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裴行儉的感慨

厙狄娜紮想起薛紹向天皇天後進獻治頭風的療法,還有六味地黃丸,烏雞白鳳丸。

駙馬醫術高超,能做出各式神奇的藥物,這風油精看來也是駙馬做的。

她細看風油精的說明,此藥還有“消腫化瘀,蚊蟲叮咬”的功效。

能治頭疼,能消腫,還能防蚊蟲。

這藥物簡直太難得了!

而且這藥物裝在小藥瓶中,攜帶方便。

有這藥物隨身,出門在外可方便多了。

尤其以前在北地草原上生活,平日怕的無非是風寒暑熱,碰傷摔傷,蚊蟲。

這藥品正是可以對付這些日常身體不適的難題。

厙狄娜紮忙又察看其他藥品。

行軍散,治肚子痛拉肚子,能解毒止瀉。

八寶丹,能愈合傷口,可以治割傷刀傷。

避瘟丹,可以治寒症感冒和瘟疫。

這些藥品對應的疾病和外傷,都是日常容易遇上,尤其是出門在外容易遇上的。

這四類藥品正好組成一個配套。

看來駙馬是耗費了心血,精心研製了這整套藥品。

一味藥品的藥方研製是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的。

宮裏頭的禦醫能研製出一味好藥便足以自詡名醫。

駙馬這是自行研製了四味藥物,而且自成體係。

這是何等高超的醫術,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啊!

唐人有句話叫“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駙馬正是這般的有心之人!

秋風湧起,厙狄娜紮看看窗外寂寥的深夜。

為了研發這些藥物,駙馬該獨自度過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對著孤燈,細細試著藥方,點滴品嚐藥劑。

美麗的胡族女孩細細端詳著精心封裝在瓷瓶裏的四味成藥,不覺間淚眼朦朧。

厙狄娜紮不知道薛紹這四個藥方都是現成的。

否則尋常人熬白了頭也很難研製出這四種成藥。

厙狄娜紮出著神,驟然打個激靈。

她想起義父裴行儉近日患了風寒之症,備受腹瀉困擾,還有後背的箭傷一直沒痊愈。

駙馬的“大唐仙藥”能醫治天皇天後,想必也能醫治義父!

厙狄娜紮心下振奮,她寬衣睡下。

~

第二天天不亮,厙狄娜紮起床,抓緊時間忙完手上的事務,然後向天後告半天假。

她帶著“仙藥”急急出大明宮,前往長安城城南的裴府。

半個時辰後,厙狄娜紮來到裴府,來到府上後院。

裴行儉正在後院散步,他一邊踱著步,一邊端詳手上的詩箋,正看得出神。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好詩,好詩啊!”

裴行儉喃喃念誦著。

厙狄娜紮行禮,嬌聲道:“娜紮拜見義父。”

裴行儉回過神來,忙招呼道:“娜紮,玄武殿的事務那般繁忙,怎的今日得空來看義父?快來快來,義父今早得了兩句好詩,你也品品。”

厙狄娜紮沒想到這兩句詩傳誦得這麽快,連義父也得知了。

看來這兩句詩已經傳遍長安。

裴行儉讀著詩,嘖嘖讚歎著:“聽說這兩句詩是駙馬薛紹寫的,沒想到薛家兒郎有這般本事。”

裴行儉久鎮邊疆,常年負責帝國西北疆的軍政事務,最主要的工作是震懾東突厥、西突厥、吐蕃、回鶻等蠻夷。

裴行儉是儒將,他之所以能名垂千古,一個是原因自是因為他戰無不勝,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他善於處理民族關係。

他與一般的將領不同,他目光長遠,懂得懷柔,寬容,忍耐,對夷族恩威並濟,手段高超,處理民族關係並非以敵我對立的方式,而是以互利共贏的方式,在武力威懾的同時,給夷族帶去唐人的耕種技術、紡織技術,開展互市貿易,平息幹戈,這讓眾夷族心服。

裴行儉主政帝國西北的這二十多年,是大唐曆史上西北最安定的時期。

他的“仁義”之名傳揚帝國邊疆,眾夷族出於對他的仰慕而歸附大唐。

日後開元時代也有諸多名將威震西北,如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但是他們大都以軍功著稱,對夷族常年征戰討伐,甚至養寇自重,蓄意挑動戰端,戰則未必能全勝,關鍵是耗費國力,讓雙方人民都不得不忍受戰禍之苦。

所以裴行儉與大唐一眾猛將拉開檔位差距,與李靖、蘇定方、薛仁貴等一同成為封神級別的軍事領袖。

華夏曆史是南方農耕文明與北方遊牧文明相互對立、促進、交融的曆史。

華夏文明是五十六個民族共同鑄就,曆史最終會給予裴行儉這般目光境界高遠的人物一個公正的評價。

裴行儉與東突厥貴族素來交好,他在多年以前就將厙狄娜紮收作義女,經常將厙狄娜紮帶在身邊,帶到長安洛陽,讓厙狄娜紮接受唐人的文化教育。

這是籠絡夷族統治階層,建立信任,並嚐試歸化夷族貴族的手段。

但另一方麵,裴行儉是真的疼愛這個義女。

畢竟厙狄娜紮聰慧可愛,裴行儉年老之際,有個可愛的義女也是一種心理慰藉。

能夠在私人情感與帝國大業上取得平衡,這也是裴行儉的本事所在。

而且這個義女很爭氣,得到天後的賞識,在天後身邊任首席女官。

對於一輩子與武曌不對付的裴行儉來說,厙狄娜紮是個很重要的助力。

裴行儉感歎著:“想當年薛紹父親薛瓘與我同年明經取士,薛瓘是皇上的妹夫,先皇太宗皇帝親手將小女兒城陽公主嫁給薛瓘,薛瓘蒙受天大的恩寵,為李唐皇室出生入死。皇上鬥長孫無忌時薛瓘出力頗大,之後皇上試圖廢後,薛瓘也是充當馬前卒,可惜薛瓘鬥不過天後,連同城陽公主被貶死房州。”

裴行儉對厙狄娜紮是絕對信任的,對天後的“非分之詞”他也不顧忌與義女講。

厙狄娜紮才知道駙馬的身世還有這等文章。

厙狄娜紮:“薛紹父親是天可汗太宗皇帝的女婿,是當朝高宗皇帝的妹夫,與天後勢不兩立,為何天後還將太平公主嫁給薛紹?”

裴行儉:“將太平公主嫁給薛紹應當是皇上力主的,當年薛瓘為皇上出生入死,因鬥天後失敗而死,想來是皇上心有愧疚,所以將女兒嫁給薛紹,當是慰藉自家妹妹妹夫的在天之靈。”

厙狄娜紮:“薛瓘與天後勢不兩立,想來當年薛瓘與義父是同仇敵愾的戰友?”

裴行儉頷首:“當年我與薛瓘一同倒武,我被貶去西域,薛瓘被貶去房州,我命大,活了下來,薛瓘與城陽公主卻沒那麽好的運氣,可惜了薛家……說起來,這薛紹,他年幼時我曾見過他,當時隻覺得這孩兒生得俊秀,倒是瞧不出有什麽不凡之處,沒想到如今長大了,竟有這般才情。”

裴行儉又拿起兩張詩箋,嘖嘖讚歎著:“這兩句詩真是不凡。摧眉折腰,這詞用得多好。看來薛紹繼承他父親的骨氣,不肯摧眉折腰侍奉天後。不畏浮雲遮望眼這句,則是相當的傲氣,少年人敢說自己‘身在最高層’,雖然年少輕狂,卻也彰顯誌氣。”

厙狄娜紮歎道:“娜紮也覺得,薛紹這兩句詩都是表達對天後的反抗,不肯對天後摧眉折腰,不在乎天後將他貶為庶人,因為他秉性高潔,極有傲骨,不畏浮雲遮望眼。”

裴行儉歎息道:“天下人都畏懼天後權勢,薛紹卻是不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薛紹卻是視權勢如浮雲。”

裴行儉說著,眼眸悠遠滄桑,仰望朗朗長空,歎道:“這兩句詩寫到義父的心裏去了。義父早年從不肯彎腰屈膝,反武便是一反到底。義父半生風雨,見識過貞觀一朝的諸多英雄,太宗皇帝,李靖,李世績,程咬金,尉遲恭,房玄齡,還有恩師蘇定方,從這些人傑身上,老夫明白做人的道理,活到今日,也敢自詡一句‘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隻是沒想到,懂得老夫的,卻是一個少年人。”

裴行儉仰天歎道:“薛瓘老弟,你家兒郎成人成才,秉性高潔,才情卓越,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裴行儉激動之下有些傷神,咳嗽兩聲,揉了揉太陽穴。

厙狄娜紮忙問道:“義父前些日子患寒症,還未痊愈嗎?”

裴行儉笑道:“年歲大了,病去如抽絲,要把病養好可不容易。”

多年在西域征戰損耗了裴行儉的健康,這位名將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

厙狄娜紮掏出“風油精”,說道:“義父,這是駙馬薛紹製作的‘風油精’,能治頭疼昏重,義父不妨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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