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牛力

自那次不歡而散後，梁晨數次在社區裏遇到童俏。有時是她背著書包去上學，有時是跟著奶奶一起撿垃圾，還有時她下樓到超市購物，兩人擦肩而過。

他沒有刻意喊她，而她似乎也沒瞧見他。

金秋十月，楓葉逐漸染上了屬於秋天的那抹紅色，涼快下來的天氣讓人心情舒暢不少。

中午，正值學校放學。

梁晨騎車巡視社區，至春風巷社區的花園時，忽聽前方一陣吵嚷聲，再細看，是一群放了學的孩子擁簇著矮瘦個子，模樣傻傻的青年。青年懷裏抱著隻毛色混雜的貓，正避閃著孩子們的攻擊。

“不要……不要打貓貓，貓貓乖，聽話！”青年口齒不清地道。

梁晨一眼認出這是社區裏困難戶牛錫明家的傻兒子牛力。

“牛力，牛力，沒有力氣！傻笨如牛，鬼見都愁！”

孩子們拍著手大喊。

躲避間，牛力退到了小區花園的假山噴泉處。他躲避著，一步步後退。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小貓！”

可孩童本應純真的笑聲裏卻藏著殘忍與得意。

“就要！看你拿我們怎樣？”

牛力退至噴泉邊，一個不穩，連人帶貓摔向水裏，“砰”一聲，砸起大片水花，濺了那些孩子一身。

“誒誒！”

那些孩子怒了，拿石頭要砸他。

說時遲，那時快！梁晨將自行車一丟，跑過去大吼：“快住手！”如雷的吼聲鎮住了那些孩子，他們一個個望著他，拿手裏的石塊漸漸放下。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書都讀哪兒去了？知道欺負不對麽？我要告你們學校去！”

孩子們嚇得一窩蜂鳥獸散，吐著舌頭跑開。

“站住！”梁晨伸手一撈，正要抓住一個，牛力在水裏一撲棱，整個人栽進去，“咕咚”大口灌水。

梁晨怕他出意外，飛快跳進去撈人。

等將他救上來，牛力緩過口氣，斷斷續續道：“貓……貓貓……”

“哦”，梁晨明白過來，又跳進水裏，將貓撈出。

渾身濕透的貓一上岸，就迅速甩動身子，抖落一地水珠。

牛力望著它，咧嘴而笑。

他爹牛錫明今年六十了，早年在橡膠廠工作，因公傷了一條腿，被安排守傳達室。他父母早逝，又沒啥本事，隻能找了個體弱的農村女人結婚。

哪知女人有家族遺傳病，生出的兒子竟是個傻子。母子倆天天往外跑，牛錫明又要上班，根本顧不了。前幾天女人死了，剩下牛錫明和兒子相依為命。

智力低下，年逾三十的牛力如個孩童般，天天抱著一隻貓滿社區跑。總被社區裏的孩子們欺負。

兒子是牛錫明心中最大的痛，雖然腿腳不好，但他都盡力地撿垃圾，騎著一輛電動小三輪走街串巷收廢品。早出晚歸，幾次累得病倒都沒人送醫，最後社區幫忙，將他送往醫院診治。

然而他因收廢品愛短斤少兩，經常和鄰居發生矛盾，附近的人家都不愛將廢品賣給他，導致他要去很遠的地方做生意，有時候中午就趕不回給兒子做飯。

為此，社區找過他多次，讓他不要再短斤少兩使詐。

可他說：“我一月退休金是一千五，你們社區每月給我兒子低保費和殘疾補助金才500.兩個大男人要吃要喝，我還得看病，怎麽夠用？像我兒子怎樣，你們是知道的，他能和正常人比麽？我這個年紀的人，哪個不是享孩子的福了，可我卻攤上個這樣的兒子。讓我怎麽能不愁？我隻能趁著自己現在還能動，多賺幾個錢，幫他存點，等將來我不在了，他也好有個依靠，多少能有口飯吃！”

“可……你也不能短斤少兩呀！”趙能道。

“所謂兵不厭詐，我都收廢品了，他們幹嘛還和我計較？”

一番話，說得社區工作人員無語。

梁晨本想送牛力回家，可他家沒人，牛錫民電話又打不通。又看牛力渾身透濕，恐他感冒，梁晨就領著他回了社區辦公室，給他洗幹淨手和臉，又借來推子給他理發，最後將自己新買的秋季運動裝，還有耐克鞋給他穿上。

牛力望著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咧嘴笑開了顏。

“喲，這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別看牛力傻，換套衣服還挺精神！”陶大姐第一個道。

“那是自然，”正在打字的林瑜魅眼微掃，即判斷出牛力那一身衣鞋不便宜，打趣道：“梁晨你家開金礦啊？這麽大手筆！”

梁晨笑笑沒說話，牛保國翹著二郎腿端坐辦公桌前，故作誇張：“小徒弟，看不出你家這麽有錢，哪天借師傅點兒打牌，贏了請你喝酒！”

陶敏芳嗆他：“小梁，你可別給這頭不正經的老牛帶偏了！”複細細端詳牛力：“嘿，這孩子其實長得還真不錯，像他老媽！幸虧沒像那個牛錫明，不然一點優點都沒有！”

“我看牛力也挺好，一不抽煙打牌，二不吹牛好色，男人的幾大通病，他一條都沒得，算個好男人！”說著白了牛保國一眼。

明顯的調侃讓牛保國臉一紅，全春風巷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的幾大通病。為此，他老婆沒少吵著他要離婚。

“誒誒，林美女，別埋汰人呀！”

大夥聊得正熱絡，主任趙能大步流星走進來：“來來來，大家開個會，區裏正好下達了每個社區的扶貧指派任務，要讓我們定點選擇幫扶對象……”忽然看到牛力，他楞了一下。

“咦，大力呀，我還以為是社區裏哪位帥哥呢！這身衣裳不錯！”

陶大姐將事情經過說出，趙能陷入沉思：“牛力家的問題在咱們社區比較典型，牛錫民有退休金，平攤下來，父子倆離最低生活保障隻差二百塊。社區給的補貼加一塊每月五百。牛錫民抽煙喝酒打牌，自然不夠。家裏一直特別貧困。如今他年紀大了，兒子又這樣。”他歎口氣，忽靈機一動：“對了，這次我們社區的定點扶貧，完全可以算他們家一個！這次市裏要做一個評選，每個社區要選出三位重點幫扶對象。不能拘泥於補貼式扶貧，而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要讓他們學會自力更生！給全社區樹立典型！”

“這可是個大好事呀！隻是牛力他——他這樣能做得了什麽呢？”陶敏芳擔憂地問。

“事在人為！”趙能道：“大家也不要著急，我們先進行前期考察，再確定了三戶典型，然後全麵開展工作。”

梁晨忽道：“童俏家夠條件麽？”

他一直擔心著這個女孩，希望盡全力幫她。

趙能沉吟：“她家條件不符合，童奶奶年紀大了，俏俏在讀書，而且童華生的典當行很賺錢，對他們家的幫助，隻能從調解家庭矛盾入手。時刻積極地提醒童華生夫妻，要對老人孩子負責。而且俏俏隻一年半時間高考了，還得給他施壓，負擔孩子的大學學費，不然可惜了這樣一顆好苗子！”

“嗯嗯。”同事們應諾著。

趙能環顧一周：“小梁，這件事就歸你負責好了，俏俏這丫頭脾氣倔，不似一般的小丫頭好說服。而她家情況又比較特殊，奶奶、親爸、後媽矛盾重重，還得你經常上門做點工作，不要耽誤了這孩子。”

“好，”梁晨點頭：“我有空就多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