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葉笛

這種石頭太堅固,體積又大,僅憑人力無法清除,就算鎬頭弄壞了也不頂事。要繼續挖井,就必須用炸藥,控製好計量後炸開整層的石頭。

人們每次引爆一小管炸藥,把石頭表麵炸得酥脆了,再用鐵器挖。漸漸地,水井有了雛形,為了保證安全,人們安裝了滑輪,用搖井繩把人放下井裏繼續施工。

石老書記見多識廣,意識到年輕人這樣操作是有風險的,主動提出上一線。年輕工人們都勸他,五十多歲的人了,何必這麽拚呢?

他板起臉,沒說什麽,後來連著幾天早上,人們都發現,他起得比誰都早,把最重要的井繩“偷”走了。

人們到工地,就會看到他在井底勞作。他聽到動靜,便會仰臉看看地麵上驚訝的年輕人,笑著點起煙。

金廣森聽了工人們的敘述,決定試試把井繩藏起來,石老書記也就沒法子搶著幹活兒了。

這天晚上,他把井繩偷偷放在床下,繩子的一頭抻起來,壓在枕頭底下。大夥兒也監督著石老書記,眼瞧著他睡下,才紛紛合上眼。

結果嘛,薑還是老的辣!

不知何時,石老書記早就醒了,鬧鍾沒叫,就悄悄拽走了井繩,下到井底打釺去了!他在井下,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金廣森一行人,似乎在說,小年輕兒們,服不服?

過了不久,井打好了,地下水清涼而甘甜,其中凝結著人們的勞動成果。

金廣森把這件事先寫了篇通訊發表,再改寫成小說,投稿給雜誌社。

很多時候,他在寫稿件時,胸中有種使命感。他並不是為了應付工作而寫作,而是為了用紙和筆,留住人們的感人事跡,將人們有限的生命記錄下來,提示或感動後人。這就是薪火相傳的意義吧。

寫作,並不僅僅是對現實的加工,同時還是把生命的一部分分給故事裏的人。隻要還有人看故事,書中人就依然鮮活。

另一方麵,金廣森對家務顧得越來越少,張小玲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平日裏的挑水、做飯、上班,一個都不能落下。那時候還是六天工作製,每周隻有一天休息時間,叫人忙得團團轉。而且當時沒有家用電器,單是洗衣服一項,就讓人頭痛不已了。

不久後,張小玲也申請一同去伊春市裏工作,領導考慮他倆的情況,把張小玲調到市一中任教,一家人就此搬家,告別小小的五道庫。

啟程的時候,學生們連課也不肯上了,都跑來車站送他們。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麵了!金廣森班上的學生動情地哭了,學生的家長勸不住,默默地幫金廣森搬行李。

金廣森一家又登上那熟悉的小火車,在左右搖晃的車廂裏,在悠悠的汽笛聲中,和人們揮手作別。

張小玲有些不服氣地說:“我給他們上了那麽多門課,他們怎麽更念叨你呢!真是的!”

金廣森沉默了,牽著她的手坐下,一家人暢想伊春市裏的新生活。

在火車車輪隆隆作響之間,金廣森忽而聽到葉笛的聲音。

葉笛是林區孩子們都會吹的,兩片樹葉含在嘴裏,一吹就響。笛聲形成常見的旋律,旋律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婉轉,時而悠揚。

孩子們也許沒有背下來李白的《送汪倫》中的詩句,但他們的情感並不亞於古人。葉笛聲聲,是孩子們的祝福,祝福金家走向更廣大的世界,走向他們人生的新篇章。

對於兩個孩子而言,搬家意味著轉學,他們不能在父母的隨時照管下上學了,學校裏的老師同學都是陌生人。伊春市裏的學校更大,學生也更多,課本的版本不同,課程的進度不一樣,兩個孩子一時跟不上。

春雪憋著一股勁兒,要證明給市裏的老師和同學看,雖然她是村兒裏來的,學習也能照樣好。學校有個慣例,每到放假前,就提前把下個學期的課本全發了,讓學生有時間預習。

春雪拿到書,就什麽別的也不想了,飯也顧不上吃。她沒有練習本,就在地上拿個木棍,劃著灰塵演算,提前學會了數學題。她的用功程度,大約能和傳說中的古希臘學者有一拚。

至於英語、物理、化學這樣的課程,她壓根沒有接觸過,又倔強地不肯問大人,自己費了很多腦筋。

她為了專心學習,把頭發剪得比別的女生都要短,這樣就不會擋視線,也不用經常打理了。

沒有洗發水和浴液的時代,洗澡多用皂角,也有時候拿堿麵湊活。因此,春雪的頭發沒洗幹淨時,就會一捋一捋地粘在一起,泛著白色,遠看就好像少白頭更加嚴重了似的。

父母二人知道她是學習累的,也都不忍指出來。隻有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張小玲才會招呼她把頭發再洗一遍。

春海進了城,卻是玩兒心越來越重了。俗話說,七歲八歲討狗嫌。家裏的狗子年紀大了,脾氣變得溫和,對春海不錯,但是他淘氣起來,大人真想打他。

有時候,春海扒著火車皮,就逃學到了別處,沿著鐵軌道處溜達,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回家。

漸漸地,金廣森摸到了規律,每當春海又不見,就沿著鐵軌一路順下去,總能把這孩子撿回家。

張小玲太慣著春海了,明知春海逃學,也不願意下重手教訓他。偶爾春海被春雪逮到偷著抽煙,張小玲也不信女兒告的狀,總是自欺欺人地叫春雪別說了。

春海不思悔改,越跑越遠,一次竟然跑到大慶去了。

他在大慶市郊的一處草甸子裏休息,那裏有大片未經開發的濕地。他看看水鳥,又看看天上的雲,一點兒也不想家,隻想一直在外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