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呂窯堅守者

當呂傳奇駕駛著越野車到達呂窯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

氣節上雖然過立秋,“秋老虎”卻遲遲不願退出夏天的舞台。中午的太陽仍舊毒辣,照射得呂傳奇白淨的皮膚發紅發脹。劉藝頭頂著太陽帽、戴著墨鏡加上臉上塗有防曬霜,好多了。

汽車在一座破舊的老宅子的鐵皮大門口停穩後,呂傳奇上去叫門。

過了一會兒,從裏麵走出來一位農民模樣的老者,胡須花白,六十多歲。他上身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迷彩背心,下穿一雙迷彩膠鞋,渾身上下有點點斑斑的黃膠泥的印痕,一看就是一位曆經年久的民間彩陶藝人。

“是傳奇呀,這位是……”一臉皺紋的老者問。

呂傳奇對劉藝一笑,指著老人說:“這位老人家是我們自家人,我爸的堂兄三弟呂軍山。”然後他又指著劉藝道:“她可是東方美院的大學畢業生叫劉藝,是我爸剛收的徒弟,咱們是一家人。”

劉藝乖巧地喊了一聲:“叔叔好!”

呂軍山受驚嚇般地點頭說:“好好,快進屋說話!”

行走在這個偌大的農村古樸的老宅院裏,劉藝發現兩排對著麵建的長長的房子,北麵是一堵高高的磚牆,三棵碗口粗的泡桐樹齊驅並駕地成長著,樹冠如傘。一坨一坨的絲瓜秧爬上了樹杈處,在那裏肆意的開花結果,長長的絲吐在半空裏。

南瓜秧爬不到樹的高處,就往旁邊稍矮一些的磚牆頭上生長,地上半空裏開滿了花,結出來的南瓜有的已經有盆子般大小。

一處如古墓狀的圓型土建築立在院子的西北角,當地人叫饅頭土窯。門前樹著半截子石碑,隸書寫道:十三窯之——呂窯窯址,立於民國十三年。

劉藝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神秘古堡,心裏充滿著好奇。

呂傳奇邊走邊問:“老二呢,傳業,傳業,你在哪裏?”

見無人應,呂軍山連忙接過話。

“你們沒來之前,我做了點麵條,叫他吃幾遍飯了,他沒有個回應,估計現在還在屋裏刻陶瓶吧,這孩子整天跟著魔似的。”

“傳業,傳業,你咋還不吃午飯?”呂傳奇心裏不快,話語中帶著責怪。

陰暗潮濕的生產車間裏,呂傳業低著頭正一筆一畫地刻著刀馬人,他每刻上幾筆,都要細細地看上兩眼,然後拿著爺爺的老作品對比,一會兒放下陶瓶,搖搖頭,接著繼續地刻畫。

劉藝默默地靠近,用手示意呂傳奇別打擾他,讓他忙完手中的活兒。

劉藝剛俯下身子,呂傳業就聞到一股清香味突然襲來,鼻子受到了刺激,打了一個大大噴嚏,他看了一眼劉藝,臉紅了。

呂傳業禮貌性地點點頭,沒說話仍繼續他的刻畫。

呂軍山不好意思在催傳業,這時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拍著大腿說:“傳奇,你來得正好,叔正找你有事?

呂傳奇最不能聽別人的這事那事,他極不耐煩地說:“叔呀,有啥事你直說吧,誰叫你是我叔呢!”呂軍山知道傳奇的性格,就直奔主題了。

“市裏要報個非遺傳承人的材料,聽說批了後每年都給錢,你也知道,我申報了好幾次都沒通過,你趁這會兒給叔叔看看,把關,除了你,沒人能幫叔了。”

呂傳奇就知道類似這種煩心的瑣事,他看了看劉藝。做了個鬼臉。無奈地說:“叔呀,你說咋就這麽巧,我今天回來主要是帶劉藝去看十三窯和倒流溝的事,你的事我哪有時間問呀!”

呂軍山聽了不是太高興,噘著嘴嘟囔道:“你這孩子,叔求過你了麽,再不給我弄,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說這話時,臉能擰出水來。

呂傳奇不好再說啥,事實上,自小到大堂叔真的從沒求過自己什麽事,反而自己的家事,堂叔一直在默默地幫忙奉獻著,這次申報非遺傳承人的確也是個大事,他沒法不幫忙,隻好看著傳業,征求他的意見。

呂傳業此時已經忙完手裏的活,看見劉藝低著頭,正撥弄著手裏的小豬佩奇。

“聽叔叔和哥哥的安排,我帶你去這周邊轉轉,順便看看回流溝,這樣吧,由於都在附近的村子,汽車不好開,我騎摩托車帶你轉轉。”呂傳業忙著給堂叔解圍。

劉藝點了點頭,坐上了呂傳業的摩托車,一溜煙地離開了呂窯大院。

周邊十三窯轉了第十一個的時候,呂傳業就覺得有些累了,而劉藝仍然興致不減。她每到一處都要拍照、訪問、記錄,忙得不亦樂乎。

“劉藝,其它兩個跟這差不多,你看快二個小時了,我再帶你去趟倒流溝咱們回去吧,我怕哥他們等得急。”

劉藝想說點什麽,也不好開口了,隻能漲紅著臉點點頭。

來到一條滿是水藻的黑土溝的小橋上,橋兩側的欄杆早已不複存在,站上去讓人有些擔心。

“劉藝,你從這橋的東邊向西邊看看,這水是不是一河秋水向西流。按正常的是向東流才對,為什麽呢?”

劉藝搖搖頭,一臉蒙圈。

“我又不是本地人,我哪知道?”

呂傳業一看劉藝要生氣,忙笑著說:“別急,你現在站在橋上,向東西兩邊開闊地段看,看到什麽了?”

劉藝看清了,橋兩邊原來的莊稼地都變成了荒地,並且種上了密密麻麻的樹林。

“能有什麽呀,樹林+林子外的小水溝,也差不多荒地的那種”

“你直說對了一半,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看呀,這兩邊樹林的土地是你不常見的黢黑的土質吧,據說這裏原來是一大片古老的森林,有山有水還有各種動物,幾億年前因地殼運動變化,大片大片的森林被埋在了地下,又經過若幹年的地殼運動,這些被埋在地球深處的森林再次**在地表,形成這裏成了肥沃的土地。”

劉藝眨了眨眼睛,問:“這和倒流溝有什麽關係,我咋一聽你講話,有點像趙忠祥老師的《人與自然》專題解說。”

呂傳業“撲哧”一下笑了。

“我沒忘記你是大學生,所以,我的解說一定要更加專業些呀!”

劉藝也跟著笑,她沒想到看似粗糙的呂傳業還有如此精細之作,以後真的不能以貌取人了。

“那後來呢?”

“後來,生活在這裏的彩陶窯工們,發現這層土是做陶產生紅色的最佳土壤,其實,我們這裏的沙河彩陶是唐三彩的一個分支,為什麽這麽說呢,黃河花園口被炸開後,我們這裏成了黃泛區,加之我們這一段沙河地處中上遊,我們用的彩陶泥就是這沙河的河床深層的黃膠泥,我們的彩陶不管從外形還是文化傳承上,都有唐三彩遺風,這個你以後會慢慢發現。”

劉藝聽到深處,覺得呂傳業不光專注做彩陶,他還研究更多彩陶以外的事物,深度加上廣度,或許才是做好彩陶刀馬人的必須課,她示意呂傳業繼續往下講。

“因為彩陶工匠們發現了這種能改變彩陶顏色的土,就沒有規劃地濫采,東邊的土采完,采西邊的,采的時間久了,造成東邊的土地高,西邊的土地低,這條河溝的西邊就是當年窯工們采挖的結果,下了雨,溝裏囤積了一定量的水,這些水就不自覺地往西流,形成了今天的倒流溝,”

呂傳業講這些故事的時候有些興奮,能看出來,他已經深深地愛了上這片神奇的土地,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給了他太多城裏人不知道的東西。

劉藝在這一瞬間裏,也被呂傳業感染著,她也愛上了這片土地,她要在這裏學好刀馬人,做一個名副其實的藝術家。

呂傳業講得有些興奮了,最後他又補充說:“還有這裏黝黑的土也有神奇之處,還能治病呢,如果這裏的孩子夏天身上長痱子,或拉肚子,用這種土泡水洗澡就能治好,如果你的手被劃破流血,用這土往上一敷就能止血,還不會發炎,這絕不是傳說。”

他們兩個在一起談這些事的時候,劉藝總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兩個半小時才回到呂窯,呂傳奇這時明顯有些生氣了。

“傳業,你們咋回事,去了這麽久,你不知道劉藝還沒吃午飯麽?”

呂傳業沒有理會哥哥,一扭頭,又回到自己作坊的工作崗位上了。

劉藝聽了呂傳奇在訓斥弟弟,有些不高興了。

“是我讓他多帶我看的,要想吵就直接吵我吧!”

劉藝輕蔑地看了呂傳奇一眼,呂傳奇立馬變了臉色,滿臉笑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