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數

高亢的聲音落下的同時,馮川的眼前忽的一片黑暗。

慢慢的,視線逐漸清晰。

周圍是高聳入雲的血肉牆壁,隻有正前方缺了口,那像是一扇門,門後有什麽在高唱他的名。

莫名的拉扯力襲來,馮川拚命抗拒。

掌心死死攥著的什麽傳來莫名的火熱,那似乎是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羈絆,前方的拉扯力無法撼動他身體的當口,腦子裏被刻下的幾張麵孔忽然化作了猙獰扭曲的事物,它們在周身化形,蠕動的身軀纏繞著馮川的身體,不由分說的將他拉向前方的大門。

“老村醫跟靈官存在某種交易,他要把我當成貢品送進靈官的廟。”

“村民們知道馬家老叔,劉家媳婦,李家大哥的身子出了問題,更知道根兒在哪。”

“但他們不敢跟坐了廟的老爺為敵,隻能把一腔怒火發泄在我身上。”

“兩相配合做了這個局。”

“狗屁道理!”

老村醫突然出現的時候馮川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本不想跟村醫走,但這世界處處詭異,老村醫能左右肉太歲,力量絕不是他能抗衡。

且家裏被濃霧籠罩,周圍怕是藏了數不清的冤家。

當時若是拒絕,當場就要死。

一路上再三確定,加上躺下之前問出的問題,早讓馮川腦子裏有了判斷,本想著靜待時機總能逃掉,卻不曾想對方的法子如此陰毒,莫名其妙的就著了道。

眼瞅著前方的門和自己越來越近,馮川突然就想到了鐵匠的話。

“腦子活泛點,把我的話記明白了。”

馮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村醫也好,村民也罷,言語間對鐵匠多是忌憚,他的本事比村醫更大。”

“村裏的情況他更加了解,告訴我的那些話未必就隻是想讓我保命,保不準還有其他的作用。”

結合之前發生的事,馮川很快就有了判斷。

“銅皮杵不光可以用來刺進心髒,還對那些冤家有一定克製作用,拆狗窩從後門走想來是為了讓我躲避什麽東西的窺探,保證我順利回家。”

“進棺材是為了進一步躲避什麽吧?如此說來,銅皮杵刺心髒豈不是顯得多此一舉了?”

“或許是有其他的作用。”

想到剛他即將被門後的聲音叫走的時候掌心處傳來的火熱,馮川頓時了然。

“定魂!”

當時柳兒說過應對叫魂兒有兩個法子。

一是對叫魂的產生發自本能的厭惡,二就是用老物件鎮住自己的魂兒。

“這銅皮杵,該是鐵匠給我保命用的!”

……

厚重的霧籠罩了整個村子,大戲未開,看戲的觀眾卻已然在村外駐足,天穹上睜開的那雙饒有興致的眼眸在尋找著什麽。

村口跪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提著燈籠,從天黑一直跪到了現在。

村長孫長喜兩鬢斑白,磕頭磕的頭破血流。

“廟上老爺,求您高抬貴手,饒了娃兒一條命吧。”

“他婆婆是個厚道人,不說我們村子,就是外麵的冤家遇了難,隻要求上門就沒見他婆婆撒手不管的。”

“她終是護了一方安寧,您總不能讓她家斷了根兒啊。”

側耳傾聽,村長忽然臉色大變,村外的存在似是發了怒,陰風怒號,整個村子都在顫抖。

老村長還是沒打算放棄,接連叩首,他身形越發佝僂。

村民們於心不忍,有人歎息:“村長,咱們真盡力了,這就是娃兒的命數啊。”

村長忽然扭頭瞪了說話的人一眼。

“老孟頭不知深淺,你們也看不清這其中的道理嗎!”

“娃兒要是出了事兒,馮婆婆不得發了瘋?”

“若真不顧因果強散了死槐樹坑的香火,我大哥可就再敲不動鼓了,到時候,你們以為村子的大戲還能唱的動?”

“廟上老爺餓了肚子,這白城村,還能繼續做這五十裏黑墳山唯一的活人村?”

村民們一下子慌了神。

“可現在廟上老爺就是不鬆口啊。”

村長瞥了眼村外,慢騰騰站了起來:“五十裏黑墳山確實它最大,但上麵還有州府郡縣呢,總要守著些個規矩。”

“村外它拿主意,村內可由不得它做主!”

“去找老孟頭。”

“活人地界兒的陰路子規矩,是他說了算,廟上的老爺也插不得手。”

“咱們從黑裏跪到白天,給足了廟上老爺麵子,左右錯不在我們,就是開了兩扇門的靈官來了,也說得上理。”

老村長頭前帶路,雄赳赳氣昂昂,村民們緊隨其後。

村外睜開的那雙眼睛底色染上了慍怒,呼號的陰風越發狂暴,飄來的霧幾乎要將村外的天染成純粹的黑色,迷霧之中隱約出現一個瘦長的影子,它邁動腳步,卻終究沒走進村子。

壓抑而混亂的低語聲中,濃霧散去,天幕上那雙眼睛,也重新消失。

醫廬。

直挺挺的站在馮川身邊的老村醫忽然身體一震,草甸子上的馮川在周圍屍體的不斷跪拜之下,已經涼了半截身子。

可剩下的一半不知因為點什麽,總是有著一股子熱乎氣兒。

老村醫一咬牙一狠心,直接從懷裏拿出了一個破舊的壇子,他先是朝著壇子狠狠地啐了一口,接著將壇子放在了馮川腳下,從香案下拿出一根長頭發編織成的鞭子,揪了根馮川的頭發塞進鞭子裏後,咒罵一聲狠狠一鞭子就抽在了破壇子上。

壇子裏頓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怪叫,馮川的身上也多了一道血條子。

出現血條子的位置迅速變得烏青,等顏色變紫的時候就開始散發出絲絲寒氣了。

老村醫一臉心疼,動作卻分毫不停,他接連不斷的揮舞鞭子,馮川身上烏青的血條子越來越多,他剩下那半邊身子僅存的熱乎氣兒似乎也要被衝散了,藏在懷裏的手突然就握緊了什麽。

也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老村長的聲音:“老孟頭,把人交出來!”

村醫動作一滯。

醫廬外。

老村長等人被攔在了門口,馬、劉、李三家人一言不發,表情不善。

老村長臉色更為陰沉:“你們要幹什麽!”

“真要眼睜睜的看著老孟頭害了人家娃娃?”

前方走出一個老人,他不屬於馬劉李三家,姓周,行二,村裏人都叫他周二爺。

周二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聲色俱厲:“村長,現在可不是我們要害狗娃,偏是狗娃害了我們啊。”

“大戲出錯,死樹發芽,山羊搓臉,黑狗磕頭,青鱗換皮……這可都不是啥好兆頭啊。”

“馬家老幺現在還頂著一張羊臉,活的不人不鬼,劉家媳婦的皮被硬生生剝了下來,每天疼的死去活來,李家大兒子更慘,人都當不成了,生生淪為畜生。”

“還有昨天外來的老棺材瓤子,一走一過搶走了咱村的半數壽數不說,還從咱們眼皮子底下搶了一家四口的命。”

“就算他們是過路的旅人,也不該死的不明不白吧?”

“我早就勸過老姐姐,生死是命數,人力改不得,她不聽,壞了規矩,廟上老爺管著黑墳山方圓五十裏幾條道兒上的秩序,總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

“人家表了態,咱們不管,給了警告,咱們不聽,現在祂自己來收了,咱們還要擋著?”

“總沒這個道理吧?”

“村長。”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這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