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靜

什麽悶酒啊。

今晚那麽多人一起吃飯,她覺得宋持風肯定是拗不過舞團裏那群人的熱情,陪著喝了幾杯。

最好的證明就是她剛打電話給團裏的同事,那邊宋持風就得了信兒。

說明他肯定是直到過來之前,都一直和舞團的人待在一起。

“你別這樣……”

時慈就在那邊睡著,寧馥餘光看了一眼依舊雙眼緊閉的時慈,抬手在男人的胸口推了一下。

但熨在她後腰的滾燙掌心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甚至更加用力地將她往自己懷裏扣了一把,另一隻手則是將她推拒的手攥進掌心,指腹捏揉她的掌心骨。

“他已經完全喝斷片了,”宋持風也回頭看了一眼,熾灼呼吸黏著在她的唇瓣上,仿佛似有若無的摩挲舔舐,“你們今晚不太愉快?”

剛寧馥走後,有人說看見時慈給她抱了一束好大的玫瑰,而他送出去的那束花自然而然地被落在了化妝間。

玫瑰、重逢,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很容易想象接下來的將會是相當柔情蜜意、羅曼蒂克的一個夜晚。

宋持風覺得如果是他,一定不會讓這美好的一夜以自己喝到斷片的爛方式虛度過去。

“沒有。”

隻是對於今晚的事兒,寧馥確實不想多說。

就像她之前想過的,她和時慈之前就算出現了裂痕,那麽無論進也好,退也好,都應該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不應該與第三個人有關係。

尤其是宋持風。

男人好像並不太意外於寧馥給出的答案,嗯了一聲,鬆了手撥開她額角的頭發,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如出水芙蓉般的素淨麵容。

其實從寧馥日常都是隻提亮膚色的淡妝來看,她五官底子本身就很好,素顏與化妝僅僅是感覺上的差別,從淡雅到明豔。

“你今天是故意的對不對?”寧馥直直地對上男人的目光,“我記得時慈的票是在第三排。”

他用指腹撫摸著寧馥的臉頰,目光無比赤誠且專注,就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

“畢竟時先生是第一次來看你演出,我就想讓他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兒,沒別的意思,嚇到你了?”

那種目光裏的溫度就好像能直接穿透皮膚、血肉和骨骼,直直地燙在寧馥的心坎上,讓她本能地想要退縮,想要躲避,卻又被男人摟著,退無可退。

“宋持風……”

她早就不再相信自己在宋持風麵前的所謂自控,隻能抬眼看他,眸光閃爍著堅定:“今晚不行。”

話音剛落,寧馥就聽粗重而綿長的歎息從男人鼻腔中緩緩吐出。

半晌沉默過後,宋持風如同吃了敗陣的大將,帶著些無可奈何地退了一步:“那親一下。”

他這四個字咬得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人,聽起來卻有一種很奇特的溫順感。

寧馥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宋持風無論在何時何地,站在什麽角度去看都是絕對的強勢,她怎麽會因為他換了個語氣就覺得他溫順?

但就在她因為宋持風的語氣而略微走神的時候,男人已經低下了頭來。

兩人的雙唇淺淺地貼上,輕柔而緩慢地在她的唇瓣上啄碰,然後再一點兒一點兒地加深。

吻完,他不舍地低頭,再在她的眉心啄了一口,聲音也啞得厲害:“那我走了?”

他把選擇權再一次交到了寧馥手裏,感覺懷裏的人應聲頓了一下。

又過了一會兒,寧馥垂下眼眸,無聲地推了推他的胸口。那是讓他走的意思。

宋持風好氣又好笑,在她的耳朵上輕輕咬了一口,才開門緩步走了出去。

寧馥洗完澡,套回來時的衣服,冷靜下來後坐在房間的客廳沙發上發呆。

時間已經不早,寧馥卻沒什麽睡意,滿腦子還想著今天時慈在餐廳說的那些話。

他說怕她身邊出現的人越來越多,怕跟不上她。他說不希望自己再繼續跳下去。這聽起來很像是一種自卑。因為他害怕追不上她的腳步,害怕她身邊出現更好的人。

可以前的時慈完全不是這樣子的。高中的時候,時慈絕對算得上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考試成績基本就在年級前三徘徊,又打的一手好籃球。在初次見麵之前,寧馥就從其他女同學口中聽說過他的名字。

當時她們形容時慈是“小說男主原型”“日漫標配人設”。

在學生的世界裏,時慈這樣子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帶上家境的光環就已經足夠耀眼。

寧馥一開始根本不知道他家裏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錢,畢竟她那時候連AJ是什麽都不知道,一直以為運動鞋和球鞋沒有區別。

那個時候的時慈是真的意氣風發。

他就像是同學說的那樣,如同少女漫畫裏走出來的男主角,有很長一段時間裏,寧馥都覺得時慈是無所不能的人,高高在上到仿佛抬手便可摘星辰。

但是,直到這一刻,寧馥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學校那種過於純粹的背景中,真的很容易忽略掉一些微不可察的細節。

比如後期時慈偶爾聽說她要去比賽時不那麽高興的表情,聽見她獲獎後第一時間的沉默,聽說她被舞團在實習前破格錄取時一瞬間的愣怔。

但這一切都隻是眨眼間,就隻是一個眨眼,快到好像是寧馥的錯覺,時慈又會高興地朝她笑,計劃要帶她去慶祝,然後誇她真的很棒,寧馥也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忽略掉了那些異常,跟他一起往前走。

其實她現在回想一下,這些細節比他提過的幾次當全職太太的“玩笑”,更能佐證他內心的想法。時慈他好像真的在很早之前,就並不希望她站在舞台上,站在燈光下。

寧馥痛苦地閉上眼,渾渾沌沌中好像看見了一片沼澤,時慈已經陷了進去,她伸出手想把他拉出來,卻怎麽都辦不到。

“寧寧,寧寧……”

她聽見時慈痛苦的聲音,更加用力,可他越掙紮卻陷得越深,她一步一步被拖拽到沼澤邊,眼看一隻腳就要跟著一塊兒下去——“寧寧!”

寧馥睜開眼,這才發現外麵的天光已經大亮。

她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想起舞團今天下午就要出發去下一個城市,趕緊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上午9:37才鬆了一口氣。

“寧寧,你怎麽睡沙發上啊……也不蓋些什麽,要是感冒了怎麽辦?”他應該是酒醒了,正蹲在她麵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你直接把我丟沙發上睡就是了,我皮糙肉厚的,又不怕的。”

寧馥看著時慈的臉,他的五官和高中時相比幾乎沒變,那種情真意切的神色讓她有些恍惚。

好像他們還沒畢業,也沒有因為跳舞產生分歧,依舊感情很好。

直到察覺大男孩眉宇之間與曾經的踔厲風發霄壤之別的神色,寧馥總算從夢境回到現實中,木木地回答說:“我本來沒想睡的,不小心睡著了。”

他曾經是那麽踔厲奮發的人,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畏縮的、黯淡的、混濁一片的瞳孔,沒有光、沒有亮,隻有沉沉的迷霧遮天蔽日。

“是嗎……”時慈輕輕地歎了口氣,“那等一下我叫點兒熱粥過來,你喝了粥再洗個熱水澡,這裏一直有空調,應該沒什麽事兒。”

他依舊用相當自然的態度和她說話,好像昨天晚上那些都是喝醉之後的口不擇言。

隻是寧馥清楚地記得,時慈是在說完那些話之後才開始喝的酒。

“時慈,我們談談好嗎?”

她稍微醒了醒神,有些話就在喉嚨口堵著,已經等不到巡演結束。

最近發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家庭、投資、夢想。每一件事都讓寧馥感覺眼前這個和她認識了足足六七年的大男孩,好像就在潛移默化間變成了她陌生的樣子。

“寧寧,我知道昨天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了。”大男孩一雙眼睛裏寫滿了誠懇與歉意,“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最近壓力有點兒大,其實最近還發生了很多別的事兒……我真的壓力很大。”

事到如今,他終於願意提起另外那個錯。

寧馥雖然已經知道他口中的“別的事兒”是指什麽,還是順著他的話往下問:“你說的別的事兒,是什麽事兒?”

“那個我之後再跟你詳細說,”時慈依舊直直地看著她,“你知道嗎寧寧?我最近做夢老夢到你和別人談戀愛,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情就想找你,但是又怕你在排練很忙會打擾到你,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跳舞上……我不是說不讓你跳舞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以後你能少接一些巡演,排練的時候也不要那麽拚,有空的時候也稍微找找我,好不好?”

他已經哄了寧馥無數遍,早就知道自己要怎麽說,怎麽做,能讓她動惻隱之心,話裏全都是讓她心軟的元素。

寧馥看著時慈可憐巴巴的表情,也確實是有一瞬間心軟,如果換作之前,她不知道那件事情指的是挪用投資款的話,可能依舊會被時慈的說法糊弄過去。

但這一次的事情不一樣,不光是家庭和夢想,還有最近一直讓她如鯁在喉的投資款,讓她一下從時慈營造的氛圍中掙脫出來。

她抿了抿唇:“你不要等之後再詳細跟我說,我現在就想聽,可以嗎時慈?”

時慈仿佛沒料到寧馥的反應,表情微微一僵,雙唇蠕動片刻,垂下眸去,避開了女孩子的目光。

“按照你這麽說,你昨天會說那些話,是因為你壓力太大,那麽你現在壓力的來源應該就是那件做錯的事情。”

寧馥依舊站在時慈的角度,開始梳理這件事情,語氣卻是前所未有地冷靜。

“那麽我們把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放一放,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能讓你壓力這麽大,好嗎?”

他所說的所有內容,成立的前提都是那一件讓他壓力很大的事情。但偏偏這件事情是讓時慈難堪至極,最為難以啟齒的事情。

房間裏陷入壓抑的沉默,在這種沉默中,仿佛在展開一場無聲的角力,在比誰先開口,比誰更堅定。

“我……其實……”

顯然,相比起寧馥,時慈的抗壓能力還是略遜一籌。

但就在他開口準備要說的時候,寧馥的手機突然振了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是餘曉楓的電話,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曉楓,怎麽了?”

“唉,也沒什麽大事兒啦,就是剛我去吃早飯的時候遇到了團長,他讓我提醒你一句,友誼再重要,但也不要忘了工作!”

餘曉楓當然知道寧馥現在和誰在一起,可團長就坐在旁邊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打電話,這些話是能說要說,不能說硬著頭皮也要說:“我們十一點半就要退房去吃飯然後準備上路啦……你要實在想晚點兒回來,你跟我說一下你行李怎麽收,我幫你收了帶著?”

“沒事兒,我馬上回去。”

時慈訂的酒店距離他們舞團的酒店不算近,寧馥算了算時間,知道餘曉楓這個電話也是到最後關頭不得不打,當然不好讓人家為難。

她看了一眼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時慈,掛了電話之後從沙發上站起身,對他說:“我得回舞團了,下午就得出發了。”

“嗯,我送你回去!”時慈也趕緊手忙腳亂地起身,屁顛屁顛地跟在寧馥身後。

寧馥卻突然停住腳步,相當認真地回頭看著他:“等我巡演結束回到慶城,我們再好好談一談,你趁這段時間也好好想想有些事兒要怎麽跟我說,好嗎時慈?”

時慈看著寧馥的神色,忽然有一種非常不安,又無比真實的感覺。

這好像是他最後一次挽回的機會,如果他再不把握住這次機會,就真的要失去她了。

寧馥和時慈一道打了輛車,回到舞團的酒店門口。

她拉開門準備下車,卻被身後大男孩拉住手腕:“寧寧,等一下。”

寧馥回頭,就看時慈滿眼認真神色:“我最近確實遇到了一些不太好和你開口的麻煩,但是寧寧,你相信我,等你回到慶城,這一切一定都解決了,一定。”

他的表情是最近少有的,極為鄭重其事的模樣,仿佛他就在剛才下了什麽決心。

寧馥朝他點點頭,回握了握時慈的手:“好。”

她從出租車上下來,時慈準備直接去機場,便沒有跟下車,隻降下車窗朝她揮手道別:“寧寧,之後我再找時間過來看你,你自己在外麵要注意安全,有事情隨時打電話給我!”

“好,我知道。”寧馥站在車旁邊看著他,“你也是。”

目送出租車遠去,寧馥才回頭上樓。

房間裏,餘曉楓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正坐在床邊玩手機,寧馥推門進去,第一眼就看見兩張床共用的床頭櫃上放著昨天宋持風送來的那一束花。

因為花束是連枝一起包的,底下還有一塊小小的花泥用來保水,隔了一夜,原本還微微含苞的花全部盛放開來,比前一天更好看了。

“啊,對了對了!”餘曉楓順著寧馥目光看了一眼,立馬苦口婆心地說,“寧寧啊,我能理解你平時收花收多了,收習慣了,看見花也不屑一顧,但是這可不是一般的花啊,這是我們舞團的大金主送的花,你就這麽丟化妝間了,讓大金主看見,那多不好呀……”

昨天寧馥走得還挺快,餘曉楓卸了妝回頭一看,才發現人把大金主送的花就丟在那兒,整個人都傻了。

她有理有據:“你想想,大金主是什麽人啊,日理萬機,分分鍾幾百萬,他能跑來看我們一場演出,還給你送花,那得是給了多大的麵子。”

寧馥聽著餘曉楓的話,一時之間竟有些啞口無言。

確實,她好像已經有點兒習慣宋持風送的花了,昨天拿到那一束花的時候什麽都沒想,隻覺得和平時沒什麽兩樣,走的時候也根本沒想過在旁人看來這一束花是什麽樣的含義。

她抿了抿唇:“抱歉啊,我沒想那麽多。”

“哎呀也不用道歉啦……昨天大金主看見了也沒說什麽,看起來沒不高興。”餘曉楓看她認真道歉,反而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後來我反應過來就幫你拿回來了,我就是跟你說一下,團長說我們等下要和金主一起再吃個飯,你記得帶過去,顯得重視。”

寧馥有些意外:“宋先生還在川城嗎?”

他不是說今天上午走?

餘曉楓聳聳肩:“對啊,說是原定在上午的航班延誤了,改到下午,然後團長就說他昨天破費了,今天中午請他吃一頓,表示感謝。”

其實誰都知道,團長這麽安排完全出於對團裏未來頂梁柱的器重,給寧馥一個機會,讓她多接觸一下層次更高的人,拓展人脈和眼界,以後萬一宋氏有什麽需要,自然而然會想到她。

寧馥大概明白那個電話應該是團長讓餘曉楓打的,目的就是催她趕緊回來。

她應了聲好,就聽餘曉楓又笑嘻嘻地問:“對了,我昨天聽人說看見時慈給你送了好——大一束玫瑰,怎麽沒帶回來給我開開眼哪?”

她這時才想起那束玫瑰好像落在昨晚餐廳裏了。

畢竟當時時慈喝了個爛醉,她滿腦子都是想著要怎麽把他弄回酒店,後來宋持風來了,她就更顧不上花了。

想起昨天亂七八糟的一堆事兒,寧馥隻覺得累,她搖搖頭:“別提了。”

她的東西不多,很快她就收拾妥當。

餘曉楓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十一點二十分,兩人一塊下到一樓去退房。

她本以為今天這頓飯也是全團一起,但真到了酒店大堂才發現隻有三個人,團長、副團長以及宋持風。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格紋風衣,平添幾分儒雅氣質。

他看見她們之後溫和一笑:“聽說團長是臨時把寧小姐叫回來的,不好意思,沒添麻煩吧。”

“哎呀宋先生這說的是哪兒話!”團長笑得臉上跟朵向日葵似的,“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昨天這不是正好趕巧,正好寧馥的朋友大老遠過來,正好今天我和老傅請您,把昨天寧馥沒蹭上的那頓補一補,這有什麽麻煩!”

為方便等下直接上大巴出發,兩個女孩都是帶著行李箱下來。寧馥懷裏抱著宋持風昨天送的花,抬眸就正好對上男人溫熱的目光。

她輕輕地別開眼,把花和行李箱一塊兒寄放在前台那兒,跟著一行人一起到外麵打車。

打車時,五個人就屬於比較尷尬的人數。團長撓了撓清涼的後腦勺,跟副團長說:“老傅你帶餘曉楓,我跟宋先生還有寧馥坐一輛車。”

正好迎麵來了兩輛計程車,副團長趕緊抬手攔下,才一臉著急地看著團長:“那你把地方跟司機說一下,地方是你訂的!”

“我知道,我知道,看把你急的!”

團長說著走了過去,宋持風則是很自然地給寧馥打開車門,先護著她上了車,自己才繞到另一旁進了後座的另一側。

司機一看這陣仗大概也知道團長才是說了算的人,也沒問兩人去哪兒,就默默等著。

“今早回來的?”

兩人一並坐在後排,寧馥聽見宋持風問。

她嗯了一聲:“不小心睡著了。”

“是嗎?”宋持風語氣中帶著點兒笑意,“我走之後睡著的?”

寧馥總覺得他的問題意思都不那麽單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就看著車窗外團長那頭上稀疏的幾根毛在風中飄搖。

可宋持風是愈發大膽,甚至在後座上就牽起她的手,修長的食指如一條靈活的蛇般鑽入她掌心下,輕輕撓了撓她的手心。

司機好像完全被外麵那顆禿瓢吸引了注意力,沒怎麽往後看,寧馥卻還是被那結結實實的癢意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隻見宋持風也別過頭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唯獨上揚的嘴角透露心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很快團長上車,寧馥趕緊把手抽回來,雙手交握放在了膝蓋上。

團長跟司機報了位置,就開始跟宋持風說:“對了,宋先生你知道我們這次的主演寧馥,今年大學還沒畢業嗎?”

寧馥還沒來得及讓團長收住,就聽身旁男人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聲調微微上揚:“難怪看著這麽年輕。”

“是吧!”團長一提到寧馥,語氣就跟個自豪的老父親似的,一路上都在描述寧馥去年來舞團麵試的時候,本來江燕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說就衝這長相,專業差點兒都得留下,以後就是舞團的門麵。

結果誰也沒想到,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專業上一點兒也不含糊,大跳、串翻身、絞腿蹦子,沒有一個動作不叫他們驚豔。

下車的時候,宋持風就看寧馥耳朵都紅了,抿著嘴唇,被團長硬生生誇一路誇出了一股忍辱負重的味道。

宋持風在這一瞬終於有點兒能理解,有些人怎麽那麽熱衷於去哄奓了毛的貓,把貓逗到奓毛,再一點兒一點兒哄好,把毛捋順、捋乖,確實讓人有一點兒上癮。

飯店門口,團長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嘟囔說:“怎麽明明一起出發的,那個師傅被甩開那麽遠了,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宋持風立刻體貼道:“要不然你們先進去點菜,我在門口等他們。”

團長想了想也不好讓大金主一個人留外麵接人,便扭頭看向寧馥:“那寧馥你跟宋先生一塊兒等等副團長他們吧,我先進去點菜,下午還得趕回去呢。”

宋持風就聽寧馥悶悶地嗯了一聲,她雖然和他並肩站在飯店門口,但眼睛直直地看著來往車流發呆。

他把人拉到離門口遠一點兒的路邊,輕輕勾了勾小姑娘的小手指頭:“誇你你也不高興?”

寧馥依舊微抿薄唇,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根本沒團長說的那麽好。”

團長是一片好心,寧馥自己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她才剛初出茅廬,這一次擔任主演也是偶然,她每天都在鮮花和掌聲中告訴自己,還差得遠。

“好不好,自己說了不算。”

宋持風看著別扭的小天鵝,手指拉緊了些,目光與她一道望向麵前馬路的車流。

餘曉楓和副團長又過了一會兒才來。

兩人從車上下來,大概也是不太懂為什麽大家都是出租車,自己坐的這輛就晚了這麽久。

四個人一起進去,就看團長站在實物菜單前跟另一隊人聊得興高采烈。

見寧馥他們進來,團長立刻熱情地介紹說:“這位是宋持風宋先生,這是我們副團,這位是我們的預備首席!”

“你們好,我叫麥朝。”

從態度上看兩個人應該是平輩,但是麥朝的頭頂上茂盛許多,顯得年輕精神不少。

在談話中,寧馥了解到這個麥朝和團長是大學同學關係,現在正在川城的地方電視台工作,今天為期數月的拍攝任務終於結束,他帶著手底下的人一起出來吃一頓好的補一補。

說話間兩桌人就合並成了一大桌,上樓找了個包間一邊吃一邊聊。

吃飯的時候寧馥和餘曉楓都因為不熟插不上話就靜靜聽著,之後飯吃得差不多了,兩人在洗手間門口碰頭的時候,餘曉楓才忍不住跟寧馥說:“宋先生真厲害啊,這社交能力,要分我一點兒,我就不跳舞,改行去做生意了。”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應該是領導者。

他們也許話不多,但每一句話都有它的用處,或是精準照顧旁人,或是緩和氣氛,三言兩語間便讓人不由得對他們心生好感。

寧馥之前還以為宋持風在那場酒會中是所有人的焦點,隻因為他們之間彼此都認識,而他又是他們之中金字塔的頂端,但她現在想來也許不是。

宋持風確實是一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從今天這頓飯就能看得出來,一開始麥朝還因為他的社會地位而有些拘謹,到最後同他侃侃而談,仿佛多年未見再次重逢的老友,甚至比和團長還要親熱許多。

一頓飯他們吃得愉快至極。

飯後,宋持風得去趕航班,寧馥也得回舞團繼續出發,一行人在飯店門口分道揚鑣,團長分別跟麥朝和宋持風都暗示希望以後有機會能提攜寧馥,就聽麥朝一口答應:“有機會吧,有機會我到時候聯係你!”

“行,老麥咱說好了。”

他再帶著些期許的意味看向宋持風,就看男人不緊不慢地收回落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彎唇微笑:

“一定。”

寧馥的舞團這次定的巡演計劃,是在周邊城市的省會走上一圈,最後回到慶城,算是從哪裏出發,在哪裏結束,落個有始有終。

回慶城前夜,雖然還有最後幾天要演,但團裏的人顯然興致都高了起來,甚至把第二天的出發時間改到了上午,寧可起個大早也要早點兒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

浴室裏,餘曉楓還在磨磨蹭蹭,寧馥躺在**暫時無事兒可做,就看微信連著彈進來幾個消息。

Sc:寧寧,你看,我們的研究室今天弄好啦!

Sc:[照片]。

Sc:雖然有點兒小,不過我們團隊目前除了我也就三個人,還挺寬鬆的。

Sc:[照片]。

Sc:這個就是我畫圖紙的桌子了,有點兒亂因為還沒整理好。

自上次川城一別,時慈和她又是好一陣沒有聯係,直到上周,他開始重新找她,說是之前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也過去了,並且跟她實時匯報關於研發的進度。

那天時慈說的話確實不是一句虛言,他真的又回到了之前的樣子,仿佛沒有謊言,沒有隱瞞,把自己的工作與生活事無巨細地向她分享,好像之前那些讓她感覺陌生的瞬間都隻不過是錯覺。

看得出時慈最近也是相當忙碌,每天白天拍了照片也沒空說話,都得等到晚上十點十一點才能開始跟她一張一張發,然後再把白天的事情一口氣告訴她。

寧馥猜測可能是時慈家裏出錢把那筆挪用的投資款墊上了,幫他度過了這次難關,所以他又有了可以重新開始研發的本錢。

雖然這個結尾可能對時慈來說並不那麽光彩,但她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她在微信上回了個還不錯,沒過兩分鍾,時慈的微信電話就打了過來。

“寧寧你在幹嗎呢,我剛到家,今天和同事整理了一大堆資料,現在眼睛都是花的。”大男孩依舊用她最熟悉的口吻和她撒嬌,“你是不是得好好誇誇我?”

“你辛苦啦。”

寧馥其實特別想問問挪用投資的事兒到底是怎麽解決的,如果是說服父母,那又是怎麽說服的,畢竟時慈家裏一直不支持他搞研發,但想想她如果在電話裏問,可能時慈又會開始支支吾吾,便隻說:“那你是不是最近都要開始忙工作了?”

“是呀,但是你回慶城那天我肯定會去看你演出的。”時慈相當篤定地說,“第一場是四月三號,這周四對不對?”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這兩個月寧馥過得實在充實。

但想想接下來還要忙著畢業論文和答辯,她也知道沒時間再拿來發蒙了,林詩筠和馬慧欣她們三月中旬就已經完成了開題報告,她卻因為人在外地還隻字未動,隻能抽空想想論文選題。

“對。”寧馥說,“然後我最後一場在四月十號結束,你看看四月十號之後哪天有空。”

這些日子裏寧馥已經把整件事情想得很清楚,也理清了讓他們關係開始不如從前的症結所在。

她現在很迫切地想要和時慈好好談談,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也想聽聽時慈的想法。

畢竟畢業在即,之後她正式開始工作肯定會更加忙碌,這些事情一定要趁早解決。

聞言,電話那頭的大男孩一下沒了精神:“寧寧你還想跟我談啊,之前沒給你交代的事情我不是都已經做好了嗎?研究室也弄好了呀。”

“不光是這件事情的問題,”她耐心地解釋,“時慈,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好像是出了一點兒問題嗎?我要談是希望能解決問題。”

“好嘛好嘛,談就談嘛,你不要這麽嚴肅好不好,我有點兒怕。”時慈軟趴趴地說,“我沒覺得我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啊……這不是一切都已經回到正軌上了嗎?”

他是真怕寧馥這個語氣,因為性格關係,寧馥其實哪怕生氣也很少直接發脾氣,每一次他做錯什麽事兒,她都是先把這些事情記下,然後等到某一天突然爆發出來,就用這種冷靜的語氣,把他的罪狀一一列舉,叫人啞口無言,隻能低頭認罪。

所以時慈也在和寧馥的相處中學會了察言觀色,一旦發現寧馥神色不對,立刻服軟認錯,管他錯在哪兒,先認了再說。

自從他學會這個技能,他們之間吵架的次數真的銳減。

“寧馥我洗好了,我去,這破酒店的水時冷時熱!”餘曉楓從浴室走出來,卻完全不見舒適神色,隻見疲憊,“你等下小心點兒啊,別洗得太投入,隨時準備跑路。”

“好,那我去洗澡了時慈,你也早點兒休息。”

時間不早,寧馥也沒時間耽擱,跟時慈道了別便掛了語音電話進了浴室。

次日清早,寧馥和餘曉楓下樓退房,到附近吃了點兒餛飩就提前上了大巴一邊休息一邊等發車。

她們本來以為來得已經夠早了,結果上了車才發現車上已經坐了一半的人,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兩人鑽到最後一排,拉開窗簾,讓這座城市陪伴她們度過最後的時光。

窗外趕著去上班的行人絡繹不絕,大巴車廂內隔絕了絕大多數雜音。

寧馥想到明天就能回家,昨晚也在**輾轉到後半夜,這一刻看著外麵的晨光,有些昏昏欲睡。

她拿起手機準備趁現在難得有空去參考一下別人的論文選題,卻意外地看見林詩筠發了幾條微信進來。

詩筠犁地:寧啊!

詩筠犁地:我問你一個有點兒私密的問題可以嗎?

寧馥還以為她在玩梗,或者是什麽微博上的新套路,立刻笑著回複。

Nf:可以呀!

Nf:你問吧!

詩筠犁地:嗯……就是……

詩筠犁地: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問問你最近和時慈,關係還好嗎?

這是寧馥意料之外的回答。寧馥看著手機屏幕愣住,畢竟她們三年同寢,朋友們人怎麽樣,她心裏當然有數。

林詩筠和馬慧欣都是那種看著大大咧咧的粗神經的女孩,實際上做事兒都比較有分寸,如果沒有什麽事兒,不太可能突然問這種問題。

Nf:嗯?

Nf:詩你為什麽這麽問?

那邊林詩筠沒有立刻再回,隻是頂端一直不時閃過“對方正在輸入……”。

在得到答案之前,等待變得有些焦灼,寧馥不知道林詩筠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卻願意相信朋友會這麽問一定有她的理由。

是時慈出什麽事兒了嗎?

詩筠犁地:是有件事兒,不過你別擔心,我們就是覺得有點兒奇怪。

詩筠犁地:時慈他不是朋友圈比較窄嗎?他的朋友你應該都認識吧。

詩筠犁地:昨天我和欣去逛街吃飯來著,然後遇到了時慈,和一個……反正我們不認識的女的,覺得有點兒奇怪,就拍下來了

詩筠犁地:[照片]。

詩筠犁地:寧,我可以先保證,他們從落座到離開我和欣都遠遠地看著,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越矩的舉動,就隻是正常地在吃飯,我們這麽做也並不是出於對時慈的懷疑,隻是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情而已!

寧馥點開照片,就看見照片背景是一個很具東南亞特色的餐廳。

照片的拍照距離很遠,乍一看好像看不出重點,但她一眼就越過中間無數張桌子看見了時慈,和坐在他對麵的那個穿寶藍色線衫的女人。

她想起那天宋氏酒會上與照片裏高度相似的寶藍色,頓時感覺照片裏那個五官模糊不清的女人有了幾分熟悉感。

寧馥記得那天年會上這個女人就對時慈的想法很感興趣,而她的打扮看起來也確實足以支撐她的興趣。

像是林詩筠說的,兩個人就是很普通地在吃飯,大概臉上帶了點兒微笑,又好像沒有,反正她從照片上來看,並不親近。

方才還在悄悄醞釀的睡意在這一刻消失無蹤,寧馥看著手機上的照片,眉頭不自覺地往眉心收攏,抿了抿唇。

林詩筠和馬慧欣的意思很簡單,和一個異性朋友出去吃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們沒有證據證明這兩個人的關係不一般,隻是對時慈突然拓展的交際圈感到奇怪,並盡到朋友之間提醒的義務。

而寧馥的想法和她們差不多,她並不覺得這兩個人有什麽特別的曖昧關係,隻是思維卻由這張照片發散開來。

這個女人有給時慈投資的傾向,而時慈需要一筆投資款去填上之前的投資款的虧空。那麽原本時慈處於停滯的研究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帶給他一筆新的投資。寧馥的大腦突然被一堆問題充斥到如同車窗外早高峰時擁堵的主幹道。

她木木地看著窗外,隱約感覺到時慈這次度過挪用投資款危機的方法,可能並不像自己之前想的,就是個受了挫的孩子回家讓父母收拾了自己的爛攤子那麽簡單。

時慈他,好像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