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表裏
“哈啊！哈...”
霍鳴就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救生圈一般，大口呼吸著空氣，就像是噩夢初醒，意識還處在蒙圈狀態。
但他並沒有正常人脫離噩夢後的安心感，因為他清楚，噩夢之外，是更可怕的噩夢。
“你怎麽了？沒事吧？奧斯本醫生？”
連著的三個疑問，將霍鳴的意識拉回了身體，他猛地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依舊是上次離開時那張辦公桌，依舊是那個獨臂男人，依舊是胸前寫著【外科醫生：林奇】的銘牌。
“你沒事吧？額頭全是冷汗，眼睛也有些充血，看上去狀況不太好。”
“如果需要休息，我們可以下次再聊。”
雖然是外科，但同為醫生，林奇對於奧斯本似乎有很高的耐心，即使現在他才是病人。
“不，不必，抱歉失態了，我們來聊聊吧，我需要再多了解些情況。”
霍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果然第三幕一進來就接著上次離開時的情況，還好沒有被扔進什麽危險的情節，可以讓霍鳴調節一下狀態。
“那麽，我們先聊聊吧，回答我幾個問題，你的情況較為特殊，我需要再認真梳理一遍。”
霍鳴從辦公桌後站起，語氣自然放鬆，就像是真正的“奧斯本醫生”，他一邊說一邊大致環顧了自己的辦公室，然後走到了小吧台上的咖啡機前。
雖然名義上這是他的地盤，但事實上他連這裏是什麽布置都不知道。
“喝咖啡麽？”
霍鳴給自己泡了一杯加了奶和黃糖的拿鐵，並朝著林奇舉了舉杯。
對於咖啡霍鳴不是很懂，但夏午卻是重度咖啡中毒，沒咖啡活不下去的那種，或許大部分當老師的都是這樣，於是耳濡目染之下，霍鳴也會泡一點了。
“謝謝，那就請給我一杯普通的黑咖啡吧。”
“算了，咖啡豆太貴，你還是別喝了。”
霍鳴舉著自己的拿鐵抿了一口，翹著二郎腿坐回了辦公桌後。
“額...好的，要是喜歡，我回頭送你一些。”
林奇眼角抽了兩下，臉上掛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但霍鳴卻沒有理他。
“奧斯本先生？”
“別急，稍等，咖啡熱著才好喝。”
剛剛在古參村神經繃太緊，好不容易靜下來，霍鳴需要休息，他悠然的將手裏的西式豆漿喝完，然後才將兩隻右手互相交錯，微笑著看向林奇的眼睛。
“久等了，那麽我們來聊聊吧，請問林奇先生，林碩和您是什麽關係呢？”
霍鳴語調很慢，但林奇卻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雙眼猛地瞪大！
“奧斯本先生，您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霍鳴微微一笑，自己剛剛晾他，除了休息外，也是為了讓他多些焦急自亂陣腳，現在看來效果不錯，慌張的情緒能讓人暴露出更多信息和破綻。
“嗬嗬，好的心理醫生都會事先了解自己的患者，以便提供更好的治療。”
“希望你能盡可能的告訴我事情的始末，這樣我才能了解到你的壓力來源，才能更好的幫你。”
霍鳴沒提裏世界的事情，而是隨便編了個理由，林奇也歎了口氣，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再隱瞞。
“您...哎，這些事我本不想提起，但看來瞞不過您。”
“林碩...他是我的弟弟，我們兩人之間很特殊，不像普通的雙胞胎。”
林奇說這話的時候無意的晃了晃自己空****的右袖口，似乎羞於啟齒。
“連體嬰嗎？”
霍鳴沒給他留麵子，直接點出，語氣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額...沒想到你這都知道了。”
林奇眉頭皺起，霍鳴的態度讓他十分不快，這無異於揭人傷疤，但想到對方是心理醫生，或許這態度是刻意為之，於是沒有發作。
看出了林奇神情中的沉默，霍鳴搖頭輕笑。
“林奇先生，你知道何為陰影嗎？”
“陰影？”
林奇不解的抬頭。
“沒有光照射的地方，就會產生陰影，內心也一樣，如果你不敢擺正目光，直視陰影，那他便永遠存在。”
“鼓起勇氣，走進陰影中看看，讓目光撕破困住自己的影子，你就會發現，那些曾讓你痛苦的，不過是昨日的些許風霜罷了。”
霍鳴作為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年輕人，古典名著可能沒看過多少，但各種雞湯卻早就如數家珍。
林奇被這話唬的有些愣愣的，但沉默片刻，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隻是過去不假，但也是現實啊...過去能夠過去，現實又怎麽逃避呢？”
霍鳴聞言，舉起自己的兩隻右手，擺在了林奇麵前。
“是啊，現實無法逃避，但好在根本不需要逃避。”
“你少了右手，但我卻多了一隻右手，我又何嚐不想逃避，不想擺脫怪胎的名號呢？”
“但我逐漸發現，其實大家的目光並非一直停留在我們眼中的汙點上，所謂怪胎，所謂歧視，其實是我們自己施加給自己的，歧視我們的並非他人，而是無法接受現實的自己。”
霍鳴收起雙手，臉上露出笑容，溫和的看向林奇，氣質極富感染力。
“我們唯一需要恐懼的，隻有恐懼本身而已，接受曾恐懼的，擁抱曾逃離的，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才能真正的和世界握手言和。”
霍鳴的話讓林奇沉默許久，他最終神色複雜的笑了笑，認可的點了點頭。
“你真不愧是傑出的心理醫生，這些話我從未聽別人說過。”
“我會配合你的治療，告訴你我的過去，但我希望你不要對我抱以同情，比起諷刺和偏見，同情才是我最厭惡的。”
“當然，請說吧。”
霍鳴鬆了口氣，總算把他話匣子打開了。
“其實，就是老生常談的故事罷了，沒什麽新奇的地方。”
“破碎的家庭，可悲的婚姻，在沒有愛情滋潤下長大的孩子，而畸形的身體讓本就悲劇的生活更加淒慘...”
林奇自嘲一般苦笑著，而霍鳴則是繼續引導聊天的走向，隻是不知他怎麽想的，態度依舊十分惡劣。
“這樣啊？那我猜猜，酗酒家暴的無能父親，病弱無法反抗的可憐母親，身體畸形飽受欺淩的連體兄弟，最終因為某個意外導致家破人亡？”
霍鳴的語氣惹人生厭，就像是故意要激怒林奇，他雙眼緊緊盯著林奇的反應，似乎在等待什麽。
但林奇似乎早已習慣了諷刺，盡管惱怒，但依舊忍著沒有發作，若是換個人，恐怕已經跳起來打爆奧斯本的鼻梁了。
“哼...差不多吧。”
“我的父親是個酗酒家暴的人渣，我的母親...身體也出了問題，一天夜裏，我母親因為生病沒來接我和弟弟放學，我們隻好頂著暴雨自己回家。”
“可那天，那個叫喬迪的人渣喝的太多了，給自己腦子喝出了問題，拿著斧頭發瘋殺死了媽媽。”
“正好那時我們回到了家，目睹了他行凶，然後他喪心病狂的用斧子劈開了我和弟弟...”
說到這裏，林奇冷笑了起來。
“他本想殺了我們的，但我和弟弟命大，活了下來。也許是因為愧疚，也可能是害怕承擔罪責，他嚐試了自殺，但失敗了，被救了回來。”
“然後因為被確診精神問題沒被判死刑，關在綠山監獄裏。”
“但他該死，他是比任何人都該死的人！”
林奇咬牙切齒，對父親的恨意沒有絲毫掩飾，霍鳴雙眼微眯，他可以確定，林奇的這種恨不是演出來的，無比的真實。
“在那之後...我弟弟瘋了，但也不怪他，任誰經曆了這種事情都會瘋的...”
“其實我一度覺得我也要瘋掉了，但我不能，林碩他隻剩我了，如果我不努力生活，他該怎麽辦呢？如果我都不照顧他，那我不就和那個人渣一樣了嗎？”
“所以我拚命的努力，終於成為了醫生，但你知道的，現實很殘酷，我成功的路上越投入精力，就必定會疏忽了對弟弟的照顧。”
“所以他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孤僻，怪異，歇斯底裏...”
林奇自責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將頭埋起，聲音也有些抽泣。
但霍鳴眯了眯眼睛。
“直到前一陣子...他殺了一家收留他工作的好心人，他的情況很特殊，找了許久也隻有那家餐館願意收留他，但他殺了他們...將四肢砍掉，想要接在自己的斷臂上，還把他們的屍體藏在了地下的冰庫裏...”
“警察把他抓了起來，直到那時我才知道，那竟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或許還有更多的受害者沒有找到。”
“我...我很自責，我覺得這一切和我脫不開幹係，那些無辜人的死...”
“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看著林奇自責的模樣，霍鳴卻沒有開口安慰，反而冷冷一笑。
“好的，我大致知道情況了，那麽，我們繼續治療吧。”
“繼續治療？需要我怎麽做？”
林奇愣了一下，他還以為治療剛剛就結束了。
“我也不確定，總之先躺下吧，我要進行一些嚐試，你可以嚐試入睡，那樣更方便我治療。”
霍鳴的話讓林奇感覺他很不靠譜，但還是將信將疑的躺了下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霍鳴坐在他的身邊，將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也閉上了眼睛。
“既然這一幕叫【表裏】，想必還是要回到裏世界的，那裏的事情還未解決，關鍵是怎麽回去？催眠我又不會，但既然是劇本，我應該隻需要裝裝樣子，就能觸發劇情了。”
霍鳴剛剛喝過咖啡，沒有一絲困意，但隨著他放鬆了身體，意識卻猛地收縮了起來。
下一秒，當他再次睜開眼睛，如他所料，裏世界的一切重歸視線之中。
背後的枯井，漆黑且彌漫著薄霧的夜，以及遠處破舊的林中小屋。
一切都和之前離開時一樣，但不一樣的是。
霍鳴此時對一切已經胸有成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