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夫妻

第043回夫妻

卻說王熙鳳滿懷心事地回了自己院子,正撞見賈璉已從外麵回來,挨著跟平兒說話兒。不由地便把心事拋去,笑著迎上去,口中還打趣兒道:“我給世子爺請安了,世子爺在外辛苦,不知得了什麽差事”順手接過平兒擰的帕子,要親自服侍賈璉梳洗。

說到“世子”二字,不過是王熙鳳胡謅而已,卻當不得真。赦大老爺雖封了榮國公,卻還未請封世子。如今王熙鳳這樣,也不過是見太上皇給賈璉安排了差事,想著事情要定下來,有些得意忘形罷了。

“你又渾說什麽,你給爺,封的世子啊”賈璉卻不領情,身子微微後仰,拿過帕子自行拭去臉上的灰塵汗漬,鬧了王熙鳳一個沒臉。

許是覺得方才自己的語氣太過生硬,賈璉放下帕子,緩了緩臉色道:“即便此處沒有外人,說話也該注意些如今這狀況,世子,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自己興衝衝上前恭維,卻被毫不留情地撅了回來,王熙鳳下意識地眉眼一立就想發作。

近來,她在賈璉跟前越發難討好了,以往總是他在自己麵前伏低做小,現在倒換了她要忍氣吞聲。怎奈形勢比人強,誰讓大老爺忽然就立起來了呢

可聽了賈璉後麵的話,又驚得顧不上生氣了,忙詫異地問道:“這是怎麽話兒說的你是大老爺的嫡長子,也是這榮國府的長子嫡孫,誰還能越過你去”

很快,她便想到什麽似的,“是不是那妖孽難道是他蠱惑了大老爺,竟然要廢長立幼,廢嫡立庶不成有國法家法管著,幹爺爺就能答應”

“閉嘴什麽妖孽,那是我兄弟。再胡亂說嘴,就給我滾回王家去。”賈璉猛地一拍茶幾,瞪著王熙鳳罵道。

這話可就嚴重了,王熙鳳的眼淚刷就下來了。她真想跟他吵一架,卻硬咬著牙忍了下來。她不是不能跟賈璉吵,可能有什麽用呢不過,是讓夫妻兩個更加離心離德罷了。

“你出去守著,我與你奶奶有話說。”賈璉真想給麵前這蠢婆娘一巴掌,看能不能把她打醒了。她還有臉哭,委屈她了怎麽的

兩個主子拌嘴,平兒不敢吱聲兒,悄無聲息地端著臉盆退下了。其實,她也很想留下來聽聽的,事關榮國府爵位傳承,跟她們這些奴才也有切身關係呢。

“幹爺爺你倒叫得順口,他老人家知道你是哪個滿嘴胡唚的蠢婦便是老爺那幹兒子的名頭兒,你道是怎麽來的”賈璉也不理王熙鳳的眼淚,自己倒了杯茶端著,“爺今天就告訴你,全拜你口中那妖孽所賜。”

“啊”王熙鳳驚呼一聲,也忘了哭了,紅著眼睛看著賈璉。這人,莫不是為了哄她,開的玩笑吧

那妖賈琮那時候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兒,哪裏就能招了太上皇的青眼,連帶著大老爺都沾光更甚者,如今闔府都跟著受益。

他就算是有些旁門左道的本事,也不該是這樣的結果,不該是要被燒死才對

賈璉冷笑一聲,道:“嗬,那是什麽眼神兒,當我是誆你的不成。若不是怕你這蠢婦不長眼得罪人,我才懶怠跟你說這些,也省的你扭頭便告訴你那好姑媽去。”

“琮兄弟幼年得遇名師,那才是真有大本事、大造化的,可不是銜著塊破玉者能比的。”他瞥一眼變顏變色的鳳姐,繼續下著重藥。

“老爺親口告訴我,若不是琮兄弟自己不願認太上皇,也輪不到他去認。連這樣的拒絕都能縱溺,可見太上皇有多看重琮兄弟。這什麽世子隻有他不要的,哪用得著他去爭。”賈璉覷著他傻了樣的媳婦,諷道:“反倒是你那好姑媽一家,怕才真是打著這爵位的主意呢。”

賈璉說二房打爵位的主意,王熙鳳並不吃驚,他們不打這主意才是怪事呢。可是“他們能怎樣咱們大老爺兒女雙全的,怎麽樣也輪不到寶玉去。”

也正是因此,她並不在意那邊有什麽想頭兒,總歸不過一場空罷了。隻等老太太一過身,兩房自然分家,到時候,國公府邸自還是國公府邸,草民自還是草民罷了。

就如那後廊上住著的那些賈氏族人,往前數三代,那也是公府出身,可如今呢

“怎麽樣”賈璉頗有些啼笑皆非,他都不想跟這蠢婆娘說下去了,卻又不得不跟她掰扯清楚了。誰叫這是他娃的娘,她若是犯了事,他也撇不清楚。

“那賈元春早四五年便跟了今上,不過轉眼就被忘到了一旁,到如今為何忽然又有了起色難不成,你們還真當是二十三四人老珠黃的,能比得上那十七八歲新鮮嬌嫩的”

他說這話時,特意附在鳳姐兒的耳邊,還將聲音壓得極低,便如夫妻兩個說悄悄話似的。也不怪賈璉如此謹慎,這些話多少有些犯忌諱,是絕不能讓旁人聽去的。

“什麽人老珠黃,二十三四怎麽了,照樣有那嬌豔穀欠滴的。別說旁人了,你璉二爺還不是看見漂亮小媳婦便走不動道兒。”說到底,鳳姐兒還是個女人,聽話根本就沒聽到重點上。皆因,她自嫁入榮國府也有六七年,也到了二十三四人老珠黃的時候了。

“嘖,說正事呢,你又搗什麽亂。”賈璉揉揉腰上被掐的軟肉,沒好氣地翻翻眼睛。這婆娘的一點心眼子,全用到爭風吃醋上了。

“下麵的話,我說了你聽了,就到此為止。往後要是有誰問了,我可是一概不認的。”他說到這兒,又特意開窗查看了一番,才道:“咱們家,怕是成了那兩位的博弈之地了。”

王熙鳳初時見他小心成這樣還有些想笑,可聽他說完便不由心中一緊。更兼之,她看賈璉用手往上一指,更是驚呼出聲。

“這樣一來,賈元春的忽然得寵與二老爺的獲釋便都有了解釋。這是特意抬舉二房,為的就是給老爺添堵呢。”

賈璉沒有說的是,前陣子太上皇把圈了幾年的忠理王爺放出來了,還欽點了倭島總督。再怎麽說,忠理王也是廢太子,今上那心裏能舒坦得了

如今榮國府這形勢,倒正應了朝中。太上皇前腳封了老爺世襲國公,今上後腳就寵起了賈元春;太上皇剛放了忠理王爺出來,今上可不就赦歸了二老爺。此時要是提起世子的事來,還不知那對天家父子會如何鬥法呢。

“行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跟你說了,日後你就消停些。有空往老太太那邊奉承,還不如多到太太那裏坐坐。不說她本人怎樣,身邊那位李掌事卻是不凡,有的是你學的。不說別的,單說太太前幾年什麽樣,你再看她如今。不提她的出身,誰能看出那是小門小戶裏出來的”賈璉說完,不耐熱地扇了扇風,徑自出門找地方納涼去了。

屋裏隻剩下王熙鳳呆呆坐著,腦子裏麵亂得很。一時覺得賈璉在危言聳聽,說的全是唬她的;一時又覺得如雷貫耳,將她往日的混沌都炸醒了。一時之間,她竟是不知所措起來。

“蟲娃娃還沒出來啊”老皇帝站在院子外麵抻著脖子往裏麵張望,卻什麽動靜也沒發現。他懊惱地踹賈赦一腳,“朕好好的幹孫孫,被你氣成什麽樣兒了。”

被太上皇幹爹踹,賈赦也不敢說委屈,還得賠笑著說您老人家踹得好。然後,縮縮脖子希望老爺子把他忘了。

“蟲蟲都說是閉關練功呢,怎麽就是我氣他的。再說了,我是他爹,親一口怎麽了。您每回見著了還不是又抱又親的,說不定蟲蟲氣的是誰呢。。”赦大老爺低著頭嘟囔,心裏十分不忿。隻許幹爺放火不許親爹點燈,說的就是他這幹老子。

老皇帝的耳朵很尖,那麽小的嘟囔聲他都聽見了,瞪著眼睛噴賈赦,“你是他爹怎麽著,就能隨便親人娃娃我還是你爹呢,我親你了麽”

“您、您是幹的。”赦大老爺被罵得癟癟嘴,囁嚅著回嘴。他不就是沒忍住親了兒子一口,幹嘛這麽弄得好像罪大惡極,不死不能大快人心似的。

再說了,他都多大了,要真是老子親,恐怕就沒法活了。不說今上那幹兄弟,便是他自己都能膈應死。

“幹的也是你爹”老皇帝冷哼一聲,連踹都懶得踹他了,轉過身來惆悵著,“這眼看著就八月十五了,我這麽大歲數就盼著闔家團圓,卻連這麽點小要求都不能滿足,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祖父,好死不如賴活著,您且堅持堅持吧。”宇文昔是隨著老皇帝來的,坐在一旁的樹蔭底下看那幹父子倆的熱鬧。

他父親去了倭島上任,他前陣子被封了世子,卻留在了宮裏,說是為了侍奉皇祖父,其實不過是為質罷了。這也是為了讓他那皇帝叔叔放心,隻不過怕是有些白費心思了。

今上確實挺生氣,老頭子盡給他添亂,外邊的兄弟們還沒整治完,他又把裏麵那個放出來來了,甚至還委以重任,這是想幹什麽不想讓朕幹了就直說,朕也是會撂挑子的

於是,暗搓搓要撂挑子的今上便選擇了沉迷後宮,這也讓沉寂多年的賈女史迎來了春天。隻因今上想起她是賈家二房的女兒,一時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決定寵起來,必須要給老頭子添些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