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遙寄錦書笑自開

一位仙人豐姿的中年女修落在旁邊枝頭,身形隨樹枝起伏,揮了揮衣袖,纏在薑竹身上那些枝條便化作點點靈光隨風飄去。

她笑問道:“很痛嗎?”

薑竹悶悶道:“我想我爹,我想山哥哥了。”

秋霜靈問道:“是不是覺得山上修行清苦?”

薑竹搖搖頭:“師父教的,我都能做到,也不覺得累。”

秋霜靈會心一笑,“那就是怪為師沒有把你山哥哥一並帶上山來?”

小姑娘性子直,大大方方點頭承認,“嗯。”

秋霜靈輕按劍柄,唏噓道:“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很多事情都看緣分,沒有仙家緣分就是沒有,人生總是需要選擇,自己的路還需要自己來走,走著走著,就長大了,長大了就會明白很多事,也會忘記很多事。”

小姑娘怒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秋霜靈轉過臉,看著小姑娘憤懣的眼眸,微微一笑,“不會忘就不會忘,這有什麽?如果你掛念的人知道你的心思,我想他們也會覺得很欣慰。”

她轉回頭,望向山門外那條大道,“但他們一定不希望見到,你這隻小鈴鐺變成一隻悶葫蘆,整天隻會惦記他們會不會來看你,而忽略了提高自身,受人欺負。”

小姑娘雙臂環抱,氣呼呼道:“我不會讓他們擔心。”

秋霜靈笑了起來,“這就對嘍,隻有實力夠強,別人才不敢輕易欺負,這個道理,山上山下都適用。”

小姑娘皺起了漂亮小臉蛋,“我又沒偷懶,可怎麽感覺不到進展。”

秋霜靈笑得更歡,“才兩三個月,你已經從入門煉到了三層,這不是進展還有什麽算進展?”

小姑娘這才有些委屈地揉著手臂,“剛剛那個師姐的術,我就沒法解開。”

秋霜靈哈哈大笑,後仰倒去,剛好側臥於枝幹之上,一手托腮,凝視著這個倔強的小姑娘。

也許終究有一天,小姑娘會長成大姑娘,粉嘟嘟的小臉蛋會變得清瘦,眼眸依然清澈、幹淨,且靈氣十足,偶爾會顯得憂鬱,會輕歌佩劍江湖間,會飲酒解愁四海內,大概也會遇上令她開心的事,讓她牽掛的人吧?

她很樂意看到。

希望那個時候,世上已經沒有了像白骨妖道這種為一己之私,置萬民於血海的惡徒,她不想別人從小背負上她一直背負的幸存者內疚。

她的命運與小姑娘何其相似。

戰火紛飛的小村落,到處是焦土和廢墟,無數枯幹屍骨,滿山遍野。

她閉上了眼睛,努力把這些畫麵從腦子裏排空。

有人飛奔上了山坡,是她的弟子之一,也就是隨同去青戶縣追殺白骨妖道的丁晴,一個和她一樣的幸存者。

“小師妹,有你的信。”

小姑娘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從高高的樹上跳了下去,輕輕一個輕折,飄然落地。

接過信件的她高高舉起手臂,不斷揮舞,興奮地大喊:“師父,山哥哥寫信來了。”

“那就好。”

秋霜靈喃喃低語,那個少年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了自己的指點,去了南嶽廟求師。

小姑娘迫不及待跑到了樹下,背靠樹幹坐了下來,小心翼翼拆開了信封,生怕撕掉了上麵一點點字似的。

信上內容很簡單,字跡也很工整。

鈴鐺小妹如晤:

心之有愧,未能如約。

安好勿念,卻以未尋得老師深感惶恐,兄至江陰,得友相伴,高氏名陽,實乃妙人也,兄與此相伴,受益良多……

以百字,簡述他自身情況,後麵又用數百字表達了思念,再後來就是他不能很快來西蜀山看她的諸多理由,最後又用了數百字來鼓勵她在山上努力修行。

小姑娘看著看著眼淚就嘩嘩掉了下來,卻又使勁鼓著腮幫子,像在跟誰生氣。

就算這樣,她還是小心翼翼把信收好,貼身收藏,目光遙視遠方。

良久良久……

……

江陰城,芸香別院。

顧重山在天井裏麵依照固定套路探腳,擰腰,出拳,伏身……汗水一粒粒從濕漉漉的頭發流過額頭,滑過臉龐,最後匯聚到下巴上,不斷滴落。

高陽坐在屋簷下平靜地看著,小口喝著杯中青茶。

莊生也在,滿眼疑惑。

“這家夥平時就這麽練功?”

“每日如此,勤練不輟。”

“也不避諱?”

高陽輕蔑地瞟了眼,“你能看出門道。”

莊生雙臂環胸,往後一靠,躺在了逍遙椅上,來回晃搖。

“武把式有啥看頭。”

“吆喝,武把式!別忘了飛龍和呂繁最後死在誰手上。”

“那又如何?你我不幫著打掩護,他能近得了身。”

莊生緊緊抿著嘴,好像承認別人比他行,比砍了他腦袋還難以接受。

高陽都有些忍不了這家夥的盲目自信。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資質確實優秀,天煉圓滿,他和顧重山若與他單打獨鬥,毫無勝算可言。

飛龍若無紋咒法印和白骨道人親書的符籙幫助,根本用不著他們出手。

“他似乎得到過機緣?”

高陽沒有否認,“嗯。”

“高老弟也是?”

莊生一手撐著腦袋,凝視著他。

高陽也微笑著瞧向他。

“子遊兄不也一樣。”

莊生打著哈哈,目光遊移到顧重山腰後那根棍子上。

“鋒芒乍現又收,是何道理?”

高陽兩手一攤,“委實不太清楚。”

莊生換了個話題:“覺得他可否以武道入天煉?”

高陽伸長脖子,就著蓋碗啜了口茶水,笑道:“統真已破,一路衝破九殼隻是時間機遇問題,當然最後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莊生也笑,“你等這般資質,不找山門依附實在屈才。”

高陽伸了個懶腰,“子遊兄明明有一飛衝天之資,卻委身世俗,不也有個人思慮。”

莊生歎著氣,“你我不同,生於寧府,雖除賤籍,難免心懷感恩。”

高陽嗬嗬道:“你是不想離開三小姐身邊吧!”

莊生給說中心事,也不反駁,隻是閉緊了嘴。

顧重山收起樁架,睜開雙眼,問道:“莊兄不在寧小姐那邊侍候著,有空留在這兒扯閑篇。”

莊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高陽笑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莊兄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