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洪州城

興祚十六年,江南道隆興府,洪州城。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說的便是這洪州城。

洪州城是隆興府府治所在,因水而生,緣水而興,注定與水結下不解之緣。

境內水網密布,自古就有“七門九洲十八坡,三湖九津通贛鄱”之稱。

其中的“洲”指的是江心洲,也就是江河裏麵的小塊陸地,“湖”自然指的是湖泊了,而“津”則是指水渠。

正是通過這些江河湖泊,把洪州城和贛江還有鄱陽湖連接在了一起,造就了“城在水中、水在城中”的重要名片和獨特優勢。

星羅棋布的江河湖泊,不僅讓洪州城擁有了極其便利的水運優勢,極大地促進了這裏的商業和經濟發展,同時也成為了閑人雅士泛舟娛樂,吟詩作對的絕妙場所。

在江南的讀書人的眼中,包下一艘畫舫,邀上三五好友,乘舟水上,對酒當歌,便是極具風雅之事。

若能有幾位貌美窈窕的女子同席而坐,吹簫撫琴,那便更是人間值得,千金不換了。

在洪州城繁雜眾多的水係中,當屬贛江最受歡迎。

這條水深波平的大江,不僅是歧國第一大江,龍江的支流,更是隆興府最大的河流,洪州城六成以上的水運,都靠它支撐著。

江畔更有著一座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滕王閣,時常會有文人墨客在此處駐足遠眺,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這裏都熱鬧非凡。

此刻華燈初上,夕陽遲暮,雖然江麵上已經沒有了往來的貨船,但熱鬧卻未減半分。

寬敞的江麵在夕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遊船如梭,掛著燈籠的畫舫在江上遊**著,無數的學子仕人凜立船頭,眼望著千金小姐們乘坐的花船,露出狼一般的渴望神情。

待到接近花船,這些自命清高,自詡風流的家夥們,又裝出一副正直清高的模樣,目不斜視,輕搖折扇,假裝吟詩作賦,哪還有半點饑渴難耐的樣子。

而花船之上,坐在船艙裏的千金小姐們,也躲在掛著簾子的窗戶後麵,悄悄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風流才子們,挑選著自己屬意的人兒。

和畫舫上故作矜持的才子佳人比起來,江畔看熱鬧的人就顯得隨意得多了。

每次有畫舫經過,站在江畔人群之中的王宙總能聽到附近的人,在對著畫舫上的人評頭論足。

已經十六歲的他身形修長,常年習武,讓他的身材比例十分完美,一米八的大高個,在人均身高並不太占優勢的江南顯得鶴立雞群。

臉龐可以算得上是劍眉星目,麵容俊逸,由於沒有到及冠的年紀,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隻是披著,身上穿著一件灰色長衫,背上背著一根用布條纏繞著的棍狀物體。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外加上特立獨行的裝扮,讓他整個人凸顯出來的氣質和白麵才子們截然不同,引得附近不少女子對著他指指點點。

隻不過,他並沒有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隻是看著江麵愣愣出神。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年了。

這十六年裏,當初把自己帶出皇宮的那些人大部分都離開了。

一方麵,是因為人太多,目標就會太大,不容易隱藏蹤跡。

畢竟,自己那位叔叔在登基的當天,就對他們發了海捕文書,那高額的賞金,外帶爵位獎勵,足夠每一個見錢眼開,想要加官晉爵的家夥趨之若鶩。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那些皇帝親衛都是武林人士,他們有些出自名門大派,有些來自武林世家,再不濟的,也是拖家帶口,得回去通知自己親近的人早做準備,以免被他們連累。

隻有自己的師傅是孤家寡人一個,獨自帶著自己從京畿道,一路躲躲藏藏,顛沛流離,去了歧國邊境的秦鳳道。

天魁星高寵,是師傅的名號。

他老人家沉默寡言,和自己交流不多,就連教自己習武,都是扔給自己幾本武功秘籍,除非自己練功出岔子了,他才會開口提醒。

這十六年的時間裏,除了自己的師傅以外,自己見得最多的人,就是一個年紀和師傅相仿的中年人了。

他也是師傅帶著自己定居秦鳳道最重要的原因。

因為他叫種世恒,不僅是自己那位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從未謀麵的父親最信任,最引以為左膀右臂的人,也是秦鳳道邊戍軍都指揮使,大名鼎鼎的定西侯。

興祚元年的那場大敗,讓跟隨太祖皇帝,也就是自己那個便宜父親,南征北戰的精兵強將損失殆盡。

雖然後來朝廷大肆征兵,補充了各地的兵員,但戰鬥力肯定是跌了不止一個檔次了。

而秦鳳道由於毗鄰西夏國,需要時刻提防對方南下,並沒有抽調兵力跟隨興祚帝北伐,使得擁兵三十餘萬的秦鳳道邊戍軍,一躍成為了歧國戰鬥力最強的軍隊。

正是因為這樣,對方才有這個實力和底氣,來窩藏自己和師傅,這兩個“朝廷欽犯”。

種世恒和師傅很不一樣。

他雖然是一代名將,卻沒有和師傅一樣,整天都是板著一張臉,反而是樂嗬嗬的,看上去和藹可親。

也多虧了他教自己讀書識字,否則的話,哪怕師傅給自己武功秘籍,自己都看不懂。

在自己的記憶中,這個“老好人”基本上都是輕言細語,少有發火的時候,為數不多都那麽幾次,還是他和師傅剛見麵,爭論自己的未來的時候。

當時的自己還不滿一歲,他們或許認為自己聽不懂,也就沒有刻意避開自己。

師傅認為,自己的叔叔已經當上了皇帝,想要把皇帝的位置從自己叔叔的手裏搶過來,是件不現實的事情。

與其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地去琢磨這種成功率微乎其微,最後還很有可能會掉腦袋的事情,還不如讓自己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而種世恒則認為,自己那個叔叔誌大才疏,明明什麽都不懂,卻非要不懂裝懂,而且一肚子陰謀詭計,男盜女娼,根本就不是當皇帝的料,再這樣下去,歧國遲早要毀在他手上。

況且,現在除了秦鳳道邊戍軍以外,歧國其他的軍隊,無論是外戍軍還是禁軍,都損失慘重,不堪一擊。

三十萬大軍揮師東進,一舉攻破天安城,敢叫天地換顏色,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自己的師傅不同意。

雙方爭執過數次,終究還是無疾而終。

後來,自己長大了,種世恒也旁敲側擊地問過自己幾次,卻都被自己打馬虎眼地糊弄過去了。

畢竟,對自己來說,當皇帝?

還是算了吧。

當個好皇帝,那得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還得玩什麽帝王心術,講究平衡之道,時刻提防底下的人會不會忽悠自己,實在是太累了。

可要是想當個昏庸無能,隨心所欲的皇帝,那就實在要看運氣了。

運氣好,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雖然可能會有不安分的家夥跳出來,但也是小打小鬧,無傷大雅,也能混個幾十年,混到自己老死。

就像乾隆皇帝那樣,哪怕六下江南,耗費民脂民膏,哪怕荒**無度,還大搞文字獄,但還是安享晚年,最後還能自誇了個“康乾盛世”出來。

可要是運氣不好,那就慘了。

曆朝曆代的末代君王,可都是前車之鑒啊!

人家那還是在大一統的情況下呢。

現在的歧國,北邊有北戎,東邊有東瀛,西邊有西夏,南邊有南詔,國內還有江南道的白蓮教,渤州道的海沙盟,京畿道的明皇山,三大心懷鬼胎的勢力,簡直可以說是內憂外患,群敵環伺。

在這種情況下,當皇帝?

那不是自找苦吃嗎?

和種世恒的想法比起來,跟師傅學得一身高深武藝,然後仗劍江湖,行俠仗義,閑餘之時,還能劫富濟貧,勾欄聽曲,豈不快哉?

最重要的是,這個時代,青樓妓院可是合法的啊!

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王宙才會在師傅離開以後,便來到了歧國最為繁華的江南道,打算從這裏,開啟自己新的人生旅程。

思緒緩緩收回,看著眼前夕陽映透晚霞,江水和天邊相連的景象,王宙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果然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啊!”

“好一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兄台的這兩句詩,將這贛江的美景描繪得淋漓盡致,既貼切,又不失風雅,實在是妙極,妙極啊!”一個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王宙的身旁響起。

那聲音重複著他剛剛說過的話,語氣中滿是欣賞,其中還夾雜著某種物體擊打手掌的聲音,似是在為其鼓掌。

王宙挑了挑眉,感慨這個世界果然不缺識貨的人。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以及其後的“物華天寶”和“人傑地靈”,都是出自唐代大詩人王勃的《滕王閣序》。

這篇文章氣勢恢宏,語言華麗,無數文人墨客將其奉為經典,被譽為“千古文章第一序”!

其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兩句所描繪的,正是從滕王閣俯瞰旁邊的贛江的景色。

如今八月初旬,正是仲秋時節,用這兩句來描繪贛江,最是恰當不過了。

隻不過自己才剛剛說出口,而且說話的聲音也不算太大,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麵,居然還能聽得清清楚楚,並且回味過來。

隻能說,這人發現好東西的能力屬實不差。

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想看看為自己喝彩的識貨人是誰。

而後,他便看見一位麵容俊美的公子哥,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