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

“假的,一定是假的!”

“虞夫子居然讓蘇東甲這個混賬坐下了,他何德何能……”

“虞夫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說話了?”

法陣外的學子們失魂落魄。

本以為蘇東甲進了廊亭是挨訓的,沒想到虞夫子居然讓蘇東甲跟她對向而坐。

一時間,諸多學子無法接受,捶胸頓足。

一朵鮮花……不,是一坨狗屎玷汙了他們心中的鮮花!

有學子揪著自己頭發,強迫自己不去看亭內一切,可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偷看一眼。

要是……自己跟蘇東甲換個位置坐坐多好啊。

還有人喃喃自語,難不成真的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還有的人咬牙切齒:“狗日的蘇東甲,除了爹娘給的一副好皮囊,他還有啥,他還是個啥!”

然而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蘇東甲跟虞夫子對坐了。

不僅對坐,蘇東甲甚至被允許拎起茶壺倒水了!

有學子坐立不安,雙手摩挲。

恨不能變成茶壺,咬掉蘇東甲的狗爪子。

又恨不得化作石凳,隻為美人一坐……

廊亭內。

虞清秋眼神熠熠。

既然蘇霖讓蘇東甲跟著她學樂理,那她就有機會旁敲側擊,問出修出本命字的人。

無非是自己問出後守住秘密就是。

而且蘇東甲跟旁邊的那些不知所謂的學子明顯不同。

管得住眼,收得住心,值得她高看一眼。

至於之前種種,對她來說無非是年少輕狂罷了。

想當年,自己尚在豆蔻年華時,為了見一見心上人,可是子夜翻牆登山,隻為能見到心上人月下練劍……

書上說,人不風流枉少年。

虞清秋雖是女子,亦深以為然。

再說了,作為書院夫子,這點容人的度量還是有的。

虞清秋接了水杯,算是正式接受蘇東甲的道歉。

她筆杆一翻,桌上又出現一本書,名為《樂經》。

虞清秋恢複清冷神色,目光如一潭幽水,不起波瀾。

一股淡淡幽香飄開。

蘇東甲坐得這麽近,自然聞到。

他心底暗暗皺眉:“處子幽香……大齡剩女。”

因為有蘇霖的本命字庇護,虞清秋再也感受不到蘇東甲心弦波動。

否則她肯定動怒。

虞清秋放下筆,微微抬手,書頁自動翻開。

蘇東甲心底正要吐槽,猛然想起這是修儒有成的道德君子才能修出的“翻書風”。

此風修成,縈繞袖口。

看書時可自動翻書。

記憶中,老爹蘇霖也有翻書風。

蘇東甲頗為眼熱。

不為別的,這玩意修成了用來充門麵很不錯。

虞清秋淡淡開口:“雖然院長有言在先,但你補考若太過不堪,我也不會放你合格。”

蘇東甲很想直接說自己不準備考樂藝。

但這事是老爹親自安排,加上他也想趁此機會多了解這個世界,就耐著性子點頭:“是。”

虞清秋繼續說道:“樂藝補考,首重經義理解。

經義通,樂自成。

樂經開篇明義: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使物之然也……

儒修修道,修的什麽?

自然是心……”

蘇東甲聽得隻想撓頭。

這些經書上的話原主是一點記憶也沒有,對他來說完全就是新內容。

不過意思他聽的明白,大意就是人心生出各種情緒,情緒催生音樂,各種樂器就是表達情緒的載體。

他心底大罵,狗日的“蘇東甲”,這麽簡單的書麵考試都不及格!

虞清秋介紹完之後,看著蘇東甲:“之前書院考校的題目是樂理與修儒之間的關係,你沒考合格。

現在問你個簡單的,你覺得樂從何來?”

蘇東甲忍不住吐槽,這不看不起人嗎?

你剛才說的“人心生也”。

這大概就相當於前世的大學生期末考?

考的都是直來直去——不是每一章的首段,就是老師課堂上說過的原話……

不過他馬上眼睛一亮。

如果是這個難度,那他通過補考簡直沒難度啊!

果然,還是走後門方便。

他趕忙起身,恭敬道:“夫子剛才說了,樂生於人心。”

虞清秋神色不變:“樂從誰人之心生發?”

“這……”

蘇東甲下意識撓頭了。

不對啊,這個剛才虞清秋沒講。

怎麽一下子就上強度了?

不用回憶,原主的腦子裏不裝這個。

那就隻能憑借自身的知識儲備了。

他仔細想了想,回答了兩個字——“民間”。

“民間?”

虞清秋皺眉。

事實上這是她見蘇東甲有些走神,故意提的問題,答案在接下來要講的內容中。

答案大意是至聖有感天生地養之德,乃作《九天》、《幽冥》感謝天地……

蘇東甲的答案跟正確答案風馬牛不相及。

“到底是紈絝,胡說八道,信口開河慣……”

虞清秋正要開口嗬斥,猛然意識到蘇東甲在回答之前麵露沉吟,明顯是在努力思索。

本著“為人師表需循循善誘”的準則,她決定聽一聽蘇東甲的理由:“為何這麽說?”

“為何?”

蘇東甲傻眼了,還要問理由?

為免再次被音符攻擊,他隻得緩緩開口解釋:“禮失而求諸野,樂喪而訪民間。

禮樂崩壞,想要恢複禮製,隻能從山野民間求訪,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建禮製,修樂譜,不外如此。”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靠譜”的答案了。

前一句是孔子對禮製淪喪給出的解決方法。

後一句則是他根據自己的理解加上去的。

《詩經》、《漢樂府》不都是搜集地方民俗俚曲、宮廷製樂所作嗎?

虞清秋愣住。

蘇東甲這番話她從未聽過,與她知道的截然不同。

自修儒道以來,她就被灌輸的思想是“至聖有感,作九天……”

怎麽到了蘇東甲這裏,卻是鄉野民間?

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平凡普通。

區別之大,直如九天與幽冥。

這答案不是錯這麽簡單了,而是儒道認知就有錯!

她恍然明白為何蘇東甲在書院裏表現得如此不堪——他修儒道,從“根”上就錯了。

可這種儒道認知是誰教給他的?

他爹蘇霖?

不能夠。

那是誰?

虞清秋以手扶額,麵露沉吟。

作為書院夫子,她有責任幫助儒道明顯走向歧路的學子。

她知道,要想糾正蘇東甲的儒道之路,必須因勢利導,弄清他錯誤的根源所在。

片刻之後,她微微一笑,鼓勵看向蘇東甲:“說說看,樂為何出自民間,而不是……至聖?”

蘇東甲也愣住了。

至聖?

他搖頭道:“敢問夫子,樂既發於心,借樂器發聲,是否天下一理?”

虞清秋點頭:“自然如此。”

蘇東甲笑道:“那沒有至聖的時候,沒有禮樂的時候,最早的人怎麽表達情緒的?”

一句話,把虞清秋問懵了。

“這,這……”

書上隻說至聖作《九天》、《幽冥》,始有“樂”,卻沒說在此之前有沒有“樂”。

可《樂經》上也說了,音從心起,借樂器表達,樂成。

她知道,無論是“樂”還是“樂器”,最初都不是現在的樣子。

可能隻是“最早的人”打獵獲得了很多獵物、媳婦生孩子了,心情高興了,就舉著大棒,大呼“哦哦哦哦——”

這難道不是心情高興所作的“樂”?

虞清秋迷惘了,到底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