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懲罰

程新雪工作量並不比大男生少,在更多的時候她用了更多的時間放在並不決定她的成績的活動上。

“她看起來不像是很熱愛搞這個的樣子……”

私底下,江倫很隨意地對尹文石談起了程新雪。

“沒有女孩子喜歡埋在計算機裏碼代碼。”

“說來也是呢,靜曼也不搞這個。”

“四弟和她不一樣。”

柯靜曼既不負責編程也不負責機械設計,她隻在遇到高等數學問題需要人工演算的時候才摻上一腳,平時大部分時間是閑的,而不是像程新雪那樣和男人一起拚速度、熬時間,而且她熬的時間比大多數人都長。

“她有一股狠勁兒。”尹文石給她下了定義。

江倫有的時候會不經意的瞥到程新雪,總是看見她一副眉頭不展的樣子,即使在確定擁有出國名額之後也完全看不到她有一點兒快樂的樣子,與其說是自覺,倒不如形容成有什麽東西在後麵逼著她更恰當。

程新雪碼代碼很機械,仿佛並不關心結果,反而是這個過程才是她必須要做的,隻有她自己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小的時候別的女孩兒的玩具是芭比娃娃,而她隻有一台冷冰冰的電腦,那台老式的486伴隨著她的整個童年,而回憶裏的童年仿佛沒有溫度,因為爸爸在異地,常年投入學術研究,媽媽又在她很小的時候狠心撇下她去尋找自己的人生了。

程新雪簡直是一個城市版的留守兒童。

對那些硬邦邦的機器和沒有溫度的代碼她並沒有興趣,但是她知道,爸爸就是因為這些東西離開的家,媽媽因為討厭這些東西才撇下自己,現在的她什麽都沒有,唯有擁抱這些代碼,才能獲得爸爸的關注。

事實上並沒有。

因為爸爸喜歡那些奇怪的代碼,所以她也要去喜歡,這成了魔咒一樣纏繞著她。冷冰冰的計算機裏一定有能挽回爸爸愛的東西,她要找到那秘密,考入東南工業隻是第一步。

距離近也許並非是好事,因為父女間同時發現,他們已經不會相處了。

能夠和同學們打成一片,被喻為態度最好的教授居然不會和自己的女兒相處,說來諷刺,不過程新雪已經習慣爸爸把自己等同於普通學生一樣對待,隻不過與普通學生不同的是,爸爸永遠不會表揚她。

她的性情大變,采用極端的方式來偽裝自己,她希望獲得關注,但她更希望得到爸爸的肯定。

然而那件事後,她的偽裝被戳破了,而且協會的學生似乎已經發現他們父女之間不融洽的秘密,嘲諷、冷漠接踵而來,麵對再次冰冷的世界,唯有代碼接納她,那裏沒有感情,可也沒有欺騙與偽善……

“程新雪同學。”

一道聲音把她從機器裏喚出來。

很熟悉,這個聲音像烙印一樣打在程新雪的心底。

他是個特殊的存在。

江倫走到她近前,程新雪感受得到那個身軀的靠近,卻並不敢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五人團隊裏,隻有江倫對她表示出適度的關注,但這並不代表兩人已經冰釋前嫌。

“夜已經深了,大家都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程新雪這才發現工作室如往常一樣,亮著燈,卻靜悄悄的。

埋在代碼裏幾乎無法發現外界發生的事,她並不知道人是什麽時候走光的,而且也並不清楚為什麽隻剩下江倫一個人。

程新雪用輕咳掩飾尷尬,她說:“我還差一點,不差這點時間了。”

“已經淩晨三點多了,把這段補完天就大亮了,時間還很充裕,去休息吧。”

“沒關係。”程新雪的腦子很亂,但是手卻不停地敲擊起來,分神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會發現本來做起來很正常的事,現在卻找不到狀態,敲了幾個鍵卻連連出錯。

當程新雪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江倫已經不在教室了,他什麽時候走的,說了什麽自己完全沒有印象,隻是手邊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是他做的嗎?

答案是明確的,但是什麽時候做的這一切程新雪完全沒有印象,像喝醉了之後短暫失憶一樣。

是代碼的功勞,也是程新雪刻意回避現實的結果。

在參加中國賽區比賽的那段時間裏,程新雪就發現江倫不可或缺的技術骨幹地位,而且不經意間,江倫總是能把各類人的想法匯聚在一起,然後形成合力,雖說隊伍是由導師帶領的,但是在學生們中間,事實上形成了以江倫為中心的工作團隊。

那個人初看的時候感覺很悶,但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他隻是對不熟悉的人才會冷淡,一旦熟起來之後就會感受到他身體裏散發出來的陽光氣,這一點上和上次比賽時嶽海大學的那位隊長很像,他們倆應該是同一類人。

明知道江倫有女朋友,程新雪卻偏偏忍不住去想,觀察他、分析他,甚至有的時候在猜想同一時間他在做什麽。

明知道這些是無意義的,她卻控製不住自己。

究竟是怎麽啦?

她望著咖啡杯出神,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站著一個人,直到那人發聲說話。

“你……還好嗎?”

程新雪嚇了一跳,定下神來回頭望才發現,爸爸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後。

今天是什麽日子?他為什麽會來這裏?

“你很努力……”

爸爸的話很輕,但是程新雪聽到之後突然流淚了,這眼淚來得莫名其妙,但是卻控製不住……

望著那“吧嗒吧嗒”落下的眼淚,程教授終不是鐵石心腸,可是他並不習慣擁抱女兒,也從沒哄過她,他隻見到自己女兒堅強的一麵,還有那些叛逆的表現。

“天太晚了,早點休息吧……”

程新雪啜泣著,她本能地搖著頭。

程教授深深地呼吸著,然後伸手要去動桌上那杯咖啡。

“睡前不要喝這些刺激的東西……”

程教授的話音沒落,程新雪就像一頭保護幼獸的母獅,用整個身子攔在爸爸與那杯咖啡之間,近乎歇斯底裏地喊道:“不!”

程教授嚇了一跳,他沒料到女兒會有這麽大反應。

“你走!這裏和你沒關係……”

程教授一臉哀怨。

時光是最殘酷的東西,程教授年輕的時候計算機可是正經的高科技,隨著時間的流逝,個人電腦的普及、Windows進入千家萬戶,PC機已經是很尋常的東西了,哪怕是計算機軟件也並非神秘。

從現實角度來說,程教授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是被時代淘汰,他所學的東西已經落伍了,除了一些基礎還有點價值之外。

這麽多年,他就為了這點落伍的東西,拋棄了人生最寶貴的事物。

他不懂怎樣與家人相處……

“哦,那你什麽時候需要爸爸說一聲好啦。”

“你走!快走……這裏不需要你……”

程新雪的話像針一樣紮在程教授的心裏,她的雙手卻死死地捧著那個裝著熱咖啡的馬克杯,她在捧著一個杯子哭泣……

淚眼已經模糊,隻有口邊還發著輕吟……

“你走……”

如同沒看到他什麽時候進來一樣,她也並沒有看到他什麽時候走,走廊內漸漸遠去腳步聲告訴她,父女之間那道巨大的鴻溝用一輩子也填不平……

……

……

“啊——”

柯靜曼打著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坐在自己的臨時工作位,眯縫著眼睛對江倫說:“昨晚困得要死,你們又堅持到幾點啊?”

柯靜曼並沒有注意到,江倫正盯著一個馬克杯發呆。

杯裏的咖啡已經冷了,從邊緣的印痕來看,它沒被動過。

她沒有喝。

是因為要早點睡覺的原因嗎?

“喂,和你說話呢?”柯靜曼扯過江倫,不滿意他對自己的忽略。

“哦……我在想一件事……”江倫木訥地說。

“一件事?是程序的事?”

“那個位子。”江倫示意程新雪坐過的地方,“昨晚我走的時候她還留在這裏。”

“嗯?”柯靜曼的表情開始不太友善,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江倫說,“昨晚……你們倆?”

江倫忽然搖搖頭說:“不是昨晚,應該是今早才對,確切的說是淩晨三點以後……”

“孤男寡女?”

雖然對自己的男朋友很放心,但是一想到那種場景,柯靜曼仍然很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什麽時候走的,等我停下來的時候屋子裏隻有她,我走的時候她還在碼,叫她都聽不見。”

聽著男友如此坦白,柯靜曼反倒不好意思詰問下去了,她盯著那個現在還空著的位子,微微皺起眉頭說:“她可夠拚的了,男人都比不過她。”

江倫點頭道:“是啊,雖然她還達不到碼神的水平,但是她付出的時間比我們這個工作組裏任何一個人都多。”

柯靜曼歎了口氣,撩開額前遮擋住視線的頭發,說道:“感覺她像在做自我救贖一樣。”

“為什麽這麽說?”江倫頗為奇怪。

“直覺嘛!你不是常說?不過我告訴你,女人的直覺可比男人準多了,我就是看得出來,她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柯靜曼篤定地說。

“懲罰嗎?因為那件事?”

柯靜曼鼓起腮幫子,思考著說:“不像,不過再加上那件事的話她發起狠來倒是更可怕。”

“比如?”

“比如我打賭她一定會準時到……”

話音還沒落,程新雪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