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戲

像是有什麽東西抓住了心髒,馮川感覺呼吸前所未有的吃力。

人群外換上了人臉的山羊並不適應那張麵孔,它在努力嚐試著讓自己更像是人。

閃爍著妖異光澤的瞳孔不斷的移動,它依舊在搜尋著什麽。

被抓住心髒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連手腳也一片冰涼。

這不僅僅是感覺。

而是真的有什麽抓住了自己。

馮川下意識的扭頭。

柳兒的小手不知何時鑽進了自己的手掌,她盯著前方,聲音卻從馮川的耳畔響起。

“狗娃哥哥,不要看。”

不要看……什麽?

“什麽都不要看。”

“你什麽都沒有看到。”

“婆婆隻讓我們看戲,沒讓我們做多餘的事情。”

轟!

腦子炸開了一樣,馮川猛地反應了過來。

和村民不同,柳兒能看到山羊和人臉上的變化!

為什麽?

好奇心前所未有的強烈,不知來源的低語在拚命誘導著內心,馮川左手緊緊握拳,來不及修剪的指甲在大力之下幾乎要刺穿手掌。

尖銳的疼痛感讓他慢慢冷靜了下來。

好奇心害死貓。

在這個詭異的世界,穿上蠢笨的外衣,似乎才能活著。

抖。

身體在抖,心髒同樣在抖,馮川沒有那麽強大的意誌力,他隻能死死的盯著戲台,以確保自己的視線不會偏移。

時間在推進,周圍像是熱鬧了起來,但人群卻意外的安靜,隻偶有幾聲不知來源的低語驗證著這裏的人都還活著。

周圍越來越熱鬧了,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什麽東西過草向前,鱗片和石子摩擦,不可名狀的聲音帶來滑膩的觸感揉過肌膚的錯覺,嘶嘶的響聲中,多了一道搜尋的目光。

村口的狗叫聲比剛剛更近了,四肢著地快步向前,不斷出口的舌頭不僅僅隻是為了散熱,同樣也是為了感知到什麽氣味,第三個東西來到了人群外麵。

吱吱……

那是尖刀撕裂什麽的聲音,血肉粘連在某樣皮質上,它的主人在拚命撕扯,動作伴隨著劇烈的喘息,染血的眼瞳中帶著強烈的痛苦和狂亂的渴望,某些東西在蛻變。

三個東西,六道目光在不同的方位搜尋,這或許還不夠。

遠處有更細微的聲音在臨近,它們很急。

有不可違抗的意誌下達了瘋狂的命令,這之中夾雜著某些超出認知的饋贈。

它們一路踩著痛苦而來,像是為了突破某種界限。

近了,更近了。

界限近在眼前,馮川呼吸更加滯澀,靠近心髒的手似乎在慢慢收攏,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千鈞一發——

戲台上,忽有打扮滑稽的提鑼孩童登台,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在鑼麵上。

哐!

隨後,他用怪異的腔調高聲唱道:“鑼聲驚起,四鄰相安,大戲開台嘍!”

咚!

咚咚!

三聲鼓響,主角登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馮川忽然發現遠處的細微聲音消失了。

伴隨著的是數不清的歎息,人群外的喘息聲,嘶鳴聲,蹄子刨動土麵的聲音先是急促,而後又化作無形。

安全了?

他沒有著急從戲台上收回視線,依舊在死死的盯著。

大戲的主角和昨晚的一樣,本開裂的肚皮被黑色的絲線縫合,砸進鋼釘而被強行定型的拳頭隨著身體的晃動開始敲擊高高隆起的腹部,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黑暗中的某處。

他似乎在取悅著什麽。

咚咚咚。

鼓聲強烈,本安靜的人潮逐漸熱絡起來,馮川懸著的心似乎也有了歸處,連緊握著他的小手似乎也放鬆了些許。

馮川隱約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麽,可細細琢磨,那股子靈感又消失不見。

而就在他本以為這一切已然結束,準備迎接不可控的狂亂之際,台上的主角似是接收到了某些特殊的信號,開始失調的鼓點突然變得有序。

台下熱絡的人群再度陷入寂靜,隱約有議論聲傳來。

“怎麽回事?”

“孫家老大哥打了四十年的鼓,從沒出過錯,咋突然亂了節奏了?”

“今早死槐樹坑那邊冒了新芽,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明明是鼓點有了韻律,卻被認定是亂了節奏,白城村的村民在某些事情上的認知不知何時被不明存在改變了?

突然的想法擾亂了馮川的視線,定格在戲台上的眼神開始擴散,他留意到人群中的特殊存在。

除卻之前被換上了羊臉的馬家老叔之外,劉家媳婦白嫩嫩的肌膚上多了一道血線,以血線為起點向外擴散,離得越近的皮膚越顯得單薄,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更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撥開後長出的新肉!

李家哥哥是個健全人,可現在他手腳的骨頭和血肉卻像是被抽離了一樣,剩下的皮囊根本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早就跌在了地上,口中空空,缺了舌頭。

留意到這些的第一時間,人群外的六道目光一下子就有了目標一樣,嘶鳴聲,喘息聲,蹄子刨地聲音重新變得狂亂,那股子心髒被緊握的感覺再度出現。

比之前更加強烈!

壞了!

它們要找的似乎正是自己!

馮川下意識的想逃,手卻被冰涼緊握。

小柳兒依舊盯著戲台,聲音從耳邊傳來。

“狗娃哥哥快看戲。”

三道妖異目光的主人在靠近,馮川無法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更找不到更好的應對方法。

看戲。

起碼從蘇醒到現在,身邊的女孩沒有害過自己。

她對這個詭異的世界有著一定的了解,她的話總有一定的道理。

眼神重新定格在戲台,主角的鼓點節奏越發的強烈,本無表情的臉上逐漸出現了冷汗。

他想要取悅的東西似乎放棄了戲台,他正在拚命挽回,但一切隻是徒勞。

周遭的黑暗像是潮水一般傾軋而來,戲台發出如泣如訴的悲鳴。

下方的議論聲在加劇,看戲的村民們在害怕什麽。

“迎親嘍!”

忽的,蒼老且怪異的音調從戲台外麵傳來,混亂無序、令人作嘔的古怪音律下,支離破碎的棺槨被從側方厚重的簾子外送上戲台,抬棺的把式穿紅戴綠,搖頭晃腦。

它們踩著怪異的步調,歪歪扭扭的將支離破碎的棺槨送到了戲台正中心。

隨後,支離破碎的棺槨中伸出一顆頭顱。

不辨男女,不知生死。

它戴著不可名狀的麵具,嘴裏發出怪異的聲音。

“娘娘爺爺您莫怪,大戲奇奇又怪怪,今朝我老太,送您壽數三尺三,請您駕車趕馬度平川,來日遲相逢,奉上黃垂青白笑盈盈呦。”

一旁的大戲主角立馬晃動身體,鼓點重新變得雜亂無序。

瘮人的黑暗慢慢恢複了寂靜,而馮川也感覺心髒被緊握的痛苦消失不見了。

餘光中,有三道黑影隱入草叢,壓力消失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