第10章 祖母的懲罰
夜色漸濃。
李紅旗飲好了羊，與鐵牛約好明天放學後，繼續去西山坡放羊，順便等那個女記者回來取走東西，兩人這才趕著各自的羊群回了家。
遠遠的，就見廚房裏燈火通明，煙囪裏冒起的嫋嫋炊煙，一直地飄到了金黃皎潔的月亮上，祖母在屋裏屋外地不停忙活著什麽。
李紅旗將羊群趕到圈裏，添了幹草，將圈門鎖好，又反複地檢查了好幾遍，確認不會有安全問題，這才丟下鞭杆，興致勃勃地進了廚房。
“羊都喝飽了？”
老太太係著圍裙，滿頭大汗，正眯著眼睛往灶火裏添著柴火，見李紅旗一股旋風似的進來，回頭親昵地問道。
“嗯，都進圈了！”
李紅旗應了一聲，就仿佛孫猴子般蹦蹦跳跳地躍到灶台前：“咦，老太太，你這又是幹什麽呢？”
“難道看我今天辛苦，除了西紅柿搗蛋，還要給我加菜？”
一邊說著，一邊將紙盒子放在靠牆的木頭方桌上，伸手就要掀開鍋蓋看個究竟。
“你個小猢猻，小心水蒸氣燙手！”
老太太揚起一根細長的幹柴，輕輕地打了一下他滿是泥汙的小手，笑著說道。
“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李紅旗兩手翻著眼皮，嘿嘿地做了個鬼臉，不由分說一把就掀開了鍋蓋。
偌大的鐵鍋裏，蒸氣氤氳，滿滿一鍋油綠發亮的苦苦菜和蒲公英，正在鍋裏一起一伏地做著仰臥起坐，有些已經煮得變了顏色。
“這是……”
李紅旗隻是看了一眼，就徹底驚呆了。
“唉，還有兩個月就入冬了，今年幹旱，收成不好，沒有多餘的糧食換菜吃。我燙些野菜醃點漿水菜，這樣，加上後麵菜園子裏那些，就可以勉強吃到明年了……”
老太太一邊扇著灶火裏冒出的火星子，一邊添著柴火歎息道。
“哦……”
李紅旗哦了一聲，臉上頑皮的笑容刹那收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乖乖地蓋上了鍋蓋，不再說話了。
苦水村沒有商店，村民們吃菜，都要靠隔三差五來村裏拿菜換糧食的菜販子們供應。
如果想要買油鹽醬醋啥的，就不得不跑到三十裏地以外的鎮上去了。
但今年大旱，地裏沒什麽收成，打的糧食自己吃都不夠，還哪裏有換菜的。
院子後麵那三分自留地裏，老太太倒是種了些辣椒和西紅柿，但終歸太少，再加上村裏的牲畜攪擾，收獲有限，根本就吃不到來年春天。
“俺大這麽多天都沒有寄錢來了，他是不是把咱們給忘了？”
李紅旗望著汗流浹背的老太太，洗了條毛巾遞過去問道。
“可不能這麽說你大！”
“他也不容易，雖然是個手藝人，但終歸是在人家脖子底下伸碗，人家發工資他才能有錢哩。”
“估計是工資還沒開唄！”
“飯在灶台上，你趕緊吃，吃完了我問你點事……”
老太太一臉嚴肅地說道。
“問什麽？”
李紅旗從水缸裏舀了半瓢水，一伸脖子咕嘟咕嘟喝下肚去，用袖口抹著嘴問道。
“先吃飯！”
祖母抬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
說完，又自顧自地開始往灶火裏添柴火。
李紅旗聞言，也不再多問，習慣性地將一旁淘過菜的水倒進臉盆裏，胡亂地洗了兩把臉，便端上了灶台上香噴噴的西紅柿雞蛋拌麵。
今天麵裏雞蛋尤其多，李紅旗不問也知道，今天後麵雞舍裏那隻愛溜達的老母雞比以往更努力了些。
“香嗎？”
祖母擦著汗，回過頭親昵地問道。
“嗯，香，真香……”
李紅旗大口地吃著麵，搖晃著小腦袋應答著。
“今天又被王貴罰站了？”
祖母一邊燒火，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李紅旗愣了一下，低著頭嗯了一聲，吃麵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放羊還碰到個洋女子？”
祖母沒有回頭看他，繼續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她走後，我還撿到一個紙盒子，我本想等她回來還給她，沒想到等了一下午，也沒見她人影，我想她估計暫時沒發現，明天我繼續等，一定能把東西還給她……”
李紅旗望著祖母手裏細長的柴火，下意識地回答道。
“那就好！”
“記住，拾金不昧才是好孩子……”
祖母滿意地點點頭道。
“怎麽？今天手又癢了？”
“為什麽要拔你陳家太爺的胡子？你是嫌它長得太茂盛嗎？”
就在李紅旗如釋重負，一碗西紅柿雞蛋麵也被他吃下了肚時，祖母的一句話，讓他頓時警覺了起來。
“沒癢，當時就…就是覺得好玩……”
“我給你教的弟子規上，是怎麽說的？”祖母頭也不回地問道。
“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
李紅旗小聲地念道，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你按照上麵的做了嗎？”
“沒有……”
“還有，你拿電子電人家李翠花，人家大人都找到我這裏來了，你說咋辦？”
李紅旗一聽，頓時小腦袋上嚇出了一層冷汗：“老太太，我知道錯了……”
“一會兒我就去拿大頂，你可千萬別不給我講故事啊！”
老太太每天都要給他講故事，每天的故事都新奇無比，她講了十三年，李紅旗依偎在她身上聽了十三年，都已經成了每天的必修課，李紅旗已經徹底聽上癮了。
在他的潛意識裏，這輩子隻要有老太太陪在身旁給他講故事，每天有雞蛋吃，就夠了。
別的好像就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了……
“好！”
祖母點點頭，不再說話，開始掀開鍋蓋翻騰已經煮好的野菜……
李紅旗在院子裏跑了兩圈，伸胳膊踢腿，做好了熱身，便一個跟頭頭朝下，筆直地立在了南牆根上。
初秋的天氣已經有些涼，李紅旗感覺褲腳和衣領裏呼呼的涼風侵襲，讓他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原本紋絲不動的兩隻胳膊，開始輕輕的顫抖了起來。
“老太太，你看看掛鍾，半小時應該到了吧？”
他扯著嗓子喊道。
“還早著呢……”
廚房裏祖母的聲音響亮地飄了過來，夜風一吹，散落在了牆外的老榆樹搖曳的樹冠裏。
又過了幾分鍾，李紅旗感覺頭暈目眩，實在頂不住了，於是扯著嗓子喊：“老太太，你來看呀，那邊有個黃鼠狼……”
“這麽冷的天，黃鼠狼早睡覺了，你哄鬼呢……”
“繼續堅持……”
老太太絲毫沒有要出來的樣子，在廚房裏笑著應答道。
“犯了錯，就要好好熬煉一番……”
“不熬出一層油來，以後怎麽給咱老李家頂門立戶？”
“要想以後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而影響了你以後的路，那咱就得把你磨煉成拔尖的人……”
“你要記得，在這個世界上，你但凡要是比別人弱，別人就會永遠地將你踩在腳下，永無出頭之日。你要比別人強那麽一點，人家就會嫉妒你，害你毀你，拚盡全力地把你往下拉。但是，咱要比別人強上一大截，人家怎麽著都追不上你，他們才能敬你、愛你，把你當救星一樣捧著……”
“我再問你一次，你甘心比別人差嗎？”
祖母的聲音遙遙地傳來，既親近又遼遠……
“不，我李紅旗不比任何人差！”
李紅旗聞言，鼻子一酸，頓時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