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黨校的工作有沒有盲區
回到機關以後,丁露貞如撞籠的困獸一般在屋裏來回疾走。她突然對我說:“現在省紀委調查組對我幹晾著,一點信息不給,顯然對我懷有極大的不信任。而我怎麽樣呢?等著人家在武大維和孫海潮身上查處問題,然後給我來一個‘負有連帶責任’的帽子扣腦袋上,等候處理?我是不是太被動太無能了?”我說:“你是不是和副書記商量一下,看看從正常工作渠道幹點什麽,總比坐以待斃強。”
雖然,一個副市長驀然死亡,一個檢察長被雙規,對整個平川市的工作不可能從根本上動搖,市委市政府年初製定的工作目標一如既往地在貫徹落實當中。怎奈各級機關的幹部們在精神上受到的衝擊絕不亞於八級地震!伯母告訴我,現在連在公園裏晨練的老頭老太太都在說武大維和孫海潮,而且知道他們倆是連襟,娶的老婆是奇醜無比的親姐妹!因為老百姓並不了解實情,還說出了這種話——武大維是個肯為底下辦事的人,雙規是冤枉的!上邊太官僚了,選人選不準,處理人也處理不準!
我把這話告訴丁露貞以後,她說:“現在除了你和馬齒莧我誰都不相信。”這時,市委副書記打過電話來,問她這兩天有沒有急著做的事。她在電話裏回答,該幹什麽還幹什麽。然後對我說:“本來我應該和他商量一下眼下最應該幹的事,但他這個人自打孫海潮一死就突然變得十分張揚,沒事就請辦公廳的處長喝酒,以前卻是個滴酒不沾的人,你說說這算什麽領導?盼著市領導都出事嗎?他現在說不定天天在猜我幾時雙規呢!我進去他才有可能官升一級不是?”我說:“那你現在就采取守勢,坐等上級領導招呼嗎?”
她此時停住了腳步,說:“我有一個想法,把與武大維和孫海潮過從甚密的人都弄到市委黨校集中學習,不許回家,學習中紀委文件,對他們敲山震虎,讓他們對下一步談出有關問題做好思想準備,在全市也起到配合省紀委調查組的造勢作用。”我說:“把他們集中起來不正好便於他們串通一氣嗎?”丁露貞道:“黨校是什麽地方?難道他們一點忌憚也沒有?”我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你確實是太官僚了。黨校是個嚴肅部門這沒錯。是輪訓、培訓領導幹部的學府,是學習、研究、宣傳黨的基礎理論、方針政策、省委市委指示精神的重要陣地。應該肯定,這些年來,平川市委黨校以深化改革為動力,全麵推進黨校建設,在教學、科研、行政、後勤等方麵都取得了新的進展。但同時還應看到,由於黨校學員基本上是被列入升遷名單的大小官員,所以,在學習期間,他們大都受到外界更多的關注。雖說,為期半年、一年的輪訓、培訓,使他們暫時‘有職無權’,但對某些懷有心計的人而言,這正好成了‘感情投資’的黃金時段。於是,以‘看望老領導’為由,恭請學員到歌廳卡拉一番,或去色情場所‘放鬆放鬆’的有之;拿‘多謝以往對某項目的重視’作借口,驅車數百乃至上千公裏,上門送錢送物的也有之;更有甚者,選派公關人員,陪伴學員妻兒,入住省會或京城星級賓館,充當‘親情大使’,取悅官員及其親屬。而問題在於,不少在黨校學習的官員,竟認為這純屬‘人之常情’,非但不予嚴詞拒絕,反而欣然受之。其實,對方之所以百般殷勤,出手大方,無非是指望在某書記、某局長掌握更大權力的那天,能夠在政治或經濟上得到成倍的回報。至於有些黨校學員輪流作東,用公款請吃請玩,表麵看來僅僅是一種有違財務製度的‘禮尚往來’,但稍加深究,就不難發現其中隱含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目的:一個班的學員來自不同的地區和不同的領導崗位,結業或畢業之後,不管是易地升官,還是原地主政,大家手裏都掌握著呼風喚雨的行政權力。到這時候,以吃喝、‘瀟灑’結成的所謂‘同學之誼’,就演變成一張相互關照,衝破製度底線的利益共享網絡,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麽?事實一再說明,由此滋生的腐敗,比常見的官商勾結更為可怕!因此,我認為必須通過縝密的製度設計,進一步強化對黨校學員的監管,嚴防一座座錘煉黨性的熔爐,成了省市紀委鞭長莫及,各級黨校基本不管,或者管不到位的反腐盲區!”
“你是不是因為在黨校工作得不到領導提攜重用,因此對黨校工作心懷不滿?”丁露貞懷疑地看著我。“你就這麽看我嗎?我就這個思想水平嗎?”我非常不滿地回敬她,同時也詫異地看著她。因為她對我的猜度簡直南轅北轍,太離題萬裏了!此時她卻壓低了聲音說:“等市裏工作都穩定下來以後,你如果想回黨校我就滿足你,想再官升一級我也滿足你,但你首先應該愛黨校,一個人對任何一個崗位或行當如果不愛,在那裏幹就等於受折磨,你說是不是這樣?”
我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我怎麽不愛黨校呢?這些年來我在黨校幹得兢兢業業,踏踏實實,評不了職稱,提不了級我都不計較,為什麽呢?就因為我愛黨校。我既愛黨校門前記錄了我和露潔初戀的大片樹林,我還愛黨校一年兩次的寒暑假,我還對黨校的所有教學門類耳熟能詳。但這些都擋不住我對黨校工作的更高的期待。你是學文科的出身,自然知道,咱們國家改革開放事業存在一個內在的深刻矛盾,那就是現實實踐與某些傳統理論的嚴重衝突。一方麵,改革開放使我們國家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另一方麵,這一實踐又為傳統理論的思維邏輯所不容。為了推進改革開放,我們過去長時間采取的是‘繞過去’的辦法,鄧小平在南巡講話裏說的‘不爭論’就是例子。但隨著改革的深入,理論問題最終是繞不過去的。爭論的實質,還是對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鄧小平理論和對資本主義創造的現代文明成果的認識上。實踐的堅定性最終有賴於理論的堅定性。隻有在重大理論問題上真正辨明是非,才能推動改革不斷深入。”
我知道丁露貞是學行政學的,對馬列原著讀得很多,對基礎理論問題自然也是耳熟能詳,並且時時產生探索的衝動。這是一個學文科,特別是學社會科學的莘莘學子的良好素質。但丁露貞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咱們是做實際工作的,把理論問題留給專家學者好不好?”我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的市委書記怎麽會對理論問題這麽麻木呢?我說:“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使咱們國家的各項事業都充滿了生機和活力,社會主義中國在世界東方的崛起和蘇聯的一朝覆亡,成為20世紀末期最具對比性的兩個重大曆史事件。但另一方麵,這一實踐又為某種僵化的傳統理論思維邏輯所不容,姓‘社’姓‘資’、姓‘公’姓‘私’問題,始終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我們。為了推進改革開放,一些先行地區不得不打‘擦邊球’,有時甚至冒險‘闖紅燈’。但正如不能繞過產權問題推進市場經濟一樣,理論問題最終也是繞不過去的。事實上,從農村聯產承包責任製、改革開放路線確定、建立經濟特區、價格改革、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分配製度改革到當前的企業製度改革,我們每前進一步,都是在突破傳統理論的束縛中實現的。但是理論發展滯後,仍是製約改革深入的一個嚴重問題。特別在當前,這一問題愈顯突出,不僅關係改革的方向,並且和社會發展中的很多實際問題,如貧富差距、地區差距擴大,汙染和生態環境問題日趨突出,權力腐敗嚴重以及看病難、學費貴、房價高等攪和在一起,更增加了問題的複雜性。一些人把中國現存的問題歸罪於市場化改革,認為是‘市場經濟講多了,社會主義講少了’造成的,甚至提出要為蘇聯和我們國家過去幾十年一直實行的那套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製‘正名’。由於是打著反思改革的旗號,迎和了部分民眾對社會上一些消極現象的不滿,極易引起思想上的混亂,釀成新的矛盾,導致新的不安定因素。認為改革開放背離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則,發展市場經濟就是發展資本主義。這也說明,改革開放的實踐和發展,不可能在傳統的思維邏輯中運行。改革本身就意味著突破。如果我們不能在關係改革方向、關係社會主義前途命運的重大理論問題上真正辨清是非,改革將如何深入,並走向什麽方向呢?‘不爭論’隻是階段性的權宜之計,並不是不要把問題弄清楚。而問題的實質還是在‘究竟什麽是馬克思主義,如何正確認識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作用’,‘什麽是社會主義,如何認識社會主義的本質和根本任務’,‘如何正確看待資本主義創造的現代文明成果,吸收借鑒其有用的經驗’,‘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科學性究竟在哪裏,在社會問題凸顯的今天,我們是否還應堅持這一理論’這樣一些重大理論問題上。理論的突破是深化改革的基礎。實踐的徹底性最終有賴於理論的徹底性。而各級黨校正是研究理論問題的權威機構,可是我們的黨校教師和工作人員天天在幹什麽?”
丁露貞神色怪異,像不認識一樣看著我。顯然,這些理論問題離她已經很遙遠了,或者說,她放下對理論問題的探討已經年深日久,再想拾也已經拾不起來了。但她似乎不承認自己的落伍,於是振振有辭地說:“我對理論問題不這麽看,現如今當務之急不是研究理論的前沿問題,而是有的放矢地讓理論走進群眾的問題!也就是說,是推動理論大眾化問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理論工作者是不是深入了解群眾的思想狀況、理論需求、心理特征,了解群眾的所思、所想、所盼了?是不是使理論真正切合群眾的實際需要,符合群眾的‘口味’了?據我所知,現在群眾的理論需求主要表現在如下幾方麵:1,真實的東西。這是群眾需求的底線和最起碼的要求。從事實本身出發,還事物以本來麵目,體現事物的客觀性和真實性,體現事物的規律性,是推進理論大眾化最起碼的前提。‘群眾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不管由於什麽原因,隻要提供給群眾的理論內容中存在虛假的成分、掩飾的解釋,都會在群眾中被無限放大,最終受到損害的必然是理論的說服力和戰鬥力。2,通俗的東西。群眾喜歡聽大白話、大實話,喜歡開門見山、直來直去,不喜歡那種搞文字遊戲、雲裏來霧裏去的方式。‘話糙理不糙’就是群眾好惡的形象表達。3,鮮活的東西。內容、形式鮮活的東西符合群眾的接受習慣,能夠引起群眾的興趣,吸引群眾的眼球。內容要活,語言要活,形式要活。要多用鮮活的事例、群眾身邊的事例和人來說明問題。4,管用的東西。對於群眾來說,管用的東西就是能夠觸發他們的興奮點,與他們的生產和生活密切相關,能夠用以解決思想和實際問題的東西。在實踐中,人們對社會公平、食品安全、安全生產等方麵的問題比較關注,對城市動遷拆遷、土地征占補償、企業職工社保醫療和涉法涉訴等方麵的問題反映比較集中。這些問題,是理論走進大眾過程中回避不了的問題,必須作出合理的解釋,打開群眾的心結。而群眾的心理特征主要表現在‘重經驗判斷’、‘重形象直觀’、‘重現實利益’。而你說的那些前沿理論問題老百姓是不關心的,所以隻能局限在專家學者之間進行研究。這就是為什麽我與你意見不一致的地方。”
我說:“你怎麽這麽看老百姓?你著實低估了老百姓的水平!”她說:“你不要隨隨便便就上綱上線,大多數老百姓就是這個水平!甚至可以說,百分之九十的老百姓關心的都是利益問題。俗話說,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這就是中國老百姓,更是平川老百姓的真實情況!你是個老百姓,自然是沒錯的,但你是個老百姓中的佼佼者!你是個處長!你是個懂理論有見識講誠信重人品的人尖子!不然的話,我會鼓勵我自己的妹妹和你搞到一起嗎?我瘋了?我傻了?”她走到我的跟前,拍拍我的肩膀說:“康賽,你既然對理論問題那麽關心那麽熱衷,你發沒發現現在很多省市領導都是學理工科的出身,而不是學社會科學的?”我說:“我當然知道,我還正為這事納罕呢!”丁露貞道:“你真是個孩子,學社會科學的人容易對理論問題感興趣,容易抓住一個問題爭論起來沒完沒了,而招商引資誰去幹?GDP指標誰去完成?大樓誰去蓋?技術改造誰去搞?新項目來了上不上馬?……”
我不說話了。也許我還是幼稚,也許丁露貞過於故世。總之,說不到一塊。而且,對我提出的警告:把武大維孫海潮周圍的局處級幹部集中起來學習,等於為他們提供聚會和串通的機會。她也沒聽。她此時抄起電話就給辦公廳秘書長裴雲心打過去:“老裴,立馬發通知,為配合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我們市委準備親自在黨校辦班組織部分局處級幹部集中學習,分期分批,每期兩周,本期從下周一開始算起,第一期的名單包括市公檢法正副職,市化工集團董事長郭金明,市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馬向前,市鋼鐵公司老郭,市水泥公司老尚,市城建集團房地產公司老郭……組織部、宣傳部、紀檢委各去一個處長,辦公廳專派劉誌國去,把他們編在不同的組裏。學習期間不許回家。黨校晚上九點關校門,十點鍾熄燈,值夜的老師查鋪,凡到點沒上床的按違紀嚴肅處理。學習內容一會咱倆敲定!”
我無奈地看著丁露貞。嚴格加嚴厲,這沒的說,但辦這種短訓班實在是多此一舉。我在黨校工作多年,對此早已深有體會。但丁露貞想幹的事,我能攔得住嗎?不過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被通知的人全都出席了。以我在黨校工作多年的體會,類似這樣的短訓班,請假的人是很多的,不能按時報到的,半截跑回去的,甚至中途換人的都在所難免。而這次例外。很多人都立即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及時報到來了。開學典禮的時候,丁露貞講話,在她講話之前是裴雲心拿著名單點名,結果個個答到,沒有一個缺席。而且,通過點名,我也一一見識了這些人的神頭鬼臉。我特別留意了那個主動戴了綠帽子的馬向前,國際貿易公司的總經理。那是一個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男人。恰恰就是這麽一個男人,幹出了讓別的男人不恥的齷齪事。我還留意了一本正經文質彬彬穿著藍黑色夾克的劉誌國,這個人麵獸心的陰狠男人,他一直閉著眼睛,誰都不看。這些人能夠保證及時出席,我想原因就是懾於眼下的大背景——孫海潮死亡、武大維雙規。這些人知道自己有黵兒,知道自己與武大維或孫海潮的關係被市委掌握著。因此,他們一方麵心裏敲小鼓,提心吊膽不敢不來;另一方麵,他們也很納罕,市裏將對他們有什麽舉措,他們很想知道。
黨校培訓部操辦了這次短訓班。黨校裏有大專學曆班、本科學曆班,還有碩士研究生班。而培訓部專管短期培訓班,不管學曆班。因此,培訓部裏的老師歲數都不大,有好幾個是我的鐵哥們。我交待他們注意觀察這些來學習的人的表現,及時給我打電話,但不要打我的手機,打我辦公室的座機,我說了一串號碼。隻說那是我的臨時號。其實那是丁露貞屋裏的號碼。因為我天天坐在她的屋裏。
此時公安局副局長任味辛已經給我找了衛士和保鏢馮小林,一個一米七五的帥小夥。在黨校開會的時候,他就坐在我的旁邊。一般人都會以為他也是辦公廳的人,看長相至少也是秘書。就是那天我和丁露貞爭論完理論問題馮小林就找我報到來了。那天晚上回露潔母親家的時候,一家人以為是我的客人,起初還很熱情地招待了馮小林,大家心情都還不錯。當我說出今晚馮小林和咱們一起住,露潔和伯母立即在臉上就掛樣兒了,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我:“康賽,你搞什麽鬼?咱家也沒有多餘的床,往哪兒睡?你為什麽不提前打個招呼?如果打了招呼不是還來得及去買個折疊床嗎?”那意思其實就是不歡迎馮小林。馮小林有些尷尬,就陪著笑臉看著我。要不要對她們說出實情呢?馮小林出於職業習慣會很謹慎,隻要我不說,他就什麽都不會說。但看眼前這陣勢不說恐怕不行。於是,我試探著開口了:“馮小林是我請來的保鏢,我為什麽要請保鏢呢——”露潔突然十分詫異地打斷我說:“等等,等等,你請保鏢?你是億萬富翁還是美國總統?你開什麽玩笑?”我說:“事情是這樣,劉梅和兒子都失蹤了,為此,我和大姐、馬副省長、任味辛副局長研究了一個中午的搜救方案,最後還確定讓馮小林跟我一段時間,防止我也發生意外,保證我在非常時期能夠正常工作。”
露潔仍舊不相信,在我的臉上反複地看來看去,好像我在裝模作樣地騙她。於是我說:“劉梅和兒子真的找不見了,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已經快把我和大姐急死了!這不是忙中添亂嗎?那邊亂七八糟的案子問題錯綜複雜,這邊就與之相呼應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咱平川這是怎麽了?”露潔想了想道:“這麽說,在這個階段我也不能出門了?”我說:“你這個建議還真說到點子上了,你該去醫院拆線的話,我和馮小林陪你一起去,千萬不能一個人出門!”露潔道:“那咱媽(她現在已經這樣對我稱伯母了)是不是也不能一個人出去了?”我說:“對,實在非出去不可就兩個人一起去。但依我說,你們娘倆也盡量別一起出去,因為你們倆加在一起也沒什麽戰鬥力。”馮小林聽了這話悄悄笑了一下。
沒辦法,夜裏露潔隻能去伯母的小臥室睡了,臨睡前,她把我叫了過去,當著伯母就摟住我的脖子親起我來,弄得我差點沒窒息。最後她把我推出屋來,說:“夜裏你要睡不著就過這屋來,讓咱媽去客廳睡沙發去。”我點點頭離開了。我是不可能那麽做的。把伯母趕到客廳來,然後我們倆在小臥室裏親熱——虧得她想得出!夜裏我和馮小林打通腳,我還真是睡不著,真讓露潔說中了。劉梅和兒子的影像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馮小林睡覺很輕,見我來回翻身睡不著,就陪我說話。於是,我知道了他今年二十八歲,還沒有對象,他老家在鄰省,父母都是警察。我強顏歡笑地跟他說,回頭讓露潔在醫院裏幫他找一個漂亮的小護士。露潔她們那裏的小護士不光漂亮,高傲著呢!馮小林聽了這話隻是嗤嗤笑。似乎是同意的,反正沒有拒絕。
和馮小林說了一會話,我還是感覺不行,我不能因為自己睡不著就影響他也沒法睡,於是,我讓他安心睡覺,我去客廳坐一會。他點點頭說:“時間別長了,否則我也得跟著你。”唉,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警察啊。我一個人悄悄來到客廳,沒敢開燈,借著月光我摸出煙來點上一支。然後把煙灰缸擺在手邊,就在長沙發上躺下來。這些天來的亂事便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這時露潔穿著睡衣悄悄走了出來,坐在我的腳邊,摸著我的腿說:“你真睡不著?”我說:“是,腦子亂亂的。”露潔道:“不光你亂,現在連我都亂了。我感覺咱姐應該有所動作,既不能聽之任之,任不法分子胡作非為;也不能隨著省紀委調查組走,讓人家牽著鼻子;還不能對武大維和孫海潮的事裝聾作啞。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現在正是她大展身手的時候。”我說:“不,動作肯定是應該的,但目前必須先穩住陣腳,不動聲色,抓好常規工作,靜觀其變。”露潔道:“那就顯得咱姐無能了!”我說:“你想啊,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你幹多了,別人會以為你想掩飾什麽,似乎別有用心;幹少了,別人會瞎猜武大維他們的案子你也受了牽連——連日常工作都影響了。所以,按部就班,不動聲色最好。當然,大姐這兩天把武大維案子裏牽扯的人都聚到市委黨校集中學習,看上去是為了配合省紀委調查組,而且,敲山震虎,既促使這些人反思,也對他們的行動在客觀上是個限製。”露潔道:“會不會為這些人提供一個互相串通的機會啊?”我說:“我也這麽想,但大姐堅持要這麽幹。”
露潔沉默了一會,想跟我接吻。我說:“我先說件正事——你能不能給馮小林搭咯一個對象啊?他今年二十八歲,警校畢業,長槍短槍都行,而且兩隻手左右開弓,還會飛刀,絕對是刑警大隊的年輕骨幹。”露潔道:“家庭怎麽樣?”我說:“家庭也很正統,父母都是警察。”露潔道:“醫院裏小護士們眼界高得很,不是本科畢業一般不作考慮。”我說:“馮小林正在政法學院上函授呢,畢業不就是本科了嗎?”露潔道:“那不行,人家要原裝的。”我有些來氣,說:“她們有什麽資格這麽挑剔?她們就保證是原裝了?”露潔給我一拳,說:“說什麽呐?人家當然是原裝!”這時馮小林從臥室走了出來,揉著眼睛說:“康處長,你趕緊睡會去吧,一會該天亮了。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媽說了,回頭從她們單位幫我找個女警,同行最好,共同語言多。”我有些尷尬,剛才露潔的話肯定被馮小林聽到了。上函授或上夜大,被一個小護士看不上,這事確實讓人氣餒。
我把煙蒂在煙缸裏按死,然後隨著馮小林回屋睡覺去了。想幹點好事沒幹成,我自己也很無奈。我強迫自己睡覺,不再思考問題。結果還真睡著了。轉天,我和馮小林去機關辦公,我在裏間和丁露貞在一起,馮小林就在外間看書,是一本關於刑偵的教材。這時,黨校的鐵哥們給我打來電話,說短訓班的人們在學習時都很認真,發言也很踴躍,說的話也算深刻不是應付。但天一黑他們就一群一夥地去校外的酒館聚餐,因為黨校的食堂沒有白酒。那種場合作為黨校老師沒法跟著,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不過,晚上九點關校門以前這些人倒是都回來了。這時,任味辛給丁露貞打來電話,說:“派出去的警察把與武大維和孫海潮關係密切的有關人員摸了一下,他們最近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之處。另有兩個信息正在核實中:一則是臨省的風景區在山溝裏發現三具屍體,其中一個女人恰巧四十來歲,一個孩子十二三歲,還有一個男人也是四十來歲。因為沒找到身份證,目前不知道其身份和姓名,正準備對他們做DNA鑒定。還有一則是平川市一個旅行社的底檔裏登記有劉梅和康柏(我兒子的名字),說他們準備去四川九寨溝,但在出發前一刻,他們突然來電話說不去了。”
丁露貞費解地看著我。我心裏已經亂成一團麻。說實在的,我不相信劉梅會冷不丁地帶著孩子去鄰省風景區旅遊,連孩子的學業都不顧了——但我害怕那是事實,因為劉梅義無反顧地要與我離婚,難道僅僅是不能容忍眼前有個露潔嗎?會不會劉梅已經另有所愛,早就醞釀成熟,隻是抓住我與露潔的因由而將計就計一蹴而就呢?雖然我一直相信劉梅的人品絕對一流,但我不敢保證別人是不是早就愛上了劉梅。劉梅從來不說這些,卻不意味著絕對沒有。但一個事實突然讓我悚然一驚:從劉誌國強塞給劉梅一個銀行卡開始,劉梅其實已經在劉誌國的掌控之中了!如果確實死了,那也是劉誌國所操縱!如果沒死,那也應該在劉誌國手裏,去旅行社登記隻不過是障眼法!
丁露貞怒不可遏,再一次抓起一個白瓷杯奮力往地上摔去——“啪”一記響亮的脆聲,碎瓷四處飛濺。然後又抓起第二個瓷杯,我急忙按住了她的手,我說:“大姐,你已經摔了幾個杯了?再有客人來該沒有杯了。”她說:“再去領!”我說:“那不是浪費嗎?”她說:“我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咽不下這口氣,這一切分明是衝著我來的!他們是和我做出的安排對著幹的!”看著她憤怒的樣子,我不知道怎麽勸她。這也許是她發自內心,也許是做給我看,因為畢竟是我前妻和兒子失蹤了。這個聰明剔透的女人啊!此時,她驀然抓起電話,啪啪啪按了一串號碼,接通以後說:“馬副省長,現在你必須再支援我一下,從省廳抽二十個警察出來,帶著針孔攝像頭,聽我調遣。因為,市局的警察人們都認識,不便於工作。好,今天中午以前趕到!”
我問:“大姐,你想怎麽安排?”她說:“我把這二十個警察在黨校周圍的小酒館裏安排一部分;在黨校傳達室安排門衛,對被車接走的人一律截住扣留,問清姓甚名誰,隨時向我通報!”我說:“這和軟禁他們差不多。”她說:“非常時期,我不得不這麽做!”我來到外間問馮小林:“大姐這麽做有什麽不妥?”馮小林道:“沒什麽不妥,現在是查案子期間,非常時期。”既然如此那就幹脆更嚴格一點,我對丁露貞道:“大姐,再加一條,對來黨校找人的人嚴加盤查,隻要是找短訓班這些學員的,一律察看身份證和工作證,然後記錄在案,等待審查。”丁露貞想了想,同意了。
上午十一點以前,二十個身穿便服的警察來到平川市委小會議室報到,丁露貞、我和馮小林接待了大家。這二十個人全都三十來歲,看衣著和長相都極平常,有的還像有些邋遢的農民工,但每人都斜挎了一個背包。想必裏麵裝了什麽。丁露貞迅速對大家交待了任務,然後給黨校校長打了電話,簡要說了幾句。便把大家送走了。這時,馬齒莧打來電話,說另派了一輛帶儀器的指揮車來協助,這樣可以快速做出反映。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和不必要的猜疑,指揮車直接開到市委黨校附近的樹林裏。丁露貞感謝了馬副省長。撂下電話,她說:“康賽,現在咱們就走,到指揮車那打聲招呼。”我說:“你去太顯眼,還是我去吧。”她說:“也好,代我向省廳同誌問好。”當我和馮小林趕到市委黨校的時候,發現黨校門前已經增加兩個門衛,虎視眈眈地看著周圍,對偶爾進出的車輛攔住盤查。我們的車拐了一下,進入黨校門前的樹林,不一會,就見一輛挺著無線電天線的越野吉普開進樹林。
我和省廳同誌見了麵,一番感謝之後就談起工作,他們打開車裏一台儀器的一個熒屏,告訴我,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一些小酒館裏的情況。我對黨校周圍情況十分熟悉,這裏雖然遠離市區,但在黨校周邊卻有一些小酒館,規模都不大,但裝璜都很講究,飯菜檔次也不低,顯然是對著黨校學員而設。久而久之,不光學員們經常光顧這裏,連黨校老師來了親朋好友也往這領。一些學曆班的學生有時候在麵臨考試或畢業答辯的時候,經常在這裏請客,學生們自己有時候也在這裏互相請,因為黨校食堂不備白酒,而且黨校也規定不允許在校內喝酒。於是,在這麽偏僻的地方,一個個小酒館生意還都不錯。試想一下,如果生意不好不是早就該黃了嗎?誰會在這硬挺著?
我們在指揮車裏說著話,等待獵物。十一點半的時候,車裏的儀器上一個紅燈閃了一下,省廳同誌按下一個按鈕,於是熒屏一出現一個畫麵,一個學員模樣的年輕人在請一個五十來歲教師模樣的人入座,那個教師坐下後,我看清了,他是哲學係的一個叫王白丁的教授。黨校老師沒有我不認識的,隻是熟與不熟的問題。年輕人招手叫來服務員點菜,然後,等服務員離開以後,年輕人環顧左右一下,就快速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像身份證一樣的硬片塞給王白丁教授。王教授先是推辭了一下,此時又有人往屋裏走,王教授急忙將硬片塞進自己上衣口袋。我斷定,那張硬片是銀行卡。估計是涉及論文答辯問題,因為這個時節應屆畢業的本科班正是叫勁兒的時候。我掏出筆記本記下了王白丁的名字。但我也感覺可笑和無奈——就算我製止了一個王教授,能製止別的李教授、張教授嗎?王白丁是被我意外地發現的,沒被發現的呢?
這時儀器上的紅燈又閃了一下,省廳同誌又按了一下按鈕,熒屏出現新的畫麵,國貿公司的馬向前和一個陌生人正在一個小酒館落座。就在落座的一刹那間,陌生人將一個硬片塞進馬向前的上衣口袋。毫無疑問,那也是銀行卡。以前我隻知道人們經常在這裏交易,但我隻是知道,從來沒有親眼看過。我曾經被一個親戚的孩子請過一次,他是學曆班的,因為計算機成績不好害怕畢不了業,就托我找找人想想辦法。因為計算機是必修科目。那時他就送我一個銀行卡。最後我把銀行卡轉給了計算機室的一個女老師,讓她給我的親戚吃點小灶。結果每天晚上她都給我親戚補課,將我的親戚一直補到考試的前一天,最後算及了格。而過後這個女老師麵帶羞澀地對我說:“康賽,你給的禮太大了,我承受不了,哪天我給你買件毛衣吧。”這話嚇我一跳。我連忙說:“不用不用,我有好幾件毛衣呢。”我急忙給我那個親戚打電話,問他銀行卡是多少錢的麵額,他說他也不知道,是別人送給他爸的。而他爸是個國企老總。我什麽也不說了。但過後女老師還是給我買了一件“綠色草原”羊絨衫,而且在一個小酒館裏請我喝了酒。酒也點了最貴的金包裝五糧液。我非常納罕。後來我就讓劉梅拿著羊絨衫去“綠色草原”的專賣店去問問價,結果劉梅回來告訴我,說,那件羊絨衫價格三千八。天!那個銀行卡會多少錢呢?不會僅僅是五千一個卡,卻花三千多買羊絨衫,再花好幾百請我一頓酒吧?而且,過後那個女老師還不斷給我買些小玩意兒,比如十二生肖紀念幣、圖書大廈的優惠購書卡之類。我則對她盡量把笑臉做得自然些,力避曖昧。
問題還不在這裏,而在劉梅。劉梅過後問我,你打算要這件羊絨衫嗎?我說:“不要又怎麽辦?總不能退回去吧?”劉梅道:“我不懷疑你與女老師會出軌,因為,如果你想出軌就不會回家跟我說了。我隻對你說說問題——現如今有不知道‘綠色草原’的嗎?不知道‘綠色草原’那就是土老帽!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生態難民?有多少人知道‘駱駝的眼淚’?就在前幾天,我從網上無意中看到一條信息:《駱駝的眼淚》,便吸引了我。現在我已經說不出來當時看那篇文章和圖片的感受,那一幅幅圖片都是一位退休老工人用十年時間自費走遍內蒙全境和青海、寧夏、新疆部分地區拍下來的實景。講述的是我們的生態正一步一步惡化,沙逼人退,已經到了黃河邊上,草死沙進,昔日高可沒人的草原現在連駱駝都沒法生存而成批餓死!一個個被黃沙湮沒的村莊、一堆堆死不瞑目的牲畜白骨、一群群看似滑稽穿著各種衣服的山羊!因為山羊隻能相互吃彼此的毛生存,牧民不得不用此來保護自己的財產——羊毛。一個在內蒙古支邊幾十年的退休工人盧彤景,以其赤子之心和錚錚鐵骨,變賣了自己的家產,四處奔走,用語言和圖片呼籲更多的人來關注生態,關注草原!盧老先生說:‘牧區真窮、牧民真苦,牧業真危險!’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告訴我們草原如此退化最大的一個禍首竟然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與日本合資的‘綠色草原’羊絨集團!81年以前,草原沒有山羊,到85年山羊開始成倍繁殖,從90年到世紀末,是草原惡化最嚴重的十年,在‘綠色草原’崛起的背後,是牧區草場的急劇退化和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日本人以前是在自己國家養山羊,但他們很快發現了養山羊帶來的致命危害——山羊不但吃草,而且吃草根!於是,從81年開始,他們把危機轉嫁到中國,在山羊大量繁殖的二十年間,內蒙古大草原簡直做了一個黑色的噩夢!八十年代,牧民的羊絨可以賣到280塊一斤,現在是七八十塊錢!先給你甜頭,讓你大量的養殖山羊,再壓價收購,羊毛不是糧食,隻能賣給羊絨廠!羊毛便宜了,隻能通過增加養殖數量來維持生計,而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價格壓得更低。一方麵是日本人滿足的笑臉,因為他們的錢包越來越鼓,他們本國的生態也保住了;另一方麵就是中國牧民的生活更加貧困和我們草原的一步步消失!現在,歐洲不大量養山羊,美洲不大量養山羊,澳大利亞也不大量養山羊,連非洲都不養,隻有中國,在大量的養殖山羊。現如今我們有的地方領導還在號召大家把綿羊換成山羊,於是在一個牧區,隻能承載20萬頭的草原,現在有120萬頭吃草動物,而數量最多的便是山羊!用長遠的生態代價換取短視的當前利益!就在前不久鳳凰衛視的《西部行》對內蒙的采訪中,依然可見有的地方領導揮動著胳膊說:‘我們的支柱產業是一黑一白,白的就是山羊,是我們最大的外匯支柱!’雖說近幾年中央出台了一係列退耕還林、退牧還草的政策,可是圖片上鐵絲網圈起來的禁牧區到處都是洞,山羊可以隨意出入,牧民要吃飯啊!不從根本上想辦法,表層上的形式主義能解決問題嗎?就在前幾年,河套地區又建了一個羊絨廠,還號稱世界第一!光‘綠色草原’一年就需要70萬噸的羊絨,目前已經注冊的三千家中小羊絨廠和那些沒有注冊的甚至上萬家的羊絨廠已經讓草原變成了沙漠!我們真的還需要一座世界第一的洋絨廠嗎?現在的草原,遠不如過去,昔日的萬峰駝鄉現在已經人煙荒蕪!連駱駝都不能生存的地方,還有什麽可以生存?草原啊!——康賽,盧老先生的話振聾發聵啊!現在別人給了你‘綠色草原’的羊絨衫,你還有心情穿嗎?”劉梅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捧著羊絨衫的兩隻手微微顫抖,兩隻眼睛含著熱淚。誰不愛自己的國家?愛自己的國家,不就是愛那些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嗎?難道是空喊口號嗎?
當時我告訴劉梅,國家早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現在全黨上下天天講科學發展觀,不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嗎?想到劉梅,我的眼睛也不禁濕潤了!這個看似膽小怕事小心翼翼過日子的女人,內心卻也有一盆火,憂國憂民的情愫溢於言表。劉梅沒有露潔那樣的才華,一輩子也寫不出一本書來,而露潔在短短幾年就寫了四本專業書;但劉梅作為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老百姓,能夠因為國家的事而觸動了感情,不是同樣難能可貴嗎?現如今人人想發財,處處講賺錢,劉梅卻塌下心來想國家的事,不是和退休老工人盧彤景同樣令人尊敬嗎?
正在想著劉梅的時候,突然熒屏上出現了劉誌國和兩個陌生人——劉誌國,這個有可能對劉梅下了狠手的人!我立即問馮小林:“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嗎?”馮小林打了一個冷戰,他緊盯著熒屏壓低聲音說:“一個是我們刑警大隊的同事劉奔,另一個好像是被通緝的苟勝。”我說:“警察竟跟通緝犯攪到一起?他們有聯手作案可能嗎?”馮小林肯定道:“怎麽沒有!”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我說:“刑警大隊的人怎麽可以和通緝犯攪在一起?”馮小林道:“怎麽不可以?當然是因為某種利益的需要,而且在市委黨校旁邊碰頭,這裏最安全。”此時馮小林摸了一下腋下,我也才剛剛發現,他的腋下藏著手槍。而昨晚睡覺我都沒發現。不知道他是怎麽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