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鬢雲鬆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抄啊。”

“要是真抄首唐詩也好,竟然抄的是本朝大家之作,真以為人人都跟他一樣蠢嗎?”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粗鄙之人自然與粗鄙之人為伍!”

“……”

西門空虛羞得臉色發紫。

就連之前的那些支持者們也都紛紛扶額長歎,無言以對。

如果腳指頭能摳出洞,現在的大堂就能摳出條地鐵……

胖子拍拍他的肩頭,嘴張了張,也說不出話來。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外人的安慰和鼓勵就像是太監吃**——屁用都沒有。

根子上不行就是不行。

要早知道會穿越,老子就背上幾百首名作留著開掛用了……

西門空虛懊惱地想著。忽然,腦海中閃過一道光:

等等,中秋的詩詞……我好像還真的有背過另外一首。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擺脫單身的決心和腦門的頭發還都在,曾經約會過一個女文青。

他還想著將關係推進到拖手的階段,便買了束花,還特地抄了首對方最喜歡的小詞塞在裏麵,興衝衝地跑去人家公司樓下等著,打算約中秋節吃飯。

誰料等到的卻是人家笑著鑽進了寶馬車。隻留下自己傻愣愣地倚靠著自行車。

而有關於那首詞的記憶,也隨著這段失敗的情史給埋了起來。

現在,他要用洛陽鏟把這墳頭給刨了。

就在他咬牙切齒地在絞出腦汁時,二樓的趙啟隆已經完成了他的作品。

龜奴小跑著上樓,雙手接過那墨跡未幹的宣紙,又小跑著下樓,雙手遞給台上的程墨翰。

程墨翰瞅了一眼,眉頭立馬揚起,接著朗聲念道:

“《水調歌頭·中秋思佳人》”

這詞牌名一亮,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明月掛天涯,秋風搖破碎銀河。

中秋期盼,撫心空白如蛾。

瑤池淺深,月影幽曲暗漣漪。

思君意難平,佳人笑靨如花。

步蟾宮,舞清影,共此時。

浮生若夢,思念化作夜霧濃。

星河耿耿,千裏嬋娟寄情深。

殷勤寄深情,願與君,永為比翼鳥。”

話音一落,讚譽之聲緊銜其尾。

“好詞!”

“絕對是堪比李杜的佳作!”

“就是柳三變複生,也得讓衙內一頭。”

“自此中秋又多一傳世絕唱!”

“......”

雖然這近乎諂媚的叫好全都來自於二樓,但一樓眾人心底也清楚:這的確是首不錯的作品。

而且還是在這樣的環境,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來,可見趙啟隆確實有本事。

在看看依然在撓頭便秘狀的西門空虛,大夥都默默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

而趙啟隆微笑得在二樓享受完一輪恭維後,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然後對程墨翰道:

“程掌櫃,還要繼續比下去嗎?”

旁邊的人也在起哄:

“就是,難道要咱們等個通宵才能分勝負嗎?”

“通宵?我看等到元宵,這位西門公子也未必能憋出一首來。”

“跟你賭一兩銀子,他能憋出一句就算我輸。”

“哈哈哈哈......”

程墨翰有些猶豫,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官要比匪更可怕,便一咬牙,正準備上前宣布賽果。

“《鬢雲鬆令·枕函香》”

一句話,一個詞牌,硬生生地堵住了他的嘴。

隻見西門空虛負手閉目,像是還回憶著往昔的什麽。

詞句從口中娓娓而出: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

寥寥四句,在人們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溫情的畫麵。

枕頭留著餘香,穿過春光乍漏的花徑,和心上人如約相會。兩人執手相看,情意綿綿,低首私語,纏綿至黃昏落日。

字字如墨,勾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哄笑、吵鬧、歎息......全都消失得一幹二淨,隻在默默等待著下一句。

“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風瘦。”

原來方才的畫麵都隻是回憶,是生病醉酒後醒來的恍惚。外麵哪有什麽春光,哪來什麽花香,有的隻是遍地殘花,有的隻是孤獨秋風。

一個“瘦”字,寫盡了思念之苦。

“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

如今在閨房裏,寂寞地掩著屏風,青綠的衣袖低低垂下,似是欲說還休,一顆心像是死了一般。這時,聽見屋外不知哪裏傳來的簫聲,那心,又不自覺地活了過來。

情深似海,回頭無望。每每想要忘卻,卻又不自主地想念。

這字字句句,勾起了在場多少人的心酸往事。

最後一句此時也落了下來。

“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從回憶的幻境回到現實,抬頭看夜色沉涼,圓月當空。月光照在院中的綻放的紅豆蔻上,正如自己昨日那燦爛的愛情。

可如今,月亮還是當時那個月亮,但人,還是當時那個人麽?

永恒的明月,盛開的鮮花,唯有自己,承受這無盡的淒涼,

收尾的那一問,問出了多少人心底的酸楚。

所有人都沉默了,也不知是在回味著這詞,還是在回憶著自己。

有些眼淺的妓女、倌人已經在偷偷地抹淚,低低地抽泣。

西門空虛長長舒了口氣,爭開眼睛:

幸好,幸好,還能記得一字不漏。

這納蘭性德是大清朝的人,這回總不會有人先寫出來了吧?

程墨翰親自下台,走過來,雙手接過那張剛剛抄錄完畢的宣紙,鄭重地躬了躬身:

“謝過西門公子。”

然後親自把兩份作品送進了後堂。

然而此時,大堂上下還是靜悄悄一片。

漸漸地,有人緩了過來:

“這詞……是挺好的吧?”

也漸漸地,有人點頭讚同:

“一詞道盡了思念的甜酸苦,難得,實在難得。”

“過往的中秋詞寫纏綿,依我看,都不如這詞。團圓的月,孤獨的人,人月難兩圓。”

“的確讓人過目不忘,刻骨銘心。”

“沒想到啊。原以為隻是個舞刀弄槍的粗人,卻有這等細膩的心思。”

這時有人跳出來挑刺:

“這該不會是他從別處抄來的吧?”

馬上有人冷哼一聲:

“如果閣下知道哪裏可抄,不妨也告訴我等?你沒注意到他那首詞的詞牌名那?”

“鬢雲鬆令?的確沒怎麽聽說過。”

“其實就是唐朝時的《蘇幕遮》。唐玄宗時才開始在教坊中流行,曲調源自於龜茲。後來我朝周邦彥將其入調,因為詞中有‘鬢雲鬆’之句,故而又名鬢雲鬆令。”

“這跟他抄不抄襲有什麽關係?”

“那你想想之前紅袖姑娘出來亮相是穿什麽衣服,跳什麽舞?”

“盛唐胡服,反彈琵琶?”

“正是!這位西門公子所以才選了這個源自胡風,盛於唐時的冷僻詞牌,做了這首思念纏綿的中秋詞。”

這麽一說,樓上樓下一陣煥然大悟之聲。

就叫西門空虛自己也醒悟過來:

原來老子是這麽有才的?

這時,程墨瀚從後院轉了出來:

“今晚爭標的奪魁者是——”

眾人的眼光齊齊望向了西門空虛。

趙衙內一腳踹翻了擋路的龜奴,提前離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