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告密者，魏餘聰？
軸承是靠內外圈之間的滾動體也就是鋼球或者鋼棍的滾動來作用的。
和常人想象不同的是，鋼鐵實際上是有彈性。
手工保持架裝配機，類似一個裝著複雜圓形夾具的台虎鉗，把內圈放置其中，再依次同心放入保持架雄爿、外圈，轉動手柄將外圈夾緊。
一旁有個機械旋進裝置，扭動旋進裝置的手柄，旋進裝置會給外圈施加大概20kp的壓力。
此時外圈會產生輕微變形，從圓形變為肉眼無法察覺的橢圓形，外圈和內圈的間距也會相應擴大，鋼球就可以放進去了，然後再放上保持架雌爿，手工將其鉚釘壓合。
再撤去旋進加壓，軸承外圈就會恢複為正圓形。
這套工藝流程從工業革命開始一直沿用至今，很反直覺，但幾百年下來被證明切實有效。
當然，這玩意的缺點也明顯。
最要緊的就是慢，一切都是手工操作，哪怕是最熟練的工人的效率也隻有個/分鍾。
但這其實問題不算太大，在人少的國外，手工不合算，但在中國和印度這樣的人口大國裏，每人一平方的工作位，隨隨便便招幾萬人進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手工裝鋼球壓保持架最大的缺陷是無法保證精確度。
軸承看起來結構簡單但嚴格講倒是實打實的精密機械。
鋼球和內外套圈的滾道的空隙，專業屬於叫做遊隙。
這是決定軸承質量性能最重要的指標之一，遊隙過小，會導致鋼球滾動不靈活產生細微抱死現象，降低使用壽命。
若是過寬會增加軸承抖動和噪音……同樣讓軸承折壽。
衡量遊隙距離的度量衡是μm。
1μm是一米的負六次方，一毫米等於1000μm。
換個更加容易的理解，正常頭發的直徑為40-50μm。
外高橋工廠的軸承遊隙可以穩定控製在10μm上下。
精度可見一斑。
程自豪一開始對這個尺度也沒覺得太厲害，畢竟一切都是流水線走出來的。
那麽手工壓出來的軸承遊隙是多少？
不多不少，基本維持在1毫米上下。
也就是說，外高橋工廠的流水線的精度是手工的100倍！
而日本本土工廠可以控製在6μm+-1。
而印度的班加羅爾工廠……
據賈光頭的說法“有個p的生產線啊，就是5000個阿三，手工壓！”
壓出來的出品就地銷售。
程自豪大驚失色，1毫米遊隙的玩意啊！
這要是裝配到成品上，這是妥妥的質量犯罪，這樣的產品要是出庫那就是在噪音擾民！
這麽說吧，雖然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供應商和市場，但要在市場上找到遊隙100μm的軸承，也是極其不容易的……
因為國內軸承廠不管大小，早就都上流水線生產了。
難怪C類品在印度被一搶而空，合著南亞次大陸上，遊隙15μm的玩意就算高檔貨了。
這讓程自豪對印度越發好奇起來，這鄰居怎麽看怎麽有種讓人不明覺厲的感覺。
……
阿三這邊開掛暫且不管，程自豪很快就被昨天夜班的報告困擾了。
非常討厭。
最近似乎風水不順，流水線下來的A類品比重下降，隻有5%左右，而出口專供的C類品卻上升到15%。
因為全球定價體係的緣故，雖然C類品在阿三國賣得極好，但卻不能加價，外高橋工廠倒貼運輸費保管費，不說，還得給總公司支付一筆銷售酬金。
實際上總公司就是借著這個機會拉低外高橋工廠利潤達到逃稅，呃，不對，合理避稅的目的。
C類品生產的越多對公司淨利潤的降低就越明顯。
加斯東最近沒事也在老往生產部和質量課跑，希望能找出問題，製定出解決方案來。
為此還專門招了個人六西格瑪黑帶進來冬南西。
六西格瑪是一種改善企業質量流程管理的技術，以“零缺陷”的完美商業追求，帶動質量大幅提高、成本大幅度降低，最終實現財務成效的提升與企業競爭力的突破。
六西格瑪背後的原理是通過一係列專業的統計方法來找出企業中存在的錯誤和缺陷，然後以係統地減少缺陷，使你的項目盡量完美。
西格瑪在這裏是標準偏差的代稱。
企業產品的缺陷率是服從正態分布的。
一個西格瑪的標準偏差，換算出來指企業產品的正品率位32%，也就是說三件產品中有兩件是不合格。
兩個西格瑪是可以把正品率拉到70%左右。
以此類推
三西格瑪為93.3%，
四西格瑪為99.4%
看起來達到四西格瑪的良品率已經很高了，在實驗室角度而言足夠用。
可若是換到外高橋工廠，這種年產軸承數千萬的大型企業來說，遠遠不夠。
假設年產兩千萬軸承，三西格瑪標準下會有廢品四西格瑪標準依然會有120000的廢品。
而到了五西格瑪良品率可以達到99.98%，廢品隻有4000個。
六西格瑪的理想狀態下，正品率99.9996%,折合廢品68個……這就相當恐怖了，是所有資本家……哦，不對企業家所日思夜想的。
六西格瑪方法最早是80年代由摩托羅拉公司提出的。
彼時，made in Japan正橫掃全世界，日本人以其獨特的精益製造理念，將大工業生產的優勢提升到了一個讓人恐懼的高度，通過精密科學乃至封建的內控體係在不斷降低成本的同時生產出大量精巧適用的商品。
相比之下美國企業沉重的曆史包袱讓他們的生產管理一塌糊塗，曾經企業管理龍頭的通用汽車，生產出成千上萬的廢品，直接推高了成品售價，讓其在市場競爭中處於落後地位。
電子通信巨頭摩托羅拉那時被索尼鬆下擠兌的節節敗退，產品成本居高不下，浪費驚人，在通過六西格瑪質量體係管理後，企業成品率立刻上了一個台階，雖然麵對鬼子凶橫的組合拳依然節節敗退，但至少麵子上是從容了些。
之後這套管理方法被另一個巨頭GE看中，時任CEO傑克·韋爾奇正缺乏一個對下屬管理人員的能力進行定量考核的工具和鞭子，當他發現六西格瑪之後如獲至寶，很快在GE內部大肆推廣。
效果也確實立竿見影，整個九十年代到千禧年初期，通用電氣的業績遠超同儕，這也讓六西格瑪更加聲名遠揚。
到了眼下，大凡有點規模的企業不管國企民企外企，都加入其中。
在一家單位內，通常會針對自家產品問題成立多個六西格瑪項目小組，組長由最高管理者兼任，而實際上的推動者是六西格瑪黑帶，這是專職人員。
六西格瑪項目分為綠帶項目、黑帶項目、黑帶大師項目。
綠帶項目是最簡單的項目，通常由受過六西格瑪培訓的員工兼職擔任。
黑帶項目要複雜的多，通常一個黑帶項目要求為工廠節約至少百萬級別的成本，所以會由一個專門的六西格瑪黑帶人員負責帶隊處理，這個專職黑帶一年至少要做完兩個黑帶項目，為公司節約200萬，這才能覆蓋掉她一年30萬的年薪。
至於再高一層的黑帶大師項目，就更加少見，野生黑帶大師隻存在於五百強跨國公司地區總部級別的架構中，他們做一個項目，至少要能節約千萬級別的成本。
在這個層麵上，專業技術能力固然重要，但更著重的強大的協調能力或者說怎麽去把各種同事乃至領導忽悠的願意給自己提供幫助，不是人精幹不了這活兒。
黑帶大師哪怕不從事六西格瑪項目，不管扔到哪個崗位上都是佼佼者，智力、情商、執行力，乃至膽子都不是程自豪之類普通人能比的。
程自豪現在在外高橋工廠六西格瑪黑帶冬南西女士的指導下正在做一個綠帶項目《改善超精研機研磨料損耗》，已經進入掃尾階段。
粗算下來，如果今後工廠按照他的成果進行改進的話，一年也能省下三十萬的成本來。
其實剛開始時，程自豪覺得能有二十萬的saving就很不錯了。
可夏長海看他順眼，很是私下提點了他幾句，並且在數據采集和提供上動了點腦筋，讓這個項目的成果變得非常好看。
加斯東也已經看過了程自豪的底稿，非常滿意，親口向賈光頭承諾可以給這小子多加點工資。
另外，程自豪還非常意外的獲得了邀請，加斯東搬了新家，他打算借聖誕節的機會請管理層和一些優秀員工去他家吃頓飯聊聊天，拉近彼此感情。
對於普通職員來說，這代表來自老板的信任與親密，效果比給紅包都好。
……
程自豪看著噪音機的報告，眉頭皺起來，如果說其他事情對於質量課而言都是別的部門甩過來的鍋，那麽這種莫名其妙的品控不穩定，確實說明質量課的日常工作存在問題。
按照組織架構的規定，產品質量問題的發現以及拿出解決方案，都是質量課的份內事。
至於方案如何實行就是佐藤和林三江之間扯皮。
退一萬步，就算質量課無法提出解決方案，但最低限度的他們要指出問題產生的原因，否則要這個部門幹啥？
噪音不穩定是老大難問題了，老賈脫落的頭發中估計三分之二是源於此。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嫉妒程自豪濃密頭發的目的，賈光頭最近開始讓他接觸此類報告，並要求他給出分析，對錯無所謂，但分析報告一定要拿出來。
程自豪知道這是老賈刻意栽培，雖然自己專業上不夠，還是非常熱忱努力的學習研究。
正琢磨呢，電話鈴響起
“喂，程自豪是吧，我是出納，你的報銷單子有問題，要不你上來下？”
“噢”扔下電話，程自豪歎氣。
人事的報稅，財務的報銷，是所有職場人最聞風喪膽的事情。
但該去還得去啊，否則報銷單被打回，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會計課在總經理辦公室隔壁，程自豪剛上二樓就聽到加斯東的咆哮。
“叛徒！你這個告密的叛徒！你辜負了外高橋工廠！你這個叛徒！我要和你決鬥！”
隨後響起的是洪亮而沒有感情的聲音，針鋒相對：“我受雇於SNK集團，我對任何unit都沒有感情，我向我的老板負責，不存在辜負這種！加斯東先生請注意你的態度，你現在很不職業！”
“八嘎！”加斯東的音調超過八度。
法國佬憤怒了！
“這次的質量事件，沒有造成任何不良影響，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消除了一切可能的隱患，客戶也承諾保守秘密！”
“對不起，這是甲級質量事故！不是你所謂的質量事件！加斯東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
質量事件當然不是什麽大事-包裝盒裏發現一隻蟑螂，也可以是質量事件，甲級質量事故就不一樣了。
加斯東之前在避重就輕，顯然不成功。
隨即砰砰砰砰的敲桌子聲音再度響起。
隨之而來的是，夏長海冬南西老賈等人的一疊聲的勸架聲：“總經理，冷靜，冷靜”
“總經理，慢慢說慢慢說”
“總經理喝口水喝口水”
“不要阻攔我！魏你這個混蛋！”加斯東破口大罵。
程自豪聽明白了。
顯然這批6205-2Z的事情被中國區或者集團總部知道了。
現在上麵的雷劈下來，外高橋工廠的管理層要遭-至少年終獎會大大的不妙。
弄得不好，還有人得挨處分。
這也難怪加斯東憤怒，管理層的收入分兩塊，一塊是日常工資，還有一塊是俗稱年終獎的分紅，後者通常要占到總收入的三分之一到一半之多。
分紅不好拿，需要滿足各種苛刻的條件，比如產能達標，利潤達標，EHS無重大事故，以及最最要緊的質量穩定-甲級事故肯定是不行的。
就像之前的理解，薛定諤的甲級事故-隻要工廠不報客戶不投訴，那麽就可以認為沒有發生過。
大家馬照跑舞照跳。
可現在……
而且加斯東眼下正處於要“上進”的關鍵時刻。
治下工廠出了嚴重質量問題，還有瞞報行為？！
他的競爭對手們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