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危險

“那寧老師你先給我們演一段兒。”

“看看寧老師多美,我們就有動力了!”

不遠處,男人坦然地朝她頷首打招呼,寧馥回以笑容,然後收回目光,無奈地看著坐在地上不肯動甚至開始起哄的學生們。

“好吧,不過我演完你們就一定要站起來了。”

她又看了一遍視頻,大概掌握了動作。

這一刻寧馥的身上沒有任何裝飾,沒有化妝,也沒有燈光舞美。背景音樂通過手機外放顯得格外單調,卻被她舒展而柔美的肢體動作所彌補,舞蹈既有厚度又有層次。

學生們驚歎連連,後知後覺地為她讓出眼前一塊地方。

寧馥卻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完全沉浸在音樂與舞蹈中,將腳下站立的那一小塊地方變成了廣闊的舞台。

直到熟悉的灼熱目光再一次降臨,寧馥腰往下放的時候,恍惚間被燙了一下。

她如同太過靠近太陽而被灼傷的鳥,一下回到了現實,心跳是不正常地快,渾身熱得好像快要化了一樣。

寧馥抬手一摸,額頭上又不知不覺綴滿了汗。

她沒有直接從玻璃牆看出去,而是回頭看向身後的鏡子。

鏡子裏的女孩從臉頰紅到了耳根,雙唇微張連連喘息,胸口跟著起伏,看著像剛剛經曆過相當劇烈的運動,但寧馥心裏清楚,如果隻是剛才那一段,根本不至於讓她喘成這樣。

寧馥又看向鏡子裏正在運動的男人。

他已經從橢圓機上下來,目視前方,一手各拿一個5 KG的啞鈴進行負重深蹲。

他身上的汗水迅速打濕運動衫的領口,並匯流在他胸腹的位置上洇開一大團水漬。

吸水後的棉布更具吸附性,緊貼在宋持風的腹部上,清晰地勾出他那塊壘分明的線條。同時他的下肢在爆發性地發力,大腿肌肉緊繃,血管微張,充斥著力量感。

“寧老師,你跳得太好看了,我們就跳這個吧,不選了。”

“對對對,我們能跳得有你一半好看就行了!”

“哎,好。”

意識到自己的走神,寧馥趕緊將所有精神集中起來,投入到課堂中去。

兩節課結束,已是十點。

寧馥的練功服分內外兩層,外麵看著一如往常,裏麵的那一層卻完全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使她非常難受。

曲總監熱情地跟她介紹說:“我們健身房是有浴室的,寧老師要不要在這裏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回去?我看你汗出這麽多,應該挺難受吧。”

“沒關係,我本來就很容易出汗。”

寧馥想也沒想便拒絕,畢竟她隻帶了一條擦汗的汗巾,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準備。

“可是你看你頭發都濕了,不洗幹淨吹幹可能出去還得感冒,”曲總監好似完全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沐浴露、洗發水我都可以借你,然後我們健身房也有一次性毛巾,安心啦——”

她的所有後顧之憂被解決,寧馥好像沒有了不答應的理由。

她們出了門,馬慧欣和林詩筠那邊的學生基本已經走完了,寧馥跟她們打了招呼說不用等她,跟著曲總監走進儲物室。

除了曲總監之外一起跟來的還有幾個女孩,寧馥看了一眼周圍都是女孩,便站在儲物櫃前,脫了外麵悶熱的罩衫。

曲總監回過頭來,直接被眼前所看到的晃了眼:“我們寧老師身材看不出這麽有料啊,看看這鎖骨真白,不是,這肩膀真大……”

“真的,也太好看了吧……”旁邊那女孩也是直勾勾地看,羨慕得直搖頭,“寧老師你還缺個小跟班嗎,我不要錢,每天能看看你就行!”

寧馥確實身材極好,胸大臀翹,又常年練舞,肩窄腰細,但平時穿衣服偏休閑運動風,很少有人能得以一見。

她正想說話,就看旁邊的女孩立刻停了聲,看著她身後的位置規規矩矩地叫了一句:“宋總好。”

然後是低沉男聲說:“好。”

寧馥猛地回頭,正好看見宋持風汗流浹背地進來。

男人氣息尚未喘平,精壯的胸口一起一伏,像草原上剛結束一場狩獵的雄獅,每一個舉動都散發著強烈的荷爾蒙。

她幾乎本能地將罩衫捂在胸口前,隻看宋持風朝開始打招呼的女員工們點點頭,然後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他打開自己的櫃子,拿出了等一下需要的東西,隻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就徑直進了另外一邊的男浴室。

曲總監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剛才想說什麽,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寧老師,我剛本來是想跟你說,我們公司的儲物櫃還沒分男女,誰都能進,進去了才是更衣室,然後被你那個……晃了眼,忘了。”

“哎,其實也沒事兒啦!寧老師,”旁邊一個女孩也出聲寬慰她,“你這罩衫底下還有一層運動內衣,什麽都看不見,而且我們宋總人很正派的,你沒看見他剛都沒看你,直接走過去了。”

寧馥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

宋持風的目光幾乎沒有落在任何不應該看的地方上,掃過她的時候他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臉,然後點點頭算打了招呼就過去了。

宋持風正派到讓她的緊張與害羞都顯得很多餘。

宋持風脫了被汗濕透大半的運動衫和運動褲,走進空無一人的浴室,隨便挑了個隔間帶上門。

他打開花灑的時候,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剛才在外麵的驚鴻一瞥。

女孩子紮著高馬尾,外衫一脫,透出清潤白皙的膚色。

他看得出她練了很久的舞,她渾身幾乎沒有一絲贅肉,兩條腰線收攏進去,一對腰窩清晰可見,寬鬆的運動褲也根本遮掩不住臀部飽滿的形狀。

他很快將沐浴露揉出泡沫在皮膚上塗開,站在花灑下仰起頭,水流如同湍急的雨點兒當頭砸下。

“寧老師,你先在這裏洗,我們先回去啦。”

“吹風機在外麵,就在儲物櫃的旁邊,你不用急,慢慢吹完頭發再走!”

“好,謝謝你們。”

本來就是冬天,哪怕宋氏內部的中央空調很給力,一群人也沒有熱到這個程度。

大家說是洗澡,其實差不多都是陪寧馥來適應一下環境。

周圍很快安靜下來,寧馥的動作也稍稍放慢了些。

她很仔細地洗了個澡,然後用曲總監給她準備的一次性毛巾包住頭發,出去穿衣服。

健身房內都很溫暖,寧馥沒套外套,隻穿一件毛衣就拎著東西出去,果然在很顯眼的位置看見了吹風機。

兩個吹風機離得很近,吹嘴朝下掛在對麵兩排儲物櫃的中間。

寧馥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個,還沒來得及打開開關,就聽見男浴室傳來腳步聲。

她本能地循聲過去看了一眼,隻見宋持風已經穿戴整齊,一邊往外走一邊拿著毛巾擦拭著自己的一頭短發。

寧馥想起剛才的事情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默默地打開了吹風機,霎時間,吹風機風筒的聲音鋪天蓋地,男人的腳步聲她卻依舊聽得清晰。

她聽見宋持風緩慢地朝她靠近,一步、一步。

她一想起剛才的事情,時間就不知道被誰給動了手腳,這一刻漫長到近乎折磨。

寧馥聽見他先是去了自己的儲物櫃放東西,然後再站起身,走到她身後,伸出手的同時,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男人龐大的影子裏。

下一秒,旁邊的吹風機被宋持風拿走,包裹住她的影子卻依舊不動。

吹風機轟隆作響,不斷吹出烘人的暖風。

男人身上複雜的清冽氣味也在這個時候朝她逼近,像是初見那天的煙味,充滿了陌生的侵略感。

空氣裏好像有一點兒薄荷的味道。時慈從來不用薄荷味的東西。

陌生的氣味在不斷地提醒她,她身後的人不是時慈,是別的男人,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具備十足侵略性與攻擊性的成熟男人。

為了吹得更快,寧馥把頭發從後頸處分成左右兩股。

男人的眼神旋即便落在了她那塊雪白的肌膚上,灼熱滾燙,如有實質,讓寧馥有一種她那一塊肌膚應該已經被燒灼燙紅的錯覺。

寧馥回過頭,第一次發覺宋持風相當高大,應該比時慈還要高上一些。

她按捺住緊張,抬起雙眸,主動關閉了手上吵人的吹風機,好讓對方能聽得清自己說話。

“抱歉,是我擋到您拿東西了嗎?”

聞言,宋持風也關了吹風機,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安靜到寧馥甚至有些不適應,本能地放輕了呼吸。

“沒有。”她聽見宋持風說。

寧馥對他的回答不知所措,花了好幾秒鍾才總算又想出一個令人感到安全的話題:

“哦對了,那把傘我今天忘記帶了,我本來想著過幾天給您送過去……”

“時先生過幾天是不是要去麓城?”

她的話突然被宋持風打斷,寧馥愣了一下,問:“您怎麽知道?”

宋持風笑了笑,將吹風機掛了回去,往後退了一步,終於與她拉開距離。

“聽說了。”

宋氏大樓外,時慈的車已經等了一會兒。

這裏是宋氏總部,慶城市中心的地段,光是這塊用地就已經貴到根本無法估價的程度。

宋氏因為把握著技術核心,這裏的安保也是首屈一指,進出都需要專門的通行卡,卡片裏的芯片會錄入持卡人的信息,嚴格核實到個人。

過了許久,時慈才看見寧馥從裏麵走出來,說是走,其實不太恰當,更確切來說應該是小跑著出來。

寧馥是那種偏冷、很穩當的性格。

自從兩人到了大學,分了係不在一起上體育課之後,他就再沒看過寧馥這樣跑。

他看她迎著風跑過來,打開車門的時候頭發都亂了。

“你不是說讓我十點半來嗎?怎麽晚了二十分鍾?”時慈發動引擎,先將車駛離原地,才柔聲詢問。

而寧馥卻好像在發呆,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的問題,扭頭說:“因為上完課還洗了個澡……出的汗有點兒多,等很久了嗎?”

時慈隻當她上課太累:“我倒是還好,就是你這個課能不能往前調一調,天天上到九十點鍾,我要不在慶城怎麽放心得了?”

“沒事兒,我之後會跟林詩筠她們一起拚車走。”

寧馥不傻,能感覺到剛才那種氣氛中的劍拔弩張,尤其宋持風最後說的那兩句話,沒頭沒尾卻話外有音。

按照上次時慈的說法,宋氏和時家的產業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那他怎麽會聽說?從哪裏聽說?又為什麽要突然提到時慈要去外地的事情?

“你什麽時候出發去麓城啊?”她有些不安地問。

“我啊,過兩天吧。”

這一次,提及生意,時慈的語氣遠沒有上次高興:“我上次就覺得奇怪,這麽好一個生意,怎麽會沒有人搶,現在就出現了,那個公司比我們廠規模大得多,在價格差不多的情況下,出貨效率和良品率更高,我感覺希望有點兒渺茫了。”

寧馥不是很懂他生意上的事情,隻本能地希望他不要去:“那既然希望渺茫,你還要去嗎?”

“去還是要去的,”時慈說,“我還是想爭取一下,畢竟這對我們廠來說是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對我來說也是。”

紅燈的十字路口,時慈把車停下,將背完完全全地靠進車座靠背中,舒展了一下背部,感歎道:

“怎麽辦啊,寧寧?我昨晚都沒睡好,特別怕這一單拿不到,明明是我們先聯係對方的,價格也都是我們談好了的,但是現在他們想壓價,我們廠太小了,玩不起價格戰的……”

時慈事業心很強,能力也不差,就是心理素質稍微弱了一點兒。時慈以前每次大考前都會失眠,偶爾還會半夜和她打電話排解壓力,她媽當時聽說了之後都說,這孩子溫柔是溫柔,就是不太抗壓。

隻不過這小小的缺點在寧馥眼裏,根本就不算什麽。

“沒事兒啦,你不要給自己那麽大壓力。”

寧馥餘光注意著紅燈的時間,伸出手揉了揉大男孩毛茸茸的後腦勺,就像她是在安慰一隻不安的大狗狗。

“就算拿不到也沒關係,不是嗎?至少你獲得了經驗呀。”

時慈在寧馥的安撫下情緒平靜下來,目視前方:“但是我爸說這一單希望太小了,他不跟了,讓我自己跟進,如果這一單拿到了,他一定能對我刮目相看,但是如果拿不到的話……”

他長這麽大,除了選擇寧馥之外,其餘的選擇或多或少都是在父母的指示下做的。換句話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脫離父母,真正走向獨當一麵。

“但是你看這一單這麽難的話——”寧馥繼續安慰他,“如果拿不到,是情理之中,拿到了的話,你就可以讓叔叔阿姨刮目相看,這不是穩賺不賠嗎?”

“也對!”

時慈聞言笑了笑,然後把話題引向了別處。

過了幾天,時慈離開慶城,踏上了去往麓城的班機。

寧馥下午送走了時慈,晚上還得準時出現在宋氏上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慈去了麓城的關係,寧馥心神有些不安。

麵對學生,她甚至需要花一些力氣才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課程上,尤其在宋持風出現後。

這幾天她沒再待在浴室裏洗過澡,宋持風也沒有再流露出過像那天一樣危險的氣息,碰到了就照常打個招呼,碰不到也沒主動找過她。

一切都自然得好像那天晚上是她想得太多了。

寧馥都忍不住想,其實宋持風那天隻是過來拿了一下吹風機,然後站在她身後吹了一會兒,又問了一句時慈出差的事情。

他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和言辭,也許她真的有點兒太敏感了。

兩節課結束,寧馥簡單拿紙擦了一下汗,就和林詩筠、馬慧欣她們出了宋氏。

往日一般在等電梯的時候馬慧欣就會拿軟件叫車,然後她們下樓這點兒時間正好。

但剛寧馥上課的時候看見外麵飄起了零星小雪,就知道今晚這車應該不好叫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小雪已經轉成了中雪,在空中飄飄揚揚。

三個小姑娘在一樓躲了會兒風,看一直沒司機接單,決定去路邊碰碰運氣。

“啊啊啊!我好冷啊——”

“我剛出了多少汗現在就有多冷,這什麽破天兒啊,慶城這破地方能活?”

林詩筠、馬慧欣和寧馥站在路邊抱團取暖,就看見停車場出口處拐出一輛車,停在了她們身邊。

車窗降下,宋持風坐在裏麵:“這種天氣不好打車,送你們一程?”

寧馥當即想回絕,但林詩筠和馬慧欣對視一眼,已經架不住風雪交加的寒冷,連連表達感謝:“謝謝宋總,麻煩宋總,宋總大氣!”

“沒事兒。”

宋持風說著便下車換進前排的座位,把後排座位留給了女孩子們。

林詩筠和馬慧欣都有點兒受寵若驚了,上車之後報了地址就開始忙著用微信小群說悄悄話,手指在手機上敲字敲得飛起。

詩筠犁地:這這這,我竟然在資本家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詩筠犁地:我墮落了,我墮落了呀!

惠欣撞地球:不,筠啊,這不是你的問題。

惠欣撞地球:尤其代入他是個無情無義讓員工“996”的資本家之後我更感動了,胖虎定律是真的。

寧馥坐在駕駛座後麵離宋持風最遠的位置上,整個人蜷在陰影裏,看著微信一條一條消息推送,打開了和時慈的聊天框。

Nf:你到了嗎?

Nf:還順利嗎?

時慈還沒回複,倒是一旁的林詩筠見群裏寧馥遲遲不說話,湊過來瞄了一眼。

“哎你們這也太黏糊了,逮著點兒空就給時慈發消息啊!”林詩筠大大咧咧吐槽說。

寧馥沒說話,隻輕輕瞪她一眼,林詩筠便吐著舌頭退開了。

她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隻見男人側臉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緒。

林詩筠和馬慧欣家裏都不遠,很快車上隻剩寧馥一人。

寧馥捏著門把手思忖自己要不要也和馬慧欣一起下車,就聽副駕駛座位那邊傳來一聲車門被拉動的輕響。

“小劉,等一下。”

“好的,宋先生。”

寧馥就看著宋持風從副駕駛的座位上走下來,拉開後座的門,不疾不徐地坐了進來。

他坐定後吩咐司機開車,才往旁邊寧馥的方向看了一眼。

“後排也要係安全帶比較好,寧小姐。”

車原本停在路燈下,駛離後車內頓時變得昏暗。

寧馥對他的目光敏感到近乎誇張,在宋持風看過來的時候,感覺車體內都被拔高了好幾攝氏度,但她的皮膚上的反饋與感官背道而馳,如同受寒般迅速地浮現出小小的雞皮疙瘩。

他開口是溫和而友善的提醒,用他與平日裏別無二致的磁性嗓音,卻帶來如同暴風雨前寧靜般的氣氛。

“好,不好意思。”

寧馥不敢往男人的方向看,應了聲便伸手摸著黑去找安全帶。隻是她越不敢看,就越慌,越慌,就越摸不著,手指好不容易扯出那根伸縮帶,卻怎麽都對不進安全帶的鎖扣。

金屬之間幹巴巴地碰了幾下,發出令人心亂的輕響。

“扣不進去?”

“不是……”

她再抬頭,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著她。

“讓我看看。”

他一隻手撐著座椅靠背,另一隻手將安全帶從她的手中接了過來。

寧馥本能地往後微仰的同時,宋持風卻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隻靜靜地看著她。

車內陷入死寂。

寧馥抬眸,對上他的那雙眼睛,胸腔中的器官都忍不住為之一顫。

空氣中的氣味又是那股陌生而又複雜的薄荷味,混著他外套上一點兒煙氣,侵略性更加直白且不加收斂。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一點兒。

“宋先生,說起來,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你說。”

“您為什麽會知道,時慈要去麓城出差?”

黑暗中,男人輕輕地笑了一聲,給她一種好像絲毫不意外,甚至就在等待這一瞬間的感覺。

寧馥頓時更加不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好像正中了他下懷。

“因為我想知道。”

兩個人已經靠得很近,寧馥身上的清幽氣息近在咫尺。

她目光中有疑惑,也有微不可察的小小懊惱,但表情依舊清冷到仿佛被他圈在這狹小空間中依舊泰然自若。

宋持風又回想起她在舞蹈房中被他的目光擾亂,一張小臉汗涔涔的,仿佛受到驚嚇的小梅花鹿,她停下動作後眼神直直地找向他。

那說明其實她已經有所察覺。

想到這裏,宋持風忍不住笑了笑,“我想了解一下時慈,也想了解一下你。”

寧馥畢竟還隻是一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她不太明白宋持風怎麽會知道這些,又為什麽會跟她說起這些。

其實那天時慈和她說完,她也回去了解了一下宋氏,大概知道國內的廠商,隻要想做智能手機,基本都會成為宋氏的客戶,那麽宋氏這邊,關注一下客戶的動向,也並不是不正常的事情。

但她卻覺得宋持風這個人,確實是有些城府頗深的味道,這種人的心思,不是她能猜得透的。

“……想了解我?”

寧馥抬頭,就看男人俯下身來。她感到有壓迫感自上而下逼近,宋持風的鼻息落在她的臉上。

他停在空中,沒有再靠近,隻讓彼此的呼吸在無形中交織纏繞在一起,在這密閉的空間中,寧馥再也動彈不得。

男人鼻息微涼,卻讓她開始不由自主地發熱,沁出薄汗。

下一秒,安全帶落扣的脆聲響起。金屬扣嚴絲合縫地卡緊,伸縮帶從肩膀另一側壓下來,將她固定在座位上。

“你不是要還我傘嗎?”

宋持風手依舊扶著寧馥背後的真皮靠背,拇指壓著表麵的皮,微微凹陷下去。

“明天一起吃個夜宵?”

寧馥一夜沒有睡好。

她沒有做夢,也不是失眠,就是熱。

男人在黑暗中幽沉的目光她隻要閉眼便會浮現,那種烈火灼心般的熱同時在她的四肢百骸間複蘇。

那種目光讓她心跳不正常地快,讓她仿佛置身火海。

清晨六點,**的人再一次被熱醒,她看了一眼空調確實已經調到了以前覺得很舒服的25攝氏度,索性心一橫將它關閉。

她從**坐起身,把滑到肩膀下的吊帶拎回來,然後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昨晚她給時慈的微信得到了回複,時間是淩晨三點。

Sc:寧寧對不起我剛和客戶喝完酒,吐了兩次才看見微信。

Sc:你醒來給我打電話吧,不管多早都行,想聽聽你的聲音。

Sc:想你。

幾句簡單的話讓寧馥看得心窩直發軟。

她趕緊起床洗澡、洗漱,把被汗濡得發潮的床單被罩換掉,又換上一身幹爽的衣服,出門前才給時慈打了電話。

“喂,你好……”

時慈仿佛是還沒睡醒,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沙啞與倦意。

寧馥心更軟了,柔聲說:“你喊我醒來給你打電話的,我已經盡量晚一點兒了,你要不要掛了電話再睡一會兒?”

“不要……”時慈聽見寧馥的聲音,在**翻了個身,“我等下還要去他們公司一趟,等你到團裏了再掛正好。”

工作室的舞蹈課一般都集中在周末或晚上,星期一到星期五的白天,寧馥都會準時去舞團排練歌舞劇。

寧馥出了家門,被外麵的冷風吹得一個激靈,腦袋也一下清醒過來:“對了,你昨天見到對方公司的人了嗎,情況怎麽樣?”

提及昨天的事情,時慈第一反應是先歎了一口氣,然後才在寧馥的追問下慢吞吞地說:“和我預料的差不多,他們準備壓價,而且態度也不太明朗,給人感覺好像不光是價格的事情。”

價格是一部分,出貨效率和良品率也是一部分。

時慈清楚地知道自己家的廠在兩者上都不占優勢,回想起昨天甲方負責人模棱兩可的措辭,心裏很不好受。

以前雖然他偶爾會幫著家裏出出主意,但父母一直沒有讓他真的跟進過業務的事情,現在自己出來跑,才知道家裏底子不夠硬,到處都要受製於人,低聲下氣。

“我昨天陪對方喝酒喝到大半夜,才打聽到那家公司給出的價格。”大男孩手在臉上上下搓了一把,才勉強清醒了一點兒,從**坐起,“說白了還是我們家的產品線不行,得趕緊優化。”

和秉持謹慎經營的父母不同,時慈在大學四年發奮勤勉,目的就是等畢業的時候,能盡快對家裏的產品線進行大刀闊斧地改革。

但父親話說得明白:“在沒做出點兒業績來之前,絕對不可能給你錢去搞什麽破研發!”

業績,父親說來說去還是業績。

他讀的是核心技術的專業,卻讓他去負責銷售,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所以時慈上次聽見寧馥寬慰他的話,麵上認同,心裏卻依舊滿腹惆悵。

他比任何人都焦急,不光是急著想把自己和寧馥的關係定下來,也急著想要在事業上大展拳腳,證明給父母看。

電話那頭的寧馥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問:“那要怎麽辦,如果壓價的話,還有利潤嗎?”

“基本沒有了,因為小廠和大廠不一樣,大廠的設備更好,出貨率也會更快,我們小廠做得會慢一些,時間、人工和設備損耗,水電都是成本。”

時慈又歎了口氣:“我現在比任何人都著急,明明我家的廠競爭力越來越低,但是我爸媽年紀大了,又越來越保守,不敢讓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隻是我覺得這一單生意這樣丟掉,真的太可惜了……”

隔著電話,寧馥都能感覺到時慈的掙紮與迷茫。

時慈不是一個大男人,有自己的堅持和想法,但同時也很樂於對寧馥傾訴心事和難處。

寧母覺得時慈這一點不太好,說他喜歡傳遞負能量,但寧馥覺得兩個人能敞開心扉很好,她也很樂於幫時慈分擔一些精神上的壓力。

寧馥掛了電話之後,心情也不自覺地往下沉。

晚上八點,她準時到達宋氏。

她從更衣室換好衣服出來,宋持風已經在外麵了,看樣子也是剛換好衣服,還在熱身。

寧馥的目光在碰到男人的瞬間便好像被電了一下,心頭一個激靈,她迅速將目光收了回來。

宋持風卻顯然已經不用再掩飾自己的目的,目光直白而又坦然地落在她身上。

之前那如有實質的灼熱目光不管她到哪裏都如影隨形,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緊繃的燎原火海,教室的高透光玻璃外牆讓她無處可藏,兩節課下來她又如同被汗水洗禮。

學生們朝她道了謝後離開,寧馥還留在教室裏收拾東西。

馬慧欣和林詩筠過來找她:“寧,走嗎?”

寧馥回過頭,健身房裏已經不見宋持風的身影。

她抿抿唇,搖頭說:“你們先走吧,我想在這兒洗個澡再回去。”

“你這最近出汗量有點兒大啊,要不要過兩天我們陪你去看看中醫?”

兩個女孩看寧馥確實是一身汗,很是理解她的決定:“那我們先回了?你待會兒記得打車走,到家跟我們說一聲啊。”

“好。”

看著林詩筠和馬慧欣結伴離開,寧馥才拎著東西慢慢地走進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來,整層樓已經差不多空了,隻剩男浴那邊傳來淅瀝的水聲。

當寧馥用厚實的浴巾包著頭發走到吹風機前,男浴那邊的水聲也停住了。

隨即,他的腳步聲響起。

寧馥解開頭上的浴巾,濕潤的長發垂下,她盯著灰藍色的吹風機,聽著男人的漸行漸近的聲音一下一下地踩在她心跳的重拍上。

熟悉的靜,熟悉的壓迫感,在遇到宋持風之前,寧馥從沒想過一個男人的氣場能強大到這個地步。

他甚至都不需要靠近,存在感便已經極為強烈。

寧馥拿起吹風機,用風筒震耳欲聾的轟鳴壓住心頭的慌亂。

宋持風站在儲物櫃前穿衣服的時候,就看寧馥站在吹風機前,眼眸微垂看著眼前的瓷磚地板,眸色冷而淡。

時慈不在的時候,她好像總是這樣,一雙眼睛也無風雨也無晴,疏淡得就像是一片哪怕撚在指間也永遠都不會融化的雪花。

但偏就是這樣的性格,他多看一眼,她就羞紅成一片,清汗淋漓。

宋持風穿好衣服,衣冠楚楚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在他的注視下轉過了身去。

寧馥心煩意亂,徹底用背對著他,想要避開那束有溫度的目光,手指快速地撥弄著自己的長發,希望熱風能夠更加徹底地從發絲間穿過。

她隱約聽見身後的男人好像笑了一聲,然後如她所願般將目光落到了別處。

隻是寧馥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腰便突然被男人從身後攬住,往後一帶。

男人的小臂極其有力,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肌肉線條,寧馥完全沒有掙紮餘地,整個人已經跌進了他的懷裏。

屬於宋持風的氣息頓時如同突降的急雨,鋪天蓋地地將她籠罩起來。

“啊——”

她嚇了一跳,手上吹風機眼看拿不穩,整個手掌便被宋持風托住,男人手迅速收緊,將女孩子的手攏進掌心,同時拇指把吹風機開關往上一撥,停了這吵人的噪聲。

失去了節奏的心跳成為唯一的聲源,寧馥背靠著男人胸口,不敢回頭,身體緊繃得如同削得筆直的木頭。

男人灼熱的呼吸降臨在她的耳郭旁:

“有吃夜宵的習慣嗎?”

寧馥自大一入學,就是專業課老師常掛嘴邊的得意門生,因為她不光天資過人,還勤學肯練。

這樣的一個好學生足以讓所有老師失去刻薄的能力,提及這個小姑娘,唯一值得拿出來提上一嘴的缺點也隻有“就是太愛吃夜宵了”。

學舞蹈的,身材就是生命,別說夜宵,很多女同學為了保持身材,常年連晚飯都不碰。

寧馥高中的時候也玩兒命減過肥,後來被時慈發現,就經常給她投喂,到大學之後更是不光每日三餐陪同在側,每到晚上要麽帶著她去吃夜宵,要麽帶著夜宵來找她。最後他竟硬生生把她一個舞蹈生養出了一個夜宵胃,每天晚上她不吃點兒什麽都睡不好覺。

想到時慈,寧馥又是一陣動搖,到了嘴邊的“沒有”又硬生生地拐了個彎:“偶爾會吃,但是今天沒什麽胃口。”

男人沉沉地嗯了一聲:“那今天就陪我吃一點兒。”

他開口,滾燙的吐息不期而至,落在寧馥的耳郭上,讓她有一種好像同他耳鬢廝磨的錯覺。

“我去拿東西。”

說完,寧馥便迫不及待地撥開宋持風環在腰間的手,把吹風機砸回架子上,從他懷中掙脫了出去。

她走得很快,一陣風一樣進了更衣室。

更衣室裏沒有人也沒有東西,供員工坐著換鞋的長凳上隻孤零零地剩下她的提袋七扭八歪地倒在那兒。

寧馥心神不寧地走到鏡子前,想檢查自己的頭發有沒有吹幹,然而手撥開鬢角的頭發,卻是猛地一怔。

她皮膚天生就是曬不黑的白,而且不是那種幹白,是透著亮,帶著珠光感的白。

這種膚色讓耳郭那塊顯得很薄,特別容易顯色,好在她不是一個經常紅耳朵的人。

但此刻,她剛才靠近宋持風的那一側,已經紅得近乎快要滴出血來,如同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