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弈

盧飛十八入朝為官,看著朝中關係青雲直上,短短十年就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隻是那時當官太過順遂,養成狂妄的性格,大堂之上出言不遜,得罪了當朝極有權勢的大官。

好在盧國公給他安排了退路,到了西晉當了知府。

原本以為到了西晉會是苦日子,不曾想天高皇帝遠,在這兒過日子更舒坦。

他當官至今,還從未受過這樣的欺辱。

從堂下站起來,一個沒站穩,搖晃兩下,站定之後,指著陳長青說道:“你這無知小兒,你知道我叔叔是誰嗎?國公盧奕丞是我親叔叔,你敢得罪我?我定要將你打入大牢,淩遲致死!”

陳長青反而不惱了,雲淡風輕道:“那你派人去見他呀,我保證在他來之前,把你剁碎了喂狗,然後揚長而去。”

“你……”

盧飛一時語塞,陳長青說的沒錯,盧國公在京都,離著此地上千裏,等他趕過來,估計就隻能為他上一柱香了。

他雖是西晉知府,手上卻沒有多少可調動的兵卒,此地又是西晉王的底盤,即便有十萬鐵騎,卻也是西晉王的親兵,他無權摞用,說白了就是個繡花枕頭。

如今想要拿下這狂徒,就得靠西晉王了。

好在他聰明,在聽說惹事的人裏頭有修行之人的時候,就派遣親信去晉王府報信了,想必不久之後西晉王的人就會到了。

盧飛心中冷笑,到時候叫你這黃口小兒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先保全自身是最重要的,於是長舒口氣,拱手行了禮,說道:“此事確是我們有錯在先,不知公子如何才能滿意,放我等離去?”

陳長青眉頭一挑,盧飛突然服軟,他怎會不知道緣由,當即指著陸烽說道:“官事官辦,將這死老頭押入大牢,按大黎律法,挑個黃道吉日,將他流放至邊關。”

陸烽一聽急了,上前一步,抓著盧飛的手說道:“賢婿,我的好女婿啊,你可不能聽他胡說啊,我當年力排眾議,將女兒嫁於你做妾,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盧飛拍了拍老丈人的手,正欲說話,卻聽見外麵有馬蹄聲傳來,地麵也開始微微震顫,當即心中一喜,昂起臉對陳長青說道:“大膽小兒,簡直信口開河,目無王法,今日便將你拿下,揚我大黎國威!”

陳長青眉頭跳了跳,怎麽還跟大黎國威扯上關係了?

盧飛話音剛落,就有個全身披掛的雄壯中年走進衙門,他一手持刀鞘,闊步昂揚,眼神堅毅。身後還跟著幾個晉王府的親兵,各個身披鎧甲,腰懸大刀。

知府盧飛露出笑臉,快步迎上去,說道:“將軍,您可算來了,你不知道啊,這個黃口小兒擾亂公堂,我等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啊,您一來我這心裏踏實多了。”

將領卻沒有搭理他,徑直越過他,走到公堂下,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於碌,參見世子殿下!”

陳長青虛抬一手,眼神戲謔的看了眼盧飛,說道:“無須多禮。”

世子……殿下?

盧飛懵了,陸烽也懵了,隻有站在高堂一側的張鑒慶幸他的先見之明。

盧飛想到了今日陳長青的有恃無恐,又聯想到張鑒的表現,突然好像明白了一切。

慌忙跪倒在地,“咣咣”磕了兩個頭,說道:“下官叩見世子殿下!”

陸烽見狀也跪在盧飛旁邊,一時冷汗直流,瑟瑟發抖。

大將於碌使了個眼色,一旁甲士瞬間會意,抽出刀走到盧飛身後,果斷手起刀落,人頭骨碌碌滾了出去。

陸烽瞬間被嚇破了膽,連滾帶爬的向著高堂爬去,邊喊道:“世子殿下,小的有眼無珠,世子殿下饒命啊,我家中還有老小,世子殿下……”

陳長青略微躬身,看著像狗一般求饒的陸烽,淡然道:“如果我饒了你,藍野侯那兒我沒法交代啊,你不說你是藍野侯爺爺嗎,怎麽半點藍野侯的氣魄都沒有?”

陸烽還在往前爬,說道:“小的有眼無珠,小的再也不敢了……”

那名甲士一腳踩在陸烽背上,一道砍下,就再沒了聒噪的聲音。

道士賈道承眼看形勢不對,想趁亂開溜,身後卻傳來陳長青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

“道長這是要去哪兒啊?”

賈道承僵硬的轉過身,扯出一個笑臉,說道“誤會,誤會……”

陳長青走下高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以後做樣子也做全麵些,知道道門什麽人戴蓮花冠嗎?”

賈道承連連點頭,賠笑道:“殿下教訓的是,謹記教誨。”

他原本打算擒住陳長青博取一線生機,但聽到這句話之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他抓住了重點,“以後”二字。

說明陳長青並不打算將他怎麽樣。

果然,陳長青笑著說道:“我給道長安排個差事如何?”

賈道承眼前一亮,連忙應承道:“甚好,甚好!”

陳長青負手轉身,說道:“西晉知府我心中已有人選,你作為一介散修,能有如今修為也實屬不易,往後西晉王府可助你修行,但有一條件,你除了要以西晉王府客卿的名義自居外,要全力輔佐新的知府,保他性命無憂,你意下如何?”

賈道承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大喜過望。

他一介散修,若是能得晉王府相助,以後的修行隻會更加順遂,最起碼不會止步於此。

賈道承作揖行禮道:“能為殿下做事,實乃吾之榮譽。”

“很好。”

陳長青掠過賈道承,走到大將於碌麵前,說道:“於將軍可回去複命了,替我向我爹帶個話,就說西晉知府的人選,我心中已有一人,禹昌縣知縣張鑒,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遵命!”

於碌抱拳,一揮手,帶著晉王府親兵退去。

高堂上,張鑒激動的手都在顫抖,剛剛陳長青說的話他是一字不漏的聽在耳朵裏,世子殿下竟舉薦他做知府?

這是張家的祖墳上冒青煙了嗎?

他從考取功名以來,就腳踏實地的做官,隻為造福百姓,但因為人正直,得罪了不少人。要說不想高升那是假的,可實在是朝中無人。他本以為就做一輩子知縣,好在老天開眼,遇上了世子。

他快步走下高堂,對陳長青作揖行禮,說道:“多謝世子殿下舉薦。”

陳長青擺擺手,笑道:“張大人無須多禮,我也打聽過你的經曆,是個好官,隻是西晉畢竟不是西晉王的一言堂,成與不成,還得看朝中那位的意思。”

張鑒拱手道:“成與不成,都要謝過殿下。”

他謝的是陳長青的知遇之恩,至於能不能做那知府,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陳長青笑了笑,離開了衙門,鸞鵲和封嬋緊隨其後。

——————

大黎京城,盧國公府。

盧國公是大黎開國皇帝祖帝的把兄弟,更是先帝寵臣,乃當朝權重大臣之一。

他雖告老在家多年,說話的份量在朝堂上卻絲毫未減。

武將出身的他,兩個兒子卻都是文官,大兒子在監察員當職,任副都禦史,正三品。小兒子在吏部當職,任員外郎,從五品,雖品階不高,卻勝在關係大點的好,與吏部高官相處都不錯。

兩個兒子都算爭氣,雖有幾分盧國公的麵子,但究其原因,還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在做官的。

隻是向來口碑不錯的盧國公,卻有個口碑極差的侄子,早些年借著盧國公的名號,送進大理寺當少卿,卻狂妄自大,查案查到左相頭上,最終沒查出結果,不了了之,也因此得罪了當朝左相。

在盧國公的安排下,到了西晉任職,也算是暫且避開了朝堂。

盧國公府不大不小,後院有座人工湖,湖麵上建著一個觀景亭。

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放著棋盤,左右各坐一個老人。

一人身穿青色長衫,玉簪束發,須發皆白,正是這國公府的主人,盧國公盧奕丞。

另一人著素色長衫,上繡蟒紋,戴高冠,須發花白,佝僂著背,時不時撫須而笑。乃是當朝右相,原先西晉王的謀士,國手劉天綱。

國公盧奕丞執黑子,落在棋盤上,說道:“聽聞程國最近動作頻繁,怕是對我大黎有想法。”

劉天綱撚起一顆白子,笑道:“國公不參朝政多年,消息還蠻靈通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一個程國,掀不起什麽風浪。”

盧奕丞微微皺眉,看向劉天綱,說道:“可如今大黎不光是程國,北方蠻子也縷犯我境,如今唯一穩定的,倒是西晉王鎮守的西邊了。加之朝堂文臣勢若,有些武將權勢過了頭,在朝堂耀武揚威,說是內憂外患,毫不為過。”

劉天綱落下一子,輕描淡寫道:“於我而言,這些都是浮於表麵的,不算什麽大事,而今我們該關心的,是山上事,我最近有所耳聞,某些山上門派坐不住了,手伸到了王朝之中,這才是最該注意的。”

世俗兵卒都是明麵上的打打殺殺,比不得山上門派背地裏陰人。

盧奕丞身體微微前傾,小聲問道:“陛下養在宮中的那些供奉修士,會不會成了禍端?”

劉天綱搖搖頭,說道:“大體不會,那些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整體上不會出問題,但也難免會有一些漏網之魚。”

盧奕丞看向抓起一顆棋子,隨手放在棋盤上,視線卻是落在劉天綱身上,問道:“若是那些山上門派真的打下來,光靠這些人,擋不擋得住?”

劉天綱看著棋局,撚起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提走兩顆黑子,撫須笑道:“陛下的底牌,可不止這些,況且你別忘了,咱大黎不是還有個修為不低的太師嗎?他來頭可不小,龍虎山老天師的師兄,有他在,還怕翻了天不成?”

盧奕丞眉開眼笑,說道:“老夫老了,想的多,考慮的卻少,我能想到的,你這老狐狸自然能想到,以後不跟你談這些了。”

劉天綱笑道:“你不光是想的多,棋也臭。”

盧奕丞沒有反駁,而是轉移話題,問道:“你跟在西晉王身邊多年,你覺得此人如何?”

劉天綱摸著胡子略一思索,隻作二字評價:“梟雄。”

盧奕丞愣了下,能讓劉天綱說出這兩個字的,評價非常之高了。

就在盧奕丞愣神之際,劉天綱落下一子。

“你又輸了,與你下棋,忒無聊,還不如那西晉王的兒子。”

劉天綱對盧國公是半點顏麵不留。

盧奕丞半點不惱,好奇道:“晉王世子棋藝很高?”

劉天綱撫須而笑,說道:“我教出來的,能差到哪兒去?”

兩人相視而笑。

盧奕丞卻是知道這句話的含金量,能讓這位心比天高的國之重手,承認師徒名分的,那西晉王世子,確實差不了。

這時,一個侍衛急匆匆的跑進來,將一封信交給了盧奕丞。

盧奕丞看完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罵道:“盧飛這小兒,都放到西晉了,還不安生,淨給我惹事,這次就是讓西晉王斬了,老夫也不會多說半句話!”

劉天綱嘴角依舊含著笑,問道:“何事讓國公如此憤怒啊?”

盧奕丞將信遞給他,說道:“自己看。”

劉天綱接過信紙,瀏覽一遍,大致知道了原委,盧國公的那個侄子惹到了晉王世子?還有官官相護的嫌疑。

這事兒多半是不能善了,根據他對西晉王的了解,但凡牽扯到他那個寶貝兒子的,多半是活不久了。

劉天綱站起身,走到盧奕丞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或許國公也來不及管了,消息傳到你這兒的時候,估計你那好侄子,多半已經沒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因為一個不值當的人,去找一隻正處在山巔上猛虎的麻煩。”

說完,將信放在石桌上,離開了觀景亭。

盧奕丞抓起信紙,狠狠攥在手中,他將盧飛安排到西晉,也是下了一步棋。

對棋之人,或許是西晉王陳朔,又或許是這位近些年才成為大黎右相的劉天綱。

如此看來,他與劉天綱的棋藝,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輸在了對西晉王忍耐度的判斷,輸在了對盧飛性格的把控,當真是輸一子,滿盤皆輸。

驀然,他笑了,將信紙隨手丟在地上,對下人吩咐道:“準備官服,明日早朝,老夫要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