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是強者

1.天剛放亮,華雕龍就趕著大騸驢上山了。

這是複員回家的第四天。按照鐵臉老爹的指令,今天上午將這山坡上的承包地拖完,下午就開始耲穀子。

路上,他還是不願見人,心裏的包袱越來越大。目前,他已清楚知道複員回鄉不是件輕巧的事兒,許許多多複雜而無頭緒的事兒等在前麵將使他舉步維艱。他愛麵子,說明他有強烈的自尊。他十分討厭那些問這問那,十分無聊而且窩窩囊囊,猴頭鼠眼,油腔滑調,或者牽著一個埋裏埋汰,鼻涕拉瞎的小兒子而引之為最大榮耀的老哥們,盡管他們文化水平低,炕頭炕稍,鍋台灶坑那點見識,可對別人,尤其是對從部隊回來的人苛求備至。什麽入黨了,提幹沒有?在他們眼中,所謂進步就是入黨提幹。受過幾千年封建大爐陶冶的國民,他們既恨官,又崇拜官,水平越低越有官癮,誰若當官了,便引為無比榮耀的事兒傳頌。否則,你這小子就不是個好兵。你若說出你的自豪點,那他們又嫉妒得要死,說你牛皮哄哄。他想得很多。果真,他愣在家裏蹾了三天!

他就是這樣抑鬱地思想著,本來內向的性格更為深沉了。

山坡路像幹河溝一樣不平,黑土下層的黃土硬梆梆的,**的石片匕首般的鋒利,人行路隻剩一小條,陡陡的,走起來要認真小心。路邊的枯草被摟得無幾,綠色仍沒有泛出,墳頭樹上偶爾傳來幾聲布穀鳥的哀鳴。灰淡的景色,料峭的春寒,觸動著他脆弱的心弦,使他很自然地哼起了在部隊裏流行的一段民歌來:

當兵的人歸來,

鮮花遍地開。

少年時代的朋友啊,

如今在哪裏?

……

歌聲哀婉、低沉,催人淚下。如此感傷的歌曲,他是很少唱的。在部隊他是班長兼團支部宣傳委員,思想進步著呢。別的戰友閑唱這歌,他隻是一笑了之。而今?

歌罷,他想:“我是回來了,可鮮花連骨朵也沒有,同學呀,朋友呀,有什麽可見的?從今天起我就要麵朝黃土背朝天了!”他感歎著,剛要再唱一段,就聽前麵拉著拖子的大騸驢耳朵突然向上一豎,嘴巴和頭向下一彎一抬,衝著僅有屁崩的幾叢榛柴的山坡“嗚哇─-嗚哇─-”地叫了起來。

驢的叫聲震動整個山野,給這寂寥無邊的空間平添了恐怖。

華雕龍被驢的叫聲驚怔了:怎麽?莫非有狼?他定睛向四麵一望,媽的,連個兔子也沒有。可這個畜牲卻叫個不停,他火了,“啪”的一鞭子落下去,驢子一激靈,馬上停止了抒情,將溜光的屁股向後擰了幾擰,甩了幾下尾巴,不滿地向前竄了竄,弄得鐵木結構的拖子亂響了一陣。

“叫你奶奶個×!我教你調腚!”他怒罵起來,又給了幾鞭子,驢子又跳又蹦,耍起了脾氣。他很少用髒話發泄,今日對毛驢破了例。麵對驢子對他的大不敬,他火了,“蹭蹭蹭”追上幾步,飛起曾經練過一些功夫的腿腳,衝著驢的屁股踹去,“噗”的一下,大騸驢險些倒下。然而它並沒服輸,依仗自己長得圓實,對這個新主人不屑一顧,“蹬蹬蹬”使出祖傳絕技──尥蹶子!頓時,枯草和塵土揚起,帶響的臭屁也接踵而至,把後麵這位身著國防綠的大個頭複員軍人弄得左躲右閃,最終未躲過塵土和臭氣的玷汙。

“嘿,好家夥!”他叫了一聲,再次發火了,隻見他輕輕地踮了幾個碎步,像越障礙似的“嗖”地騎在驢背上,險些過了界,兩條又長又粗的大腿夾緊了驢肚子,狠勁地顛了顛,大騸驢馱著這一百五六十斤的大漢,再也狂不起來了。

“哈哈哈哈……”他在驢身上狂笑起來,幾天來的愁容幾乎化作烏有。他在治服驢上得到了發泄的滿足。無論什麽時候,做任何事情,他若出現,必須是強者的角色,一旦不成功,他將伺機給予補救,這就是他的基本性格。亢奮狀態過後便是冷靜,他很快停止了狂笑。

驢兒邁著艱難的步子,瞪著委屈的淚眼,再也不敢使性子了,它不得不對身上的新主人刮目相看了。未等到地,驢便濕漉漉的了,華雕龍心裏覺得慚愧。

2.這是一片玉米茬,約有大半晌地,要拖完是不費時的。

他將腿部的驢毛撲了撲,盤腿坐下了,掏出一支香煙吸了起來。驢子一動也不動,喪氣地低著頭,若有所思。

這時,他發現坡下的路上,村頭也有人影攢動了,心想:“幹吧,我不能起了個大早,趕個晚集。”於是乎,他整理好繩套,趕著大騸驢拖起地來。

地較暄,拖過的茬子露出黑濕濕的土。華雕龍看出這是一片好地,苞米茬播穀子再好不過了。父親不愧是種田的老手。

春天的百靈鳥是自由的象征,它在空中不停地賣弄著婉轉的歌喉。他聽著,開始有些煩,後來聽得入耳了。他將驢子停在地頭,衝著溫暖的太陽,順著山坡兩腿一抻,仰麵躺了個“大”字,索性盯住頭上的百靈鳥,看它怎樣飛,聽它怎樣唱。百靈鳥兒不往遠飛,仿佛找到了知音,隻在他上邊盤旋高歌。他想:“百靈鳥,你能理解我華雕龍此時的心境嗎?你是聰明的,你能和我談談心嗎?”

鳥兒不飛,他聽了一會兒便閉目養神。

邊疆的泉水清又純,

邊疆的歌兒暖人心。

清清的河水流不盡,

聲聲讚歌唱親人,

唱親人,邊防軍,

軍民魚水情義深……

突然傳來了姑娘的歌聲,這歌聲唱得尖脆,野鮮,甜滋滋的,細細品味,在歡樂中又隱含著些許愁思,和李穀一不同。正如此,她才深深地打動了這個剛剛退役了的邊防軍班長華雕龍。他慢慢坐起來,好奇地向坡下望去,隻見路上一個穿著鮮豔的姑娘走上坡來。

這姑娘一下子吸引了他,不僅僅是她唱的是一首軍民魚水情的讚歌,而是這姑娘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盡管二人相隔三四十公尺,但他居高臨下,看得真切。歌聲停了,從他坐起的那一刻。姑娘的腳步明顯地放慢了,整個山坡變得溫柔靜謐,百靈鳥也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那的確是一位美麗的農家姑娘,看去十八九年紀,粉白的大方臉盤,略厚的嘴唇紅潤潤的,那雙笑眯眯的大眼讓人撲朔迷離,頭發黑黃,顯得飄逸而神氣,中等身材,並非窈窕,卻豐滿,紮著紅頭巾,襯得臉皮光彩細嫩。

“她是誰呢?我怎麽一點影子也沒有?”他懵住了。

姑娘像受驚了的羔羊,望著坡上突然坐起的英俊複員軍人不禁心亂,稍一遲疑,便匆匆地從旁邊低著頭走過去了。華雕龍點上一支煙吸著,一直望著她,像一個電影導演在審察是否入戲的演員。他看出了姑娘的不安,不是恐懼而是驚異。他是憑著直覺感受到的。他認為自己給她的印象不會壞。一個身著軍裝的複員軍人,鍾一般地坐立,襯著藍天、豔陽、山坡和土地,難道不像電影、電視中的某個鏡頭嗎?

姑娘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了,他不肯舍棄這一機會,側著頭盯住她的背影。她又好奇地回過頭來,發現華雕龍仍貪婪地望著她。她頓時臉熱羞澀,急忙轉身低頭走她的路了。

美麗的姑娘回眸淺笑,表現了極其豐富而細膩的內容,足以使這個青年複員軍人馳魂奪魄而想入非非。可以說,他入伍四年來從未與姑娘接觸過,更談不上與姑娘顧盼流離了。今日之事,他實在懷疑自己:“我想女人會想到這樣?難道我也是個情種?也會羅曼締克?”他想起在學校讀高中的時候,有個十分漂亮的女同學和他關係密切,都是班幹,接觸頻繁。學習,談心,討論問題,組織大批判,辦牆報,搞文藝宣傳活動等等,彼此配合默契,似乎有那個意思,但由於那個時期政治空氣濃,他們硬是不敢坦露。當兵走了,也就那麽走了。大概是人走茶涼,她不來信,他也不大膽寫,一下子竟忍受了四年!

“如今回來了,見不見她呢?她還在這裏嗎?她能看得起我嗎?”他陷入了矛盾的思考中,沒想到一個姑娘的歌聲竟激起他許多浪漫情愫。

大騸驢又“噗噗”打了響鼻,雖沒有放肆的大叫,卻打斷了主人的漫想。他豁地立起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用拳砸砸頭,說:“你想些什麽呀?未來的莊稼佬,還自作多情呢?”

剩下一半拖完了,時間才過十點。不知什麽力量的驅使,他一口氣爬上眼前這座威嚴高聳的大山。他愛爬山,愛登高遠望。當學生的時候,他常上山挖藥材,這裏的山山嶺嶺都留下了他的足跡。當邊防軍的時候,他常爬山巡邏,感到驕傲。而今爬山,他還有那種驕傲嗎?

他在盡力克製複員的孤獨和煩躁。可他還要發泄,至於怎麽發自己也不知道。

3.下午耲穀子沒有用他,他也不想去,山上人多,女人也不會少的。他怕那些賊溜溜的眼睛,怕那些無聲的嘲笑。

哥哥嫂子都上山了,家裏隻剩下母親和兩個小侄女。他頭衝裏睡了一會兒,當他醒來時,看見日漸衰老的娘坐在身邊,懷裏抱著小孫女,默默地望著兒子。娘的臉色黃黃的,皺紋累累,頭發已花白,眼皮也難睜大,慈祥的麵孔洋溢著母愛之情。她為兒女操了幾十年的心,近日來整夜為二兒子的事情思慮,不時的長歎。看到這裏,他心裏一陣酸楚,眼睛濕潤了,為了不讓娘看見,忙扯上軍大衣蓋住頭。朦朧中,那個美麗豐滿的姑娘的倩影又浮現在腦際,渾身上下一陣燥熱,莫名其妙的衝動,迫切的欲望,使他下定決心要找到像她那樣的好姑娘。

一陣心理**過後,他鎮靜下來。他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個孬種,當兵的訓練科目他服過誰?做一個全團業務尖子容易嗎?黨員是怎麽來的?那都是幹出來的,如果部隊還實行提幹的話,他說什麽也不會到這個地步的。連長和指導員曾跟他不隻一次說過提幹的事。臨走的時候,指導員拍著他的肩膀說:“小華,到地方上努力奮鬥吧,你不要悲觀,隻要有雄心壯誌,哪裏都有用武之地的。”他曾設想高考,家裏的現狀能供你嗎?他一見鐵臉父親被生活壓得總是不開晴,還有年邁體弱的母親,過早衰老的大哥大嫂,怎能再去跳龍門呢?

他封鎖了這門心思。想起工作,他眼前浮現了旗民政局安置辦主任的冷麵孔:

“你是吃紅本糧的嗎?”

“你不夠條件,非農業戶口才能安置,還是回去務農吧。”

他不夠安置條件,但他是標準的軍人,而且有高中文化的軍人!他想:“論條件,我到公安局準是個好警察,到武裝部準是個好教官,到宣傳部門也是把好筆杆,當農民也能成為好把式。可是,前者均都冷若冰霜,而後者卻敞開大門嘲笑著擁抱著你。在部隊裏,他是多麽神氣啊!他曾參加過師集訓隊,回來就是班長。他帶的班曾受過師首長、軍首長的交口誇獎。

“難道我就是牽著大騸驢去拖玉米茬的角色?”他問著自己。辛辣的嘲弄,令他怎能平衡?本來想給部隊首長寫信,可這筆重若千斤。他掀開軍大衣,點上一支煙,坐起。母親問:“二龍,累了吧,可得歇息好,冷不丁回來,換了水脈,好生病的。”

華雕龍笑了,用拳“噗噗”捶了兩下胸,說:“媽,我這體格你放心!”

母親看著笑了,笑得自豪,像一個雕塑家欣賞自己的代表作一樣,愜意極了。

“二龍,”母親說話了,身子向兒子挪了挪:“娘跟你說,工作沒有別上火,咱們啥人啥命。我看哪,今年訂婚,年底成親,好好過日子,隻要太太平平,無災無禍就好!”

他沒有吱聲,吸著煙,任母親說下去。母親說著放下小孫女下了地,掀開紅漆老櫃,翻出個紅布包來說:“你看看,娘把你結婚的被麵都攢好了,你看看,這多好看……”

他看著,驚異地發現一個母親無私的愛!他不能傷母親的心,苦笑著說:“好、好!”

母親興致勃勃,因為兒子喜歡。華雕龍突然一陣心酸,他明白這些布料是父親、母親一點一點地節省下來的,哥嫂是否知道呢?他們身上穿的都有補丁啊!

4.索倫河大隊的院子在西山根,緊挨著的是公社商業中心門市部,這是索倫河鎮中央街的繁華地段,離華雕龍家有一裏多地。索倫河大隊是全公社最大的大隊。大隊還是過去的老院,土圍牆,石砌紅瓦房,旁側是鐵木社和拖拉機庫。院內比較荒蕪,枯黃的蒿草一人多高,草中停放著長時間不用了的農機具,大部分上了紅色的鐵鏽。鐵木社的門窗是破破爛爛的,東補一塊木板,西堵一隻破筐。車庫的大門閉得緊緊的,似乎無人照理。隻有大隊的門窗稍許完整,隻是藍色的油漆已經脫落,裏麵時而傳出粗俗的談笑聲。

華雕龍是以一副軍人姿態,邁著矯健的步子走進院子的。他來這裏名譽上是交組織關係,說明自己的組織紀律性,實際他想見識一下大隊領導,投石問路。公社的大門他是不敢問津的,雖然他認識武裝部的雷部長和趙幹事。

他進了辦公室,裏麵兩男一女,女的織著毛衣,那兩個男的叨著煙卷,坐在那裏下棋。

女的先發現了他,見服裝已知其身份,不由恭敬地立起身,放下手中的活兒,輕柔地問道:“你有事兒?先坐下吧。”

華雕龍說:“是的,不客氣。”

他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屋子。最引人注目的是牆上一麵麵錦旗和一排排獎狀,大部分都是“農業學大寨”時得的,記載著人們當時“戰天鬥地”的幹勁和精神。其它就是幾張辦公桌,幾把木椅,一個卷櫃,一部手搖電話機。西北角是爿短炕,燒著爐子。那兩個男的把眼睛斜過來,稍愣愣神,又下上了。看來隻有這位女性接待他了。

這是一位看去頗有素養的姑娘。她身材瘦弱、苗條,鴨蛋形臉,眼睛秋水一般清澈,梳著一條馬尾巴,顯得清秀而文靜。

“哪位是大隊書記,我找他有事?”他問她。

“他到公社開會去了,你從哪兒來?”那姑娘開始打量他了。她想:“這個複員軍人非同一般,不僅長得氣派,舉止文雅有風度,而且麵部表情總是一副莊重、正經的樣子,深邃的眼裏閃著智慧的光芒。不像其它複員兵,毛愣掙光,說話透著驕狂。”可以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穩重的青年,心中油然生起崇敬之情,導致她心律加快,胸脯在微微顫抖,像久遠的期冀突然昵近似的不安……

“我是河邊九隊的,姓華,剛從部隊回來。”

“我看出你是當兵的,姓華?啊,你是華曉芳的二哥吧?”

“是的。”

“啊••••••”姑娘透出了驚喜。

“我們認識一下吧!”華雕龍大方地站起,伸出結實紅潤的大手,那隻小手也伸了過來,怯生生的。

“我叫梅金玲,我妹妹和你妹妹是同學,好朋友!”姑娘握著手興奮地自我介紹,當說到“朋友”二字時,清秀的鴨蛋形臉“刷”的紅了,撒開了的手不自在地彎了彎,難掩嬌羞。

“哦,我知道了,你爸爸在收購站上班,我上高中的時候你在初中是吧?”

“嗯,初中沒讀完就下來了。”她微微抬起頭。

“那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在大隊做婦女工作,還有共青團。”她的臉更紅了。

他想:“婦聯主任,這麽年輕!”華雕龍這是第二次與姑娘握手了,這次給他的感覺與姚翠珍老師不同,前者實在、熱情,而後者雖有熱情,但有例行公事的成分。他們的對話,使那兩個下棋者轉過頭來,一個黑黑的臉皮,著藍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很粗俗地問道:“你是不是華老慶家的二小子?”

“你認識我父親?”

“認識,你回來給分配嗎?”

“我是農業戶口,分配不沾邊。”

“那你打算幹什麽呢?”

“種地唄,我們家也沒什麽本事。”

“唉,白當了幾年兵,連個鐵飯碗都混不上!”

華雕龍聽了很不是滋味,有什麽辦法,人家的詢問是正常的,而且還抱有幾分同情。可是,他的虛榮心又來了,尤其是在一個年輕的女幹部麵前,自己仿佛掉了很多身份,就連剛才的主動握手也未免有恭維之嫌,那種強烈的自卑感又襲上心頭。他突然站起來,準備走。他用冰冷的目光掃了一下他們,包括梅金玲,盡管他發現姑娘並沒有一絲輕視的意思。

“走啊,要有急事可以到公社去找。”

“謝謝,改日再來吧。”他仍是軍人的步伐走出去的,內裏自卑,但外表決不自卑、猥瑣和淺薄。出了門坎轉回頭,又向送出來的梅金玲擺擺手:

“再見!”一付高雅的動作,給姑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見!”姑娘的聲音輕極了,恐怕連她自己也未聽見。她擺弄著那隻被他握過的手,慢慢地放下來,望著那高大背影漸行漸遠。

5.又是一個難眠之夜,那種被輕蔑的滋味猛烈地折磨著軍人的自尊,此刻,美麗動人的姑娘也無法使他心動,心頭罩滿了悲觀、迷茫的雲翳。

夜深了,西屋傳出了哥哥的鼾聲,嫂子睡中的咳嗽驚醒了小侄女,小侄女哭著要水,嫂子心緒不佳地罵著。他披上大衣出去小解。大黃狗親熱了兩下又趴下了。天上的星星十分明亮,北鬥、三星升到正中,遙遠的銀河令他遐思。他想到了部隊,仿佛又恢複了那充滿陽剛和彰顯力度的綠色朝氣。他走出院門,過前街,穿過樹林,跨上吊橋。

吊橋顫悠著。河全化開了。他燃上一支煙,眼前又閃現了在山坡上邂逅的未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