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它可以
“我的兒啊!”
周二爺勉力爬起,卻又重重跪坐在了地上,他瘋了一般的伸手捧起朽滅的血肉,想要將他們拚湊完整。
可努力到最後,卻隻是一場空。
血肉化作流沙,從指間滑落,握不住,留不得。
最終,連模糊的人形也不可見了,周二爺猛抬頭,遍布血絲的眼瞳中映出馮川的影子,他聲嘶力竭:“是你,都是你!”
“你殺了我兒子!”
滿眼血淚,周二爺恨不得將麵前之人挫骨揚灰,院子裏周家眾人更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周福南許有錯處,卻也付出了代價。
周二爺以秘法砸斷了周福南的前路,他再無害人的能力,縱是該死,也不該當著周二爺這個做老子的麵毀了他啊。
“殺人不過頭點地,挫骨揚灰又何妨?”
“他已經死了,你何苦再殺他一回啊!”
周家眾人表情複雜,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馮川迎著人們的眼神,表情淡然。
“殺了,又怎樣?”
周二爺猛抬頭:“你說什麽?”
馮川不躲不閃,直勾勾的盯著周二爺的眼睛,“我說。”
“殺了,又怎樣?”
聲聲崢嶸,字字鏗鏘。
他,問心無愧。
倒是這些自覺受了委屈的人,他們心裏,當真無畏?
周二爺顫抖著站了起來,直愣愣的看著馮川,腳步卻在不住後退,周福生忙上前攙住了周二爺的身體,他聲音都在顫抖:“狗娃,你未免太過心狠!”
“我大哥與你有何等大的仇怨?值得你竟將他挫骨揚灰?連魂兒也不放過!”
周家眾人也是連聲開口:“之前我們確實想要讓你離開村子,那也是為了村子考慮罷了,我們是不希望被你控製的那邪物壞了村子的運道,更不想見它再去傷人。”
“至於讓你交出祖宗牌位,也不過是知你不會有事,替別人求個保障而已,這有錯?”
“都是一個村子住著,你怎麽下得去手啊!”
馮川笑了,滿眼諷刺。
“真是好一招道德綁架啊。”
他轉而看向周二爺:“你提及此事,當真不知我會有何後果?”
“聽了你的話,出了村子便會招來過路冤家,何況,那位廟上老爺可時時想著要我的命呢,它就是走了,那些個邪祟又能放過我?”
“莫說交了祖宗牌位,便是不交,在荒郊野外過上一夜,我這命,也早被人收了去。”
“可留在村子,卻也會遭人記恨,老村長如此護我,我又拿了祖輩恩德,免不了在他人眼裏成了下一任村長人選,那些大姓現在想不通,過後未免察覺不到。”
“離開是死,留下是仇。”
“這陽謀,玩的妙啊。”
“我倒想問你們一句,都是一個村子住著,你們又怎麽下得去手啊?”
周二爺大驚失色。
他低估了馮川。
“你……”
馮川冷笑:“沒錯,我想明白了這一點。”
“不光是這。”
他看向地上僅存的血肉痕跡:“你兒子為何會遭了這禍事,當我不知?”
“他拿了犯忌諱的東西跑到我家屋簷下埋了,是存了讓酸娘子怨氣衝體的心思吧?”
“若非我提前給它栓了命繩,它的嫁妝又被你那倒黴兒子拿了,今天成了這個樣子的,便是我了吧?”
“好算計啊。”
“不過。”
冷笑連連,馮川聲音冰寒:“你這兒子可沒有這等心思,也沒有這等手段。”
直勾勾的盯著周二爺,馮川說:“你吩咐的吧?”
“另外。”
“今晚我布下言堂,本可直接拿了酸娘子,卻在最後關頭頭痛欲裂,肩胛骨更被洞穿一樣,疼的厲害,由此分了神,讓酸娘子差點成災。”
“這躲在暗處耍手段的門子,也是你吧?”
“你家小輩去了大爺爺的廂房取了我的頭發絲,當我真沒見著嗎?”
“甚至,那日老孟頭對我出手,怕也有你的影子吧?”
“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心狠,我倒想問問你們的心思,何故如此歹毒?”
周家眾人再沒了開口的臉麵,周二爺更是連連顫抖,他不曾想到,馮川的心思竟如此細膩。
更不曾想到,自己這麽小心謹慎,還是被馮川摸到了蹤跡。
咬牙切齒,周二爺胸膛起伏,可卻慢慢的,平複了心情。
他看向馮川:“你就是知道這些,又能如何?”
馮川一愣。
周二爺反倒冷笑連連:“你說的沒錯。”
“不光如此,便是你被靈官老爺記恨,也是我通風報信。”
馮川滿臉震驚,他道是靈官怎麽感知到他的。
根兒,居然在這裏?
周二爺聲音中壓抑著冷厲和瘋狂:“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為何要對你出手嗎?”
“你當你婆婆怎能如此輕易讓你死而複生?那是山裏宗親送上了一份大禮,替你遮了偌大的因果。”
“當日你婆婆分身乏術,卻是我替她通風報信,可她卻隻是給我周家之人添了幾年壽數,這怎麽夠啊。”
“這份大禮,該給我才是!”
馮川聽明白了。
周二爺說的情真意切,可這是狗屁的道理啊!
婆婆和山裏宗親有些交情,替他縫魂助他複活,這怕是搭了天大的人情,付出了偌大的代價。
如此尚才得了一些好處,卻全給了自己。
通風報信的周二爺得了添壽數的偌大好處,卻眼熱心黑,便存了禍心,這才對他處處為難。
忒不要臉了!
周二爺接著說:“所以,我要好好謀劃一下。”
“靈官老爺掌管生死,你逆了陰陽,自是不該,卻苦於宗親贈禮,遮了因果,始終找你不到,這才給了我機會,通風報信,讓靈官老爺撤了些許對村子的庇護。”
“早年間,我也是有些本事在身的,村外,我留了三個手段。”
“山羊揉臉,青鱗換皮,黑狗拜壽,這三樣事物對你婆婆自然算不得什麽,卻能讓她知道,你的事兒,瞞不住了,她這才去了黑墳山求廟上老爺開恩,而我也有機會給瀛洲山腳的老棺材瓤子遞信兒。”
“它跟你婆婆有不小的恩怨,自不會放過這斷根兒的機會,卻沒想到梁鐵匠橫插一腳,護住了你,局已經開了,我當然不會任由這棋就這麽算了,好在靈官老爺本就是個邪祟,心窄恨深,明著應了你婆婆的條件,暗裏卻兀自不開心。”
“而那西頭的村醫又是個強種,我將此事與他一說,他自會替靈官老爺收了你這不該留下的東西。”
“沒想到啊,你婆婆能耐大,竟能央求山裏宗親褫奪了靈官老爺的封號,去冠除名,直將它趕走了。”
“不過這樣也好,五十裏荒原沒人盯著,這可是大動靜,外麵的人自然要來看看,剛好,那幾個外來戶算出你跟他們要找的一個人有些關係,我便推波助瀾,讓你著了西邊門子的道。”
“後麵的事,你就知道了。”
周二爺冷笑連連:“可你知道又能如何?”
“村裏有村裏的規矩,你知道這些,卻毫無證據,拿不下我。”
“這,也是你沒敢在孫長喜家門外挑明的原因吧?”
事已至此,周二爺倒是完全不怕了:“我便明說了,你動不了我,村規也奈何不得我。”
“你婆婆進了瀛洲山,便再出不來了,沒了依仗,你拿什麽跟我鬥。”
“我隻需稍稍出手,你就得為我兒子償命,並還了那天大的饋贈。”
“馮川,這就是你的命!”
周二爺狂笑不止,周家眾人也紛紛鬆了口氣,他們倒是反應過來了。
此事周家共謀,原本東窗事發,誰也跑不掉,但馮川終究是個沒了依仗的破落戶,村長那邊便是知道真相,沒有證據也不敢對村裏第二大戶出手。
說來說去,馮川隻能忍著,或是逃了。
可他孤身一人,出村便是死,而留下,則隻能慢慢走進他們的算計,再無翻身機會。
周二爺直勾勾的盯著馮川:“你奈何不得我,倒不如就此放棄,也免了你深受痛苦。”
話說完,周二爺卻發現馮川並沒有想象中的惱羞成怒。
甚至沒聽到一樣,隻看向柳兒,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柳兒,背過身去。”
柳兒不懂,卻對馮川的話毫不懷疑,乖巧轉過了身子。
馮川這才看向周二爺。
“你說的沒錯,我奈何不得你。”
未等周二爺發笑,馮川便看向了左手命繩,夜色下看不真切的魚線一頭束縛在馮川手腕,另一頭,則緊縛在命繩上。
他歎了口氣,緩緩開口:“但……”
“它可以。”
恩?
周家眾人心頭巨震,周二爺更大驚失色:“你莫不是想……你瘋了!”
馮川沒有回答,隻緩緩鬆開了緊握的左手。
命繩落地,怨氣衝天。
遠處傳來鼓響,周家堂上祖宗的牌位,被蒙了一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