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蜘蛛機器人

第二天,他來到了鬆江南郊的垃圾綜合處理廠。他一進垃圾場就傻眼了。

這裏太大了,簡直是垃圾的海洋,此起彼伏的垃圾波浪,綿延了好幾公裏。

垃圾場的上方,不斷有黑色的飛機來來去去。

那些無人飛機懸停在離地麵五六米的高度,然後打開艙門,裏麵的垃圾從天而降,就像瀑布一樣。有時候一個巨大的集裝箱會突然起飛,被四個無人機提著,從鍾山頭頂呼嘯而去。

垃圾場的上方是被劃分成一格一格的巨型樓層,頭上那個欣欣向榮的城市早已遺忘它紮根的這個散發著惡臭的土壤,幾乎把垃圾場的陽光都遮蔽。垃圾場隻能靠設在場內的探照燈照明,昏暗的視野中,這裏像是陰森的沼澤。

李斯特帶鍾山去更衣室換衣服,在那裏他們跟工頭進行了登記,工頭告訴他們去哪個區幹活。

鍾山換上了一套橙色的套裝,像是生化服一樣,非常寬大,頭部是透明的玻璃罩。

“在這按一下。”李斯特跟他指了指胸口的一個按鈕。鍾山按了下按鈕,防護服立刻開始收縮,縮小到合身的大小。李斯特的防護服也縮小了,穿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上,像是緊身衣。

他們的工作就是把各種還能用的家電,衣服,日雜用品進行回收。他們需要在垃圾山中間拾撿發黴發臭的餐盒和酸奶杯,回收被油汙腐蝕的舊衣服,把紮爆的輪胎和廢棄的螺旋槳分開搬走,甚至回收黏在一起的衛生巾和**。他們把這些垃圾進行初步的分類,堆放在某個地方,等待機器人來回收。跟舊時代的垃圾回收工作差不多,鍾山慶幸的是,他們還有防護服和機器人,這就已經比舊時代的拾荒者好太多了。

除了他們,還有很多工人在垃圾的沙丘之間拾撿垃圾,他們橙色的生化服非常顯眼。

“小心,讓開。”李斯特拉住鍾山。“大家夥要來了。”

鍾山被李斯特拉著退開了幾步遠,他聽見了轟隆隆的巨響,腳下的垃圾都開始震動。垃圾山之後,一個蜘蛛形狀的機器人走了出來,它頎長的附肢至少有兩人高。它在垃圾叢中行走,工人都離的遠遠的,生怕被它踩到。

蜘蛛從他們身邊走過,蛛腿像巨大的柱子一樣落下,砸在他們身旁。蜘蛛走到他們堆放回收物的位置,俯下身子,張開嘴巴,兩根前肢把垃圾往嘴裏扒。人群站在四周,一動不動,默默地看著蜘蛛吃垃圾,就像某種古怪的祭祀儀式,這個蜘蛛就是某個遠古的邪神。不一會,麵前的垃圾就被蜘蛛全部吃進腹中。吃完之後,蜘蛛八隻腿同時彎曲,然後迅速蹬腿,在一聲巨響之中彈射了出去,激起無數垃圾碎屑。

他瞬間就跳到了五六十米的高空,然後在空中攤開了八隻腿,八隻腿的前段折疊向下,開始噴射焰流,強大的推進力使它能夠懸停在空中。鍾山推測它應該就是靠這八隻腿的動力推進實現空中飛行和轉向的。

等蜘蛛機器人飛走以後,人群又重新開始工作。鍾山突然感覺自己還有其他的人類工人像是某種渺小的食腐類動物,看著巨大的捕食者大快朵頤,自己隻能吃點殘羹剩菜。

“這些蜘蛛機器人是幹嘛的?”鍾山問。

“這是泛用型智能機器人。”李斯特跟鍾山介紹道。“這垃圾場太大了,我們回收的垃圾如果靠我們搬回去,效率太低了。這些機器人隨時在垃圾場走來走去,看哪裏收集的差不多了,就上去回收,然後運走。它們機動性很強,容量也很大,而且內部可以進行一些初步的分類處理,有了他們效率就高多了。”

鍾山回想起來,他曾經看見那些城市中正在修建的樓房,那些樓房表麵也爬滿了類似這樣的蜘蛛機器人,這個繁榮的城市似乎就是由這種機器人建設起來的。

一天的工作就這麽結束了,鍾山得到了三千塊錢,因為表現地不錯,還有五百塊獎金。這個數字似乎還不錯,果然如李斯特所說,“幹一天可以玩三天”。

接下來的一周,鍾山把垃圾場的活已經熟悉的差不多了。垃圾場是一個龐大的世界,超過五百萬人在這裏工作。這裏等級森嚴,鍾山他們上麵有班組長,班組長上麵還有工頭,主任,之上還有更上層的領導,儼然是一個微縮的社會。每天全市的輕軌和公交都會輸送上千萬人次的乘客進出這裏,周邊還發展出來很成熟的商圈。狹窄的街道上有熱鬧的市集,有小吃店、酒吧、咖啡店、理發店、牙醫、教堂、電子產品店,以及指機維修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個時代人口發展迅速,社會住房短缺,許多在高消費高地價壓力下無以為繼的勞動者,都紛紛湧入垃圾場附近定居。除了撿垃圾本身,這一行的上下遊也發展出來很多職位,比如機器人維護,廢物再加工,焚燒處理等。

鍾山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垃圾場能夠有這麽大的規模,還能有這麽多人在這裏工作。

為了掙更多的錢,鍾山每天都從早幹到晚,但無論他得多少獎金,這些錢顯然隻夠他吃住而已,既不能攢下多少錢,也不能讓他改變現在的生活。鍾山從來沒有想過,置身未來世界是如此的艱難,冬眠之前自己再差也是個研究所的工程師,現在到了未來隻能撿垃圾,竟然還遠不如之前。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冬眠是一次單向的旅行,隻能往一個方向,再也不能返回出發點。

由於鍾山幹活很賣力,工頭對他印象很好,還承諾會讓他進升,讓他出人頭地。鍾山苦笑,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靠撿垃圾出人頭地。

每天晚上他回到膠囊旅館,就會看到已經進入遊戲狀態的李斯特,大睜著眼睛躺在**雙手開始快速地劃動,表情時而緊張扭曲,時而對著空氣嗬嗬傻笑。

鍾山幾乎從來不玩遊戲。他聽從父母和老師對“遠離精神鴉片”的告誡,大學時代在同學都在宿舍玩遊戲的時候,一個人出門默默去上自習到深夜。

鍾山回想起在他的時代,也有很多容易讓人上癮的遊戲。他有一個同學,那位同學堅稱“遊戲跟小說和電影一樣,是第九藝術,遊戲中的體驗是人類生命的延長”。他每玩一個遊戲都會在筆記本上記下名字,他玩過的遊戲光是名字寫出來就有三萬字。他指望日後看見這些名字就能回想起來當時玩的內容、劇情和體驗。然而一個月以後他看著這些名字就已經頭腦一片空白了,連主角名字都想不起來。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鍾山問。“指機的電源是哪來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斯特的遊戲被人打斷了,顯得很不高興。“以前有過無線充電、太陽能充電還有體熱充電之類的,現在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代了。這麽高級的科技,誰知道現在用什麽電源啊?”

“哦,好吧。”鍾山見李斯特玩得非常投入,好奇地湊了上去。“那個,你們都玩什麽遊戲啊?”

“那花樣可就多了,什麽類型都有,武俠的,科幻的,恐怖的,城市沙盒的。”一提到遊戲,李斯特話就多了。“我們最近在玩《遠星》,玩起來很帶勁,你試試就知道了。”

鍾山用自己的指機搜索了遠星這個遊戲。不需要下載,不需要建立賬號,他直接就可以進入遊戲。他早已習慣這個時代近乎無限的網速,而且再也不用擔心流量費和套餐之類的資費。

一進入遊戲,指機的全息影像立刻擴展,把他的視野所及全部包裹起來,他身處在一個機艙之內,透過舷窗可以看到窗外浩瀚的星空,顯然他在一個宇宙飛船中。他動動頭部,機艙內的設施,內飾都一清二楚,能看清所有細節。閃著亮光的按鍵和形態各異的操縱杆映入眼簾,讓他有些手忙腳亂。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遊戲過程中,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經曆了一次上萬艘戰艦混戰的星際戰爭,橫穿過一個建在小行星內部的殖民地世界,用收集的礦產資源交易了上億元的飛船。

用指機玩遊戲,他見識了前所未有的視覺奇觀,獲得了超乎想象的刺激體驗,他甚至覺得遊戲畫麵跟真實世界沒有任何區別。

他現在能夠理解李斯特對遊戲的癡迷了。置身這樣的遊戲中,不僅很容易上癮,還很容易讓人對現實產生失望。既然我在遊戲中可以擁有整個宇宙,那我為什麽還要在這個無力的現實中掙紮呢?在《遠星》中,他目睹了上千艘彗星一樣碩大的戰艦在人馬座的端沿起火燃燒的壯觀景象;看見了泰坦星上銀河帝國的大都會,比阿西莫夫筆下的川陀還要繁華;他能夠輕易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以及掌控行星生死的權力。而在現實世界中,他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垃圾工,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冬眠客,住在豬圈一樣的膠囊旅館裏麵。

鍾山開始有些明白了,為什麽白板說人類已經變成了機器的囚徒。人類從幾十萬年前那個在樹林和草叢中自由穿梭的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變成了現在這個麻木遲鈍,被圈養在一平米大小的膠囊艙裏麵的高等生物,這到底是進化還是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