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聖人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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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山按了按太陽穴,從剛才的震撼中冷靜了下來。他現在需要排除幹擾,暫時先不看那些浩若煙海的“曆史資料”,趕緊理清一下思路,從一大堆無用的信息中篩選出最重要的信息,想想今後的路怎麽走。

首先,第一件事,今晚住哪。

鍾山一按食指,調出了科娜。

他想要找個地方住,越便宜越好。於是他開始搜索附近適合居住的賓館。這個時代的物價讓他瞠目結舌,一個普通的賓館標間,一晚上竟然要一萬以上!經過了六十年的通貨膨脹,物價上漲本來是可以理解的,但這個價格顯然不在正常範疇之內。

鍾山記得自己省吃儉用省下的工資應該存了差不多有四萬塊左右。他廢了些功夫,終於找回自己的銀行賬戶。他把幾張銀行卡的錢全部加在一起,一共兩萬多一點。

果然如王爾德所說,自己自從進入冬眠以來,存款一分錢利息也沒有,不僅如此,還被扣掉了將近一半的“冬眠稅”。冬眠稅是按個人總資產的百分數來算的,跟進入冬眠的年齡有關,年齡越低扣得越多,有一套複雜的算法。鍾山進入冬眠的時候隻有二十六歲,因此扣的冬眠稅占比很高。

他決定再找更便宜一點的地方住。

“鑒於您的經濟條件,我推薦您住膠囊旅館。”科娜提醒道。

鍾山看著搜索列表裏五公裏內最便宜的膠囊旅館,一晚上隻要一千塊錢。他對比了一下,膠囊旅館的房費甚至比最便宜的月租房每天換算下來的房租還便宜。他決定去碰一下運氣。沒辦法,隻能先湊合住著,他想等找到工作之後再換別的地方住。

一個想法突然湧上心頭,他一時興起搜了一下附近的房價。搜索結果出來,他看著列表裏麵那些天文數字,哈哈大笑,笑得渾身顫抖,快要仰頭栽倒過去。引得周圍人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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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乘坐公交到達了目的地附近。這裏是城市的下層,建築物都是老舊的房子,跟他的時代建築風格差不多。估計是拆遷難度太大,這些樓房沒有被拆,而是保留了下來。這裏有著破敗密集的高聳樓宇,刺眼的給人以壓迫感的霓虹招牌,以及不見天日的狹窄暗巷。

這裏似乎是城市底層市民的聚居地,有著大量的小旅館,跟城中村差不多。絕大部分賓館都沒有名字,就寫著“住宿”兩個字。

他抬頭看頭頂,新的城市直接從其上開始修建,遮天蔽日,導致這裏像是地下遺跡一樣。頭頂的建築光鮮亮麗,非常先進;其下的建築老舊不堪,又髒又破。兩種建築風格之間有著明顯的分界線,就像不同地質時期的岩石層一樣。

頭頂的上層建築像是懸浮在空中的外星艦船。他聽見了頭頂低沉的轟鳴聲,那些樓群在轉動,像是天頂的鐵匠之神赫菲斯托斯,揮著巨錘,有節奏地敲擊為神們鑄造的神器。

從城市底層仰望星空和從上層看到的風景是不一樣的。這裏的視野被頭頂樓層遮擋得差不多了,隻能從樓群的縫隙中看到夜空。那些黑壓壓的樓層,把夜空化成了一個個柵格,鍾山看見天空似乎被一個厚厚的人造金屬殼體所覆蓋,外殼金光閃閃。那些大廈高聳入雲,跟下層的黑暗不同,上層世界的夜晚跟白晝一樣的明亮。

他還能看見天空中那條橫跨天際的大帶子,帶子周圍還有一些形狀各異的小光點。這時鍾山幾乎已經能確定了,那條帶子一定是某個巨大的國際空間站,旁邊那些小光點,也是類似的空間站或者人造衛星。

鍾山突然看見了讓他永生難忘的畫麵。

天空中竟然有兩個月亮!

他整個人怔住了,反複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如果說之前看到的所有那些光怪陸離的景象都還可以接受,畢竟是在人類的力量範圍之內的,是科技可以做到的,那現在天空中的兩個月亮就絕對不是不是憑人類能做到了,那是超越人類認知的神跡。

鍾山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或者天上有什麽建築物,亦或是飛行器產生了月亮的倒影。但天上的兩個月亮都如此真實,唯一與鍾山映像中的月亮不同的是,兩個月亮一大一小,一個是殘月的形狀,一個是凸月的形狀,兩個剛好互補。兩個月亮挨得很近,就像一個滿月碎成了兩半。

兩個月亮附近有較大的亮星,它們所在的軌道上,還有一圈星星點點的亮帶,在夜空中若隱若現。這條細細的亮帶在那條更粗的亮帶上麵,如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鍾山癡癡地看著夜空中的雙月,挪不動步子了。鍾山在想,這樣兩個月亮的奇觀不會是月球爆炸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不敢再看,害怕再看意識就會被雙月從身體中抽離了。

幸好自己不是狼人。如果狼人看到滿月會變身,那它看見兩個月亮會不會原地爆炸?

他走到了自己在網上找到的那家膠囊旅館門口。旅館的名字叫“聖人墓地”,鍾山嘴角**了一下,心裏嘀咕旅館老板取這樣不吉利的名字也真是大膽,不知道裏麵住的都是怎樣的怪咖。

旅館門口堆積著建築垃圾,生鏽的卷簾門隻開了一半,黑洞洞的大門像是一個漩渦。從旅館外麵這些破敗髒亂的環境看來,叫做墓地確實很應景。旅館裏麵和外麵一樣破敗,昏暗的廊燈吸引著飛蛾盤旋打轉,有時慵懶地撞擊在燈管上,發出令人不安的輕響。發黑的牆壁上麵貼滿了外賣廣告和招租信息,角落裏麵粘著不知道是鼻涕還是苔蘚的綠色粘稠物。

走廊盡頭是一個櫃台,櫃台邊坐著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她麵無表情,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鍾山知道,她一定在看著某個電視劇。

“你好,請問……”

“上鋪一千二,中鋪一千,下鋪一千五。定金一千,可支付信用點。”女人早已知道鍾山的來意,用並不熱情的語氣介紹了旅館床位的價位。

“我要一個中鋪吧。先住一天,謝謝。”鍾山並不打算常住,想要先住一晚看看。

“來,這兒按一下。”女人掏出了一個白色的小方盒子。盒子正中有個指紋形狀的凹陷,裏麵已經被按得有些褪色了。

鍾山伸出食指,在裏麵按了一下。他眼前出現了全息圖像,上麵顯示了他的消費信息,他的存款又減少了一千塊。

“好了。”女人吐出了她剛磕掉的瓜子殼,瓜子殼飛到了櫃台下的陰影裏,不知道那裏到底隱藏了多少垃圾。“你是237號床位,進去自己找吧。”

他走進膠囊旅館裏間,在樓高不到三米的房間內,竟然塞下了上中下三個床鋪,左右兩排床架並排向房間深處延伸,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床架子,至少有幾百個床位,比火車硬臥車廂還擠。

每個床位都像一個封裝嚴實的太空艙,或者透明的棺材。鍾山有些哭笑不得,他才剛從冬眠艙裏麵醒過來,就又要睡進這個膠囊艙了。

他沿著走廊向房間深處走去。在這裏,他看見了他蘇醒以後見到的最詭異的畫麵。

膠囊艙內幾乎都睡的有人,這些人直挺挺地躺在**,眼睛都大睜著,雙目失焦,呆滯地看著艙壁。有些人手規矩地放在兩側,時而輕微地動動手指;有些人雙手在身子兩側不停地高速劃動著,手指像帕金森症患者一樣抽搐。

房間裏上百個床位,每一個膠囊中的人都是這樣,睜眼躺著,雙手抖動。偌大的房間,安靜地讓人毛骨悚然,隻聽得到空調運轉的嗡嗡聲。這些膠囊內的人,就像在進行某種邪教儀式。

看到眼前的這個場景,鍾山想到了網吧。每個網吧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成為流浪者的溫床,他們麵前擺著方便麵盒子和煙灰缸,戴著油膩的耳機,在煙霧繚繞的網吧中大呼小叫,玩遊戲玩到睜不開眼睛的時候就會趴在桌子上,或者縮在沙發裏昏睡過去,在醒來之後繼續未完的打怪升級之路。

現在眼前的這個膠囊旅館顯然結合了網吧和旅館,讓這些流浪客上網上得更舒服了。他們躺著玩遊戲,玩累了可以直接睡著。房間裏有賣食物飲料的自動售貨機,角落裏有堆積如山的外賣餐盒。鍾山懷疑,這裏會有很多人在這一躺就是幾個月,都用不出門的。

他走到自己的床位麵前,這是一個中鋪。他明白為什麽中鋪比上下鋪都便宜了,因為中鋪的空間最窄,幾乎不能坐,隻能躺,上去也很不方便。

他打開艙門,正準備躺進去,他下鋪的艙門打開了。

他看見裏麵有個人起身坐了起來,這個人穿著一件快變成黃色的白色背心,亂蓬蓬的長發油膩得像是油漆刷,牛仔褲上半部分褪色發白,褲腿卻髒得發黑。

那個人打了個嗬欠,看見了麵前的鍾山。他打量了一下一身白衣的鍾山,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哥們,你是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