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解的難題

‘…倍受待孕人群關注的錯胎案件有了最新進展,在元宇宙仲裁局介入調查後,目前最新結果是,主要責任歸屬於全通物流集團,但涉事夫妻要求追究弗萊生物公司連帶責任…’

‘…據弗萊生物基因庫緊急抽查顯示,近五年來的受精卵庫存數據皆無異常,冷凍精液運輸器材質量合格率100%,醫學專家表示,使用者必須嚴格按照流程掃描條碼確認信息…’

419號永夜集,這家咖啡館仍然如往常一樣沒什麽客人,安集望著投影切換了好幾個頻道,來回隻有一堆無聊的新聞,卻仍然沒找到幾個關於半個月前那場恐襲的最新報道。

根據內部消息,媒塔集團正在想盡辦法降低事件影響力,他們需要這件事就像完全被遺忘一樣,徹底淡出公眾視野。

安委會一開始並不支持這種公關方式,畢竟呼吸組織隻要藏在暗處,就隨時有可能發生下一次出其不意的襲擊,必須讓人們提高警惕隨時應對。

但隨著調查進行,安德烈慢慢清楚雙方都對‘源點’病毒沒什麽辦法,這種態勢下恐怖分子不可能輕易再將它拿出來興風作浪,除非這群人真是毫無訴求的瘋子,滿心隻想著整個世界趕緊完蛋。如果真是這樣,恐怕元宇宙早在十多天前就不複存在了。

隻要德羅巴還沒站出來承認對襲擊負責,就說明他還是希望談話的。雙方現在比拚的就是速度,呼吸組織想早點把病毒研究透徹,反恐辦想早點端了德羅巴的老巢。但實際上,這兩件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事情慢慢變成持久戰。

安德烈如今既然知道對方不會隨便下手,而且這種僵持局麵也可能會持續很長時間,於是恢複公眾信心就成了頭等大事。

按照計劃,無論恐怖分子是否會落網,徽州及其周邊服務器都會被全新機房替代,並在一周之後進行重啟,一切秩序恢複到病毒爆發前的狀態。

但大家心裏依然明白,呼吸組織一日不根除,類似的事情永遠不會停歇。隻不過目前這種局勢下,時間拖得越久,就能為反恐辦爭取到大規模打擊的機會。

不一會兒,龐泰滿臉疲憊地出現在安集麵前,他最近幾十個小時接受了各種審查,成為安委會內部整頓的首個重點調查對象。

安德烈當然是相信他的,龐泰作為首個提出元宇宙一級警備的技術人員,自身嫌疑是整個機構裏最低的。之所以第一個查他,當然是起到警示威懾作用,意思就是要告訴大家,所有知情人士都要經受這一流程,提前給安委會裏的潛伏人員製造壓力。

和暗中審查搞突襲不同,這種大張旗鼓明查的方式同時也是給呼吸組織提個醒,最近風聲很緊,不要妄想繼續通過潛伏人員獲取機密。

“忙完了?我就猜到第一個要調查你,大家都清楚你嘴裏沒個把關的。”

看著這家夥灰頭土臉,安集忍不住開起玩笑。

“少扯那些,不懂別瞎說,等秘書部核查完,下一個就輪到你。”

“還不是多虧了你,要是你當時別說那麽詳細,我也就沒必要耽擱…”安集沒說完,看著龐泰一臉不爽地盯著自己,趕緊改口認錯:“好吧,泰哥我錯了,是我自己活該…”

確實,從阿爾伯特被通緝之後,安集就第一時間找到龐泰問東問西。其實龐泰也知道這個秘密的重要性,但心想安集畢竟是自己人,也就忍不住把阿爾伯特的全部計劃給抖摟出來,於是這次調查範圍也把安集囊括在內。

“你的調查安排在下午四點,哈爾濱當地安委會到時候派專人去哈工大接你,到時候服從指揮,別緊張就行。”龐泰大口吞著咖啡,趕緊點燃一支煙,似乎是憋了很久的樣子:“對了,關於那件事,你應該沒有對其他人說過吧?”

“放心,你也知道我是個一聲不響的悶棍,就連孫瑩瑩都還不知道這事。”

“她至少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沒你這麽八卦。”龐泰冷笑著說道:“他們兩人以前關係這麽好,人家到現在都沒問過我。”

“好吧,可能是她對阿爾伯特太了解了,有些事不需要問,就能自己猜到。”

“對了,另外問一個私人話題,你在這段時間裏應該是單身吧?”龐泰說著也解釋道:“這次調查力度很大,如果有伴侶的話也必須上報,進行超過二十個小時的協同核查。”

“我才沒這個閑工夫,不過你都快四十多歲的人了,怎麽也還是單身?”

“看清楚,我早就結婚了!”龐泰拍著桌子展示出身份證,上麵確實顯示的是已婚。

安集聳了聳肩,忽然莫名其妙說道:“看樣子,你是真打算做一輩子的VL族?”

“要你管?”龐泰說著趕緊岔開話題,指了指眼前正在放送的新聞:“你看看這些現充,整天惹的麻煩事還不少嗎?”

“哎,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以後會不會步你的後塵。”安集慢慢調大新聞音量,似乎在仔細思索,也像隨口而出:“人這東西,越來越複雜了…”

投影裏仍然在播報那樁無聊的案件,這是由一架物流無人機故障而引發的荒唐案子。

但這個案子裏,折射出的則是整個時代的人口危機,以及瘋狂的倫理觀念。

虛擬現實技術發展至今,VR設備和體感服雖然不及腦機接口那種完全沉浸的體驗,卻依然能讓人每天花費大半時間在其中。再加上日益增長的生存壓力、環境的惡劣變化、人們幾乎不願意摘下自己的眼罩,年輕一代已經不再提及‘社會責任’這個概念。

從五六十年代的天災後,人口出生率每年都在瘋狂下跌。到了2088年,全球總人口已經跌破40億,去年的總出生人口隻有可憐的一千二百多萬。

連續二十多年裏,各國政府都相繼出台一大堆無關痛癢的福利政策,這當然收效甚微。直到傳統婚姻概念逐漸被一種新型伴侶關係所替代,夫妻一詞也不再特指長期穩定關係。

每當社會出現難以解決的大問題,傳統的秩序和道德就會讓開一條道路。

從八十年代初開始,已經慢慢產生各種令人費解的人類關係形態。在一些願意進行開放探究的國度,新的製度以極其瘋狂的方式出現在人們視野之中。

在這些包容度極高的地區,首先,家庭這個概念出現完全不同的解讀方式,血緣不再成為家庭關係的主要紐帶,任意一群人都能以協議方式組建家庭。其次,伴侶關係可以靈活一對一,如果在仲裁通過沒有重大利益關係的情況下,伴侶可以一對多甚至多對多。

諸如此類的新製度層出不窮,比如親人和夫妻關係不再與財產綁定,個人財產永遠由個人決定歸屬,孩子可以在成年後挑選家庭和父母…這段時期儼然讓某些地區變成一個令人咂舌的社會實驗場,人們都在嚐試尋找真正合適自己的存在方式。

至於這個奇葩案件,兩位當事人屬於時下剛剛流行的網婚族,二人從未在現實中見過麵,將來也大概率不會見麵。如果網婚族有意願生育子女,則有三種方式選擇。

其一是常規生育。第二種則是由男女雙方提供各自的種子,由生育委員會篩選出最具良好資質的受精卵,再移植胚胎。

第三種則是由人類基因庫以最佳方式抽取組合,再將這枚‘無父無母’的胚胎移植到母體進行孕產,後麵這兩種方式的爭議近年來慢慢降低,而且都會得到免費的技術支持,選擇第三種甚至會拿到一筆獎金。

出生後的孩子直到成年之前,與當時決定生育的這一對伴侶綁定為直係親屬,二人無論在這段時間更換多少伴侶,都要共同擔負起撫養孩子的責任。

本案中的伴侶其實采取的是第一種方式,但與真正意義上的傳統生育又不太相同。二人都是腦機接口用戶,在虛擬世界裏也很相愛。但問題出在運輸過程中,物流無人機在派件的時候把兩位男性的精液弄錯了,其中一位女性掃描條碼發現異常也就隨手丟掉了,但本案的當事人母親,卻粗心大意使用了這一管錯誤的種子…

事情其實鬧得不大,但架不住網民們吃瓜心態,最終也讓這種奇葩事件上了熱搜。

人們除了對物流公司進行聲討之外,更多的還是在討論如今這種網婚族是否適合生育後代,以及人在虛擬世界的誓約該如何去義。

當然,除了人與人的關係逐漸瘋狂,社會裏還有一批風頭漸盛的VL族,也就是Virtual Love虛擬愛情。比起和真人談戀愛,他們更喜歡一些虛擬人物,很多傳媒公司都會把自家受歡迎的卡通形象或者遊戲人物做成一對一AI。雖然從2035年那場事故之後,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受到很大限製,但一些基於詞條分析算法的擬人智能還是在允許範疇之內。

這些虛擬人物算不上擁有真正思維,但至少在情感擬態方麵做得非常逼真,再加上每一個虛擬人物都有不少心理專家和劇本大師在背後為其填充內容,所以也有很多人沉迷在各種故事與角色扮演之中,不願意和真人做伴侶,寧願與虛擬人物相守一生。此外,一些戀物癖或者奇怪嗜好的人,在某些地區也逐漸被人們討論或承認,前不久還有一個為博眼球的宅男網紅,為了上熱搜,硬是和自家抽水馬桶領了結婚證…

龐泰就是這樣一位VL族,所以他的身份信息裏,婚姻狀態顯示已婚。雖然安集直到現在都沒有和他的神秘妻子見過一麵,但這種事情實在沒必要關注。畢竟誰都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每隔一段時間都和不同的虛擬人物結婚又離婚。

而安集從小到大確實沒有接觸到太多人,相比之下,他在一些遊戲裏遇到的虛擬萌妹數量已經和現實中遇到的異性數量不相上下。於是在他看到這種新聞時,難免會發出感慨,甚至不得不懷疑自己最終會走向和龐泰同樣的道路。

……

下午四點,安委會的調查員如約而至,他也被帶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小黑屋裏,經曆了和龐泰一樣的漫長二十小時。當他離開審訊室時,幾乎都快兩眼一抹黑,調查員還不忘給他的手環裏安裝一個監聽軟件,至少在排除嫌疑之前必須保持隨時信號暢通。

對於這種高密度監控,安集其實早就習慣了,他在3.16事件之後也被這樣監聽了整整半年,幾乎沒有任何個人隱私可言。

由於調查工作是多地同時進行,僅僅兩天左右,安委會已經將所有知情人士全部排查了一遍。但目前看起來還沒有找出任何一名可疑人員,所以除了繼續監控之外,安德烈隻好進一步擴大調查範圍,一層層繼續向外摸索。

總之,安德烈絕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他認為安委會內部必定存在這樣一名潛伏分子。而且在進行下一步行動之前,這個人必須被揪出來。

鑒於這次清查影響力越來越大,情報部門有很多工作不得不暫時放在一邊,誰都不知道呼吸組織的內奸到底有幾個,更不知道這些人安插在安委會什麽地方。如果短時間裏再查不出什麽結果,可能調查範圍將繼續延伸至數以千計的技術人員身上,到時候所花費的時間精力也就更難計量。

如今為了阿爾伯特單獨行動方便,也隻能先行將通緝撤銷。雖然之前他和小冰單刀赴會的計劃被識破,但好在老劉那個ID目前沒有被懷疑,阿爾伯特還能以小黑客的身份繼續和盈日聯絡。然而經過這件事,盈日的警惕性必然比此前高出一大截,情報獲取難度也更大了。

無論是病毒本身,還是呼吸組織的內奸,都像是無解謎題一樣,從這兩個方向的努力迄今為止還沒有看到盡頭。

安集也感覺到自己的研究工作像停滯了一樣,費了很大功夫的原地踏步,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前進的繼續,結果兜兜轉轉一大圈依然回到原點,使出所有方式收效甚微。

有時候他忍不住在想,如果真能找到一個契機打破這種長久以來的僵持就好了,哪怕是反方向的推動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