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懷疑
鄧金柱走了,家裏又像原來一樣隻剩下楊翠玲一個人了。入了冬,地裏就沒啥活可幹了,家裏除了洗衣做飯也沒啥活兒可幹,非要幹點什麽的話就打打毛衣、做雙鞋什麽的,做這些都不耽誤到人場兒裏湊熱鬧。
白天還沒什麽,晚上做飯的時候楊翠玲一個人坐在鍋灶前燒著鍋,心裏莫名地不安起來。鄧金柱沒回來的時候,楊翠玲都快把他忘了,看到鄧金柱心裏忽然有點愧疚,覺得怪對不起他的。鄧金柱雖說沒有什麽叫人特別欣喜的地方,可也沒有什麽叫人討厭的地方。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誰娶老婆子不為傳宗接代啊?她不會生就夠對不起鄧家、對不起鄧金柱了,可是鄧家什麽也沒說過她,就是鄧金柱也沒說過。有一回鄧金柱半夜要了她,她那時候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像個穀個子一樣任他顛來倒去。鄧金柱沒理會她依然很興奮,直到累了才罷休。楊翠玲要睡,下麵卻被鄧金柱整的很是難受,最後爬起來嘟囔了一句,唉,又弄恁些。鄧金柱舒服地躺著,說,恁些也不管啥用。楊翠玲才知道鄧金柱不是不在乎,隻是悶在心裏不說。後來有了鄧聰明才把這事淡忘了。就憑這一點,楊翠玲就得感激他,感激他一輩子。事實上,楊翠玲心裏就是這樣想著的,她覺得很滿足、很快樂。這滿足、這快樂一直伴隨著她,直到那天鄧金生突然闖進來,她才忽然發現自己過的是一種是多麽空虛、多麽寂寞、多麽無聊的日子!鄧金生後來告訴她,第一次他要走的時候她想把他留下來,她後來想鄧金生說的是真的,因為從那以後她突然很害怕一個人的夜晚。燈影下看著自己的影子晃來晃去,好幾次差點哭起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楊翠玲莫名其妙地發現時間多起來,以前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的感覺怎麽也找不到了,憑空裏硬生生地多出一大堆時間來。她就奇怪,咋回事呢?原來一天是一天,現在一天還是一天啊,咋就會多了呢?多在哪裏呢?楊翠玲奇怪了很久,想了很久,後來到底弄明白了,時間真的是多了。先是以前很多需要動手去做的東西到集上都能買回來,省了不少事兒也省了不少時間,再就是家裏隻有她一個人,沒誰反對她,她說啥就是啥,她說怎樣就是怎樣,什麽事兒也是,她幹了就幹了,她不幹就還在那兒放著,很閑適,很無辜,很無奈,很可憐……楊翠玲出去一天一回到家,就感到有點孤單。屋裏的一切都靜靜的,她不動就還是老樣子,鍋啦碗啦瓢啦盆啦,一根火柴,一把柴火都靜靜的,甚至冷冷的。渴了倒一碗水就是一碗水,倒半碗水就是半碗水,不會多也不會少,她要放下就放下,要端起來就端起來。楊翠玲就歎口氣,怏怏地坐半天,不知道是歇氣還是發呆。有時候,她一推門,一隻老鼠倏地竄出來,再嗖地鑽到什麽地方去,半天不見動靜又探頭探腦的溜出來,尖尖的嘴巴在空中急速地噏動著,使得嘴巴上的毛也急速地動起來。楊翠玲開始還會虛張聲勢地驅趕,慢慢地就不再趕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是懶得驅趕還是根本不想驅趕。
很多時候她就會不由地想起鄧金生來。
那天她請鄧金生吃飯,就覺得家裏一下熱鬧起來。後來想想不過就她和他,兩個人吃頓飯罷了,吃飯能用多長時間啊,飯吃完很快就會散的,有什麽好熱鬧的?可她還是覺得很熱鬧,很快樂,心裏喜滋滋的。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不該發生的發生了。那以後,她極力的躲避著她,再後來還是沒能躲避掉。她忽然明白過來,其實她心裏一直渴望著他的,隻是自己在哄騙自己,不可以,不能夠,不要繼續下去……
鄧金柱回來了,她的渴望淡了下去,心裏隱隱覺得怪對不起鄧金柱的,就極力迎合著他,像她想懷孕那會兒一樣,充滿熱情、積極、主動……同時她還在努力體味,她希望能找到和鄧金生在一起時的那種快樂、那種甜蜜、那種愜意……但是沒有,她嚐試了多次,一次那種感覺也沒找到。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有點奇怪,有點失落。鄧金柱就要走了,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一點也沒產生像第一次留戀鄧金生那樣對鄧金柱留戀,好像她和鄧金柱是一條河,流早就幹了水,隻是河床還在說明曾經是一條河,當然如果有水的話隨時都會是一條河的。
現在,鄧金柱走了,鄧金生又可以像以前那樣來找她了,不過,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鄧金生,至於為什麽不想見到鄧金生她也說不清。難道是不想跟他這樣下去了?還是說不清。不過,要是萬一鄧金生找上門來她怎麽辦呢?這是她最為擔心的。鄧金生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樣,除了見到她了打個招呼,別的什麽也沒說,甚至連到她家也沒來過。楊翠玲戒備的心漸漸地放鬆下來。依舊沒事的時候串串門、說說話、打打毛衣什麽的。這時候有了一些變化,姚金榮的男人在外地做了點小生意,看樣子生意還不錯,回來把莊稼收了,把地包給了別人,把孩子交給父母,帶著姚金榮走了。別的人找到適合女人幹的活兒,又能走得開的都像姚金榮一樣跟著男人出去了,村裏子一下空了不少。黃雪麗再想打牌就難了,人手不夠,想打次牌就得半天湊磨,有時候才湊磨齊,還沒摸著牌不定誰有個什麽事牌還是打不下去。當然,非要打就隻能不管不顧逮住張三是張三逮住鄧四是鄧四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誰隻要會打牌隻管往上湊,有時候擱磨得還算合適,大家都高高興興的,有時候就擱磨不那麽好,人人都別別扭扭的。不管怎樣,日子總是要繼續的,那就湊湊合合的過吧。
水一般的日子就又這樣過著,不知不覺一個月就過去了。
這天吃了晚飯,鄧金生拿起桌子上的許昌煙揣進了懷裏,藍雲芳一看就知道他要打牌去了,最近一段時間他被拉上了牌桌,慢慢就迷上了打牌。盡管知道,藍雲芳還是習慣地問了句,弄啥去呀?鄧金生說,弄啥去?你說弄啥去?打牌去。藍雲芳有點不高興,嘟囔道,又是打牌,黑更半夜的就不會呆家老實會兒。鄧金生說,家有啥好呆的啊?一個大男人家天天縮到家裏跟個娘們兒樣像話嗎?藍雲芳問,你上哪兒啊?鄧金生問,弄啥?藍雲芳說,一會兒我找你去。鄧金生說,好了吧你,孩子都呆家裏,你不好好看著胡跑啥啊?藍雲芳生氣了,說,是哩,就你不胡跑!鄧金生笑了,不再理她,隻管走了。
鄧金生去了村主任趙誌高家,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大家說說笑笑打起了麻將。打了不幾圈,又來了一個人,鄧金生說,你來的正好,我才想起來家裏還有點事沒辦哩。就站了起來。鄧金生出門的時候點了一棵煙,走到大坑沿就把煙扔了。冬天天黑得早,也冷,除了人家窗口的燈光到處都黑漆漆的,村街裏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影兒。鄧金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解開褲子痛快地撒了一泡熱尿,提褲子的時候渾身不禁打了個激靈。鄧金生撒尿的時候把四周又看了看,確信一個人也沒有這才貓一樣倏地溜進了楊翠玲家。
楊翠玲還沒睡,和黃雪麗坐在被窩裏看著電視說笑著,看樣子已經很久了。一會兒倆人沒了話,就看電視,黃雪麗才忽然想起來,不中,我得回去了,孩子該睡覺了。楊翠玲有點不舍又不好留她就說,有空再來吧。把黃雪麗送到了門口。她剛才一直在跟黃雪麗說笑著,憋著一泡尿也不敢去尿,她知道一旦她出去剩黃雪麗一個人她就不好意思呆了,是非回去不可的。她不想讓她這麽早回去,就一直憋著。現在,黃雪麗走了,她沒必要憋了,也憋不住了,看黃雪麗走遠了關好大門滅了燈,急急地走進了茅房。
楊翠玲一身輕鬆地從茅房出來的時候,恍惚覺得有人在跟著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不由回了頭,明亮的燈光裏她看見鄧金生正衝她笑得燦爛。
楊翠玲說,是你啊!
鄧金生沒說話,趕緊拉滅了廈簷下的電燈,把楊翠玲推進了屋裏。
楊翠玲說,不中。
鄧金生不管,徑自進了東間坐在楊翠玲的床沿上。
楊翠玲走進來還是說,不中啊。
鄧金生說,咋著中啊?
楊翠玲不說話了。
鄧金生說,我走了就中了,是吧?
楊翠玲還是不說話。
鄧金生說,那好,我走。說著,站起來往外就走。
楊翠玲不自覺地哎了一聲。哎完她就後悔了,她知道一個多月來精心構築的防線隨著自己這一聲哎瞬間土崩瓦解了,那麽徹底那麽劇烈那麽迅速,**起的塵土嗆得她隻咳嗽,迷得她什麽也看不清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聽著被包圍著……
鄧金生回過頭來,問,咋啦?
楊翠玲又不說話了。
鄧金生說,我走了?往外走了幾步又回來了,說,你看你這人,我走不中,不走也不中,難為人不是啊?
楊翠玲說,誰難為你了?
鄧金生說,你沒難為我?
楊翠玲說,沒有。
鄧金生說,我知道你不會難為我。隻有狗才會難為我……
鄧金柱話沒說完,楊翠玲就接上了,說,你才是狗哩。
鄧金生說,我要是狗,你也是狗。
楊翠玲說,我不是,你是。
鄧金生說,都是,我是牙狗,你是母狗。
楊翠玲吞兒一聲笑了。
鄧金生走過去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癡癡地看著,笑了?誰叫你笑了?
楊翠玲說,想笑。
鄧金生說,想笑你就笑啊?
楊翠玲還是說,想笑。
鄧金生就歎了氣,說,還是你得勁,想弄啥就能弄啥。
楊翠玲又是一笑。
鄧金生說,好了,不跟你笑了,我走了。
鄧金生轉身要走,楊翠玲抬起頭來,哎!你……
鄧金生就回來了,舍不得了吧?好,聽你的,不走了。說著一把抱住了楊翠玲。
楊翠玲在他懷裏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鄧金生把她放在**,慢慢地脫去了她的衣裳,迅速把她塞進被窩裏,快進去,別凍著。隨後脫光了也鑽了進來。
鄧金生要摟她的時候,聽見她說,別挨我。
鄧金生說,誰挨你了,我就是想給你暖暖,看你凍的,渾身冰渣子樣。一伸手還是把她摟在了懷裏。
楊翠玲說,不叫你暖。
鄧金生說,好,不叫我暖,我不暖,我咋恁想給你暖啊?一翻身就把楊翠玲壓住了。
楊翠玲說,說話不算話。
鄧金生一本正經地問,誰說話不算話啊?這樣的人不稀待答致。
楊翠玲說,狗。
鄧金生問,你養狗了?啥時候養的?
楊翠玲說,狗呆我身上哩。
鄧金生哦了一聲說,然後慢悠悠地問,你說我是狗?
楊翠玲說,你就是狗。
鄧金生說,那你是狗……日的?
楊翠玲一下笑得說不出話來。
一會兒,倆人安靜下來,楊翠玲貓一樣縮在鄧金生懷裏說,真稀罕,我到了你跟前話就多。
鄧金生說,要不咋叫緣分哩。
楊翠玲還說,稀罕。忽然想起什麽來,哎,你咋進來的啊?我咋沒看見你就進來了。
鄧金生笑了,說,我飛過來的啊。
楊翠玲當然不相信他能飛過來,催促道,快說,你咋進來的啊?
鄧金生說,我做夢夢見上您家來了,一醒,還真到您家來了。
楊翠玲說,快說!
鄧金生知道再逗下去楊翠玲不但不會信,還會弄巧成拙變得沒意思起來,就說,你猜。
楊翠玲說,我猜不出來。
鄧金生說,你還沒猜哩,咋知道猜不出來啊?
楊翠玲說,你別跟我兜圈子了,我真猜不出來。
鄧金生嘿嘿地笑了,說,你的屁股真白啊!
楊翠玲一聽嚇了一跳,你……
鄧金生說,看著真想抱住你,怕嚇著你了,沒敢。
楊翠玲的臉紅了。
鄧金生看著就覺得很是可愛,不由親了她一下。
楊翠玲就拿了鄧金生的手放在自己身上,鄧金生知道楊翠玲想叫他抱著她,故意不動。楊翠玲就把他的手拽了拽。
鄧金生說,弄啥啊?
楊翠玲說,不弄啥。
鄧金生說,不弄啥的弄啥啊?
楊翠玲說,不弄啥就是不弄啥,啥不弄啥的弄啥啊?
鄧金生說,好,不弄啥就不弄啥吧。把楊翠玲緊緊地抱住了。
一會兒,鄧金生說,我得回家了。
楊翠玲輕輕歎了口氣。
鄧金生說,我也不想走啊,可是,唉,沒辦法。
楊翠玲說,我知道。你一走就又剩我一個人了。一會兒悠悠地說,啥時候才是個頭啊?不知道說他們還是說她自己。
鄧金生說,那我往後多來看看你,好嗎?
楊翠玲說,這樣不定啥時候看看就好了,別惹出來事兒了。
鄧金生就歎口氣,慢慢坐起來。
楊翠玲忽然問,哎,忘了問你,你咋有空出來了?雲芳沒在家嗎?白兒的我還看見她的啊。
鄧金生說,呆家哩。我對她說打牌去了。
楊翠玲說,你原來不是不打牌的嗎?
鄧金生說,是啊。
楊翠玲問,那你咋打上牌了?
鄧金生說,你說哩?
楊翠玲恍然說,原來你是……
鄧金生摸了摸楊翠玲的臉,知道就乖點。
楊翠玲就很感動,一下抱住了鄧金生的腰。
黃雪麗回到家的時候,錢鵬飛已經睡著了。黃雪麗脫了褲子坐在被窩裏暖著,打開電視剛看了一節夾七夾八的廣告聲嘶力竭地撲麵而來,趕緊調了台,還是一樣氣勢洶洶的廣告,不是賣農藥化肥就是賣種子除草劑的,再不然就是賣藥的,還煞有介事地拉了哪哪莊的老頭老婆張三鄧四現身說法,一個說完下一個接著說,囉囉嗦嗦嘮嘮叨叨嘟嘟嚕嚕說個沒完沒了。那時候黃雪麗很煩這類懶婆娘裹腳布又臭又長的廣告,很奇怪有的人塌窟窿借磨錢一屁股債跑北京上上海腿都跑細了還看不好,那麽難纏的病竟然一吃這藥就完好如初,這麽神奇的藥竟會這麽便宜稀拉子爛賤的,瞎子都能看出來是騙人的,為什麽那麽多人就不明白,還求爺爺告奶奶地買呢?後來她的娘家嬸子得了病到處看不好的時候,黃雪麗才明白,不是別人不知道那藥是騙人的,而是實在被病折磨得不堪忍受,所謂病急亂投醫啊。黃雪麗不再說什麽,就調台,逢廣告就調台,調了半天就煩了,關了電視,悶坐了一會兒才怏怏地睡了。
這段時間鄧金海很忙,拉沙子、拉水泥,有時候也從縣城發電廠拉爐渣給蓋平房的人家打頂用,當然有時候也會拉預製板,後來預製板廠有了專門拉預製板的車,裝卸都很方便,鄧金海的車就再沒機會拉預製板了。
有一次,黃雪麗急壞了,問鄧金海,啥時候去縣城啊?鄧金海說,不知道啊。得看誰用著用不著,用著了就去。咋啦,想去縣城?黃雪麗說,嗯,那你啥時候去了說一聲,趁趁你的車不省幾塊錢嗎?鄧金海笑了,說,好,隻要你能等,啥時候去了我跟你說。到底還是去了,到了縣城,鄧金海把車停了,倆人就去旅社開了房。下午,黃雪麗簡單地買了東西裝出樣子來,跟了車回來了。後來,鄧金海再去縣城就問她還去不去。黃雪麗笑了說,不去了,哪恁些事兒啊。黃雪麗是不想去縣城了,來去匆匆的,累不說,也害怕,萬一碰上公安局查旅社那就麻煩了,哪有在自己家裏好啊!
又過了一陣子,鄧金海才閑下來。張素心說,正好趁著你在家我走幾天親戚去。鄧金海說,你去了,黑了我冷了可找暖腳的啊。張素心說,找了,有本事找了,除了我誰還看上你了啊。鄧金海笑了說,是啊,要不是你幫忙我還是光棍哩。張素心被逗笑了,說,知道就好。騎了車子歡天喜地地去了。張素心的娘家離王菜園有十幾裏地,去一趟不容易,每次去她娘都會留她住幾天的。
張素心一走,鄧金海黑了就到了黃雪麗那裏。黃雪麗早就等著盼著了,見了鄧金海像是多年沒見似的撲到鄧金海懷裏掉開了眼淚。鄧金海說,好了,好了,寶貝,她得幾天不回來,我天天都會來陪你的。黃雪麗這才破涕為笑。
有一天晚上,鄧金海進了黃雪麗的家,剛拴好大門,就聽見有人使勁地門。鄧金海不敢開門,躲到屋裏去了。黃雪麗忙從屋裏走出來,一邊問,誰呀?外麵的人不說話還是一個勁的門。黃雪麗有點不耐煩了,說,誰啊?弄啥啊?打開門一看,門口赫然站著張素心!很是意外,怯怯地問,素心啊,我興的誰哩。張素心問,金海呆這沒有?黃雪麗說,看你說的,黑更半夜的,他上我這來弄啥啊?張素心說,我看見他進來了。黃雪麗笑了,你兩口子藏老末的咋著?張素心不理她,衝院裏大聲喊,金海,金海!叫了幾聲沒任何反應。黃雪麗說,過來坐吧。嘴上說著,身子卻擋著。張素心沒說話走了過來。黃雪麗心裏懊悔不迭,又不好攔她,隻得讓開了。張素心氣昂昂地進了一下就把躲在門後的鄧金海揪了出來,你呆這弄啥唻?鄧金海說,你這貨,我跟黃雪麗開個玩笑,想嚇她一家夥的,叫你這一弄,還嚇個毬啊?黃雪麗見了也說,你這貨,黑更半夜的嚇掉魂了你得給我叫!倆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十分默契,張素心見了越發心知肚明了,推了鄧金海一把,說,走,回家!
鄧金海出了黃雪麗家的院子,接過張素心的車子推著,關切地問,你咋恁晚回來啊?張素心說,你管我哩?鄧金海說,看你說的,我不管你誰管你啊?你是俺老婆子啊!張素心說,你還知道我是您老婆子啊?鄧金海說,咋的?你想不認?張素心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就不說話了。鄧金海接著說,早說,我去接接你,要不走半路叫人家搶跑了咋弄?張素心說,搶跑搶跑!鄧金海說,我還舍不得哩。張素心看看已經離黃雪麗家很遠了,問,說說你上她家弄啥去了?鄧金海說,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想嚇嚇她。張素心冷笑道,是嗎?鄧金海說,那你不信罷。張素心說,那你黑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就為嚇嚇她?鄧金海說,我去打牌了,回來看她門還沒關,想嚇嚇她。張素心聽他說得滴水不漏,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來,過了一會兒,問,那你跟我說說,你跟誰一起打牌了?鄧金海說,就跟趙誌高、孫長海他幾個啊。張素心說,就他幾個嗎?鄧金海說,是他幾個!又說了四個人做的位置,說得真鼻子豎眼的跟真的一樣,不由人不信。張素心說,好!我信你說的!說著忽地轉過身去拔頭就走。鄧金海問,你弄啥去啊?張素心不說話,隻管走去。鄧金海慌了,追了過來,一把拉住她,問,你弄啥去啊?張素心說,你管哩?將身子一甩甩開了鄧金海。鄧金海手裏還推著車子,一時追不上她。張素心來到趙誌高家嘭嘭嘭地拍門,驚得趙誌高魂都快掉了,推了推他老婆子,小聲說,你去看看。他老婆子說,我不敢,還是你去看看吧。趙誌高氣得直跳,拍了老婆子一下說,你這貨不是,除了裝熊,還能弄啥啊?披了衣裳爬起來,把堂屋門開了一道縫卻不開燈,顫聲問,誰啊?張素心說,我!趙主任開門,我問你個事兒!鄧金海說,你看你深更半夜的弄啥啊?趙誌高聽出是鄧金海兩口子,不怕了,開了燈,再開了大門,問,有事嗎?張素心問,趙主任,金海多會兒跟你一起打牌了嗎?趙誌高一愣,隨即說,嗯,是啊,咋啦?張素心頓時啞了。鄧金海說,我說輸了幾十塊錢,她不信,來問問。你看,吵著你了,趙主任,對不起,對不起啊。趙誌高說,沒事,沒事,回去可別格了。趙誌高在村裏的輩分比鄧金海還免一輩,這樣跟鄧金海說話明顯是大人對小孩的口氣,可這會兒鄧金海哪裏還有心計較這個?
鄧金海說,看看,我沒哄你吧?張素心不說話,回到家裏脫了外套就睡了。鄧金海知道她心裏還疑惑著,但自己靈機一動編的瞎話太完美了,還有趙誌高太夠意思了,就暗笑不止。
第二天,鄧金海正睡著就被張素心吵醒了,起來,你不是說你跟趙誌高、孫長海他幾個打牌了嗎?鄧金海不明就裏說,是啊,咋啦?張素心說,我問孫長海了,他說他夜兒個根本就沒打牌。鄧金海一聽,暗叫,壞了!仍鎮靜地問,你咋知道啊?同時心裏想著應對的法子。張素心問,我問了了!鄧金海說,他跟你開玩笑哩。張素心突然哭了,鄧金海,我都跟你結婚多少年了,你還跟我玩不夠的花狐點子!鄧金海慌了,說,誰跟你玩花狐點子了?張素心繼續哭著說,俺娘非留我再住一天不中,我怕耽誤你的活兒,沒敢多住,回來的晚路上騎得快,跟人家碓頭了,車子碓壞了。我推著車子回來的時候還說倒黴哩,現在我還真得謝謝人家跟我碓頭哩,要不,我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哩呀!老天爺!嗚嗚嗚,嗚嗚嗚……鄧金海無奈,隻好反複說,我說的你不信,你叫我咋弄哩?
晌午,鄧金海碰到孫長海劈頭就問,長海,鄧振家媽問你了嗎?孫長海說,問了。她一清早跑到俺家裏問我,說夜兒個你手機迷見了,問我見了沒有?我說,我不知道啊。她說,你說的跟我打牌了。我說,沒有沒有,我夜兒個一天都沒進牌場兒,哪會知道啊。哎,你手機找著沒有啊?鄧金海聽了半晌沒愣過神來,末了說,找著了,找著了。就走了。他知道從此張素心不會再放心他了。果然,張素心冷了臉,愛理不搭的,弄得鄧金海在家裏別別扭扭的很是不自在。不光在家,張素心見了黃雪麗也愛理不理的,弄得黃雪麗再也不敢到他家來了,倆人見麵的機會一下子沒了。黃雪麗急得團團轉,可幹急就是不出汗。
黃雪麗幹急就是不出汗,盧月榮卻很滋潤。
那天晚上,盧月榮聽見倆人罵罵咧咧的就知道當夜沒什麽想頭了,回屋就睡了。
過了幾天,聽說笊頭子死在了屋裏,村主任趙誌高組織近門的幫忙料理了後事,心裏想,笊頭子是不是有啥病啊?咋說死就死了呢?幸虧死在家裏,要是急症發了死在她**那就麻煩了。忽然想明白了,怪不得笊頭子尋不著老婆子!又過了幾天趙海生影兒也不見了,隱隱約約覺得笊頭子的死跟趙海生會有點扯拉,可隻是感覺,也沒什麽證明,更不敢說。再過一陣子,就把這事淡忘了。可一到晚上,盧月榮還是落落寡歡的難以自持。
一天,盧月榮從外麵回來,走到門口看見孫長海晃晃悠悠地從門口走過,忽然請他到家裏坐坐。孫長海是知道盧月榮的,就晃悠了過去。坐了一會兒,孫長海就走了,因為以前根本沒打過交道,也就沒多少話說。臨走,盧月榮說,沒事來玩,啊。孫長海心裏一動,看了看盧月榮,看盧月榮也正直直地看他,有點不好意了,低了頭走了。孫長海走了不多遠就後悔了,再拐回去又沒有借口,鬱悶不已。後來,孫長海就有意無意地從盧月榮門前一次次地走過,再次遇到盧月榮打了招呼就真的去她家玩了。從那以後,就去玩的多了。誰都知道盧月榮換人了,見了孫長海打趣說,有人暖腳了,得勁吧?孫長海笑笑不置可否。
盧月榮的日子就依然故我地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