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工流水線
8月末，那可正是特區最炎熱的季節，誰也沒告訴便悄悄來到這裏，一來江倫覺得自己長大了，二來他想看看姐姐的真實狀態。
不知道為什麽，江倫一直覺得姐姐的日子過得應該非常苦，雖然沒有什麽證據。
“大哥，請問這個廠怎麽走啊？”
拿著姐姐從前寄錢的地址，卻始終找不到地址上的生產廠，沒辦法，江倫隻好打聽。
這位站在街邊等活兒的瓦工顯然在這兒幹了有年頭了，對這裏的一切很熟悉，他叼著煙眯縫著眼思索了一會兒說：“你說那個廠子應該是搬走了。”
“搬哪兒去了？”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前一段這邊大搞開發，很多廠子搬東莞去了，也許你要找的這家也搬那裏去了吧，對了，你有地址為什麽沒有聯係人啊？”
這位大哥顯然在懷疑江倫的用意。
江倫經常在校外打工，倒也不是一點兒社會經驗也沒有，隻隨口說有聯係方式，隻是沒想到雲雲……
江倫望著手裏的老式飛利浦藍屏手機，這還是上學前家裏給買的，說是為了不讓他分心，特意不買那種彩屏的。
一路上沒充電，連這種超長待機的家夥也挺不住了。
江倫索性關了機，在沒找到充電口之前，他不打算浪費寶貴的電力。
那位瓦工看他一臉迷茫的樣子好心攀談了幾句，說道：“那廠子可都是女工，你去不合適吧，也許你親戚當初隻是隨口和你一說呢。”
瓦工顯然誤會了，以為江倫是來投奔親戚找活兒幹的，這樣的情況很多。
“女工？全廠都是嗎？”
“基本上吧，看來你親戚什麽也沒告訴你。”
江倫幽幽地說：“她這些年除了寄些錢之外，幾乎不告訴我們外麵的情況。”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過那樣的活兒也隻有老娘們兒才能坐得住，換個爺們兒別說坐一天，半個小時都受不了，我就幹不了成天坐著的活兒，你看我家那婆娘就不一樣，往炕上一坐，拾掇拾掇就是一天，流水線這活兒就得老娘們兒幹，抗造！”
姐姐倒是說過流水線什麽的，可也沒說具體的工作，這些年她還在幹那個嗎？
在東南工業的學習刷新了江倫的認知，過去一提流水線就聯想到是現代工業的象征，一件件配件從流水線走過，人隻需要看著不出事即可，然後機器就把什麽活兒都幹了，學習了一定的機械常識後江倫才明白，流水線不隻有機器自動化的那種，也有靠人工手動的。
雖然沒打聽到具體廠址，好在網絡上還是有一些信息的，從一家網吧出來，江倫已經得知了該廠已搬遷的具體地址，於是乘車去了57公裏外的城市……
這裏是勞動密集型城市，被譽為世界工廠，成千上萬家企業坐享著擁有特區都市圈的優勢，這裏也有勤勞如蜜蜂般的產業工人。
雖然先前想象過姐姐的工作環境，但是走進這座外觀整潔的廠房，江倫卻在第一時間感覺到這裏的繁忙，所有工人就連上廁所的速度也是急加速，流水線一刻不停地運轉著，運輸元器件的傳送帶不停的把一顆顆螺絲，一件件配件輸送到工人手中，所有的工人幾乎穿著一樣的工作服埋頭安裝著手中的元器件，手指動個不停。
江倫在等姐姐的幾分鍾裏，就見到最門邊的一位女工熟練的安裝完七件成品……
“你怎麽來啦？你不是在上大學嗎？”
姐姐一見到江倫就瞪大了眼睛，她怎麽也沒想到弟弟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跑到這麽遠的地方。
“暑假……我打零工……就不回去了……”江倫許久未見到姐姐，記憶裏模糊的樣子出現在現實的時候，他明顯發現姐姐老了……
不論是兩鬢的白絲，還是眼角的魚尾紋都已經掩飾不住她的年齡。
看到這樣的姐姐，江倫的眼睛一下子濕潤起來，他強忍住淚水說：“我就是來看看你……”
……
……
姐姐的家不過三十餘平方米，是一幢老樓，一個臥室和一間稱不上廳的地方，廚房就在陽台。
外甥女已經很大了，小女孩兒就坐在搭在廳裏的單人床旁的一張桌子上寫作業，許是怕費電，廳內隻打著一盞小台燈，江倫進來後，姐姐才忙把小廳內的燈打開。
“看，舅舅來了。”
姐姐撩起額前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江倫總覺得那幾綹頭發是粘在一起的。
江倫還是在小時候見過外甥女一麵，現在早已認不出來了，小女孩兒也看著陌生的舅舅，大眼對小眼。
還是芭比娃娃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外甥女很喜歡這個禮物，抱在手裏愛不釋手。
“叫什麽名字？”江倫問小家夥。
“蘭蘭……”小家夥怯生生地說，隨後摟著娃娃偷偷地笑，還不敢笑出聲兒，仿佛生怕媽媽聽見一樣。
“買那麽貴的東西幹嘛，她都這麽大了……”在廚房的姐姐一邊炒菜一邊說。
“孩子嘛，總是喜歡玩具的……”說到這兒江倫哽咽了，他的語氣突然低沉起來，站起身慢慢踱到廚房，走到姐姐身後說，“姐，你還記得給我買的那個機器人嗎？”
提到這個兒姐姐不悅地說：“怎麽不記得，害得我背地裏偷偷罵了好幾天白眼狼。”
江倫苦笑：“姐姐罵得對！”
“怎麽？良心發現啦？”
江倫低下頭搖晃著說：“小時候不懂事，對不起姐姐了。”
姐姐炒好了一盤菜，然後對女兒說：“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了，吃飯了。”
女兒乖巧地把學習用的書本都收起來。
江倫一怔：“孩子的學習桌當飯桌？”
姐姐一瞪眼揶揄道：“不然呢？都像你一樣自己獨霸一個房間？”
正說著，門響了，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披著一件薄外套走了進來，一抬頭看見江倫這張年輕的臉先是一怔，然後又把滿額抬頭紋的臉轉向自家妻子。
“我弟弟……”
男人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沒再多問一句，似乎妻子家的娘家人的到來並沒有什麽值得過多關注的。
“你姐夫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太累了不愛說話。”
姐姐說著從小冰箱裏取出兩瓶啤酒擺在桌麵上。
炒蒜台、醬燜鯉魚、紅燒肉和一盤涼拌黃瓜就已經把原本不大的學習桌擺滿了，再上來的飯碗幾乎沒有地方放了，小女孩兒吃飯的時候隻是用雙手捧著往嘴裏送，兩隻大眼睛還不住地掃視著桌上的“好菜”。
江倫記得小時候家裏總是把最好的都給自己，自己也理所應當的享用，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幸福生活是犧牲了姐姐的幸福換來的，如今他隻是滿心沉重。
“姐夫是做什麽的？”
似乎隻知道姐夫是大工廠裏的工人，具體做什麽卻並不清楚。
“電焊……”中年男人言簡意賅，往嘴裏送了一口飯後似乎覺得有些太簡單了，於是補充道，“汽車裝配……”
汽車裝配？
江倫記得課程裏有類似的描述，據說底特律的汽車廠早就實現汽車裝配全自動化，焊接的工作全部的焊接機器人來完成，即高效，又節約人力，如今的中國還需要手工焊接工人嗎？
這個疑問江倫沒有脫口而出，他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初來乍到問這些問題太沒有禮貌了。
“啤酒……”
姐夫說話似乎總是那麽簡單，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似乎他的飲食隻是為了提供能量，而每個動作和語言都在消耗他來之不易的補充……
“喝啤酒嗎？”姐夫問。
江倫本想拒絕，但是姐姐已經把杯子給他倒滿。
“已經是大人了，喝吧。”
冰啤酒入口極爽，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但是江倫的心情卻精神不起來。
“你姐夫每天喜歡喝上兩瓶，從來不多，我就每天給他備著。”姐姐說。
中年男人把一杯啤酒倒入喉中，似乎在回應姐姐的話，喉嚨裏發出“嗯”的聲音，一杯飲盡，一副很快意的樣子，然後張開嘴說：“你姐工作也很辛苦，還要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