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說兩句
楊翠玲回到家裏心還砰砰地跳個不住。
兩口子那點事兒誰家都會做楊翠玲是知道的,可那都是暗的,都要背人的,都有點偷偷摸摸的,雖說幹的不是啥壞事沒礙著誰也沒碰著誰,可說到底那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兒,是不該外人知道的,而她竟然撞見了,還傻乎乎的看!太丟人了!丟人都丟到家了!好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過,對楊翠玲來說還是有點開眼界的感覺。以前她跟鄧金柱做了多次都是她老老實實地躺在**,迎接鄧金柱結結實實的重壓,也沒覺得怎麽,好像就該這樣,就這樣才是對的,別的是不行的,不對的,也是不應該的。剛才冒冒失失地撞進去發現居然鄧金生兩口子居然是那樣的!她沒想到這事兒也能翻出花樣來。
楊翠玲好一陣子才使自己平靜下來。一平靜下來楊翠玲反而毛了,她原來就沒閑著過,一閑下來反倒亂了,抓抓這撓撓那不知道該幹啥好,似乎都該幹有似乎都用不著幹,雞毛狗不是的安定不下來。這樣心裏亂亂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該去看看黃雪麗,拿起東西剛要動身才想起來現在剛過晌午頭兒,天正熱著,一般人都會睡會兒午覺的,自己去了豈不是打擾人家睡午覺嗎?那就成了搗亂的。再說,人家沒明沒黑的伺候了她三天,牲口也得喘口氣啊!這樣還是不去的好,要去趕在晚上也不遲,夜正長著,蚊蟲鬧著,想睡也睡不安生,正好說說話、拉拉呱多好啊!既然不去了,自己總得幹點什麽,找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麽可幹的,要不就睡會兒吧,卻連一點困意也沒有。這可咋辦呢?
楊翠玲心裏實在閑得慌,忖摸了半天,才沒事找事地打起了袼褙。袼褙是做鞋底的料子,是用破布一層層粘起來的,所以納好的鞋底才叫千層底。打袼褙不算細活兒,一般人都幹得了,但也不算粗活兒,心思不夠還是打不好。打袼褙要的不是力氣而是細心和耐心,把案板或者桌子搬出來,找出一堆破布、打上半鍋糨子就可以打袼褙了。打袼褙的天氣一定要好,不然三天兩天的袼褙還幹不了就會因受潮而發黴,袼褙就不能要了,所以一般要做鞋了才會打袼褙的。打袼褙的破布一般是舊衣服或者舊床單,新的誰舍得呢?先用手沾滿糨子在案板或者桌子上糊上一層,再攤上一塊較大的破布,再糊一層糨子,再把比較小的破布攤上去,攤滿一層再糊一層糨子,如此反複多次,直到覺得差不多了,再像剛開始一樣攤上一塊較大的布片。直到這個時候,袼褙才算是打完了,剩下的就是等著袼褙幹了。在等袼褙幹的空擋裏就可以做鞋麵兒了。做鞋麵兒的布料是那種有斜紋的呢子,一般是黑色或者深藍色,拿了鞋麵兒的鞋樣裁出鞋麵兒,再裁出鞋裏兒。等鞋麵兒剪裁完了,袼褙也幹透了,再拿出鞋底的鞋樣兒剪裁下來,一層層的摞起來,就成了千層底。這樣還不算完,還要用細白布剪出一指寬的布條條把它們一層層的喂起來,叫做喂鞋口。剪喂鞋口的布條條是有講究的,不能順著布紋剪,而要斜下去,這樣剪出來的布條條喂起來才能服帖、勻稱。當然,最下麵的一層要整個兒用細白布包起來邊兒喂進去才行。喂完鞋口就可以納鞋底了。納鞋底雖然隻是用一根針和線把這些一層又一層的袼褙結結實實地縫到一起這麽簡單,可做起來就難了。這是整個做鞋的過程中最吃功夫的。且不說那麽厚的鞋底子每一針都耗費不少力氣,單是那麽厚的鞋底子一針過來一針過去的不知要納上多少針這份耐性就夠人受的。不光這樣,還有針腳的大小、鬆緊、方向、形狀……講究多了去了,就說針腳的大小吧,大了不行,小也不行,非得一樣大小一樣均勻看起來才會好看。再說鬆緊,太鬆了不結實,太緊了容易斷線,一針鬆一針緊的又不耐穿,非得千針萬線都一樣緊稱才行。還有針腳的的方向,要橫就橫,要豎就豎,講究的是整齊、一律兒,要是一針橫一針豎的成什麽樣子啊?形狀呢,本來是沒有什麽講究的,隻要以上幾點做得好就是一雙好鞋底。可是,偏有手巧的,他們真是見縫紮針,一點也不肯放過對親人疼愛的機會,就連這形狀也被他們變換著納出了千百種形狀來,比如有菱形、心形,還有的能納出花兒來呢,比起那些藝術家們一點也不差。鞋底納完,把做好的鞋麵兒緔到鞋底上, 一雙鞋才算做完了。當然,也可以做毛底鞋。做毛底鞋是不喂鞋口的,也不用打袼褙,直接把厚厚的破布一層層的壓實在,直接開始納鞋底,納完鞋底再照著鞋底的鞋樣裁下來,再把鞋幫緔上去就行了。毛底鞋沒有喂了鞋口的鞋整齊,鞋底也納不出那麽多花色來,樣子和喂了口的鞋比起來就差遠了,隻有實在買不起喂鞋口的布或者實在懶得擺弄的人才會做毛底鞋。不管喂口鞋還是毛底鞋,真要用心的話,鞋麵還有很多花樣的,方口的、剪口的、鬆緊口的……一雙一個樣兒。最好看也最費錢、費功夫的是鬆緊口的鞋。方口和剪口的隻要把鞋麵和鞋底緔到一起就行了,鬆緊口的還要緔鬆緊布。多了鬆緊布就麻煩多了,先是要在鞋麵上挖出緔鬆緊布的地方來,每隻鞋麵上都要挖出對稱的兩條三指長一指多寬的口兒來,然後把鬆緊布緔上去。鬆緊布一般是黑色的,如果是小孩的鬆緊口鞋,鬆緊布就要那種一道藍一道白的鬆緊布,看起來就有幾分生氣,孩子就很喜歡。當然,有時候也會做有些特別的鞋,比如給很小的小孩子做貓頭蓋子鞋。做貓頭蓋子鞋也很不容易,主要就在那個貓頭蓋子上。說是貓頭蓋子,做出來的卻是虎頭,因為比較小看起來像貓,就叫了貓頭蓋子。即是蓋子就要有單獨的一塊構件,繡出虎的形狀來,眼睛、耳朵、鼻子,虎虎生風的。最難的就是眼睛,這是整個構件最核心的,兒構件又是整個貓頭蓋子鞋最核心的,眼睛就顯得非常重要非常關鍵了。眼睛一般要用好幾色的絲線來繡,紅、黃、藍、綠,在構件上白色的底上就映襯得很靈動,再加上紅色或綠色的鞋麵布再一襯托,那氣勢就很奪人了。這些年,人們挖空心思的想法兒賺錢,幾乎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就連鞋底也被人瞄上了,街上立刻鋪天蓋地湧出泡沫地的鞋底來,一塊錢一雙,大大小小的都有,許多人就買了來把鞋麵一緔,一雙鞋就做好了。省去了最吃功夫的納鞋底這道工序,泡沫底緔起來又輕省,很多人樂得費那功夫,泡沫底就很受歡迎。不過,泡沫底的鞋和袼褙底的鞋比起來還是有許多美中不足的,比如透氣性不好,耐磨性不好,舒適度不好等,可做起來簡單、輕快,還是有很多做泡沫底的鞋,既然做了那就穿吧,慢慢的泡沫底鞋多了,袼褙底鞋反而稀罕起來。從前一般人家穿的都是棉布,不幾年就糟了,又沒置新的,隻好穿打補丁的,直到實在不能穿了才會拿去打袼褙,打出的袼褙自然也不結實。現在的布不同了,一件衣服穿上十年八年的也還是囫圇圇的,扔了就有點舍不得,不扔又不想穿,打袼褙肯定結實,可是大家反而不怎麽打袼褙了。楊翠玲常常就會感歎,那時候想打袼褙沒布,糟了的布打了袼褙也不結實,現在有了布,又那麽結實,反倒沒人打袼褙了。
楊翠玲幹得很專心,等打完袼褙直起彎了半天的腰時才感覺到腰有點酸酸的。楊翠玲扭了扭身子,正準備去把手洗幹淨好捶捶腰,忽然聽到隔壁孫長海家的羊嘜嘜的叫得淒厲,這幾天小偷鬧得厲害,使楊翠玲不由地想,難道小偷敢大天白日的偷羊?那和搶還有什麽兩樣啊?楊翠玲心裏這樣想,還是不由的向兩家中間的那道牆走去,她想從那裏看一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孫長海其實是娶過老婆子的,隻是有點晚,三十歲那年才娶了老婆,可惜老婆是個傻子。孫長海當然知道他娶的閨女是個傻子,孫長海當然也想娶個長得跟天仙樣、精得跟六猴樣的女人,可撒泡尿照照那可能嗎?孫長海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瘸了一條腿也不是啥全貨人,娶個傻子也算般配,所謂好對好賴對賴,彎刀對著瓢切菜。孫長海瘸著腿又要照顧老婆自是不能外出打工,日子就過得急巴巴的。孫長海心裏著急,可也沒辦法,隻巴望著傻子老婆能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也就滿足了。過了幾年,傻子不但沒懷上孫長海的孩子,還瘋瘋癲癲的到處跑,一次下大雨掉進井裏就此一命嗚呼哀哉了。傻子死了,孫長海倒解放了,一個人想幹什麽幹什麽。今天怎麽了?難道孫長海遊逛到哪兒去了還沒回來,賊乘虛而入?
楊翠玲走到隔開兩家的那道牆是才發現自己的個頭矮了點,別說看孫長海家的院子,她連頭頂也不能從牆上冒出來。孫長海家的羊依舊在叫,隻是不那麽急迫了,但聲音裏還是透著驚恐。楊翠玲看了看自家的院子,看到了一條板凳,忙搬過來,放在牆下,輕輕地踩上去,慢慢地探出頭來。孫長海的院子靜悄悄的,羊偶爾的一聲咩叫更增加了這種寂靜。楊翠玲東張西望了一番,並沒發現羊,就想,也許是羊不小心纏到了繩子上,勒到了脖子或者什麽地方,那樣的話,就得趕緊過去,把繩子解開,不然會把羊勒死的。楊翠玲想到這兒就想過去看個究竟,剛要從板凳上下來,猛可地看到了孫長海,被柴禾垛掩住了半邊身子,正抱著羊屁股起勁地鼓弄著。確定沒有賊楊翠玲放下心來。使楊翠玲不解的是弄不清楚孫長海在幹什麽,不由伸長了脖子。伸長了脖子的楊翠玲還是沒能看清孫長海到底在幹什麽,心裏卻機靈一下明白了,一明白刹那間就羞紅了臉,忙不迭地從板凳上跳了下來。
咋著唻?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明顯在跟楊翠玲打招呼。楊翠玲一回頭見跟她打招呼的是村主任趙誌高,剛剛要回複的臉騰地又紅了,可又不能不說話,隻好胡亂地說,沒事,沒事。趙誌高知道楊翠玲肯定有事,但楊翠玲說沒事他也不好追問,就說,沒事就好,你招呼著點,別摔著了。楊翠玲就有點不好意思,見趙誌高站在那裏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該不該要他進來坐會兒。要是讓他竟來坐,孤男寡女的不大好看要是被別人看見風言風語的也不好,可要是不讓進來坐,人家咋說也是村主任,雖說現在村主任管的事兒少了,可七七八八的事兒還是免不得要找村主任的。
咋著,不管過去嗎?趙誌高跟鄧金柱雖說不一姓可要說起來也是平輩,過去是同學,年齡也差不多,就沒分過誰大誰小,所以趙誌高不叫楊翠玲嫂子也不認楊翠玲是弟妹,碰上跟她說話都是囫圇依兒,盡管這樣楊翠玲還是能準確地知道是在跟她說話。
坐會兒唄,我給你找板凳。趙誌高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翠玲就不好再猶豫了,隻要邀請了。
真叫坐我還真沒空坐,那邊有點事兒,路過這兒,跟你說兩句話就走。趙誌高看著楊翠玲關切地說,聽說你想不開了,咋著了?
楊翠玲聽得莫名其妙,認真地說,沒有啊,沒有想不開啊。
那咋送衛生院去了?
沒弄好,中毒了。
還是想不開嘛。以後注意點,別慌恁緊了,幹不完的活兒,趕恁緊弄啥啊?要不是您兄弟看得嚴,你過去了都沒人知道。到底是村主任,一邊表達著自己的關心,一邊笑眯眯地跟楊翠玲開著玩笑,一邊還罵著她。
楊翠玲當然聽得懂,可她不知道該咋回嘴,隻好老實地說,誰知道會這樣啊,早知道會這樣,說啥我也不會去啊。
沒事了,往後要是再有啥想不開的找我。趙誌高笑罵著,悠悠地走了。
楊翠玲剛把自己剛才墊腳的板凳拿在手裏,見趙誌高走了,就順手拿到了屋裏。這時候太陽已經偏西,天就沒那麽熱了。楊翠玲收拾了一下,擓起條筐下地給羊薅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