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春雪

五道庫的山大多沒有具體的名字,人們提起時,也大多用“東、南、西、北”的方向代指。

山上海拔高,氣溫低,隻有不怕冷的達子香盛開著,粉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有時候,路上會結冰,走上去容易打滑。兩人幹脆走上山坡,想要抄近道。

有經驗的獵戶,能從樹的生長方向和太陽高度判斷相對位置,而兩個年輕人缺乏經驗,難免迷了路。

金廣森扶著張小玲,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休息。陽光透過針葉林,在兩人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忽然,緩慢而有規律的腳步聲近了,兩人屏息凝視,生怕是猛獸臨近。

“喂——”是人的聲音,兩人不知是否要應答,麵麵相覷。

“誰在那裏!”人的聲音近了。

“你是誰啊?”過了幾分鍾,金廣森壯著膽子小聲回了一句。

來人走近了,是一個采集木耳的老人。

“你們這倆小孩怎麽不懂規矩啊,喊山要馬上應答的!”

兩人尷尬地笑了,連聲抱歉。老人是這片林區唯一一個郵局的工作人員。

“你倆不說話,我還以為是熊瞎子跟著呢!你們這腳步聲,剛才怎麽非得和我一個節奏?太瘮得慌了!”

老人以郵局為家,過得清苦而自得其樂。他介紹說,山裏保不齊有沒有黑熊,也是是俗稱的黑瞎子。人要是萬一遇到熊,就什麽都別想了,趕緊跑吧。

就算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沒有獵槍的條件下遇到熊,也隻能趕緊跑,別的什麽也別尋思了。

三人休息片刻,老郵差催促夫婦二人,“采夠了木耳就快回去吧,到了夜裏,山上會更冷的!”兩人便道謝離開。回到家,兩人把木耳攤開放在院子裏。野生的木耳很薄,幾天就晾幹了,收起來儲存好,能吃一整年。

日子就這樣悠悠度過。這天,金廣森的課不多,下班回家比平時早了點,隻見家裏很熱鬧,張小玲周圍是街坊在說話。

張小玲怎麽也早下班了?按說不應該啊?

正困惑著,金廣森被鄰居家的白老太太拉進屋。

“廣森呐,恭喜你賀喜你啊!小玲兒這是有喜啦!”

金廣森聽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倆就要迎接他們第一個孩子了。

按照傳統,這一代孩子的字輩是“春”。

金廣森家裏的族譜,是從清代後期才開始有的,再往前的事情,就沒人說得清楚了。

有記載以來,他家先是住在山東,開醫館,醫館的名字叫作大德堂。

後來,有一輩人很有出息,科舉考得好,進京當上了五品的官員。

隻是,這封建時代的官場起起伏伏,小小的五品官員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不久被貶到外地去了。

再後來,就是闖關東的年代,那是一段熱血而傳奇的故事,究竟發生了什麽難以考究。

現在,金廣森在五道庫過的很平靜,他和張小玲盤算好了,如果是兒子就叫金春海,要是個女兒,就叫金春雪吧。

兩人都很喜歡林海雪原的故事,從中選了兩個字做名字。

和平年代裏,他們當不成少劍波、楊子榮那樣的英雄,但能在自己的崗位上發光發熱。

《林海雪原》的故事無疑是浪漫的。浪漫不是風花雪月、小情小愛,而是廣闊的時代、燃燒的歲月。年輕人是真摯的,他們也許不懂什麽叫藝術加工,什麽是人物刻畫,但他們與書中人產生共鳴,每一份感動都發自內心,毫不矯飾。

一個冬春之交的夜晚,春雪出生了。屋外的雪還沒有融化,正和了她的名字。

白老太太來幫忙,按傳統捆上孩子的腿,想讓腿長得直一點。這方法有沒有用不得而知,春雪因為總躺著,睡出了扁頭倒是真的。

張小玲自己還是個孩子呢,麵對新生兒,有些不耐煩。這個小家夥日夜哭鬧,吵得她不得安生。

等到春雪長大些,張小玲還要上班,就把她送去白老太太家,晚上才接回來。

白老太太同時照顧著不少街坊四鄰的孩子,小小的春雪總是靠牆坐著,有時顯得累彎了腰。

小孩子哪兒有腰呢!白老太太總這樣說。

其實,春雪倒不怕坐著,她害怕白老太太家裏養的大黃狗。白老太太雖然耳朵背了,但也還是嫌小孩子吵鬧,幹脆把看家護院的大狗子拴在屋裏,她不在屋的時候,狗負責盯著孩子。

那狗很聰明,通人性,不論是站著、坐著、還是看家護院,人隻要和它說一聲,它就懂了。它知道不能傷著人,但是它敢嚇唬孩子。

一米多高的大狗,算是大型犬了,哪怕坐在地上待著不動,光是張開嘴,就能唬住孩子們了。

散養的大狗,有時候會自己捕捉小動物吃。春雪聞見狗嘴裏食肉動物那股味兒就害怕,大狗不時上前聞聞她,她更是嚇得不敢動,咧著嘴無聲地哭起來。

春雪漸漸長大了,有些小心眼,對大狗的事耿耿於懷,一天趁著白老太太不注意,把她常用的一小瓶子雪花膏丟進炕坑裏燒了。大人怎麽找也找不到雪花膏,直到扒拉爐灰,才發現她這點兒小伎倆。

“哎喲,俺們春雪,還挺記仇啊!”街裏街坊的,都跑來念叨這件事,有的說春雪太執拗了,也有的說,這孩子這麽個脾氣,將來興許能憋著幹出點大事業。春雪有些不好意思了,沒再做過類似的事情。金家和白家,後來一直還保持著不錯的關係。

過了段時間,眼瞧著要過年了,這將是夫婦二人有孩子後果得第一個春節。學校給他們發了福利——一大坨冰塊。

這不是普通得冰塊,而是凍著什錦海鮮得大冰坨,人們形象生動地叫它“海雜拌”。

黑龍江省沒有出海口,海產品不多見,即使是海帶這樣常見的食材,也隻能等著從山東運來一點點。

東北是天然的大冷庫,冰塊一路上是不會融化的。收到海雜拌的老師們都感到新奇,也不知該怎樣烹飪。

金廣森一路上彎著腰,把海雜拌搬進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