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長風破浪會有時（17）
央宗卓瑪第一個去的人家，就是被安置在招待所裏的旺堆一家人。他們已經在這裏足足住了三個月有餘了，原本因為來到鄉鎮裏高興的心情，現在都不安了起來，甚至旺堆開始懷疑自己輕易地答應饒文博的話，是不是太衝動了。
可現在合同都已經簽了，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過年的時候，鄉政府還送來了食用油，也不像是要騙他們的樣子，可這日複一日的，就是沒個盼頭。
央宗卓瑪的到來，就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了旺堆的心裏，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踏實過，一家子都在招待所裏住著，地方是有些轉不開身，讓央宗卓瑪進屋坐的時候，旺堆的臉上還帶著些尷尬的笑。
“叔，我這次來找你，就是為了跟您說說易地搬遷扶貧的事。”央宗卓瑪在床沿上坐下，拿出了一個本子，“咱卓嘎新村正在修建，叔你是第一批要搬進去的。”
“能搬了？”旺堆的臉上帶著喜出望外的笑，搓了搓手，臉上是質樸的笑，帶著一些期待，他現在在縣城裏麵幹點雜活，掙的錢也不多，勉強能跟之前的收入持平，可家裏的孩子跟婆娘的開銷大了，多少還是有些怨氣的。
“卓嘎新村現在還在建設當中，暫時還不能搬遷，不過肯定能在冬天之前完工，這事咱也急不得，房子總得慢慢蓋。”央宗卓瑪寬慰了旺堆兩句，雖然知道旺堆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可她卻伸不出援助的手。
“沒事，沒事，”旺堆勉強扯出一抹笑，帶著些難過，還反過頭來安慰央宗卓瑪：“領導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們先在這裏住著就是了。”
統計完信息之後，央宗卓瑪在旺堆一家子注視的目光下，離開了招待所。
這一家子是饒文博一時衝動之後的產物，當時為了修路，讓出了老宅子，現在一家人住在縣城這點小地方裏，央宗卓瑪歎了口氣，空有一副菩薩的慈悲心腸又有何用，她沒有那麽大的救人的本事。
按照名單上的地址和人名，央宗卓瑪去了下一個地點。
對於易地搬遷扶貧的通知，各村的村委會都差不多下通知了，這次搬遷針對的都是一些偏遠人數不多的小村子，靠著放牧為生，搬遷就相當於把他們都聚集起來，合並成一個大村子。
在村主任的大喇叭下，每家派一個代表來，在村委會裏聽聽注意事項，然後在合同上簽字就行，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再問央宗卓瑪，整體的進度還是很快的，畢竟是整個村子都搬遷，大家對於村裏的信任度還是很高的。
像旺堆家那樣，需要央宗卓瑪去談的是少數。
一群村民擠在村委會裏，問什麽問題的都有，央宗卓瑪扯著嗓子，耐心地跟大家解答，要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大家的心裏惶恐不安也是正常的反應。
合同是藏漢雙語的，有不少的村民不認字，不會寫名字，隻能用蓋手印來代替，就算是這樣，也足足折騰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勉強弄完了一半村民的合同，剩下的那一半有說要回去跟自家男人商量的，有想再觀望的，還有要打電話給在外麵的遠房親戚問問的。
看著統計了一半的信息，央宗卓瑪就是一陣頭大，這種事情幹起來可比她在學生會時的工作要困難多了。
她今天出門的時候都是搭車出來的，現在雖然才四點，但是回鄉裏的車已經沒有了，央宗卓瑪隻能在村裏借住，給饒文博打了個電話，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央宗卓瑪就借住在了村主任家。
裹著身上硬邦邦的被子，央宗卓瑪聽著外麵的寒風呼嘯，村主任家的環境應該算是不錯的了，屋子卻還是往裏透著寒風，不知道是從哪裏鑽進來的，她有些失眠，看著屋裏一片漆黑的環境。
不但是對於陌生環境的不適應，也是對於未來生活的擔憂和思索，央宗卓瑪是懷著一顆建設家鄉的心來的，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開始擔憂，自己真的能建設好家鄉嗎？
央宗卓瑪的家是德格縣城的，小時候也是過的窮苦的日子，所以學業有成之後立刻就回了家鄉，被組織分配到了阿須鎮的卓嘎新村，擔任代理村主任的職務，她原本以為這是對她的能力的認可，但是現在看來，又何嚐沒有沾了政策的惠利呢？
她真的有這個能力嗎？
深夜總是多憂愁的，央宗卓瑪在對未來的擔憂中，慢慢地睡著了。
無論半夜懷揣著怎樣的擔憂，清晨醒來總要精神煥發地麵對新的一天，這是每個剛剛踏入陌生境地的人都會經曆的事情，擔憂，繼而勇敢地直麵困難。
昨天說要回去商量的村民都帶著答複來了，簽合同的人不在少數，還有另一部分的人依舊堅持不簽，要在這裏守著舊房子。
“大爺，你為啥不願意搬到新村子裏去，住漂亮的大房子啊？”央宗卓瑪扯著嗓子，跟那個有點耳背的大爺喊道。
“不行，”大爺連連擺手，神神道道地說道：“我兒子說了，去住房子還要交錢咧，我都這把年紀了，可得留點棺材本啊，這麽大歲數了還住什麽新房子。”
這話一出，原本還在排隊簽合同的村民的動作集體頓了一下，然後一個個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央宗卓瑪，有個嘴快的大嬸按不住了，陰陽怪氣地問道：“怎麽還要交錢啊，不都是國家免費送給我們的嗎？”
央宗卓瑪一聽，就知道是大爺的兒子誤會了，她連忙解釋道：“的確是有需要交錢的安置房，但是咱這個不用交錢，舊房換新房就行。”
“還得把舊房子交出去啊！你這不是騙人嗎，要我們的根啊！”
村委會裏有人開始鬧起來了，央宗卓瑪的麵色冷峻下來，這些話她昨天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今天這群突如其來鬧事的人是怎麽回事呢？
恐怕覺得易地搬遷有問題是假，借機索要賠償是真，明明是一件有利於大家的好事，不趕緊接著就算了，還想趁機敲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