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春海

大冰坨逐漸融化,露出其中大小不一的各類魚蝦,甚至還有奇形怪狀的八爪魚。

魚和蝦,人們都見過,知道可以燉,也可以大火紅燒。八爪魚看上去很有彈性,和別的魚長得不同,怎麽做好吃,誰也拿不準。

張小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八爪魚扔鍋裏燉了,再放上醬和蔥段,聞起來還好,吃起來卻太有韌性,無處下嘴。金廣森隻好把八爪魚切碎了再回鍋,一家人就這樣度過了獨特的海味春節。

後來,春雪有了個比她小兩歲的弟弟春海。

雖然毛主席講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但是人們大多擺脫不了重男輕女的思想。

張小玲有了兒子,頗為自豪,常常顧著哄春海,就把春雪晾在一旁了。無論滿月還是抓周,隻要是有儀式感的活動,張小玲都會為春海置辦。

儀式感使人們平淡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山村裏沒有什麽辦活動的場地,她就把自家院子布置起來,給兒子換上顏色鮮豔的衣裳,盡可能吃點兒好的。

春海也是個天生機靈的孩子,不用學就知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一鬧起來,就能混上吃更多的剔骨肉。

農家的豬肉味道很醇厚,最好吃的部分就是挨著骨頭生長的活肉,不像裏脊那樣柴,很有彈性。

家裏的奶粉不夠孩子吃,春雪有時候熬一鍋棒麵粥,加上肉沫,喂給孩子。

那時候養孩子,誰也不知道孩子小的時候不該吃鹽。大人吃菜葉沾大醬的時候,偶爾也給孩子喂一點,孩子沒出什麽問題,還挺壯實。

小小的春雪對世界充滿大大的好奇。從學會走路開始,他就愛到處玩耍,先是在自家院子裏追逐雞鴨、戲弄狗子,後來發展到逗弄別人家的狗,被狗叫聲嚇到,才收斂一點點。

孩子們上托兒所,需要自己帶吃的,學校沒有提供午餐。冬天,用大茶缸子在火爐上熬一點帶油加鹽的大米粥,就算好吃的了。

孩子們的物質條件稱得上貧瘠,但心靈確實充實的。

春雪小時候,最愛去村子裏高聳的白樺樹林。樹很老了,樹皮會自動脫落下來,手一撕,就是一張整整齊齊的樹皮紙。

樹皮紙可以用來寫字畫畫,攢得多了,還可以用線縫在一起,形成小小的樹皮本。雖然記不了很多事情,但這本子有意思,哪個孩子做成功了,總要去小夥伴麵前炫耀一番。

漸漸地,春海長大了,不愛喝粥了。他總是趁著玉米麵還沒有熟透的時候,從鍋裏扒拉半生不熟的顆粒出來嚼,等到粥煮好卻不肯喝了,誰勸都不聽。

兩個孩子都在父母工作的五道庫小學念書,追跑打鬧,一個比一個歡。

男孩子長個兒慢,春海有時候在學校挨欺負,還要春雪為他出頭。春雪逐漸有了老大的做派,並一直把這份責任感延續下去,此後的人生中也總是自發地照顧家人。

張小玲喜歡給女兒梳頭發,沒有橡皮筋,就用布條給春雪榜小辮子,再仔細地用剪刀剪出齊劉海。

“這劉海像灶坑門一樣啊!”金廣森看了就笑起來,氣得母女倆抄起手邊的雜物丟過去。

有些衣服,春雪穿著小了,要留給春海穿,張小玲還會想著給衣服做些修改,改成更適合男孩子的樣式。

清貧並不可怕,怕的是沒有了心中的升騰之氣。那段清貧而充實的歲月,給了一家人不畏困難,努力奮鬥的力量。

每天晚上,睡前夜談的慣例不變,隻不過,參與談話的人已經有四個了。春海雖然是個男孩子,卻最怕鬼故事了,尤其是木頭人的故事。

“從前啊,有個孩子,名字叫大海,他對他媽媽不孝順,他媽媽就病死了。大海特別後悔,就找來一塊木頭,雕了一個木頭人。他每天都對著木頭人哭啊,哭啊,木頭人就活過來了,成了他媽媽……”

“媽你別說了,我害怕……我保證孝順你!木頭人活了這事兒太甚得慌了!”春海說著,縮進被子裏。

這樣東北特色版本的二十四孝故事,張小玲編排了不少,本意是想教導孩子孝敬父母,無奈語氣和氛圍太嚇人,成了恐怖故事,後來漸漸地就不再講了。

除了講見聞、編故事,他們還會一起唱學校裏學來的紅歌。

另外,張小玲有天生的好嗓子,地方戲是張口就來的。兩個孩子沒能繼承這一點,隻好聽一聽,然後拍手叫好。

春雪曾想過,媽媽怎麽不去考文工團呢?雖說名額很少,但是說不定發揮得特別好,一把就考得上呢?但是,她終究沒有問,漸漸地也忘卻了這疑問。

夫婦二人畢竟年輕,有時候會有矛盾和摩擦。

首先是生活習慣上不一樣,有了孩子以後,矛盾就更明顯了。

張小玲愛幹淨,到了接近潔癖的程度。沒有孩子的時候,她還有空把各處清理幹淨。有了孩子,事情隻多不少,金廣森又經常以找寫作靈感為名,跑出去采風,其實就是釣魚,一去就是半天,帶回來的收獲也不多。

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矛盾終於爆發了。

這天,春海在家裏亂翻,找出半塊小月餅。

那是學校發給教師的福利,金廣森不舍得都吃了,留了一部分,卻粗心大意忘記放在哪裏。好幾天過去了,才被兒子翻出來。

春海找出來,一口就把月餅吃了,也不管那是放了多久。當天,他就肚子痛得被送去打吊瓶了。

國內已經常用青黴素了,但是五道庫位置偏遠,藥物匱乏,耗材也不容易運進來,醫生見他用掉不少藥,一臉的不開心。張小玲陪著笑臉,說了不少好話。

回到家,金廣森見氣氛不對,心中默默數著一、二、三——張小玲果然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