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演出

金廣森被問住了,現在的孩子是不是都這麽早熟,看出他倆有隔閡了?

張小玲的脾氣是吃軟不吃硬,可是他並沒有自信,能夠說出符合她心意的“軟話”。要是萬一弄巧成拙,隻怕是更難以收場。

學生見金廣森繃住臉,連忙道:“哎呀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金老師,一切就按您說的辦,我們就等您指示,排簡化版的劇本。道具和服裝,就麻煩您了,我們還沒咋準備呢,保不齊就穿著校服去演出了。”

“好孩子,放心吧,但凡我能做的,都給你們包圓兒了。”

說幹就幹,金廣森回到家,著手寫學生版的劇本。

然而真到動筆之時,金廣森竟頭一次體會到萬分艱難。他曾有大量的文學創作經驗,對於視頻的製作也有成熟的經驗,麵對經典劇作,卻心生畏懼。

劇本屬於另一個領域,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領域。散文或小說中,若要表現時代背景,可以用或長或短的篇幅,刻畫當時的時空特點和典型人物。而劇目當中,人們不能通過腹誹的方式交待信息,而是要向觀眾直觀展現角色的命運。

“要展現……要展現……”

他心中如此默念著,正襟危坐,左手不自覺地磨痧著稿紙的一角。

這稿紙是兒子春海特意為他搜集來的,上麵有著別致的印花。春海知道他愛寫東西,每每外出進貨或是談業務,便會留心為他帶回各式各樣的稿紙。

金廣森沒有集郵之類的愛好,唯獨對稿紙情有獨鍾,春海無言地為他做了這許多,他下筆時便格外珍惜紙張。為了寫字的效果好,他總在手邊備著墊板,這會兒就用上了。

他想起張小玲不在家,摸出抽屜深處的煙絲,給自己卷了一支煙,點燃了,並不著急抽。

煙籠寒氣,他漸漸有了思路,改出劇本。

三幕戲是這部劇目的精華,一定要保留,至於台詞的精簡,金廣森幾易其稿,終於實現“得意忘形”,形成了符合中學生認知規律的簡化版。其中數來寶的段落富於京味語言特色,他保留了其中學生們容易理解的部分。

他一夜無眠,做完工作的時候,天際已是晨光熹微。清晨,醒得最早的鳥兒已經開始放聲歌唱。

“我這回,是不是真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呢?”

上一次如此熬夜,還是備考師範學院的時候,當時他還是個瘦弱的年輕人。

在師範學院,他與張小玲相遇相知。這一次,他想要再次贏回她的目光。

“來吧,好孩子,你們可要加油啊,為學校爭光。”

學生接過劇本,鄭重地點點頭:“您放心吧,我們會努力的。好多同學都是高二的,就要升上高三了,這很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參加這樣的大型比賽了。”

第二天,金廣森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兩聲,而在被人接起之前便掛斷了。電話沒有查看未接來電號碼的功能。他想了想,捏了捏話筒,卻又鬆開手,最後也沒有回撥電話。

金廣森回到家,能看出張小玲曾回過家,添置了些食物,取走幾樣生活用品。

“這老婆子,咋還不跟我說話?”

金廣森搖搖頭,沉住氣,決定還是先不給張小玲打電話。

不久,到了話劇比賽的那一日。時值周末,街上很熱鬧。

金廣森提前和學生們踩過點,備上了必須的服裝和道具。學生們化好妝,心中默念著台詞,儼然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

其他學校的學生也在候場,評委老師們也一早就到了。後台麵積不大,人們盡量畫出間隔。

一個學生跑來說道:“金老師,張老師快到了,一會兒就來後台。您不和她說幾句?”

“不了不了,我回去了,你們加油吧。”

張小玲到場前,金廣森便悄悄溜到觀眾席的後排,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他暫且不願和愛人相見。

文人啊,別扭起來,就是這麽一副酸腐樣子。

“各位領導、老師、同學們,各位親愛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感謝大家來到市級中學生話劇大賽的現場,首先,請允許我由衷地感謝各位的到來。首先將要登台表演的是來自第二中學的小演員們,他們將要為我們帶來著名的劇目——《雷雨》,請大家掌聲歡迎——”

金廣森聽了主持人的串詞,也在台下鼓掌。同時,他心想,雷雨可不好演啊,其中有非常集中的矛盾衝突。

果不其然,這個劇目很難把握,小演員們把主要精力放在最後的結局上,但是由於前期的表演鋪墊不足,最後的情感爆發沒有展現出應有的力度。主演的動作和表情基本到位了,然而由於配角沒能很好地接住戲,矛盾衝突顯得有些弱化了。

人們開袋經典劇目的時候,很容易忘記它們誕生的背景和年代。事實上,許多談論愛情的喜劇,並不在於探討愛情本身。如果僅僅為了小情小愛二不斷掙紮,就顯得太過憋仄了。而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就是我把握好了時代背景與個人命運的關係。

年輕的學生演員們,能夠按照流程完成劇目,已經實屬不易,也許,不應該用過高的標準來要求他們吧?金廣森這樣想著,聚精會神觀看接下來的演出。

“各位觀眾,第二支上場的隊伍來自第三中學,他們將為我們帶來《寒號鳥》。”

金廣森對於這個故事也有印象。事實上,這個話劇改編自一篇語文課本裏的課文,而且是一篇小學課文。這批學生演員們,要想把這樣一個相對簡單的故事演繹好,難度並不大,但是故事較為幼稚,其實不符合中學生的年齡段。評委們都坐在第一排,金廣森沒辦法看清楚他們都是誰、在忙些什麽。但他覺得,隻要他操刀修改的《茶館》上台,評委們一定定能夠眼前一亮。

他等了等,《茶館》是最後上演的。觀眾們顯然有些疲乏了,哈欠連連。有的隊伍,完成了自己的部分便離開了,會場裏麵顯得有些空**,他便換了座位,坐到前幾排。

終於,他熟悉的學生們出現在了舞台上。

張小玲很緊張地坐到觀眾席上,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暗自笑了笑,將注意力交回舞台。

“莫談國事喲——”主角王利發登場了,他的服裝很到位,一看就是個清朝末期茶館裏的大掌櫃。其他角色也陸續登場。他們坐在桌邊喝茶,有板有眼。雖然隔著十幾米遠,但他似乎能聞到茶葉的清香。

學生們台詞都很熟練了,由於經過修改,台詞更加口語化。評委們都看得聚精會神,這《茶館》應該能夠穩拿名次了。

其中,飾演小丁寶的學生是反串登場,為這部劇作帶來了別開生麵的效果,給所有觀眾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演出結束後,雖然最後的結果尚在討論中,但學生們已經開始歡呼。

“哦——耶——”

張小玲趕忙上前:“還不謝謝你們金老師?”

學生們齊聲道:“謝謝金老師!謝謝張老師!”

金廣森擺擺手,又看看張小玲,心想她應該已經消氣了。

回去的路上,張小玲還是話不多,眼睛“滴溜溜”地打轉,不知在想些什麽,金廣森逗她,她也不怎麽開口。

“我回來了,趕緊的,拿著。”張小玲沒事兒人一樣回到家,一臉輕鬆,看來話劇最後的演出效果是令她滿意的。她把道具和服裝遞給金廣森,腳步輕快地走到桌邊,巡視一圈兒,迅速沒收了金廣森的煙絲。

“老頭子,這回可讓我知道了,敢情你就把煙藏桌子這兒啊!”

金廣森心中大叫不好,可已經太晚了。張小玲循著煙味,把他的藏品全部繳獲了。他立馬忘了什麽話劇的事,圍著桌子打轉兒。

張小玲這沒收的速度也太快了,平時她管學生,是不是也這樣不留情麵?

金廣森被氣笑了,張小玲也笑了,捏著煙絲笑彎了腰。

“沒收了,就不還給你了。你改的劇本挺好的。”

聽了這話,金廣森心中一動。

寫文章與拍攝視頻追求的畫麵感,是兩回事。舉個例子,若要讓讀者想象新月似鉤、夜涼如水,文人總要掏出胸中的墨點。到了劇本上,隻是一個“夜”字。

名家名作,他前去修改,已是有所不敬,沒有發生演出事故,實屬萬幸。

“這幫孩子,終於不忘詞兒了。”

金廣森道:“那是自然,原版的劇本很多北京方言,其實咱們不見得明白是什麽意思。”

“那這麽說,北京話和普通話,還不是一回事兒。”

“那可不,不是一回事兒,普通話是普通話,全國人民都學著,考語文也要這麽考。可是,北京話還是有地方特色的,春雪去北京那麽久了,也不見得都明白。她回家,還是說家鄉話嘛”

說到這裏,金廣森想起女兒在外打拚,不知她過得好不好?

春雪在校園中從教,恍惚間有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窗外是學生們的談笑聲,眼前是得心應手的工作,領導和同事皆是客客氣氣,一日三餐在食堂解決即可,生活平靜而規律。

學校裏的食堂不久前翻修過,原本是“一”“二”“三”號的命名方式,如今有了“桑梓”“白楊”之類稍顯雅致的名字。教室也更新換代了教學設備,處處窗明幾淨。

她看著窗外嬉鬧的學生,想起在他鄉遇到的故人——謝可道。兩人在機場重逢後,一直保持著聯係。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會很快走到一起。

謝可道和她聊起了很多上學時候的故事。那時,謝可道在外聯部,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一路走來,她終於體會到,所有的努力,隻為完成普通的生活。而普通的生活,是人生中難得的幸福。

又過了一陣子,轉過年來,出暖花開,似乎到了作出決斷的時刻。她答應了謝可道的求婚,兩人在同事和學生的祝福下完婚,步入人生的新篇章。

他們的女兒謝梓蘭看上去很平庸,小時候背不下古詩,長大一點做不出數學題,既無停機德,又無詠絮才,隻知每日攥著紙筆塗塗抹抹,似乎不是塊學習的材料。

春海的兒子也漸漸長大,取名金博輝,比謝梓蘭大上兩歲,是個比他父親還頑皮的混世魔王,自幼在商場裏打轉,漸漸編的油滑起來。

張小玲早早辦了內退,在家幫著帶孩子,後來傷了腰,也就不太願意管隔輩人的事了。

“以前啊,整天慣著兒子,這孫子,誰生的誰養吧。”張小玲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休息,退休後的生活節奏緩慢,她終於有時間再撿起葫蘆絲之類的樂器玩一玩。

“我這也沒幾年了,台裏年輕人都趕上趟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就該休息了。”金廣森道。

這話不假,一般而言,接近退休年齡的人們會被安排到二線,讓年輕人有機會熟悉工作。

金廣森有時下班早了,也不看電視,就在市裏的湖邊走一走,散散步,一直到夕陽西下再回家去。他自認這樣的準退休生活很安穩,這一天卻被女兒的求助打破了平靜的日常。

春雪在辦公時段給他打手機,實屬罕見。如果是講些家常話,晚上打便是了,何必大白天地如此著急?金廣森的手機是春海給買的,話費也是春海負責充值,他隻管帶在身上,看看時間,實際打電話用得很少。

“喂,春雪啊,啥事兒?”

“爸,我這兒有點兒麻煩……”

春雪語氣焦急,但仍然抱有基本的敘事邏輯,將她遇到的困難講給父親聽。

不久前,春雪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在會上發言,突然被人打斷了。那場會議在行業內很重要,鬧事者似乎有備而來,帶著擴音器高聲喧嘩,散播不實言論。春雪正在氣頭上,便駁斥此人幾句。會場內有人錄製視頻,而且在會後惡意剪輯,將她的話扭曲成不堪入耳的謾罵。視頻幾天前出現在學校領導的辦公室,春雪正為此接受調查,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