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人心難測
一夜無眠,阿爾伯特躺在睡袋裏翻來覆去琢磨不透,盈日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他實在很難想象,這個與自己長時間聯絡的人,居然本身就潛伏在安委會內部。
不過這條線索並非毫無價值,阿爾伯特既然一直以來都能用‘小劉’的身份和盈日聯係,說明對方並不知道安委會也在進行潛伏策略。再聯想到一周之前,盈日能迅速識破虛假病毒數據那件事,對方在安委會的大概職能就不難推測了。
難怪之前的身份調查一直沒有成效,看來果然是方向上出了問題,盈日大概率是藏身於技術小組之中,所以之前在情報部門排查那麽久都隻是白費功夫。而技術工作也正是安委會人數最多的幾個部門在承擔,關於這些人的調查是優先級最低的,盈日果然藏得很巧妙。
其實現在關注這些事情都為時已晚,正如盈日自己所說,如今源點病毒才是擺在所有人麵前的共同敵人,沒必要再花費功夫揪出所謂的內奸,這種事意義已經不大了。
除此之外,讓阿爾伯特徹夜難眠的真正原因,則是盈日最後的兩句提醒。
‘對了,德羅巴讓我給你帶句話,當心魏小冰。’
小冰?為什麽要當心她?德羅巴又為何要提醒自己?這是出於善意,還是有其他目的?
這莫名其妙的提醒,比盈日的身份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阿爾伯特本想問清原因,但盈日也隻說明這是德羅巴的原話,他隻是一字不差地轉達。
“你為什麽要替他轉達?想讓我轉移注意力嗎?”
“隨你怎麽揣測吧,總之小心點總沒壞處。”盈日的語氣不像在杜撰:“另外,從我個人角度,其實也不希望她離你太近,和這種姑娘在一起久了,很難不迷失自己。”
“你覺得自己很了解我?”
“當然,非常了解。”
睡眼稀鬆地發動引擎不久,小冰就做好了今天的早餐,仍是簡單的燕麥粥和加熱的火腿罐頭。三兩口吞下之後,阿爾伯特規劃了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他打算回到上海,加入安委會的誌願者大部隊,一起對抗即將到來的威脅。現在已經沒有單獨行動的必要了,哪怕源點病毒背後真有所謂的幕後黑手又如何,既然就連德羅巴都束手無策,這當然不是任何人單槍匹馬就能找出來的。
不知為何,盈日的話就像一根釘子紮進肉裏,很難不讓人在意。出發不久阿爾伯特就開始用餘光掃視副駕駛,小冰也正如以往,在手環上瀏覽各種論壇裏的新聞。
但他同樣也注意到之前沒有發現的一些細節,似乎小冰的身體狀況不太樂觀,偶爾在車輛大幅度轉彎或者加減速時,姑娘總是緊皺眉頭,嚴重時甚至會捂住胸口。在長時間移動過後,小冰還總是往車裏的衛生間跑。
或許是太關注小冰,再加上昨晚休息不好,阿爾伯特在一個路況不太好的地方過於分心,一個急刹車差點撞到彎道護欄上。一瞬間小冰變得臉色煞白,並引發了劇烈咳嗽,捂著胸口並拿起手提包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衛生間裏。
小冰暈車這件事是阿爾伯特一直都清楚的,但這明顯不太像暈車的表現,更何況如果真是暈車的人,在經常坐車之後也會有所緩解。然而小冰在綠洲組織也經常隨大部隊轉移,並且這半個月來,她已經跟隨自己跑了將近三四千公裏,她的情況反而變得越來越嚴重。
“沒事吧,咱們還是先休息一會兒。”
阿爾伯特敲著衛生間門,小冰則很快從裏麵出來,臉色也恢複了許多。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小冰的衣領比剛才淩亂了些許,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植物香氣變得明顯。
“還好,咱們還是先趕路吧,你昨晚肯定沒睡好,不如我來開車?”
小冰擠出一個笑容,很明顯不希望阿爾伯特太擔心:“開車的時候就不暈了。”
副駕駛上,車輛的搖晃很快讓人產生困意,但阿爾伯特還是想找個話題出來。也許盈日的提醒就隻是無中生有,但回想二人這段時間相處經曆,小冰一直不願提及更多往事。
“你好像,和哥哥的關係不太好?”這句話剛說出口,阿爾伯特覺得自己有些冒失:“沒事,如果不想說的話,可以當我沒問。”
“你說魏俊嗎?其實也不是關係不好,有些事情我也隻是瞎猜而已。”小冰聳了聳肩:“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找他問清楚的。”
“可以和我聊聊嗎?有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哥哥,按理說應該很自豪吧?”
“怎麽說呢,如果他不去參加焰火計劃,我可能會更加尊敬他吧。”小冰咬住下唇,似乎那段往事仍然不願提起:“我知道這種想法很狹隘,但魏俊這份決定,根本沒有考慮過母親的感受,如果不是他的執拗,可能母親也不至於…”
說著,小冰已經眼眶微紅,看來事情背後果然還有一些秘密。
隨後小冰將自己的猜測,以及當年董蘭的一些經曆大概講了出來。原來就在小冰出生不久,母親就產生了一些精神方麵的症狀,醫生說這可能是遺傳病,隻要平時情緒保持穩定就不會繼續惡化。直到魏俊將自己報名了焰火計劃的事情告訴母親,她終於精神失控。
那幾年裏,董蘭一直沉浸在魏大興犧牲的悲痛之中,再加上那次風沙之後,不僅十多年努力建設的防風林毀於一旦,後續也再沒開展類似活動,這些犧牲開始被人遺忘。她對於此前這麽多年來投身的環保事業產生了極大的懷疑,並開始反思人們做這些無用功的意義。夜深人靜時,每當陷入思考,她都會在極度思念時痛哭流涕,並把罪魁禍首歸於人們的漠視。
隨著董蘭的精神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她似乎出現了一些反社會人格,甚至好幾次精神恍惚之下,跑去媒塔集團分公司樓下鬧事,高呼著一些讓人們覺醒之類的口號。
從前魏大興也是焰火計劃的狂熱支持者,他雖然不指望自己能用得上腦機接口,但這項事業至少對地球環境是擁有積極意義的。再加上他年輕時也有過飛行員夢想,所以魏俊從小就立下誌向,要替代父親完成這項事業。
一晃十多年過去,她在藥物輔助之下也沒有再鬧出什麽大問題,但就在魏俊二十二歲生日這天,母子二人一番交心長談之後,董蘭徹底變得無法控製理智。
小冰不知道那天二人究竟說過什麽,當她從中學課堂裏被接到醫院時,母親已經變得不認識自己。魏俊從那之後就徹底消失蹤影,小冰也是那時候開始輟學,獨自前往了大西北。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魏俊從那之後就參加了選拔,一次也沒去南寧看望過母親…
聽著聽著,阿爾伯特竟熬不住襲來的困意,靠在窗戶上睡了過去。
忽然間的一陣刹車把人驚醒,隨後便是劇烈的咳嗽和嘔吐聲,車輛斜著靠在路邊,阿爾伯特立刻找來水杯和手帕遞過去。
“怎麽了?是不是前段時間弄感冒了?”
“沒有,神經性膈肌**,老毛病了。”小冰蒼白的臉眉頭緊皺,好一會兒才強行恢複平靜:“也是遺傳的病症,以前怕你擔心沒告訴你。”
“有藥嗎?這樣下去不行的。”
“沒事,四年前做過一個小手術,這裏放了一個抑製器,可能是機械老化吧。”小冰指著自己胸口,示意不必擔心,她以前每年都會去找固定的醫生複查。
“我來開車吧,是哪家醫院?一般的醫院能做嗎?”
阿爾伯特看了一下地圖,準備立刻掉頭去最近的城市,如果真是醫療輔助器械出了毛病,那就一刻也不能耽擱。
“沒事的,先一起去上海吧,找一間連接元網絡的無人手術室就行。”
阿爾伯特話不多說,直接驅車趕到二十多公裏外的一個中型城市,預約了手術室之後帶著小冰趕往醫院。
在門口過安檢的時候,盡管小冰手上什麽也沒拿,但金屬檢測儀還是不停發出滴滴聲,直到她解釋自己身上安裝有輔助設備,保安這才看著X光透視儀器並點頭放行。
手術過程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漫長,居然一個小時不到,小冰就從無人手術室裏走了出來。看來這次並沒有動刀,僅僅是修複了某些機械故障。
小冰收起手裏的一個塑料瓶,應該也是輔助治療品,阿爾伯特能聞到淡淡的花香,看來之前那種氣味一直是這瓶子裏的東西散發出來。以前他還以為是某種香水味,但稍微想想也能知道,小冰這種深度環保主義者,應該不太願意使用那種植物耗材的工業製品。
“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隻不過這次耽誤你的時間了。”小冰露出歉意的微笑:“情況不嚴重,隻要以後不做劇烈運動,別太顛簸就行。”
“那這樣的話,你恐怕不能再回到西北去。”阿爾伯特撓了撓頭,想到在那種動不動就風沙漫天的地方,車隊轉移途中肯定是一路奔襲:“你有什麽打算嗎?”
當初他把小冰從甘肅接走,本來隻是為了讓她一起演戲用來對付盈日。但當那個計劃失敗之後,小冰也就一直跟在身邊,絲毫沒提回到沙漠這件事。
最近各種情況層出不窮,阿爾伯特也是一直忙著處理這些信息,也忘了問小冰關於她的意願,總之就稀裏糊塗帶著人家小姑娘滿世界亂晃。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了…”
小冰搓著手,嚐試躲閃阿爾伯特的目光。
“我就隻是想,跟著你…”
阿爾伯特忽然覺得呼吸有些亂,隻好幹咳兩聲,他本來還想說這樣不太好。畢竟自己東跑西竄也居無定所,如果這次去上海情況不好的話,還會重新把綠洲組織起來,到時候又難免滿世界轉悠。但她的這句請求,實在是發自內心的陳墾。
“可以嗎?”
小冰的聲音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阿爾伯特立刻拋去了腦子裏的各種考量。
“當然可以,我…以後盡量慢點開車。”
對於一個同樣無家可歸的人,二人結伴未嚐不是一種選擇,盡管大家都有各自未卜的前路,但多一份關心在身邊,總能多出一種堅持的力量。
為了減少接下來的路途勞頓,阿爾伯特選擇從機場出發,二人不到三個小時便抵達了上海。他安頓好小冰的住處後,便把最新情況反映給安德烈,一起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關於源點病毒,目前安委會和呼吸組織都還是出於無計可施的狀態,現在能做的就隻有隨時監控好各地量子通訊塔,一旦出現可疑信息流,就隻能頭痛醫頭式地關閉一大片服務器。
除此之外,安德烈似乎仍對安委會裏的這個潛伏者耿耿於懷,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對付病毒他完全屬於外行,但這個人也必須盡快揪出來。哪怕此事的意義已經不大,這總歸屬於自己的工作疏漏,早點拔出眼中釘也算是給自己的工作崗位一個交代。
“照你所說,此人既然是你的老朋友,也請務必抽出時間幫助反恐辦完成這項工作。”
“但很遺憾,我到現在還完全沒有頭緒,當初呼吸組織很少有線下相聚的機會。更何況現在已經六年過去了,就算是讓我挨個去見麵,可能也不一定認得出來。”阿爾伯特解釋道:“而且我覺得,反恐辦的工作重心繼續向呼吸組織傾斜並不是明智選擇,盡管源點病毒現在還無人認領,但這背後說不定潛藏著一個威脅更大的恐怖勢力。”
“我認同你的觀點,但還是那句老話,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兩件事都要辦。”安德烈歎了口氣,最終安排道:“既然現在安防任務要緊,那就先從人數較少的誌願者隊伍開始調查吧,尤其是先調查你的熟人。”
“你是說,安集他們嗎?”
“那個小夥子已經調查完畢了,底子比紙還幹淨,平時也幾乎沒有社交,雖然我很想說,這種人一般最可疑,但他身上確實找不出什麽疑點。”安德烈拿出表格,掃了一眼後說道:“對了,這個孫瑩瑩也是你的老同學嗎?”
“難不成你在懷疑她?”阿爾伯特忍不住苦笑。
“人心難測,查就查個徹底,就從她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