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活著就該有個念想
白白寬寬的麵被綠色蔬菜葉蓋著，紅的羊肉臊子汁液澆在上麵，麵的香味與羊肉臊子的辣味交織，瘋狂勾動食客的味蕾，任是誰見了，都不由得食欲大開。
堂屋裏，不少客人都端起大碗，‘呲溜呲溜’地吃了起來。而饒是二姨這樣一位活了半輩子，打從記事起就開始吃麵食的老人，也忍不住大口吃了起來，而後猛地喝了一口湯，這才稍顯滿足的放下碗，長舒一口氣。
“麥穗，你做哩麵是真好啊，比我以前吃的都好太多了，天天吃都吃不膩！”二姨擦了擦嘴，讚不絕口說道。
麥穗抿嘴一笑：“瞧二姨說哩，就是一碗麵而已，哪有嫩說哩那麽誇張。”
“恁還別不信，我說哩可是真滴。”二姨指著麵前的碗，感慨道：“就這一碗麵，不知道得多少功夫……麥穗啊，我真不知道你是咋長哩，勤勞能幹，還孝順，連麵都這麽會做，俺姐能生下你這個閨女，真是享福嘍！”
“俺媽說哩沒錯。”這時，二姨的兒子也一邊吃麵，一邊說道：“麥穗哩麵確實攢勁，我在市裏邊跑來跑去，也吃過不少麵館，但整個潁州市能做出這個味道的，絕對不多，至少能排上前三！”說著，他還豎起一個大拇指。
“你看你，二姨誇了你還誇，恁這一家子都把我誇哩臉紅了。”麥穗用圍巾擦了擦手，也坐在了桌子上。
“這還真不是誇，俺們都是實話實說。”二姨的兒子剝了一瓣蒜，略帶認真地說道：“麥穗，你這麵確實好吃，尤其是喝完酒吃上這一碗板麵，那真是過癮，一點都不帶吹噓。我看你完全可以開個麵館，生意肯定火爆！”
“確實，麥穗做的板麵確實好，絕對是大拇哥！”
“開個板麵館絕對沒問題，到時候俺們也能天天去捧場了。”
“就是，俺姐你有這麽一個好手藝，哪能天天待家裏，得拿出來讓大家夥都嚐嚐啊。”
“我天天在外麵吃飯，那些麵館做哩都是啥啊，都不能吃。俺姐要是出來開麵館，絕對生意好哩很。”
飯桌上的人都紛紛開口，他們都喝了酒，說話也有些口無遮攔，故而話語中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見著他們都紛紛稱讚，麥穗自己心裏倒也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真開一個麵館試試？
這個念頭一出來，立刻就仿佛荒原上出現的火星，無法抑製的蔓延開來。
自從和楚勇簽了字據後，這些日子裏麥穗雖然麵上沒有任何異常，可心裏卻時時刻刻都在琢磨著怎麽湊夠三萬塊。
她雖然說過無論是種地還是打工，都能解決，可那也隻是說說而已。真要去種地，別說一年，哪怕就算是五年，都賺不來三萬。至於打工倒是可能性大一點，可河溝村也不是沒有人外出務工，隻是大部分都去幹工地、賣苦力，一年到頭也賺不了萬把塊，何況她還是個女人，力氣不如男子，賺得更不多。
至於做其他的或者去大城市闖闖，麥穗也沒頭緒。畢竟說白了，她也隻是一個學曆不高，以前從未出過潁州市的鄉下女人，哪怕大城市裏有賺錢的路子放在她麵前，都不一定抓得住。
更重要的是，真要出去了，娃蛋和小薇咋辦？難道要給他們留在老家嗎？
娃蛋今年已經七歲半了，過了年暑假就能上小學，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留守兒童，如果可以的話，盡力自己帶著照顧，也能讓小孩在失去父親後，有個完整的童年。
盤算來盤算去，麥穗覺著，開個板麵館，或許還真是一個機會。
畢竟她打從六七歲就開始一個人做飯，從小就跟小麥和麵粉打交道，對於如何做板麵也得心應手，而且自己開麵館是給自己打工，賺多賺少都是自己的，說不定真的能夠闖出一片天。
越想麥穗越是覺得可行，不過她並未立刻表露出來。開麵館不是個小事，終究還是要多琢磨，慎重考慮，更要跟家裏人商量。
想到這裏，麥穗壓下心中的躁動，神色如常地笑道：“瞧恁說哩，俺一個女人哪能開麵館，這不是讓人笑話嗎。”
“誰敢笑話？開麵館看哩就是手藝，誰做得好吃，大家都會過來，沒人會笑話。”
“就是，咱麥穗姐做哩麵好吃，那是本事！”
眾人都笑嗬嗬的說道。
一時間，堂屋飯桌上氣氛熱烈，麥穗也吃了點飯，偶爾也舉杯喝酒。
……
隨後一段日子，又是迎來送往的親戚間走動。麥穗也經常在炒完菜之後做一碗麵請他們嚐嚐，並且讓他們給出評價和建議，這些親戚也不知道麥穗的真正想法，言語間大都是誇讚，偶爾會給出了一些意見，麥穗也針對性的調整。
終於，隨著時間推移，元宵節過去，這一場年也算是過完了，而麥穗的板麵技術也在親戚們的建議中得到了提高，並且隨著這些時日以來，親戚們給出的評價都極高，也讓麥穗對開起一個板麵館，有了更大的信心。她相信，靠著自己這一手板麵，哪怕賺不到大錢，也絕對比在家種地、出去打工強。
因此在正月十七的這天晚上，麥穗下了一鍋板麵，大家夥都開始吃上後，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俺爸俺媽，我準備出去闖闖，在市裏邊開個麵館，不知道恁是咋想的？”麥穗吃了一口麵，試探性地說道。
聽到這話，姥爺抬起頭，看了一眼麥穗，“你想出去開麵館？”
麥穗點了點頭，心裏有些忐忑，她很怕爸拒絕。
誰知姥爺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吃了一瓣蒜又嗦口麵，這才一邊嚼著，一邊歎氣道：“你做哩麵確實也好吃，要說出去開個板麵館，倒也可以。”
“爸……恁不反對？”麥穗有些詫異，但更多的還是喜出望外。
“恁是我閨女，我還不知道你是咋想哩嗎？”姥爺撇了麥穗一眼，悶聲道：“這些天每次有親戚來，你就做板麵，還問他們好不好吃，有沒有什麽改進的空間……你問這些能幹啥？不就是有想法了嘛！”
“俺爸，本來我也沒想著開麵板，但上次二姨來，她兒隨意說了一句開麵館，倒是讓我有了想法。”麥穗端著麵碗，沉聲說道：“自從和楚家簽了字據後，我就琢磨著該咋弄錢，其實俺爸你說哩也對，我一個女人沒啥本事，真外出打工也賺不了，要想湊夠三萬，思來想去，還得是落在板麵上。”
“我做哩麵也不算差，麵館真能開起來嘍，指不定這一年就能賺夠了……俺爸，我也了解過了，這些年隨著國家改革開放，你看外麵那些做生意哩全都賺了不少，村東頭俺二叔，就是楊德全他家，不就是前兩年去南方做生意，結果發財了嗎？俺就想著，光是種地打工，一輩子都有啥出頭的日子，不如自己做生意，說不定還能搏個未來。”
“到時候非但能把楚家這錢給還上，以後還能在家裏給娃蛋蓋房子，說不定還能在城裏買房，這倆孩子也算是未來有著落了。”
“你想哩倒是挺好，不過你想過沒有，要是這麵館開不起來，沒有生意咋弄呢？”姥爺放下麵碗，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這才繼續道：“畢竟你一個女哩，也沒啥名氣，麵做哩再好，誰又會去你那吃飯呢？你本錢也不多，開個幾個月賺不著幾個子，全都虧進去了可咋弄？”
“麥穗，恁爸說哩對。開麵館也不是那麽容易哩，需要忙前忙後，而且你一個女人還帶倆孩子，咋能開得起來？根本忙不過來啊。”姥姥有些擔憂的說道。
她的想法和姥爺不太一樣，姥爺是在分析失敗的結果，但她純粹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怕閨女支撐不起來那麽大一個攤子。畢竟做生意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俺爸俺媽，恁說哩這些，我也想過。”麥穗很堅定，認真的說道：“確實，開起來一個麵館很不容易，但是我覺著，不管咋樣，總歸還是要試試。”
“咱不能因為害怕虧錢，就不敢去邁出這一步，這叫因噎廢食。至於一個人忙前忙後，我也有信心，能支撐起來……我還年輕，別的沒有，就是還有精力！哪怕天天早起晚睡，也得努力把這個攤子給支起來！”
“那得多辛苦呀。”姥姥握著麥穗的手，很是心疼。她雖然沒讀過書，一輩子就在河溝村附近生活，見識不多，卻也明白一個婦道人家想獨自撐起一個生意，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誰活在這個世上不辛苦？”麥穗笑了笑，“真要說辛苦，我還覺著俺爸俺媽恁才辛苦呢，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靠著一把子力氣辛辛苦苦照顧我和俺弟倆孩子長大，這不更辛苦嗎？”
“爸，媽，我這些天純粹是想明白了，人活著就該有個奔頭，有個念想，要不然真就沒有啥希望了！”
“而我的奔頭和念想，就是把錢給還上，讓咱這個家過得更好，讓您倆也不用再操心，以後娃蛋和小薇也能更輕鬆點，好好地長大、上學，將來可以成家立業！到老了，咱也算不枉活一場了。”
“罷了！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我和恁媽不中用，沒啥本事，也幫不到你什麽，一切隻能靠你自己了。”
聽著麥穗這番話，姥爺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將燒到煙屁股的煙丟在地上，用腳按滅。而姥姥則是歎了一口氣，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