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回村
立秋過了就是處暑,處暑過了就是白露,秋收就近了。秋收一近,外出打工的人們就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男人們除了帶回來大把大把的票子,還把憋了幾個月的身子帶回來了。快活就在村子的空氣裏彌漫開來。
第一個回到村裏的男人是楊秀芝的外人趙玉龍。趙玉龍是夜裏回到家的。那時候人們都差不多睡下了,趙玉龍一手掂著帆布提包,肩頭上扛著塞得鼓鼓囊囊的魚鱗袋子回來了。其實,趙玉龍半歇晌就到了縣城,從縣城到家也隻有一個多鍾頭的路程,他完全可以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不但不耽誤吃歇晌飯還可以幫老婆子楊秀芝燒燒鍋、打打水,跟孩子逗逗樂、開開心什麽的。但他還是漚漚幾幾的不肯走,不是在縣城有什麽事,而是不想那麽早回家。他看看時間還早,想把帶的東西寄放在車站的寄存處再隨便轉轉看看玩玩,不然帶著太礙事了,一直在候車室裏蹲著無所事事又太難受了。他去寄存處問了,說是存一天要五塊錢。他很欣然,說,我就存一會兒,最多……看了看腰裏的電子表,接著說,最多倆半小時。人家說,你寄一分鍾也按一天算,這是起步價。那就是說人家寄一天才五塊,他就寄倆半小時也是五塊。這樣一比明顯很吃虧。出去轉倆半小時或者不到倆半小時就得五塊錢,合一小時兩塊錢,人家又啥本不搭,就那麽看著。這錢賺的也太他媽容易了!這城裏真他媽不是鄉下人呆的地方,沒一個地方不要錢的!他問,兩塊錢中不中?人家很幹脆,說,不中!沒錢你就帶著,自己看,磨嘰啥?一看不中,一惱,他不寄了。因為收秋,從外地回來的人特別多,車就不論點地跑,一趟又一趟,拉滿就走,人不斷,車也不斷。趙玉龍不怕沒回家的車。在車站蹲了倆半小時,天就黑了。他看看表,約摸著到家的時間,就又漚幾了一陣子,這才買了票上了車。車到鎮上還沒停穩,幾個開三輪的就圍了上來,紛紛地問詢著上哪莊,期待能賺點客運費。趙玉龍也被圍住了,他隻擺了擺手就走開了。他蹲在路邊撕開方便麵哢哧哢哧地吃了一包,這才伸了伸腿,帶上東西慢慢往家裏走去。從鎮上到家並不遠,可要步行還是很慢的,他又帶著東西,心裏也不打算回家恁早,到家就半夜了。趙玉龍不想回家恁早是有原因的,他這次打工沒掙多少錢,要是被人家問起來就怪不好意思的,當然第二天人家也可以問,那時候他已經在家住了一晚了,感覺著理直氣壯些。
趙玉龍不想被人家看見還是沒能躲掉,第二天一早有人見了楊秀芝就曖昧地問,咋樣?夜兒黑了舒坦吧?楊秀芝說,你這貨。看著楊秀芝有點勉強,體貼地說,咋的,沒弄舒坦?沒事,今兒黑了還有哩,留得青山在還愁沒柴燒?楊秀芝再罵,別說人家,你也快跑不掉了。罵完,轉身回家了。
楊秀芝的確沒舒坦——不但沒舒坦反而很傷心。
秋收近了趙玉龍該回來了,楊秀芝也盤算開了。夜兒黑睡前楊秀芝還在心裏盤算著,這幾天趙玉龍該回來了,是白兒的是黑了呢?就想上一次回來是白兒的是黑了,由上一次推算這一次應該是白兒的還是黑了,一會兒推算的是白兒的,一會兒推算的是黑了。到底是白兒的是黑了推算一會兒就推算不清了,索性不推算了,管他白兒的還是黑了隻要回來就好。一想趙玉龍就要回來了,楊秀芝就回想起過去兩口子的點點滴滴來。就在不久前她跟幾個老夥計打牌的時候還作精呢。忘了是怎麽起因的了,幾個女人嘻嘻哈哈地亂作了一團,她不知怎的被姚金榮壓在了下麵,就像被趙玉龍壓在下麵一樣,事情到此也沒什麽,老夥計打打鬧鬧的多了,不可思議的是姚金榮竟然像趙玉龍那樣衝撞她,而且是故意的,因為他衝撞幾下後還問她,得勁不得勁?有人接口,得勁死了!在眾人哈哈的笑聲裏姚金榮才放開了她。她一起來就罵了姚金榮,浪得著急了咋的?姚金榮半真半假地說,嗯,又嗲了聲說,得勁死了呀!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笑完不知不覺地講起男人們來。聽別人講著,她心裏滿是趙玉龍,盼望著他,想念著他,憧憬著他……她槍不準趙玉龍什麽時候會摸回來,要是白兒的還能準備一下,要是黑了恐怕就來不及準備了。她怕趙玉龍萬一黑了回來著急,就在枕頭下準備好了毛巾和紙。她看著心裏很得意,說,哼,等著吧,管夠你,累壞你!這話好像是對自己說的,也像是對趙玉龍說的,一想把趙玉龍和自己都連了進去,不覺開心地笑了。睡到半夜,聽到敲門聲她就明白趙玉龍到家了。趕緊起來開了門,問候了,沒什麽事兒,就給他倒了水洗腳。趙玉龍洗著看她披著衣裳在一邊站著,說,你睡吧。楊秀芝應了卻仍是站著不動。趙玉龍催了幾次楊秀芝終於說,我看看咋了?趙玉龍沒話說了。洗完腳,楊秀芝馬上端了盆出去倒了,回來順手關了門,說,睡覺吧。趙玉龍說,你先睡,我吸棵煙著哩。
楊秀芝就有點奇怪,以前趙玉龍可不是這個樣子,哪次回來都猴急八荒的,好像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趙玉龍越猴急楊秀芝越逗他,說,不中,我身上來了。趙玉龍就苦了臉,可憐巴巴地說,那你給我摸摸吧。楊秀芝就給他摸,越摸趙玉龍越亢奮,實在難受得厲害就哀求。楊秀芝心裏快笑壞了,臉上依舊一本正經說,我不是說了嗎,我身上來了,不中的。趙玉龍受不了了,瘋了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楊秀芝的褲頭扒下來了。趙玉龍知道女人月經是要在褲頭上墊上一塊衛生巾或者衛生紙的,可他扒掉楊秀芝的褲頭既沒看到衛生巾也沒看到衛生紙,這才知道上楊秀芝的當了,就不願意了,嗷叫一聲就把楊秀芝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以後楊秀芝再說她身上來了趙玉龍就不信了,楊秀芝就死死死拽住褲頭不鬆手,看趙玉龍到底用啥法子達到目的。趙玉龍沒有什麽好法子,上來就撕她的褲頭,她不鬆手就一直撕,直到她鬆手或把褲頭撕得一條一條的。總之,不達目的不罷休。而隻要一得手,楊秀芝就別想安生了,他要起來沒夠也沒完,累得再也爬不起來了才算作罷。那會兒,楊秀芝則反過來逗他了,有本事再來啊!趙玉龍就隻剩下幹笑和如牛的喘息了。
今兒個咋了?楊秀芝頓生疑竇。但是趙玉龍剛剛到家,楊秀芝不想跟他生氣,就拍了一下肚皮,笑著說,給你準備好了。趙玉龍笑笑沒說話,還是摸出一棵煙點上了。楊秀芝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問,你咋啦?呆外邊人家管夠了?趙玉龍一口煙剛吸到一半,慌得咳嗽了一聲把煙弄掉了。楊秀芝知道趙玉龍出事了。趙玉龍就哭了,對不起,對不起,秀枝,我對不起你!楊秀芝聽外出打工的人講起過,什麽美容店、發廊的有那種不三不四的小姐專門做男人的生意,據說附近哪村也有在外專門做男人的生意的女孩子。到底有沒有,楊秀芝以前隻聽說沒見過,不大好說不過,現在見趙玉龍這樣知道那是真的了。楊秀芝一下就傻了,之後還是有些感動。按說他要不告訴她的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還是告訴她了並向她道歉,看起來對她還是很忠心的。雖是這樣,當天在**還是沒戲了。
又過了幾天,趙玉龍還是老老實實的睡覺,楊秀芝就開始在心裏笑了,這男人,咋恁實心眼兒哩!這使她想起新婚之夜來。當晚,她嚇得縮在被窩裏不敢動,他一個大男人家居然也嚇得縮在被窩裏不敢動。楊秀芝知道結婚是怎麽回事,也知道新婚之夜會發生什麽,沒什麽好怕的。她不敢動不是怕,而是害羞。按說,男人是她選的,結了婚她就是他的老婆子,男人找自己的老婆子天經地義,有什麽好害羞的?但她還是害羞,一個閨女家毛手毛腳的先去找男人太丟人了——其實也不是丟人,是怕被男人誤會了,要是男人覺得她風流成性那就麻煩了。她就隻有等待了,她知道男人遲早會找她的,而且就在這個晚上,說不定下一分鍾他就耐不住會來找她的。然而,她錯了,直到東方泛白,天光大亮,趙玉龍還是像隻睡在貓身邊的老鼠一樣縮在被窩裏一動也不敢動。楊秀芝想,這個男人肯定有問題,不是腦子有毛病就是那方麵有毛病或者兩方麵都有毛病!那就糟了,不要說兩方麵,就算一方麵也會讓人受不了的!楊秀芝滿肚子委屈又沒法說,晌午推脫還有什麽東西忘了拿,騎上車子就回了娘家。回到娘家,一眼望見她娘再也忍不住了,跑過去撲到她娘懷裏哭開了。她娘嚇了一跳,才結婚應該高高興興的才對啊,咋會這麽屈呢?慌得乖啊娃的叫著,問,咋啦咋啦咋啦?是不是人家扣你了?楊秀芝搖搖頭。沒人打她,她不能胡說冤枉他,才結婚沒擔待的,弄不好兩家就會大打一場。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都結了婚、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因為一件東西、一句話大打出手又散了媒的,雖說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她娘心裏就激靈一下,有點怕,可不問也不中了,就怯怯地問,是不是那孩子欺負你了?楊秀芝不好意思說隻管一門心思地哭。她娘就急得直蹦,乖乖,你說話啊,乖乖,你說話啊!她兄弟跟她哥見了走過來問,咋了?不中,揍他狗日的!她娘看著她兄弟跟她哥說,一邊去,問清楚再說。她爹也過來了,問,咋啦?哭啥啊?才結婚哪恁屈啊?她娘不樂意了,哪遠上哪去!她爹說,天上遠。她娘說,上天上去!她爹說,你叫我送去啊!她娘又想氣又想笑,說,沒空搭理你,等我騰出來手你等著唻!再問,咋啦?慢慢跟娘說說。她娘摟著閨女已經看過了,閨女頭是頭臉是臉衣是衣衫是衫的,不像被人家扣了,那就隻能是被那孩子欺負了。閨女沒過門那孩子還是那孩子,萬一散了親就沒啥關係了,現在不一樣了,閨女一過門就變成女婿了,就成了自家的孩子了。孩子才到一坨還生分著,格架慪氣難免的,按說才結婚不該,可一人一個脾氣,擱不來也沒啥,老格老格就好了,多少輩子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即是自家孩子還是可以原諒的。她現在想知道的就是那孩子究竟是咋個欺負的,吃葫蘆找根,找著根兒就好辦了。楊秀芝還是哭還是不說。她娘試探著問,是不是招住你哪兒了?楊秀芝見她娘問得急了,才說,沒有。她娘就明白了,不知道是歎息還是放心地出了一口氣,噯——然後說,沒事,往後熟稔熟稔就好了。孩子是太老實了,不過也好,省得惹事。好了,沒啥事你回去吧,才結婚第二天不回去不好,叫人家笑話。楊秀芝卻不走。
傍晚,趙玉龍又騎了一輛車子來接她,她才如上刑場一般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趙玉龍回來了。吃了飯,上了床,楊秀芝也不再想入非非了,把外麵的衣裳脫了就睡了。夜裏,趙玉龍蹭蹭磨磨濕濕黏黏磨磨唧唧地湊了過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賊頭賊腦地脫她的衣裳。她假裝著睡著了,不攔他也不配合他,任他去。趙玉龍終於把她的衣裳脫下來了,好像很累地喘了一口氣,才把自己的衣裳脫了,知道她沒睡著,從背後摟住了她,摸她,一會兒把她一扳仰麵躺了。於是,她完完全全成了他的老婆子。
趙玉龍就是這麽老實的一個男人。這麽老實的男人去找小姐,不用說是憋得受不了了。將心比心,自家在家又何嚐不是想得慌哩?很多時候她都恨不得立刻把他叫回來,再也不讓他走了。可又一想還是不中,地裏打的糧食吃是餓不著的,可花錢從哪兒來啊?現在又弄啥不要錢呢?化肥、農藥、種子,孩子上學、紅白典事、電費還有其他雜七雜八雞零狗碎的,算下來哪個月沒有幾百塊錢能下的來啊?再說了,自己這樣,別的女人還不一樣?自己是在家裏,就算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有擔待,男人在外就不一樣了,天天得幹活不說,熱熱冷冷的也沒人照顧啊!又在那花花綠綠的城市裏,啥樣的人沒有啊?趙玉龍一定是憋不住了才去找小姐的。找小姐又不是找個相好的,無非板點錢別的也沒什麽大不了。楊秀芝知道過去的事已經無可挽回,再追究除了大家心裏不好過之外,一點用處也沒有,也就原諒了他。原諒不原諒不是用嘴說的,那得做出來,何況楊秀芝沒有說呢。楊秀芝就想用什麽法子,既能警告他以免他再犯,也能體現出自己的寬宏大量,還有對男人的綿綿溫存。楊秀芝想了幾天也沒想出什麽好法子,隻好老法老用,伸手招惹他,把他惹毛了他就欺負她了,自己還可以叫屈,這就把一個可愛的女人送到他麵前了,唯一遺憾的是不能警告他。不過,那可以明說,等他欺負完了她,明大明的告訴他再胡來的話她就走了不寵他了,想欺負也沒人可欺負了。他既不會太難看也知道輕重以後就不會再犯了。楊秀芝剛把手伸過去,趙玉龍就像被火燙了一般尖叫起來,別挨我!楊秀芝暗暗地笑了,心裏說,知道對不起我就好。再把手伸過去挑撥他,趙玉龍又是一聲尖叫,別挨我!楊秀芝說,好,我不挨你,你挨我,中了吧?拿過趙玉龍的手就往自己最容易被他欺負的地方放。趙玉龍倏地縮回手,說,我不挨你,你也別挨我!楊秀芝問,咋了?你不是俺男人我不是你女人咋的?她本想說是不是我沒人家小姐挨的得勁啊?想想那太刺激了他了,不像是原諒他的話,倒像是找他的碴兒,就換了。趙玉龍說,秀枝,我對不起你,咱離婚吧。楊秀芝的頭轟了一下,說,你……你說啥?我都沒怪你,你還……你太沒良心了!趙玉龍,你不要良心!趙玉龍痛苦地說,我,我沒臉跟你呆一坨啦呀!說著嗚嗚地哭起來。趙玉龍一哭,倒把楊秀芝嚇住了,趕緊說,你往後不了不就好了嗎?趙玉龍說,不中啊!——楊秀芝聽他越說越嚴重,嚇白了臉,問,咋啦?你是不是惹住人家啦?趙玉龍說,沒有,我要惹住人家了,還能回得來嗎?楊秀芝問,那是咋啦?你不就找個小姐板點錢嗎?往後別去了不就妥了。趙玉龍說,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改了,改透了!楊秀芝說,那就好啊,改了就好啊。趙玉龍說,可是,可是……那狗日的小姐叫病傳染到我身上了,我得了艾滋病了啊!艾滋病楊秀芝還是知道的,是比癌症還厲害的病,得了就沒救,實死無疑。那時候隻是聽人家說說,覺得那是城裏才有的病,鄉下人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後來看了電視說是鄉下也有人得了,就想隻要不亂來就不會有事。哪想到冷不丁可怕的病就到家裏來了,而且來得這樣快,這樣猝不及防!楊秀芝聽了啊地大叫一聲昏了過去。趙玉龍趕緊抱住她又搖又晃的,秀枝,秀枝,你醒醒啊!秀枝,我對不起你,秀枝——嗚嗚嗚……楊秀芝半天才蘇醒過來,眼淚跟著嘩嘩地流了下來。兩口子哭了半天,楊秀芝才迷瞪過來,問,你咋知道你得了艾滋病啊?你去檢查了?你去的是大醫院還是小醫院啊?你去了幾家?準嗎?趙玉龍說,我一家也沒去……楊秀芝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急切地說,你沒去你咋知道啊?啊?你沒去你咋知道啊?啊?趙玉龍說,我叫我的病跟報紙上對了,就是艾滋病啊!楊秀芝說,那也不一定,你不去醫院檢查檢查咋能確定啊?設糊不是哩?走,明兒我跟你一路上縣醫院檢查檢查去!
第二天兩口子天不明就搭車去了縣醫院,一檢查,梅毒。楊秀芝沒聽說過,問,厲害嗎?醫生看了看趙玉龍說,死不了。楊秀芝一下又哭起來。醫生不耐煩了,說,一個梅毒你哭個啥啊?楊秀芝說,那可咋過啊?醫生說,一個梅毒跟你發個燒樣,吃點藥打打針就沒事了,值當的哭啊?楊秀芝這才破涕為笑。
出了醫院,楊秀芝就急著搭車回來。趙玉龍說,輕易不來,我帶你轉轉吧。楊秀芝想想也是,一年到頭,除了趕趕集、逢年過節去看看她爹她娘,別的就家裏地裏轉了,要不是趙玉龍弄這一出她還真沒機會到縣城來,即是難得來一趟,轉轉看看也中。楊秀芝同意了,說,可有一樣,咱光看,別花錢。趙玉龍說,看你說哩,不花錢你轉個啥啊?撐死眼餓死屌啊?楊秀芝說,那我不轉了。說著拔頭就走。趙玉龍說,哎哎哎,你看你這人,我話還沒說完哩,你慌個啥呀?楊秀芝說,不轉了。趙玉龍說,我是說咱別花無框的錢!縣城裏有呆集上買不著的東西。楊秀芝一想也是,大地方肯定會比鄉下貨全,就跟著趙玉龍轉去了。他們逛街的時候看到城裏女人穿著裙子走來走去的,顯得身材啊走路的姿勢啊都十分的好看,趙玉龍就說要給楊秀芝也買條裙子穿上。楊秀芝就堅決地阻止了,說,我穿上那不成妖精了。說了,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趙玉龍去找小姐,她作為一個女人就看著那麽好看,趙玉龍一個大男人又憋那麽長時間,能不動心嗎?心裏這樣想,嘴裏卻不能說,怕趙玉龍難堪,人家一番好心請你在縣城轉,你還這樣挖苦人家,也太刻薄了吧。要說就等以後趙玉龍的病好了再說吧。趙玉龍說,咋會哩,不都是女人嗎?楊秀芝說,人家是城裏女人,我是鄉下女人,能一樣嗎?再說,這都秋天了,也穿不著了啊。趙玉龍說,放著過年兒還能穿嘛。楊秀芝說,過年兒再說。趙玉龍就歎了氣不再說話了,過不一會兒還是鼓動。楊秀芝就說,你咋回事啊?趙玉龍最後試著說,你要不買我給你買,你隻要穿上給我看就中了。楊秀芝就板了臉,說,你買你穿,我是不會穿的!趙玉龍就再不不提了。
走在街上楊秀芝東看看西望望,就感慨得不得了,怪不得鄉裏人都往城裏來打工,城裏錢就是多啊!看這馬路,多寬展哦,邊上還種著花呀草的多好看啊!還有馬路上的汽車也真多,紅的、白的、綠的……看都能把人的眼睛看花了!還有大樓,一幢接著一幢的,哪一幢都那麽高那麽漂亮!她還看到了一幢樓裏的一個陽台上有個女人在晾曬衣裳,那女人可真好福氣,住在這麽好的樓裏!後來進了百貨大樓,楊秀芝看著頭都暈了,看一眼花花綠綠、五光十色,聽一下七音八聲、震天動地,電視機、影碟機、自行車、童車、衣裳……還有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來。
一會兒逛完了一層,趙玉龍說,走,上二樓看看去。拉了楊秀芝就走。來到電梯旁,楊秀芝看那電梯緩緩的往上升吃驚地叫,咦咦咦!趙玉龍推了她一下,咦個啥呀,上去啊!楊秀芝愈加驚慌了,它還動哩,咋上啊?趙玉龍說,不動還叫啥電梯啊?一步跨了上去,把楊秀芝也拉了上來。楊秀芝沒防備,絆了一下,還沒停穩就感覺一隻腳懸空了,又叫起來,咦咦咦!低頭看了見腳下剛才還一大塊平平的電梯板分成了一階一階的,自己的腳有半隻都懸起來了,挪了腳,又發現電梯自己往上跑,扶手也往上跑,就嚇了一跳,慌忙把手抬起來。趙玉龍就很不耐煩,喝道,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看著我!楊秀芝就安靜了,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一會兒到了二樓,正忐忑著,電梯卻不管不顧地把她的腳往前硬送將過去。楊秀芝又要叫,趙玉龍就瞪了她一眼,順手猛地一拉,就把楊秀芝帶了過來。楊秀芝站穩了還驚魂未定地回頭看,不明白咋回事。鄧金柱說,電梯就這樣的。等他們看完了二樓、再上三樓時,楊秀芝就不那麽驚慌了,站在電梯上悄悄跟趙玉龍說,往這一站不用走就上來了,還怪嘚嘚哩!趙玉龍就說,那是的嘛,要不花恁些錢安它弄啥啊?下樓的時候就輕快多了。
再走在街上的時候,楊秀芝因為有了從未有過的體驗就很開心。一會兒,趙玉龍提議說,咱去逛公園!楊秀芝一聽公園這倆字就來了精神,她隻聽人說過公園,說公園裏有猴山,猴山上有成群結隊的猴子。猴子楊秀芝倒沒多大興趣,那些下鄉玩把戲的就有帶著猴子的,渾身又灰又黃的毛,紅紅的屁股,脖子裏栓了脖圈,被玩猴的一手牽著一手拿著鞭子趕著,聽著玩猴人的口令,一會兒翻跟頭,一會兒作揖,一會兒拿大頂,還會騎車子,數數,十分好玩。猴山的猴子再多還能比人訓練過的猴子好玩?楊秀芝稀罕的是老虎、獅子、豹子,還有狼、狐狸、大象……這些隻在電影裏見過,從沒有親眼看到過,能不叫人稀罕嗎?現在一聽趙玉龍要帶她去公園立馬來了精神。趙玉龍見了故意逗她,那可遠啊,還是別去了吧?楊秀芝就說,再遠還能有從家到這兒遠?趙玉龍見她去得堅決,心裏暗自高興。倆人就笑嘻嘻地上街去了。
到了公園,買了票,就進去了。公園裏人不多。楊秀芝可不管這些,隻管信步往前走,就覺得公園裏很是好玩,紅花、綠地、假山、怪石、小橋、流水……看得楊秀芝倆眼都不夠使的了。半天,楊秀芝終於想起來,一疊連聲地問,老虎哩?獅子哩?大象哩?狼哩?……孩子一樣的亟不可待。趙玉龍笑了,說,那是動物園,大城市才會有,小地方養得起嗎?楊秀芝就有點失望,說,那你還帶我來弄啥啊?趙玉龍說,不是叫你看看,開開心嗎?楊秀芝就不說話了。
趙玉龍見楊秀芝蔫頭耷腦的,就說,走,我領你上山看看去!當地都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哪裏會有山啊?楊秀芝長這麽大除了電影電視裏還沒看見過山呢,更別提上山了。一聽說上山,楊秀芝一掃剛才的不快,高興起來。山是假山自然高不了,但能上那麽高,還是叫楊秀芝高興得不得了。那時候雖是秋天,但秋後加一伏,還是很熱的。但她的高興很快就被暑熱蒸發了,再加上走了這麽久又熱又渴又累,渾身著了火一般的燠熱難耐。在山頂站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催著趙玉龍,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人烤糊了!就從另一邊下了山。下到半山腰,看見一個山洞,趙玉龍就要楊秀芝進去涼快一會兒。楊秀芝剛一進洞口就感覺到了陣陣涼意,很是愜意,就想往裏走,看看裏麵到底是啥樣的。剛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正緊緊地摟在一起親嘴,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呆住了。趙玉龍在後麵還沒看見,正興奮著,一邊往裏走一邊說,咋樣,涼快吧?叫你來抓住了吧?趙玉龍的聲音很大,驚動了那男的,並沒放開女的,女的也沒鬆手,兩人仍緊抱著。男的回頭看見楊秀芝,怒罵道,他媽的,沒見過啊!滾!楊秀芝這才回過意來,臉立馬就紅了,低了頭匆匆往外就走。趙玉龍莫名其妙,問,咋啦?楊秀芝怕趙玉龍不知深淺再往裏去,說,快走!趙玉龍就知道有異,懵懵懂懂地跟了,問,咋啦?直到走出去很遠,楊秀芝才說了,末了罵,真不要臉!趙玉龍就說,你看你,唉,不就親個嘴嘛,城裏都這樣,算啥呀?楊秀芝就說,還那個了哩。趙玉龍沒弄明白,問,哪個啊?楊秀芝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四下無人,說,摟一坨了!趙玉龍又是一聲歎息,人家談戀愛哩,摟摟抱抱的很正常嘛,要是結了婚更親密的事也做呢!楊秀芝刷地羞紅了臉,結婚是結婚的事,不到時候就不中……趙玉龍看著她,說,你是說結了婚咋的都中了?楊秀芝不知就裏,順著說,嗯,結了婚是一家人了,當然咋的都中了。趙玉龍就一把把楊秀芝抱了,兩隻手就抓在了她是胸乳上。楊秀芝這才知道自己上了趙玉龍的當了,怕被人看見了低聲威脅,快放開!一邊掙紮。趙玉龍也怕被人看見,就鬆了手,衝楊秀芝嘿嘿地笑著,又不是沒摸過。楊秀芝氣不是不氣也不是,就低了頭走路。
走在街上,趙玉龍說,該渴了吧?楊秀芝說,我早就渴了。趙玉龍說,我買瓶水去。就買了礦泉水、燒餅、火腿腸。楊秀芝看了說,你還怪舍得哩!趙玉龍說,好好好,那我退回去。楊秀芝一把奪過來,咬開了火腿腸的塑料包裝。趙玉龍看了一笑,兩口子就吃起來。
兩口子搭車回家的時候碰上了鄧金柱,就跟他打招呼,發財啊!鄧金柱沒想到能在車上碰上村裏人,很高興,拿了煙讓趙玉龍,拿了糖給楊秀芝吃,說,發啥財,要飯去了。楊秀芝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很高興,就想說話,就說,看您想扒紮個啥?金山?銀山?楊秀芝種著恁些地,你還出去打工掙錢,我看您掙恁些錢家裏放不下了咋弄?鄧金柱笑了,沒事,家裏放不下了再多的都是您的。說完問,哎,您兩口子恁齊備弄啥唻?趙玉龍支支吾吾的正要說,被楊秀芝攔住了,說,瞧個親戚。這病也不是多光彩的病,楊秀芝生怕被人家知道了,來之前是作了一番準備的,又在縣城買了東西,看起來就像走親戚的樣子。鄧金柱不好多問就轉了話題,玉龍去哪兒了,沒少掙錢吧?趙玉龍說,打工,掙錢不掙錢的也就那回事。鄧金柱說,是啊,是啊。掏力的不掙錢,掙錢的不掏力。能有啥法?說說笑笑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