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騙局

2008年。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

“我這裏有餅幹,你吃吧?”

“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陸延。”

方悅喬看著他被父母催促著要趕火車的背影,她心裏急切一直重複著:“陸延,我叫方悅喬……”

天亮了時間就不屬於我了。

網上的這句話讓陸延感觸頗深,他沉思許久,又坐在**發呆。

十點五十,室友拖著疲憊的身子開門走進寢室,他左手拿著啤酒,右手拿著外賣烤串。

陸延見他重重地坐在對麵下鋪**,歎了一口氣後,他打開了塑料袋對陸延道:“來,下來喝點兒。”

陸延愣了愣,他剛搬來這個宿舍不久,對這些室友很是陌生。

麵對邀請,陸延顯然是紅了臉。

又聽他講:“別客氣,哥們兒,下來吧,累一天了,喝點啤酒解解乏。”

陸延套了個大褲衩,便順著爬梯下了地,坐在他對麵**不好意思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室友遞給陸延一根烤麵筋笑道:“沒關係,使勁造。”

陸延好奇:“你們怎麽加班這麽晚?”

室友煩躁道:“沒辦法,班長讓做完今天的指標,才能下班。”

陸延知道這加班工資按小時給的,於是就打趣道:“你班長,這不是想多讓你們掙三十塊錢嗎?”

室友笑罵道:“放屁,做不完指標,班長就得挨叼。再說,一小時十六塊,累死累活的就比你們班多掙二十四罷了。”

陸延笑而不語。

室友打開易拉罐環,遞給陸延道:“你叫啥名,來多久了,在哪個部門工作呢?”

陸延接過道:“我叫陸延,來兩三個星期了,在倉儲物流部。”

室友點頭,喝了一口啤酒,長歎一聲嘶哈道:“舒服了。倉儲物流部是不是在一樓,但我不知道這個部門位置。隻聽班長講過。”

陸延解釋道:“在一樓的西北角,堆滿蒸發器冷凝器的地方。”

室友點頭道:“有印象。”

許久,不語。

他又開口問陸延道:“你打哪來的這裏?一開始給你們說多少錢進來的,這駐廠中介給你說的多少?”

陸延不好意思道:“從蘇城來的,平台上的人事說的是二十八一小時,這裏的駐廠說的是十六塊一小時。誰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能補差價。”

室友臉上褶皺一緊,摸了摸寸頭道:“陸延,你八成是被騙了。”

陸延也明白,來的十幾個人,第二天上班,便跑路四五個人。

要不是陸延提前攻略過倉儲部的職能,恐怕分在流水線上,他也堅持不下去幾天。

“沒辦法,來都來了,等下月二十八號發工資就知道了。”

室友又問道:“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嗎?沒有熟人嗎?”

陸延苦笑道:“對啊,是一個人。”

室友歎息。

陸延問道:“不知道大哥,你叫什麽名字?”

室友看著陸延道:“李佳年。”

陸延咬了一口麵筋喝了口啤酒道:“你領過工資沒?”

李佳年搖頭笑著道:“沒啊,我也聽他們說,要壓這個月的工資,下個月的二十八號發,也是十六一小時。”

陸延見他酒後臉紅,露著潔白牙齒無奈苦笑。

也不好再說什麽。

李佳年忽然笑問道:“你怎麽想的,蘇城那麽多電子廠,為什麽要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安城呢?”

陸延慚愧道:“我說是被騙來的,你信嗎?”

李佳年臉上的嘲笑很是明顯道:“不得不信。你還年輕,多被騙騙,也是應該。”

陸延反駁道:“難道大哥,你來這裏沒被騙嗎?”

李佳年笑容戛然而止舉著啤酒罐道:“不能五十步笑百步。”

……

大約一個月前,陸延得知教考筆試成績有一科沒過後,他領了駕照便準備去寧城投奔在那裏工作兩年的二姐。

陸延經過一夜的火車旅程,到了寧城。

他的二姐陸欣便打著傘在地鐵口等候多時。

陸欣的工作是服務行業中的頂尖,美容師在這富饒的寧城很是吃得開。

陸延在她租的房子中安定下來,便瘋狂地投簡曆。

他經過兩三天的奔波,吃了五六次的閉門羹,便開始有了失落感。

在陸欣的鼓勵下,他又投了百份簡曆,眼看著被拒的信息,導致陸延一度迷茫。

一天,陸欣帶著陸延去了一家培訓機構參加麵試。

陸欣知道陸延有一個教師夢,她對陸延道:“你先去試試,沒準能麵試成功,要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後,可以再慢慢接著找稱心如意的工作。”

陸延沒有教師資格證,那些培訓機構,不會要一個沒有工作經驗,有沒有證的人。

他信心滿滿,到頭來,那機構經理道:“你的語言表達能力尚且不符合要求,其次你不太自信。我們沒有時間培養你,抱歉。”

陸延點頭,他明白,這自身的表達能力很是一個問題。

麵對陸欣的興致勃勃,他挺對不起的,如此大熱天的陪自己來麵試。

他出了門,陸欣迎麵笑道:“怎麽樣?感覺合適不?”

陸延搖頭無奈。

陸欣笑著說:“沒事,不是還有一家要麵試嗎?接著去。”

陸延笑道:“那家太遠了,今兒就不去了吧。”

其實,陸延內心是退縮的,他想逃避。

陸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沒關係,明天你哥休息,讓他帶你玩去。想想,你要去哪玩?”

陸延騎著共享電瓶車小遛道:“明天,再說吧!今兒,先回家,累了。”

陸欣點頭,她的臉上笑意不斷道:“要不然,你去酒吧或者是夜店裏,當服務員吧?聽我同事說,陪富婆喝杯酒,啥也不幹,就有一兩百塊錢的小費。”

陸延一瞎想裏麵的場景,便一臉嫌棄道:“你看你弟弟的臉白不?”

陸延在寧城,爬了山,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海。

聽陸欣說,寧城的海不是那種蔚藍海岸,是渾濁的。

大哥解釋道:“這裏靠岸邊,泥沙衝進去才是這樣的。要坐船去十海裏外,可能好點兒。”

陸延在寧城的幾天,碰壁多次。他最後一次,去申站麵試文員。

誰知,那女人像玩陸延一樣。

陸延冒著小雨,坐著一大早上公交車,將近坐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鍾,才到麵試的地方。

那個地方臨近高速公路,很是偏僻。

陸延到了地方,女人事很是敷衍,讓填了個人信息,便讓他走了。

還沒有坐到公交車上,陸延便接到那人通知“不好意思,領導不要沒工作經驗的應屆生”

陸延盯著手機,長歎一口氣。

他回翠柏路的路上,看著公交車下的人來人往,又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自己做什麽工作,才能穩定掙到錢。

在翠柏路,他接受隻聯招聘網站上發布的高工價招聘信息。

他抱著試試的態度,加了三個HR的好友。

他根據自身的情況,斟酌再三,決定去南鄭省老鄉HR介紹的公司。

這南鄭省老鄉HR,和陸延真是聊得非常火熱。

陸延,他堅信自己的判斷,不日便動身去蘇城了。

當陸延把這件事告訴陸欣後,陸欣覺得不是太靠譜。

“你與其去蘇城,還不如讓你哥給你找個學徒工作,雖然工資不是很高,但你能穩定下來,不至於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陸延進過廠,他不想當學徒。

可陸欣好像看穿了陸延的心思道:“同樣是進廠,在這裏進靠譜點的廠,總比那些不靠譜的強吧?況且,我們還能相互照應你。”

陸延像是吃了倔驢藥劑,陸欣怎麽說,他都不聽。

陸欣的男朋友,朱軍建在一旁勸道:“你所說的那些招聘都是假的,不能相信。”

陸欣苦口婆心無果,朱軍建笑著勸說她道:“他還年輕,被騙一次就知道其中的套路。沒事的,現在是法治社會。”

他看著陸延道:“見情況不對,趕緊跑路明白不?”

陸延笑著說:“知道了。”

其實,陸延心裏還是有的後怕的。

後怕,這家夥會騙自己。

[我已經決定去蘇城了,這是購票記錄,能報銷吧?]

[能,當然可以,我存一下信息]

[你能發誓,華夏人不騙華夏人嗎?]

陸延看著對麵正在輸入中……

[放心,都是南鄭省的老鐵,當然是華夏人不騙華夏人啊!]

於是,陸延坐上了火車。

於是,陸延連夜被人接到了賓館。

於是,第二天被引進一個大巴車上洗腦。

於是,被人通過**演講,說完規矩到人後,便分配廠區。

於是,陸延坐上了去安城的小巴車。

車上,坐滿了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應屆生。

有的是不滿十八歲的中專畢業生,更多的是像陸延一樣,大專剛畢業的應屆生。

到了安城,那駐廠人事,說話幹淨利落,行為有些磨嘰。

他長著一張猥瑣的臉,頭發禿頂,剔著寸頭,說話的時候老是將腳尖提起。

很多人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但在學校中所學到的“服從”,好像被這些人拿捏得透透的。

“拍影留念”後,他又說出很多威脅警告的話。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學校違紀,輔導員威脅學生壓畢業證這事一樣。

“我想再從說一遍,這裏沒有高工價,他們給你們說的三十一小時也好,二十八一小時也好,在我這裏統統十六……”

許多人,從早上到晚上九點,滴水未進,因為被那些所謂的“領導”約束著,所以都不敢有小動作,都害怕進不了廠子,掙不到錢,白搭路費。

那一夜,陸延覺得像TM做夢一樣,宿舍這衛生,很好。

他將手機充上電,便聯係上了南鄭老鄉。

[宿舍說得沒錯,隻是待遇,那駐廠好像說得不太多勁]

[沒騙你吧!宿舍是不是挺棒的,嬰兒床。放心,二十八號,會給你們補差價的]

翌日,簽完合同,便被領進車間。

大學生大專生站到一排,車間主任開口道:“誰願意去倉儲運輸部?”

陸延見同行人,個個麵帶疲憊,無精打采。

“我,我,我……”

陸延積極地舉手。

他不想去流水線,流水線的未知,讓他恐懼著。

和陸延一同舉手的,是一個小孩兒,他叫肖家源中專畢業生,住在陸延的寢室對麵。

肖家源的個子比陸延低一些,看著很是精神的一個小夥子。

有人領著我們兩個,去了堆滿貨物的地方,見到一個身材些許肥胖,看著像一個“混混頭子”,他叫王根寶。

王根寶和領導打過招呼,看著我們兩個人擦了擦滿頭大汗道:“你倆叫什麽名字?”

“陸延”

“肖家源”

王根寶認真道:“我是這倉儲物流的班長王根寶,我這部門有兩個空缺,一個是拆包,平常加班比較多,一個是這裏的配料,你們看看誰想幹什麽?”

陸延很是大方道:“你先選吧。”

肖家源弱弱問道:“我來配料吧?是不是不經常加班啊?班長。”

王根寶笑著說:“有加班,不過不多。”

肖家源欣喜道:“我來配料吧。”

王根寶將陸延帶到一旁堆放風葉處道:“楊康康,唐亮,來個新人,帶他熟悉流程。”

陸延被這兩個人打量過後,其中一個個子不高,牙齒有些外翻瘦瘦的人道:“過來,跟我一起掛風葉。”

陸延看著一個車架上麵焊著一條條鋼筋。

楊康康拿著扇葉道:“這是空調外機的風扇葉,它的邊很是鋒利,得小心拿,不然割手。”

一旁的唐亮用一把壁紙刀,很是迅速地拆開一個個箱子。

裏麵的風葉有十個,而一個框架上隻能放八個,不然會掉落,損壞就報廢了。

一車兩麵都能掛,一車能拉一百四十四個。

唐亮推了推眼鏡道:“我先去拆壓縮機。”

楊康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且咬牙喘氣道:“吼呼……呼……好,我倆掛風葉。”

陸延彎著腰,拿起風葉掛了起來,期間楊康康指正幾處,不能掛反掛,不能多掛……

六月份的安城,是一個梅雨時節的時候。

屋子裏很是悶熱,外麵不知不覺,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打在鐵棚瓦片上,像極了架子鼓。

砰砰砰……

臨近中午,線上的人停了線,楊康康他們說,才能去吃飯。

這吃飯的時間是十一點二十,隻有五十分鍾自由時間,要準時回來拆風葉。

他們步履匆匆,拿著水杯。

陸延穿著工作裝,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

現在,他自我感覺,除了口渴,其他的還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