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台

大剛告訴我,兩年前學生自殺之後,警察調查一波,學校又調查一波,天台反反複複清理了至少八百遍。

最近一年,有些抑鬱傾向的學生經常會到頂樓去,學校發現了這個問題,為了防止悲劇繼續發生,天台鎖死,誰也別去。

“就算有東西,”大剛說:“來回這麽清理,也早就沒了。再說天台的風很大,晚上聽上去都鬼哭狼嚎的,有東西也吹沒了、吹毀了。”

“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平時沒向你張過嘴求幫忙吧,就這麽一次。”我苦苦哀求。

大剛看看我:“想當年我喊你一聲劉老師,現在喊你老劉,也算是情分。行吧,但上去是上去,我隻給你十五分鍾,這要是讓學校知道,又是個事。”

我們從後門的樓梯上去到了頂樓,能看出這裏很久沒人來過了,天台外堆積雜物,黑不隆冬的。走在這裏,我嗆得直咳嗽,下意識摸牆上的開關。

大剛趕緊低聲道:“別開燈!外麵能瞅的一清二楚,咱們摸黑過去。”

他在前麵領路,我在後麵跟著,到了天台大門。鐵門鎖得緊緊的,掛著綠色大鎖,兩扇門沒有關實,側耳一聽,門縫外的天台狂風漫卷,鬼哭狼嚎。那動靜跟地獄一樣。

大剛有些為難:”你還想進去嗎?“

“來都來了,你還能讓我再回去?”我哀求著說。

我知道機會就這一次,錯過了以後基本不可能了。天台真的是地獄,也要走一趟!

大剛掏出鑰匙正要開門,忽然遲疑著看我。

我催促他快點。

“老劉,你不會是想不開,跑我這兒輕生來了吧。”大剛說:“我上有老下有小,你真有這念頭,求求你找個沒人的地方,別禍禍我。”

“我發現你怎麽這麽多廢話,我進去看一圈,沒有就算了。我活的有滋有味,輕什麽生,趕緊的,磨磨唧唧的。”我不耐煩:“前兩年一看見我就喊劉老師,真應該把你的舔狗模樣拍下來做紀念。”

大剛嘬著牙花子,打開了鎖,兩扇門剛一打開,“嗚”一聲風吹進來,差點沒把我倆順著樓梯滾下去。

大剛抵著門,氣喘籲籲讓我趕緊去找,別耽誤時間。

我踉踉蹌蹌進了天台,麵積還挺大的,地上鋪著瀝青和砂石,舉目四望空空****。天台邊緣修著一圈鐵柵欄,是防止自殺者和意外跌落的。

風太大了,這地方果然邪門,我像是走進了沙漠狂暴,每一步都要耗盡全力,身體向前傾斜四十五度都沒事,大風就給撐住了。

好家夥的,這天台是掉進風眼了嗎?還是得罪風神了?

我好不容易走到天台中央,環顧一圈,馬上判斷出來,這裏確實是阿南自殺的地方。那個牆角應該就是放火盆的位置,阿南臨死前曾經燒了我的小說和他的筆記。

我抬手張望,西方向的鍾樓樓頂,和當時場景一模一樣。

雖然確定了真實性,但我還是心涼了半截,這麽大的風,那本古書早就吹沒影了,哪能輪到我。

我艱難跋涉到了天台邊緣,雙手把著柵欄,探身出去看。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那本書被大風吹得,就是從這個方位飛出去的。

“老劉,你他媽離欄杆遠點!”大剛在門口喊:“小心點,你掉下去無所謂,可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我沒聽他的,繼續探身出去,揉揉眼仔細看,心髒猛地一抽,看著了!

不遠處有一個橫伸出來的水泥台,在縫隙處,有一本黃色的書被風吹得劈裏啪啦扇動。天公作美啊,這本書正卡在縫隙上,天意啊,天意如此。

我扶著欄杆走過去。水泥台從天台外麵伸出去一截,應該是放花盆的地方,不過隻有一米見方,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我如果要拿到這本書,必須從欄杆翻出去,跳到水泥台上。這個工程著實有點大,而且危險。我正猶豫著,大剛又開始催促。

我牙一咬心一橫,來都來了,弓拉滿了不讓射箭嗎,腿掄圓了不讓射門嗎,褲腰帶解了不讓……不讓嗎?

柵欄還挺高,但對於一個成年男子來說不算難爬,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吧。我正爬著,一個黑影從鐵門那裏狂奔而來,正是大剛。估計這小子看我這舉動嚇尿了,衝過來製止。

我加緊動作,翻過欄杆,雙腳一落,跳在欄杆外。扶著欄杆往下一看,五層樓高,看得直眼暈。

擱在以前我非嚇尿了,現在居然覺得無所謂,反而有種蠢蠢欲動想跳下去。

那是因為在夢中修習飛翔,已經習慣了空中飛行。我停下雜念,心道好險,夢裏是夢裏,現實是現實,如果真要覺得自己會飛,跑到現實裏跳樓,那真是腦子出問題了。

大剛來到近前,急眼了,一把抓住我的脖領子,厲聲喝問:“你要幹什麽?!”

我裝作滑腳:“別動別動,我掉下去了。”

大剛嚇得一頭汗,把手鬆開,苦苦哀求:“老劉,別玩了,你到底想幹什麽?我心髒病都快嚇出來了。”

“我沒別的意思,我要找到的東西就在腳下。”我用腳尖點了點水泥台,“拿到之後,馬上回來。”

“別,別,太危險了,風太大,真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前程就完了。”大剛差點跪下。

我誠懇地說:“兄弟,我知道這麽做太莽撞了,這次算我對不起你。我拿到東西馬上回來,以後好好請你一頓大餐。”

大剛還是不依不饒。

我無奈:“你有耽誤這工夫,東西都拿完了。行了,你別讓我分心了。”

大剛咬牙切齒,想衝我發火又不敢。其實我的後背也被冷汗涼透,風吹就幹,瞅準了下麵,我縱身一躍。

大剛差點沒嚇死,我穩穩落在水泥台上,張開雙手保持住平衡。

勉強蹲下來,一隻手扶著邊緣,一隻手去拿縫隙裏的古書。整個過程驚險至極,不亞於外科大夫做一場精密的手術。

風呼呼吹,書頁劈裏啪啦作響,我終於拿到手裏,心中就是一喜,但隨即心情又沉入穀底,涼了半截。

古書居然不是全書,縫隙裏卡著的隻有兩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