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落

客廳沒有開燈,遮光窗簾拉著,縫隙間透進窗外一點兒一點兒路燈的光,給整片客廳都籠罩上一層朦朧冷色,讓她一瞬間清醒過來,。

“你該回去了。”

男人並未完全踏入玄關,房門無法閉合。

聞言,宋持風的身體微微一頓,手捏著寧馥的腰,掌心撫摸著她側腰的腰線,片刻僵持後,他俯身而下,在她的雙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知道了,那我走了。”

送走宋持風之後,寧馥神經鬆懈下來,才感覺身體有點兒重,尤其是洗了個澡之後這種感覺更甚。

大腦渾得像是被誰攪和過,讓她就連髒衣簍裏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扔進洗衣機裏,就疲倦地在**躺下。

她這一覺睡得昏沉,一直到次日下午,才在一陣一陣、接連不斷的手機鈴聲中緩緩睜開眼。

寧馥渾渾噩噩地從**坐起身,拿起手機的那一刻,看著上麵一大串的未接來電,才總算稍微清醒些許。

現在竟然已經下午兩點。

手機上時慈的電話和舞團的電話都來了十幾個,寧馥正準備先回舞團一個電話,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寧寧,寧寧你在家嗎?寧寧你在家的話開門好嗎!”

敲門聲又急又響,伴隨著時慈的呼喚,寧馥趕緊放下手機,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的大男孩就像是一隻焦急的大狗一樣撲進玄關:“你們舞團的人說找不到你,說你一上午沒去舞團也沒接電話,電話都打到我這來了,你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不要這樣讓我擔心好不好!?”

“抱歉……”

寧馥開口,聲音沙啞到讓她自己都感覺陌生,時慈更是一聽便有了判斷:“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麽會突然感冒,吃藥了嗎,你睡到現在應該也沒吃飯吧?”

他說著伸出手準備先探一探她額頭上的溫度,卻看寧馥搖搖頭。

時慈趕緊先把透著冷風的門關上,然後把羽絨服脫下,裹在她身上。

“感冒了還隻穿一條睡裙就來開門,寧小馥你是真的膽子很大!”

時慈外麵穿著羽絨服,裏麵是綿軟的厚毛衣。

寧馥鼻息間全都是大男孩身上熟悉的氣味,讓她格外眷戀。

“好了好了,還在這兒傻站著,先回房間吧。”

大男孩扶著女孩子回到房間,讓她躺下後在房間裏到處找體溫計和感冒藥,一邊找,一邊嘴上還嘟嘟囔囔:“我剛摸著感覺有點兒燙,感覺有點兒低燒,哎我之前就說家裏肯定要準備個醫藥箱,這些藥用完就到處亂放怎麽能行?……”

寧馥坐在**給舞團去了個電話,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請了假。

聽著他絮絮叨叨,她以前都會覺得有點兒煩讓時慈小聲點兒,但現在再聽,卻隻覺得溫馨又可愛。

時慈給寧馥量了體溫,拿著體溫計兩道眉擰在一起:“是有一點兒低燒,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吧,我總感覺你最近都在連軸轉。”

“還好吧,”寧馥癟癟嘴,“人本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生一次病的。”

“還嘴硬!”時慈使勁捏捏她的臉,“你們那個舞團啊,太壓榨你了,就演個配角還要那麽使勁地排練,我看寧小馥你就不適合做奮鬥家,還是等著以後找個有出息的男人,在家做闊太太吧。”

“你看你的腳,又練裂了。”時慈說著注意到寧馥腳上新的傷痕,就像是不忍心一樣別開了眼,“寧寧,等我拿到投資,我一定會努力搞研發,到時候你就不用再這麽辛苦了。”

時慈雖然沒有明確反對過寧馥練舞的事情,但也沒有很支持。

比起讓寧馥站在舞台的聚光燈下,時慈總說怕她累,怕她苦,心疼她跳舞把腳跳得傷痕累累,一直希望她在未來某一天能離開舞團,如果無聊的話可以帶帶課,或者連課也不用帶,每天逛逛街、喝喝茶,悠閑度日。

在這一點上,寧馥始終無法和時慈達成一致。

她覺得如果自己失去了舞台,就算能當上所謂的闊太太,也根本沒有人生的意義。

“我不辛苦啊,時慈。”寧馥很認真地看著他,“我很喜歡跳舞,所以我不覺得跳舞辛苦,就像是你喜歡研發,你會覺得畫圖紙很辛苦嗎?”

“那怎麽能一樣呢!”時慈卻癟癟嘴,“我畫圖紙隻要動腦子就行了,但是你練舞把你的腳都練畸形了,夏天都不能穿那種露趾涼鞋,每天隻能穿運動鞋,多不好看啊。”

兩個人誰也沒有辦法說服誰,到最後還是隻能按照老辦法,先跳過這個問題。

時慈點了藥和粥的外賣,坐在旁邊看她吃完,然後幫她把被子的角拉好。

“頭還疼不疼?剛剛不是說頭很疼嗎?”

“還好,不怎麽疼了。”

這是他們最近這陣子以來難得的獨處時光,大男孩手抓著被子一角,一時之間竟有些舍不得鬆手,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抱抱寧馥,用自己的臉頰蹭蹭她。

躺了一會兒,寧馥吃下的藥開始起效,有點兒犯困,她呼吸著時慈身上熟悉的,讓人無比有安全感的氣味,迷糊地眨了眨眼睛。

“困了就睡,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寧馥心口暖暖的,點點頭的同時用腦袋在枕頭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但就在她即將要入睡的前一秒,時慈手機的振動聲突然降臨,將她驚醒。

“吵醒你了嗎?”

時慈有些抱歉地看著她,從兜裏掏出手機的時候表情變得近乎無奈。

他接起電話:“喂,媽?”

氣氛頓時涼了半截。

自從大四開始離校實習,寧馥能明顯感覺到時慈家裏對他的管束開始變強。

大概之前他們還有學業需要完成,時慈有充分的理由留在學校,和她見麵。

但現在這個理由不再成立,時慈每一次想要從家裏出來,都變得更為艱難,就算出來,也會很快接到父母的查崗電話。而且在去向這一點上,時慈幾乎沒法撒謊。

他本身不是一個愛玩的性格,朋友不多,目前在家裏的廠子裏工作,業務也是跟著父親跑,研發投資還沒到手,他出門除了她這裏,幾乎沒有第二個去處。

要換作之前,寧馥可能會放手讓他自己解決。

但今天不同,身體的病痛讓她今天格外希望時慈能陪在自己身邊。

寧馥伸出手去拉住了時慈的衣袖,表達自己的挽留,大男孩的手也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彼此之間滿是繾綣眷戀。

但時慈對電話那頭說的話從一開始的“媽您別這樣”到“我怎麽會希望您身體不好呢”。

那隻撫摸著她頭發的手就像是一點兒一點兒衰敗的機器,齒輪之間的機油變得幹燥,逐漸愈發緩慢下來,直到停住。

他掛斷電話後,沉默在兩人之間緩緩鋪開。

“不能不回去嗎?”

我真的很需要你,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她話音剛落,大男孩便用力地抱住她,用力到讓她察覺到他臂膀的顫抖。

這是兩人之間久違的擁抱,寧馥也用力地回抱住男孩子,想從他身上汲取更多溫度、氣息和安全感。

“我媽說她身體又不舒服了,我回去一下,就一會兒,我晚上之前再回來,給你帶粥,好不好?”

但無論多麽不舍,多麽不願,他那一雙環抱在她身體上的有力手臂還是鬆開了。

那種讓她感到安全舒適的溫暖與氣味也如同被風吹散的蒲公英,一並消散開來。

“嗯……”

他們的對話進行到這一步,時慈最後的“好不好”已明顯是安慰性質居多。

寧馥隻能忍著那股頭疼懂事兒地點點頭,卻問出了一個之前很少會追問的問題:“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

時慈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好像不能許諾給寧馥一個確切的時間。

他隻能說:“我盡快,我一定盡快,好嗎,但是你好好休息,先不要等我。”

大男孩急急忙忙地披上外套離開,寧馥一個人躺在**。

空調還是二十五攝氏度,被子也依舊好好地蓋在她的身上,但卻好像根本無法保留住她自己的體溫,她的手腳無論伸到哪裏,都是冷的。

寧馥就這麽不安穩地睡了一下午,再一睜眼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不知黑了多久。

時慈還是沒有回來。

寧馥其實早就預見到了這個結果。

時慈隻要回家,他媽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阻止他再回來。

寧馥對這個結果明明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刻心裏的失落依舊像是窗外無邊的夜色,在沒有開燈的房間中彌漫開來。

等到自己從那種情緒中緩解,寧馥看了一眼時間,雖然自己睡得很不舒服,但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八點。

微信上有一些時慈發來的消息,寧馥掃了一眼,大概是讓她醒了之後跟他說一聲,他好給她點外賣。

估計是感冒藥的原因,她的頭已經沒有剛睡下去的時候那麽疼了,隻不過她也感覺不到餓,沒什麽食欲。

她從**坐起,卻意外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寧馥在那一刻突然雀躍起來,幾乎感覺不到病痛的存在,腳步輕快地躍下床,小跑著走到玄關打開門——在看見門外西裝革履的男人時,遲到的暈眩感與心裏的落差感同時襲來,讓她腿一軟,整個人頓時如踩空般一個猛地趔趄。

宋持風先一把撈住寧馥,看她的眼睛從開門一瞬間的明亮到變化成黯淡,再浮上一圈淺淺的紅,他明白她期望看見的人並不是自己。

她說再多冷淡的話也比不上這一瞬間的本能更傷人,宋持風抿了抿唇,先將她打橫抱起,聲音低沉道:“病怎麽樣了,有什麽症狀,發燒嗎?”

寧馥就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骼的棉花娃娃,渾身上下隻剩下“軟”一個字。

她的心情大起大落,情緒衝擊之下寧馥幾乎說不出話來,隻能任由宋持風抱回臥室,穩穩地放在**。

這個時候寧馥才覺察出問題,抬頭看他:“你怎麽知道我病了?”

她聲音啞得厲害,嗓子好像被人用砂紙磨過。

宋持風瞥了一眼床頭明顯隻吃過一次的感冒藥,拿起藥盒從中抽出說明書:“因為我想知道。”他又說這句話。

宋持風好像總是這樣,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種話換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覺得無比狂妄,但從他的口中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出來,就感覺順理成章。

“我沒什麽事兒,隻是一點兒感冒而已。”寧馥深吸了兩口氣,把剛才的情緒壓住,隻是沙啞的聲音很難像平日裏一樣給人冷淡的感覺,聽起來隻有脆弱,“你回去吧,我不想傳染你,等一下我會吃藥,也會點外賣。”

宋持風卻仿佛沒聽見,依舊在閱讀手上的藥品說明書。

半晌,他把說明書送回藥盒:“你想吃點兒什麽?”

寧馥懷疑宋持風簡直聽不懂人說話,她下逐客令的意思應該已經很明確了吧。

“我暫時什麽都不想吃。”

隻是病痛纏身,寧馥就連瞪宋持風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垂頭盯著自己手指尖上的指甲,聲音輕而慢:“我剛睡醒,沒什麽食欲。”

說完,她聽見宋持風似有若無地笑了一聲:“正好,我剛開完會,也沒什麽食欲,那我陪你一起餓一會兒。”

這人是不是有點兒問題……

寧馥感覺自己好像被道德綁架了,一時之間也有點兒火大:“那我要吃炸雞、漢堡、冰激淩,而且我不想吃外賣的,我要去肯德基,你也去嗎?”

這些東西在病時,時慈是絕對不會允許她碰的,不光不許碰,提都不讓提,一提就立刻吹胡子瞪眼,更別提她還要冒著冷風自己跑到肯德基去。

但宋持風很爽快:“那你穿衣服,我在客廳等你。”

他從臥室離開,還貼心地幫她關上了臥室門。

寧馥坐在**愣了半晌,懷疑自己又上了宋持風的套,中了他的激將法。不過正好她也想出去走走,臥室裏的空調吹得她很悶。

寧馥換好衣服,走出臥室,就看宋持風正站在客廳一角,好像在和誰打電話,三言兩語間她能聽得出他今晚原本還有其他事情,現在正在往其他時間上安排。

高大男人僅僅往那兒一站就顯得這小客廳更為逼仄,寧馥走了兩步,宋持風就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和電話那頭的人說:“先這樣安排,之後有事兒先轉給特助那邊去,我今晚不太方便。”

然後宋持風就看見寧馥看他的眼神,感覺她好像在看一位昏聵的國君,仿佛他就是被妲己魅惑的紂王,宋氏商業帝國馬上就要在他手裏覆滅。

“你這是什麽眼神?”他有點兒好笑地問。

寧馥頭昏昏沉沉的,沒心力去掩飾自己的想法:“你還有工作幹嗎還過來?”

宋持風是真的給氣笑了:“你覺得我為什麽過來?”

答案呼之欲出,但寧馥把臉別到一邊,不再作答,也不想承認。

宋持風沒多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帶著她出門進電梯,按下B1。

他沒帶她去肯德基,而是帶她去了一家日料店。

店裏設計得很日式,也很現代,客座在外將廚房圍成一圈,客人能清楚看見主廚的料理過程。

宋持風如約給她點了炸雞塊和冰激淩,寧馥本來胃口就不好,看著金燦燦、油膩膩的炸雞更是連筷子都沒動一下,倒是一口一口地把小小的冰激淩球吃完了。

冰激淩球很小,寧馥吃得卻很緩慢,小口小口,等香草味的奶油在口中熔化了再吞咽。

她吃了甜食,心情明顯比之前要好上一些,麵對端上來的一鍋熱乎乎的粥,也隻是看了宋持風一眼,沒再說什麽,就拿起小碗裝了點兒慢吞吞地吃。

宋持風又給她叫了杯生薑可樂,然後就坐在她身旁陪著簡單地吃完了一頓晚飯。

一頓飯寧馥既喝了滾燙的粥又喝了帶生薑的飲料,從店裏出來的時候感覺身體已經暖了許多,頭疼也有所緩解。

在回去的路上,宋持風又繞路去藥店買了一些備用藥,一塊兒提著到了寧馥家。

寧馥洗完澡出來,見宋持風還沒走,有點兒意外,也有點兒不自在。

她現在腦袋比宋持風剛來的時候清醒多了,想到剛才竟然拖著這副病弱之軀叫囂著要吃炸雞,由衷地感覺到有些丟人。

任性的一麵對於人來說其實是最不常用於社交,也是最私密的,寧馥從沒想過自己會把這一麵展現給宋持風看。

她更沒想過宋持風不光包容了她的任性,還用一種與時慈截然不同的方式,將她的情緒與需求做到了巧妙的平衡。

宋持風發現她出來,主動說:“等你睡著我就走。”

寧馥在宋持風麵前躺上床,洗澡前吃的藥開始發揮效力,讓她很快昏昏欲睡。

夢裏,她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裏,為她驅散空調不能驅散的寒冷。

她終於感覺身下這張鎖不住溫度的床開始逐漸溫暖了起來。

因為年後還有緊鑼密鼓的排練,舞團那邊今年放人比往年早兩天。

團長三令五申說初七不管刮風下雪都得準時歸隊,林詩筠和馬慧欣也提早關了工作室準備回家過年。

三個女孩結伴回家,一塊兒上了地鐵,其中林詩筠往機場去,馬慧欣在寧馥後麵兩站下。

一路上,她們有說有笑,林詩筠和馬慧欣好像比往日還要活潑,一個段子接著一個段子,笑點密集到讓人合不攏嘴。

到站後,寧馥拖著行李箱匆匆忙忙下車,跟好友隔著窗子揮別,目送地鐵遠去,才轉身離開。

寧馥家離地鐵站有點兒距離,她出了地鐵還需要再坐兩站公交。

她到站的時候,父母已經在公交車站等了一會兒,看見她下來,眼睛齊齊一亮,寧馥下車還沒站穩,行李箱就已經被爸爸接過去了。

“怎麽好像又瘦了……要早知道學舞蹈得餓肚子,以前就應該聽你媽的,讓你學鋼琴的,哎。”

寧爸從女兒的頭看到女兒的腳,最後歎息著搖搖頭。

他在某大廠車間工作,為人特點就是特容易滿足,自十年前榮升車間小組組長後再無動靜,換個人估計都愁死了,但他不光不愁,每天見誰都笑嗬嗬的,唯獨見了自家這苗條女兒才會皺起一張臉,歎上一口氣。

而寧媽是小學語文老師,常年紮著貼著後頸的低馬尾。因為她每天和一群小朋友待在一起,跟寧馥說話的時候也總不自覺地軟起聲調,用上活潑的語氣。

“女孩子瘦點兒才好看,你懂什麽呀,要跟我們家六樓家的女兒似的,二百斤你就高興了?”

一旁的寧媽白了丈夫一眼,親昵地挽起女兒的手:“而且我們家寧寧又不是那種幹瘦幹瘦的,她是有線條的,你懂什麽呀你!”

“還是媽媽愛我!”

寧馥見到父母,心情完全放鬆下來,語氣也變得輕快。

“寧寧,爸爸這叫忠言逆耳!”這個時候,寧爸拎著女兒輕飄飄的行李箱,“你外麵帶那麽多大袋子,怎麽不搞個大點兒的行李箱,多裝點兒衣服多住幾天?”

寧馥笑著解釋說:“外麵的大袋子是給你們的禮物呀,衣服的話我覺得不用帶那麽多,像厚外套家裏都有。”

“哎呀還帶什麽禮物,爸爸媽媽是圖你的禮物嗎?”寧爸的眉毛都快笑得飛起來了,隻剩一張嘴還在維持自以為的硬漢人設,“自己人在外麵就多留點兒錢給自己花,該吃吃,別摳自己的。”

一家三口聊著天就到了家,寧馥把行李箱拖回房間收拾東西,順便把禮物塞進父母懷裏。

她看著他們嘴上說下次別買了,身體卻很誠實地開始拆盒子,麵對裏麵的東西笑得合不攏嘴,她心裏也溢滿了沉甸甸的幸福。

寧馥帶的箱子小,東西也少,她隻帶了一些貼身好搭配的毛衣回來。

她把帶來的衣服放進櫃子裏,聽著廚房鍋碗瓢盆聲和夫妻兩個人的鬥嘴小日常,在房間抿著嘴唇笑。

寧馥家就是這樣的一個普通家庭,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父母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父母,恩愛又尋常,工資每個月都攢不下來多少,小時候就連給她買零食都要掏出賬本算上一算,給家裏添置一個大件兒得計劃大半年,直到現在也都沒有學車和買車。

但就是這樣的父母,在她小時候毫不猶豫地送她去學了她喜歡的舞蹈,一學就是十幾年,不管家裏多拮據,她的學費永遠都會提前預留出來。

隻是自從上大學以來,學校裏的事情越來越忙,她回家也回得越來越少。

大一的時候她還寒暑假都在家裏待著,到大二開始參加舞蹈比賽,時間就被大量的排練擠占,暑假她隻回來了半個月,寒假直到年前才到家。

到了大三這種情況更加嚴重,她去年春節就因為要排練參賽的舞蹈,幹脆整個春節都待在了學校,國慶又因為要和林詩筠她們找工作室的店麵,隻匆忙回來待了兩天。

更讓她覺得自責的是父母害怕打擾她練舞,平時幾乎不會給她打電話。

但每當她打電話回家的時候,兩個人爭著搶著要說話的樣子,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留守在家看見父母下班回來的畫麵,讓她心疼得不行。

“寧寧,整理完了嗎?”

寧馥抬頭,就看媽媽站在門口,對她笑得一臉溫柔:“可以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好,我馬上過去。”

寧馥應了話,寧媽卻沒有轉身回廚房,而是走進女兒房間,悄悄關上房門。

“吵架啦?”

她立刻明白媽媽的意思,輕輕搖頭:“沒有。”

這次寧馥和時慈的矛盾就在無聲中起,又在無聲中落,說是矛盾,可能都不夠貼切,因為那天時慈雖然人沒有回來,但是之後打電話跟她道了好多次歉,說了好多軟話。

他的認錯態度好到無可挑剔,到最後就連寧馥自己都覺得,再不給時慈一個台階下,好像就有點兒鬧過頭了。

“沒吵架?”寧媽好像有些不信,彎起眼睛笑得有些狐疑,“沒吵架,那小慈怎麽特地追到我們家來啦?”

寧馥愣了一下,推門出去,果然看見時慈已經來了,給寧家父母的禮物大包小包拎滿了兩隻手。

看見她出來,大男孩露出燦爛笑容:“寧寧!”

時慈在理工男裏,是會玩浪漫的類型。

主要是他肯花心思去想,去琢磨,偶爾出其不意地給人來個意料之外的驚喜,效果往往非常好。

對於寧馥來說,時慈製造的驚喜就像是濃墨重彩的顏料,能在人興奮的當下忽略掉很多細節。

之前他們每一次爭吵,再和好,好像都是這樣,但她直到這一次才意識到,他們之前好像總是在用一時燦爛的情緒去掩蓋問題,而不曾解決問題。

寧馥覺得,也許接下來兩個月的巡演會是一個好機會。

她想趁那兩個月裏,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等她再回到慶城,和時慈好好的,開誠布公地談一次,為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時慈自然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了頓飯,之後寧馥送他下樓,時慈已經開始依依不舍:“寧寧你今年準備什麽時候回慶城,到時候我來接你好不好?”

寧馥想了想,認真地說:“初七吧,我今年想多陪陪我爸媽。”

但有些意外總是來得很突然。年初四下午,寧馥接到了副團長的電話,電話裏副團長急得連新年快樂之類的客氣話都沒工夫說,直接問:“寧馥你這次能早點兒回市裏嗎?江燕這次巡演可能上不了了,現在團裏除了她,就你串翻身和絞腿蹦子做得最穩最好,而且家離得近回來也快。”

在《江飛雁》這舞劇中,主角是一位能歌善舞的公主,而寧馥原本飾演的是公主的其中一位侍女,同時也是伴舞。因為是伴舞,兩人有很多相似的舞蹈動作,可以說除去主演獨舞的部分,寧馥的部分和主演的部分幾乎沒有差別。

“現在也屬於是緊急情況,你就當幫團裏一個忙,現在趕緊回來練獨舞部分,如果你能搞得定,這次巡演的主演團裏就準備讓你上了。”

寧馥掛了電話,既激動又猶豫。

她在這個年紀,如果能做這次巡演的主演,那當然是一次很好的曆練,也是給自己履曆上增加漂亮的一筆。

但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看春晚重播看得津津有味的父母,又忍不住心生猶豫。

寧媽抬眼就看女兒一臉欲言又止,柔聲問:“怎麽了寧寧?”

寧馥把自己的猶豫和不舍跟父母說完,就看爸爸哈哈大笑起來:“這麽好的事情還需要猶豫嗎?趕緊去啊,家什麽時候不能回,你想想,你這次就是因為家離得近才得到了機會,以後有錢了給我們買一套你家隔壁的房子,不就天天都能見了?”

寧媽也捏了捏她的臉:“去吧,我們都知道你喜歡跳,年輕人就是要多拚一拚嘛。”

她忍著內疚和自責紅著眼眶抱了抱父母,給副團長回了個電話過去,就回房間收拾東西。

寧馥收拾好東西從房間裏出來,就看父母也換好了衣服,寧爸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臂:“走吧,送你去車站,等過兩天啊,我和你媽把要給你帶的東西都給你寄過去,同城,便宜,還省得你一路困難地拿。”

一家人結伴到了公交車站,寧馥在父母的目送下上了車。

雖然是年初四,但公交車上的人不少。看得出這些人基本是來走親戚的,幾個大人帶著幾個孩子結伴出行將車上的位置占滿,剩下晚來一步的人隻能扶杆站著。

寧馥上車後把行李箱靠在後門旁邊,手抓著車上的扶手,隨意地將目光落在車窗外,卻意外在隊伍中看見熟悉的臉。

他應該也在春節假期中,沒有穿西裝和皮鞋,一件黑色長風衣顯得他身材高挑修長,站在上車的隊伍中鶴立雞群。

兩人隔著車窗短暫對視,寧馥對上男人微笑的眼,手扶著扶杆,完全愣在原地。

這個人是宋持風。

寧馥模模糊糊地知道宋持風為什麽來。

可能是因為春節這段時間她敵不過自己的心虛,在爸媽家,她沒接他一個電話,微信也回得極為簡短。

但是她又不知道宋持風為什麽來。因為這件事兒太小了,小到讓寧馥覺得,宋持風不會放在心上。

車上的人開始變多,但乘客與乘客之間相對還是空**的。宋持風跟著排隊的隊伍上車,很輕易地穿過其他人向她靠近,最後在她身後停住。

寧馥看著還在車站目送自己的父母,完全不敢回頭,生怕被他們發現自己和宋持風認識。

宋持風也相當配合,表麵上看來就是一位再正常不過的乘客,站穩後第一時間伸手去扶杆。但他的大掌伸出,偷偷地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握了一下。

他的動作很快,快到讓寧馥還沒回過神便又鬆開,然後他再像觀察一隻後知後覺的小動物似的,看她快速地把手縮了回去。

寧馥完全意料之中的反應讓宋持風毫不掩飾地哼笑一聲,隨即掌心握住了她剛才握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