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女記者何以身遭不測?
話說我因為思考丁露貞的問題一宿沒睡,天要蒙蒙亮的時候,才歪倒在枕頭上睡著了。於是,老婆劉梅和兒子幾時起床走的我都不知道。約摸上午十點的時候,外麵傳來嘭嘭嘭的敲門聲,把我敲醒了。我爬起來光著膀子到客廳拉開門縫一看,卻是丁露潔和伯母。我猶豫了五秒鍾,讓不讓她們進來?說實在的,截至目前,我對丁露潔背著我找劉梅施離間計,仍耿耿於懷。也許丁露潔不是施計謀耍心眼,因為她本來就不是那種人,但她找劉梅所帶來的效果就是離間計的效果。現在劉梅已經鐵了心要和我離婚,根本就沒有商量餘地了。但丁露潔竟然淘換來了我的住址,想必也是極有誠意,煞費苦心。尤其是伯母,已經七十歲的老人,還跟著爬上了七樓,倒也讓我心裏熱熱的。我無奈地唉了一聲打開了門。丁露潔先擁著伯母進來,關好門,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從身後抱住了我。她用溫熱的手掌撫摸著我光溜溜的胸膛說:“康賽,我終於走出了這一步,下麵就看你的了!”
我一時間沒措好辭,不知道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就冷冷地說:“你們先到客廳沙發坐吧,我去穿上衣服。”這時伯母卻在身後說話了:“康賽,伯母對不起你,讓你和露潔苦等苦熬了這麽多年,你轉過身來看著我——我給你鞠躬,給你賠禮道歉!”露潔使勁把我的身子扳過來,於是,就讓我看到了這一幕:七十歲的白發蒼蒼的伯母果真對著我彎下腰來!她彎下腰的一刹那,我看見了她頭頂白發已經脫掉很多,稀疏得露出了頭皮。這個鏡頭永遠地儲藏在我的記憶庫裏了!我不由分說,立即掙脫露潔的手,雙手把伯母攙住,說:“伯母啊,您這是何必啊!”伯母卻拂開我的手說:“不,康賽,老話講冤有頭債有主,該我承擔的責任,我必須承擔,你讓我把這個躬鞠了,不然,我死不瞑目啊!”伯母竟然再一次向我深深鞠下躬去。我急忙抱住了伯母,我說:“伯母,您這麽做是折我的壽啊!有什麽話,說開了就行了,您怎麽還這麽認真這麽教條?”伯母直起身子道:“好了,兩件事我都做了,我心裏踏實了——這一,我該給你道歉,我道了,該鞠躬,我鞠了;這二,你天天渴望的露潔我今天親自給你送來了!現在露潔已經是自由身了,我早晨聽劉梅給我打電話說,她也和你寫完離婚協議,給你自由了。九九歸一,九九歸一啊!你和露潔好好合計一下下一步應該怎麽做吧!”伯母說完還抹了一下眼角,想必十分激動。然後她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要開門出去。我急忙跑過去攔住她,我說:“伯母,今天上午我不去上班了,我做點簡單的飯菜咱們三個人多待會兒!”伯母說:“現在的時間和空間都屬於你和露潔,我別在這兒礙事!”便再一次拂開我的手,堅定地打開門,下樓去了。我在背後喊了一聲:“伯母您扶著點欄杆,小心點腳底下!”伯母便哎了一聲。
回過頭來,我關好門,問露潔:“你們娘倆怎麽知道我的住址的?”露潔道:“那還用問,劉梅告訴的唄!——我發現,劉梅是個非常通情達理的好女人,她聽了咱們倆的情況以後,竟感動得掉眼淚呢!”露潔說著話就緊緊抱住了我。而且,一隻手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我的要害。但劉梅的話題讓我英雄氣短,興味索然。露潔顯然已經醞釀了許久,也按捺了許久,此時她扒下我的**就把嘴伸過去,如頭頂上突然閃過一道雷電一般一下子將我擊倒了!露潔是個能夠自己興奮起來的女子,這就與被動承受的劉梅區別很大,於是在**就頻現**演出。當我們倆完事躺倒,消消停停地摟著的時候,我從心底裏感謝她給我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全新的感覺。一個男人一生經曆一個女人應該是恰到好處,經曆兩個女人那就有了多吃多占的罪惡感。因為,老天分配給每個人的幸福與苦難都是平均的、平等的,誰都不應該心猿意馬,得隴望蜀,否則就難免遭到懲罰。此時此刻中學課本裏郭小川《團泊窪的秋天》裏麵的話驀然間跳出了我的腦海,我脫口而出:“戰士自有戰士的愛情:忠貞不渝,新美如畫;一切額外的貪欲,隻能使人感到厭煩,感到肉麻。”露潔便有些不悅,說:“郭小川不光這兩句,還有呢——戰士自有戰士的性格:不怕汙蔑,不怕恫嚇;一切無情的打擊,隻會使人腰杆挺直,青春煥發。戰士自有戰士的膽識:不信流言,不受期詐;一切無稽的罪名,隻會使人神誌清醒,頭腦發達。”總之,比我堅定得多,決絕得多。我摟住露潔黯然神傷,並不知不覺地熱淚滾滾。而露潔卻一直在愛撫我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身體,根本不知道此時我在想什麽。
她怎麽會知道我在想什麽呢?我當然在想劉梅。也許現在劉梅已經開始重新設計自己的生活,把我甩在九霄雲外了。但我對她的思念卻越來越沉重。這裏不排除另一層意思,就是我為自己失去“原配”而糟心。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固執的意念:與原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應該是一個人的最高境界,而我現在已經完全做不到了。我說的原配,自然是與初戀結成的原配。所以,我永遠也沒有資格達到這個境界了。與露潔**固然是我的渴望,而與露潔結成原配更是我的理想,因為她是我的初戀。即使現在我就和露潔結婚,我也仍舊不再純潔,因為中間夾著一個劉梅。我為自己違心地驀然間變得不再純潔而備受折磨,那是一種鈍刀子割肉的鈍痛。我說不好我的這種感覺是來自哪裏和怎麽形成的,也可能是因為我是個機關幹部使然,機關幹部常幹議而不決的事,那天我就久久不能釋懷。按說該**也做了,說盡興也挺盡興了,怎麽就心裏不平靜、不平衡,而非常內疚呢?我除了把自己歸結為機關幹部的職業病以外還真找不出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我摟著露潔對她說:“我跟你說說我的感覺,你有興趣聽嗎?”露潔道:“那當然,你的感覺也是我的感覺!”我說:“我的感覺就是我自己的感覺,是你所想象不到的。一個教授講過這樣的話——粉碎‘四人幫’的時候,文革遺留的紅色話語的海洋又一次掀起衝天巨浪。而海嘯退潮以後,沙灘上隻留下來了熠熠生輝的四個字,你知道是哪四個字嗎?”
露潔停止了對我的撫摸,納罕地問:“是啊,哪四個字?”我說:“當時華國鋒和汪東興在中南海密議解決‘四人幫’的時候,他們知道他們要麵臨兩個問題:一是解放軍兩百多萬人能否接受這個結果,二是黨內的文官集團的高級幹部,黨內元老能否接受。這就需要兩個人的首肯,危機的解決才有合法性。一個就是十大元帥剩下的最後一個,當時還有一定合法性的葉劍英。華國鋒先讓李先念去西山找到葉劍英,結果得到了葉劍英的首肯。於是解放軍這邊就不會出問題。在高級文官集團這邊,他們讓王政去找陳雲。我們在這時候就可以看到陳雲的政治家本色了。聽了王政的話以後,陳雲沉默良久,說出四個字:下不為例。這就是剛才講的熠熠生輝的那四個字!”露潔道:“這四個字對咱們有什麽參考意義嗎?”我說:“對,你正說到點子上了,家庭婚姻的變換與黨內權柄的更迭一樣,做是做了,但隻能下不為例。”露潔聽了這話長籲短歎,說:“哥們兒,你的文人氣太濃了,看起來做不了大官!”
但有了這四個字我就如同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心裏突然好受了一些。我親了露潔一口,爬起來去洗手間衝了個熱水澡,然後穿上衣服,把衣櫃裏經常換洗的衣服拿出一些,把我出差用的旅行箱拎出來,把衣物放進去。這時,露潔也衝完澡穿了衣服,說:“你什麽都不用帶,我媽那裏已經從裏到外給你買了三身衣服了。”我不說話,隻是收拾。如果說,曆史的發展走向是綜合力量的結果,那麽,一個人的婚姻走向也是綜合力量的結果。劉梅使勁推,露潔使勁拉,結果就使我拉起旅行箱走向伯母家裏。從此以後,我要和露潔一起與伯母生活在一個屋頂下了。臨走,我把屋裏收拾得很幹淨、很整齊。我給劉梅留了個紙條,上麵寫著:“劉梅,我到伯母家去住了,房子留給你和兒子,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的心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我特意把紙條讓露潔看了一眼,問她這麽寫行不行。她哈哈一笑道:“你願意酸就再酸一次吧。”接著得意地把我拉出門去。無論如何,她的計劃實現了,別人殘留一點感情糾葛,她可以忽略不計。這是她的性格。
我絕對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丁露貞安排和導演的!這簡直讓我怒不可遏!這是我到伯母家生活以後的第二天,丁露貞見了我,突然問:“康賽,你在我媽家裏生活還習慣、還適應吧?”我說:“習慣、適應,伯母和我也挺說得上來的。”她說:“我媽對當年拆散了你和露潔十分內疚,總想找個機會正兒八經地向你道歉。我就告訴她,現在機會不是來了?露潔都離完婚了,您趕緊帶露潔上門找康賽去呀!見了麵正兒八經地鞠一躬,那康賽是個通情達理的年輕人,還能永遠抱怨您嗎?不是一下子就歸順了、就招安了?”也許丁露貞想跟我說句玩笑話,怎奈此時我萬分氣惱,如果不是伯母給我鞠躬,我是絕對不會就範的!就是伯母彎下一個七十歲老人的身子,讓我看得於心不忍,才一切聽從了露潔的安排!我對丁露貞說:“大姐,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按下脖子強飲驢啊?先是劉梅中了露潔的計,隨後我又中了你的計,我的家庭頃刻間就土崩瓦解,你就是罪魁禍首!”誰知丁露貞卻說:“你別得便宜賣乖!露潔是你的初戀,誰不知道你早就想和露潔共度鴛夢?你這人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現在機會來了,你不借機找回初戀,正式組建家庭,難道隻想偷偷摸摸當地下黨嗎?你如果沒有初戀的折磨,現在的家庭又相當穩固,別人施什麽計不是都枉費心機嗎?事到如今你不檢討自己卻回過頭來怨別人,你還講不講理?”
嗨,她還蠻強硬的!我一時間無言以對。這時,她就對我派了任務,說:“好了好了,想開點吧——是你的東西自然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東西強求也沒什麽意思,順其自然最好,是不是?你現在找一趟劉誌國,他剛才來電話要跟我談,我讓他先跟你談,我不想單獨見他。”我點了點頭。我對她此時此刻的謹小慎微表示理解。省紀委和市紀委的聯合調查組就在平川駐著,孫海潮的問題還沒查清,武大維也正在雙規,兩個一把手——單種煙和丁露貞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人注目,尤其會引起調查組的注意,這比寫的還準。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是對的。就在這時,我接到劉梅打來的電話,她是輕易不在工作時間給我打電話的,尤其在我們倆分居以後她突然打來,就讓我悚然一驚,她有什麽事找我呢?我急忙告訴丁露貞:“你稍等,我接一下手機!”
結果劉梅在手機裏告訴我,說:“康賽,我現在在咱家門口的咖啡館等你了,你趕緊來一趟,十萬火急!”說完就把手機關了。我更加納罕了,茫然地看著丁露貞,她說:“露潔?劉梅?叫你?”我不得不佩服丁露貞的聰明,至少猜中一半。我說是劉梅要立馬跟我見一麵。說實在的,如果不是露潔現在已經介入我的生活,不,是我介入了露潔的生活,如果不是這樣,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飛跑下樓去見劉梅,但現在我不能不有所收斂。但丁露貞又說話了:“趕緊去吧,也許是急事,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急事劉梅是不會找你的。”我說:“好吧,有你這句話我就趕緊去了!”丁露貞便笑嗬嗬地推我出門,還在我後背打了一巴掌。但她的提示卻讓我邊一路跑邊在心裏敲小鼓。我不知道劉梅找我是什麽事,我甚至突然想到了兒子,會不會兒子出了問題?對爸爸媽媽分居適應不了?或考試不理想被請了家長?總之我不往好的方麵想。當我幾乎是衝進家門口那個咖啡館的時候,我看見劉梅就站在門裏,正一臉焦灼地等著我。
劉梅拉著我來到一個角落,找座位坐下——這個咖啡館沒有單間——她環顧了一眼四周,然後壓低聲音說:“今天早晨你們辦公廳的劉誌國突然到公司找我,給我介紹了一個死了妻子的男人,這個男人是個企業家,有房有車,有一個女孩跟著爺爺奶奶,條件很不錯……”我打斷劉梅道:“這種事你急火火地找我幹什麽?你自己做主不就得了?隻要你覺得合適就行唄!我以為發生了什麽要緊事呢!”劉梅神色緊張地捅我一指頭,說:“小點聲,你嚷什麽?”她再一次環顧四周,然後低聲說:“劉誌國還遞給我一個銀行卡,說是那個企業家的一點小意思。”我說:“這也值得緊張?企業家是大款,他對誰心儀就給誰錢,這有什麽稀奇呢?”劉梅道:“我拿著銀行卡到取款機跟前一試,天呐,二十萬!”我說:“你這就少見多怪了,這點錢在企業家手裏也許是九牛一毛呢!”劉梅繼續神情緊張地說:“你怎麽這麽粗枝大葉?你怎麽不問問我——那劉誌國怎麽會認識我?他怎麽會知道咱們倆分居或離婚?如果他不知道這一切,又怎麽會見縫插針,見縫下蛆?”
我還真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這不就成了問題了嗎?我說:“是啊,你是怎麽認識劉誌國的呢?”劉梅道:“我根本就不認識劉誌國!在此之前我根本就沒見過他!”我說:“既然你不認識他,為什麽不當時就把銀行卡還給他?”劉梅道:“他找到我隻說了幾句話,甩下銀行卡就走了,我追他也沒追上。”問題還真嚴重了。既然不認識,那麽劉誌國怎麽會知道劉梅的一切呢?我說:“你以前認識露潔嗎?會不會是露潔把你的情況介紹給劉誌國了?”劉梅道:“此前我也不認識露潔,是幾天前露潔突然找我,我才認識了露潔。”我以我的人生經驗和能力分析,驀然間便感覺,這是露潔做的扣。她這麽做是為了穩定我的後方,讓我專心致誌與她同居,繼而順理成章地盡快結婚。而隻要劉梅盡快有了著落,我就斷了對劉梅的念想,就會一門心思地跟露潔過日子。我不得不發起牢騷:露潔這個主意並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而要背著我行動呢?難道真是玩腦係的玩出職業病了,什麽事都故弄玄虛?
而且,劉誌國以前給丁露貞當秘書,必然會認識丁露潔,甚至還多有接觸。這在平川市這樣一個非常講究裙帶關係的城市裏應該沒有疑義。那麽,現在劉誌國已經靠邊站了,甚至已經進入審查範圍了,這個情況丁露潔不知道嗎?丁露貞那麽愛自己的妹妹,難道不告知丁露潔嗎?如果丁露潔知道劉誌國已經靠邊站了,還會求劉誌國幫忙辦劉梅的事嗎?我急速地轉動著腦筋,驀然感覺捉襟見肘,思維明顯跟不上趟了。但此時此刻一個意念突然闖進我的腦海:丁露貞太聰明了,她把我弄到她身邊幫她了解情況,卻原來事事都牽扯她的親朋好友,做她的秘書非我莫屬!而把露潔弄上我的床,我就不能不死心塌地玩命給她幹!此外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一個脂粉的圈套和一個溫柔陷阱!我不知道應該恨她還是應該感謝她,因為我突然感覺我也變得茅塞頓開,有些聰明起來了!見多才能識廣,沒經曆過隻靠想象能想到哪兒去?
而且,劉誌國出手大方,一給就是二十萬,但凡貪財一點的女人都會喜不自禁,會立馬就範。怎奈劉梅還難得地保留了一份清醒!他按照露潔的意圖想穩住劉梅,卻不知道被老實巴交的劉梅一眼勘破。這時,服務員送了咖啡過來,我情不自禁地擠到了劉梅身邊,兩個人擠在一把椅子上,我摟住她的肩膀,說:“劉梅,讓我親一下,我現在特別想親你!”劉梅道:“算了吧,我讓你摟著我就已經不錯了,你已經跟別的女人上過床了,已經不屬於我了,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是不眼饞的。”我說:“這個銀行卡你不打算要嗎?”劉梅道:“我隻要接受了銀行卡,就等於小命攥人家手裏了,人家幾時叫我,我就得幾時屁顛屁顛地趕過去,人家叫我脫衣服,我就得趕緊扒個精光。等人家玩膩了,說,對不起,我又有了更年輕的女友了,你不要再找我了。你說,到了這時候我找誰哭去?”我更緊地摟住了劉梅。我同意她的話。這樣的有錢男人多得是!我不勸她要這個銀行卡,我也不想把我的分析、我對露潔和劉誌國的疑心告訴劉梅,因為她是個小心眼,會承受不了,就幹脆讓她蒙在鼓裏算了。於是我說:“這個銀行卡你準備怎麽處理?”劉梅道:“這正是我把你叫來的原因,請你轉交給劉誌國,告訴他,這門親事不合適。”她說著就掏出一個銀行卡,塞進我的手裏。我剛把銀行卡裝進上衣衣兜,劉梅卻又說話了:“劉誌國讓我勸勸你,對他的事你不要興趣太大,他出問題的根子在於孫海潮,讓你明白這個尺度。”
哦?劉誌國竟然對劉梅做過這種交代?我忍不住問劉梅:“他還跟你說過其他重要問題嗎?”劉梅道:“沒有,可能是他看我不是機關裏的人,對這類亂七八糟的事興趣不大,說了也記不住。”我送走了劉梅,臨走親了她的額頭一下,要她有事就及時找我。然後我就一個人在咖啡館裏坐了一會兒,思考了一下對策。我感覺還是應該先找露潔核對一下事實,看看這事是不是與她有關係。於是,我立即走出咖啡館,打車去了伯母家。現在露潔頭上的傷已經快好了,再過一兩天就該拆線了。此時,她正跟伯母兩個人在洗菜做飯。我把露潔叫到臥室,伯母的房子是個小偏單,兩間臥室,大臥室十五平米,小臥室九平米,我和露潔睡在大臥室。我先問露潔:“你認不認識機關的劉誌國?”露潔道:“認識啊,怎麽了?”我問:“是不是你把劉梅的情況介紹給劉誌國了?”露潔道:“開玩笑吧你?我跟劉誌國有一年多沒見麵了!再說,平白無故的我把劉梅情況介紹給他幹什麽?”我對露潔說出了剛才的情況。露潔道:“你最好找找劉誌國,當麵鑼對麵鼓地把事情說清楚,別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好像我這人多愛管閑事一樣!”我說:“這話確定?”露潔道:“當然確定!走到天邊我也敢確定!”
既然如此,劉誌國怎麽會認識劉梅?而且還知道劉梅已經與我分居、麵臨離婚,並且急急忙忙地給她介紹對象呢?看起來問題的症結就在劉誌國身上。我必須立馬找到劉誌國,揭穿他的陰謀,戳穿他的把戲。我立即打車來到市委大院斜對過的南渥茶館,然後從手機裏調出劉誌國的電話號,給他打了過去。他接聽以後我告訴他,我在南渥,讓他立馬過來。結果,十分鍾以後劉誌國就來了。他的臉色慘白,瘦得像嘬著腮幫子,身上的衣服像拿竹竿挑著。我請他坐下,然後就先給他一個下馬威,說:“你是不是有求於劉梅?”他看著我愣了一下,反問:“你怎麽會這麽認為?”我說:“因為你平白無故給了劉梅一個銀行卡。”劉誌國道:“那是我們倆建立的一個契約。”我說:“什麽契約?”劉誌國道:“讓你少管閑事,把嘴閉住的契約。”我一聽這話,便把上衣衣兜裏的銀行卡掏了出來,拍在桌子上,“拿去吧,劉梅不稀罕這個!”劉誌國把銀行卡塞回我的口袋,微微哂笑道:“劉梅接我銀行卡的鏡頭我已經用針孔攝像頭錄下來了,你現在還給我也掩蓋不了劉梅接受賄賂的事實。”我說:“卑鄙!你已經麵臨審查,為什麽還不放規矩一點?”劉誌國道:“一切都是既成事實,你現在已經是和我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不妨跟你透露一點信息——現在檢察院還扣著一個女記者,估計這個女記者會亂咬,而且肯定會首先咬到我,因為當初是我把她截在平川的。現在我可以實事求是地告訴你,在孫海潮和金玫瑰花園項目問題上,我是問心無愧的。如果有問題也是孫海潮的問題,我隻不過是個小兵,我能幹的也就是跑跑腿,傳個信息。”我說:“既然如此你還給劉梅送什麽銀行卡?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嗎?”劉誌國道:“我是為了以防萬一,因為我看你跟著丁露貞跑得挺歡。”
這個劉誌國可能是被孫海潮的死亡和武大維的雙規嚇怕了,他主動出擊給劉梅送銀行卡絕對是下下策。我不覺冷笑一聲,繼而問他:“你是怎麽知道劉梅的情況的?能不能不吝賜教?”劉誌國也冷冷一笑,說:“這個無可奉告,你隻要知道我不是單槍匹馬和散兵遊勇就行了。”這句話話裏有話,讓我悚然一驚。難道他在公安局有內線,在監聽劉梅手機?在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以前,任何可能和不確定性都存在。複雜啊!我驀然想起了早晨丁露貞的話,劉誌國要見丁露貞來著,就繼續問他:“你要見丁書記,想對她說什麽?”劉誌國道:“這個不妨告訴你——我想告訴她,很多事情都是孫海潮幹的,我頂多是個小跑兒。”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再問什麽他已經不可能說實話了。他似乎對所有的問題都思考成熟了,已經建立了心理防線,那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推六二五,推到死人身上,反正死無對證。我和他告別了,低著頭率先走出茶館。回到機關,我找到丁露貞,把銀行卡交給她,對她訴說了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她點點頭道:“一會兒我把銀行卡給紀檢委送過去。還沒吃飯吧,我已經給你買了一份飯,在微波爐裏,你熱一下就可以吃。”
她指了指她的辦公室角落的桌子,上麵確實有個微波爐。我走過去打開它,見裏麵是一個塑料盒,微波爐專用的那種飯盒,我取出來打開蓋子看了一眼,飯盒裏是一個雞腿,一些炒圓白菜絲,下麵是米飯。我合上蓋子放回去,關上門,就把時間定在一分鍾上。於是,微波爐裏麵的飯盒就慢慢轉了起來。熱好飯,我不客氣地用毛巾墊著拿出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吃起來。丁露貞不管我,她隻是專心地批閱文件。我說:“我一會兒是不是應該去檢察院一趟,問問是不是有個女記者關在這兒?”這時,丁露貞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今天是孫海潮死亡第十六天,武大維雙規第五天。”我重複了一句:“我是不是應該去一趟檢察院?”丁露貞方才醒悟過來,說:“哦,哦,我剛才走神了。去,去,一會兒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告知一下。”我說:“最好不要告知,我自有辦法進去。”丁露貞道:“恐怕沒這麽簡單,你聽我的吧。”我猶豫了一下,服從了。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我拿不準究竟打招呼好不好。
市檢察院我還是第一次來。但這個地方因為武大維的存在,早已讓我耳熟能詳了。站在這個大院裏,我先仰視了一下氣勢泱泱的花崗岩外觀的大樓,然後才往裏走。雖是六七月份的天氣,可是一進樓,就有一股涼森森的感覺撲麵而來。舒爽自是舒爽,卻讓我想到一個不雅的名詞——隻是在此不便出口而已,因為大樓裏還有那麽多沒被雙規的人,還是好人多不是?進了辦公大樓以後,我一層層往上走,我要先找領導辦公室。結果爬到三樓就看見了檢察長辦公室門框上的小木牌,寫著副檢察長的小木牌一溜有四個,寫著檢察長的隻有一個,但裏麵早已人去屋空,紀檢書記一個,政治部主任一個。除了檢察長的門沒敲,其他的門我挨個敲了一遍,但都沒有人,這讓我很納罕。我便回到二樓,二樓有辦公室。我敲了辦公室的門,隻敲了三下,門就打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同誌問:“請問你找誰?”我說:“打擾你們了,我是市委辦公廳一處的處長康賽,想找一位領導,可是,他們哪個屋都沒人。”這個女同誌說:“沒錯,領導們現在在郊區集中學習。我是辦公室主任,你有什麽事能不能先跟我說說?”我對她此時不讓我進屋有點反感,就說:“在樓道裏說話不方便,咱進屋說行不行?”她這才把門開得再大些,說:“進來吧。”我一進屋,發現這是個套間,中間有一道門隔開,外間一個穿製服的年輕姑娘在打電腦。辦公室主任便領著我走進裏間。我沒想多在她這兒耽擱,所以一進裏間我就立即告訴她:“你們這兒扣了一個女記者,我要見她一眼。”辦公室主任有些措手不及道:“這,不方便吧——”但她隻說了半句話就突然改了口,說:“我們這兒從來沒扣什麽女記者!”我說:“你剛才明明已經承認了,改什麽口呢?武大維已經雙規了,你不用前怕狼後怕虎的。”此時她的臉色就非常難看了,地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別難為我,我這個主任也是很難幹的!”我感覺今天這任務沒法完成了,就兀自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抬著頭看著她,想跟她軟磨硬泡一會兒。這時她急得在屋裏轉起磨來,像撞籠的困獸。我說:“你究竟說不說?”她非常堅決地說:“根本沒有的事,你讓我說什麽?”
我一見這種情況,就不便再說什麽了。我搖搖腦袋說:“那就對不起了,打擾了。”我有些無奈地起身退出來。我來到外間的時候,發現那個打電腦的年輕姑娘已經不在了,隻把製服搭在椅子背上。我繼續爬樓,挨個屋找人打聽,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全都搖頭否認。沒辦法,我走出大樓。我估計丁露貞已經給這裏打過電話,而且我估計打也白打,因為一個領導都不在,丁露貞不可能給辦公室打。我撓著頭皮走出檢察院大院,打算打一輛車,但我一拐彎卻看見一個穿白襯衣的姑娘正躲在牆垛子後邊。她拉了我一把,說:“康賽處長,你跟我來!”說完就轉身徑自走了。我有意和她拉開十幾米的距離,左顧右盼地做出閑散狀,但一直跟著她走。結果到前麵拐角處她就往左拐了,然後進了一家小飯館。我走過去以後,左右看看,見沒什麽異常,便蹩了進去。姑娘此時已經坐在一個角落,因為這個時間早過了吃飯的高峰時間,所以,屋裏沒幾個人。我見收銀台旁邊立著一個竹篾的屏風,就對收銀小姐說:“能不能把屏風借我們用一下?”小姐說:“可以。”我便搬起屏風往屋子角落走,擺好以後,我才躲進去。此時,姑娘衝我讚許地點頭一笑。
我掏出煙來,點上一根,抽起來。姑娘說:“這裏也不安全,咱長話短說,我說完就走。是這樣,前不久,咱平川市的金玫瑰花園項目不是出事了嗎?十幾億的集資款都被卷走了,有關方麵拚命捂住這次事件,但終歸紙裏包不住火,省城就下來幾個記者,打算采訪一下,回去寫個內參之類的。可是他們都铩羽而歸,無功而返。因為凡知情人都被打過招呼,誰說出去誰要承擔責任。誰願意承擔這種責任?凡是知情人,雖不知道此事涉及孫海潮,但都知道這是市裏的項目,不願意給市裏抹黑。所以,就都老太太吃切糕——悶口了。但有一個女記者,據說是一家省報的,偏偏不走,她深入群眾,多方走訪,掌握了大量事實和一手材料。就在她要離開平川的時候,市委辦公廳的劉誌國帶領檢察院的人截住了這個女記者——想必你認識劉誌國——咱在這裏暫且不評論他,因為我還不知道你的立場。單說這個女記者,在檢察院遭到了逼供,檢察院讓她繳出記錄,她說,我就是用耳朵聽的,沒有記錄,結果就挨了好幾個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響,一直聽不清聲音。她大聲喊叫,要求放人,但自從被關進來以後就再也沒被放出去。起初她被關在市檢察院的拘留室,兩天後送到了三柳縣第一看守所。我聽我們主任說,這個女記者拿了一個企業家的二十萬賄賂,打算告孫海潮的黑狀,因為那個企業家與孫海潮有仇。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我同情那個被扣的女記者。現在檢察院正在準備文字材料,打算對這個女記者提起公訴。罪名就是索賄受賄。”姑娘說完就站起身來,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意思是不讓我站起來送她,便走出小飯館。
我則繼續抽煙,一根接一根。如果有的人別有用心,就像劉誌國采取的辦法一樣,硬把一個銀行卡塞給你,同時又給你錄了像,你還能說得清嗎?在其他情況不可能有你說話的機會,而在武大維的地盤裏,能讓你辯解嗎?此時我心情十分複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發生這種事!好在貌似鐵板一塊的檢察院終歸有說直理的人,有心存良知的人。我把姑娘的話回顧了一遍,竭力記住每一個細節。這時,我就想起劉誌國對劉梅也說過有個企業家要相對象,而且也給了一個二十萬的銀行卡。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我思考了一陣子,沒有答案。我走出小飯館,臨出門時給收銀台交了五十塊錢。
出了門,我就打了一輛車,直奔市委大院斜對過的南渥茶館,進了茶館以後就給劉誌國打電話。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我還就跟你幹上了!時間不長劉誌國就神色黯然地走了進來。我又是劈頭就問:“給你銀行卡的企業家叫什麽名字?”劉誌國一愣,反應了五秒鍾,然後說:“無可奉告。”我說:“劉梅已經同意和企業家見麵,你總得讓她知道點什麽吧?”劉誌國道:“現在人家企業家已經反悔,不想和劉梅談對象了。”我說:“你就狡猾吧,一抓一出溜,這對你是絕對沒好處的!你隻有配合我的調查,才可能減輕自己的罪責!”劉誌國道:“你現在是丁露貞的準妹夫,你不是為公家調查,而是為丁露貞調查,目的是把別人弄進去,把她洗出來。此外,還能怎麽樣?你以為我是傻子了!”
劉誌國的這些話,讓我無言以對。丁露貞調我的初衷本來是想把隱私限定在家人的小範圍裏,但現在已經為人詬病。想來什麽事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這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見繼續問劉誌國已經問不出什麽,便扔下他,兀自走出茶館,在門口招了一輛車,朝三柳奔去。三柳是距離平川市最遠的一個縣,在一條山脈的腳下,開車也要兩個小時。路上我就和司機商定:把我送到第一看守所,然後等我一會兒,再把我拉回來。司機同意,因為他在三柳想拉回腳也不好找客人。上午三柳還有人進市,下午一般沒人往市裏來。第一看守所是一幢圈在圍牆裏的一座孤零零的四層老樓,所有的窗戶都安著鐵柵欄。而很多棵綠茵茵的爬山虎就從地上一直順著一樓的鐵柵欄爬到了四樓,所有的鐵窗上都爬滿爬山虎,為這個鐵麵無情的處所添了一抹綠意。下車以後,我抬頭望了一眼大樓,就走向大門口,大門口有兩個武警站崗。我掏出工作證遞給武警,武警接過去看了一眼問:“找誰?”我說:“找所長。”武警說所長外出開會不在。我說那我就找辦公室主任。武警把工作證還給我,向樓裏麵伸了一下胳膊。我順著他的手勢走進樓去,在樓道裏發現了門上釘著木牌的辦公室,便敲門進去。一個五十歲左右長得像包子的中年人警覺地盯著我,也不問我是幹什麽的,隻是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照例把工作證遞給他。他翻開看了,還給我,說:“我知道你是康賽,我勸你回去,上邊有指示,涉及周曉燕的訪問一律回絕。”
我一刹那間就明白了,女記者叫周曉燕,而且剛才是劉誌國或什麽人給這裏打了電話,通知他們我——康賽要來這裏。既然如此,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說:“誰給你的指示?如果是市檢察院,現在檢察長武大維已經雙規了,他的話該推翻就得推翻;如果是辦公廳劉誌國指示過你,我也告訴你,劉誌國也在審查範圍之內。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受到應得的處理。”這個主任說:“你說你是康賽,誰證明呢?”我說:“這好辦。”我立馬掏出手機給丁露貞打過去,打通以後我說:“丁書記,現在看守所的同誌想驗證一下我的身份,您跟他說說吧!”我把手機遞給這個主任。這個主任便接過去接聽。聽了幾句話,他就把手機還給了我,臉色也變了,由原來的傲慢變得緊張、慌張,嘴裏一迭聲說:“亂了!亂了!不知道該聽誰的了!”我說:“平川市現如今誰的官最大?不就是丁書記嗎?你不聽丁書記的聽誰的?你還想不想幹了?你如果瀆職、貽誤戰機,可是要扒馬褂的!”可能“扒馬褂”這句話起作用了,他立即拉過一把椅子請我坐下,說:“實不相瞞,周曉燕病得不輕,現在住在縣醫院裏。”我突然一個激靈——他們迫害女記者了!我立即說:“你現在就馬上帶我去縣醫院!”他做出為難狀,攤開兩手。我說:“你叫什麽?告訴我你的名字,現在是你立功的時候,以後我會為你請功!”他說:“我叫胡裏坳。”我說:“事到如今你怎麽還玩花活?胡裏奧是個外國歌手的名字!”他說:“真的,我是在山坳裏生的,家裏姓胡。”
三柳縣因為遠離市區,縣醫院是個夠規模的綜合性醫院。在醫院精神科住院部的一個小單間,我們見到了周曉燕,天,隻見她麵頰紅腫,額頭纏著紗布,兩眼呆滯地看著前方。我在醫生陪伴下推開門走進去,說:“周曉燕你好,我是市委辦公廳的康賽。”周曉燕慢慢走近我,表情怪異地打量我,然後以飛快的動作啪地給了我一個大嘴巴!我一點也沒感覺意外,我知道,這一巴掌我是替劉誌國挨的,當然這個賬我會記在他的頭上。周曉燕再次伸手的時候,被醫生攔住了。這時她就哈哈哈狂笑起來,嘶啞的聲音非常瘮人。看來沒法交談,我退了出去。胡裏坳說:“怎麽樣,病得不輕吧?”我說:“造孽啊!”這時醫生也退出來了,把門鎖好,對我說:“以後你們不要沒事就往這兒跑,病人需要安靜,她現在神誌不清,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穩定住。”我點點頭,走出住院部,對胡裏坳說:“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從此以後周曉燕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要拿你是問,你是圈裏人,自然明白執法犯法的罪過!”胡裏坳說:“有的事我做不了主怎麽辦?”我說:“那就立馬給我打電話。”我把手機號告訴他。
出了醫院,我甩下胡裏坳,徑自坐上出租,告訴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回市裏。司機說,那個人不管他嗎?我說,不管,讓他自己走回去。暗想,去他媽的吧!車開起來以後,我就給丁露貞打了電話,告訴她,晚上別走,在南渥茶館等我!關於孫海潮和金玫瑰花園項目我本來興趣不大,因為我並沒參與集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丁露貞,現在我是在無意中被卷進來了。因此,我也可能成為那些人的打擊對象,但平川人有句話叫“以就以就”,就是說一不做二不休。我豁出去了,我不信太陽會從西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