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陛下的私庫

褻衣單薄,那雙腳有被凍涼的寒意,又有女子柔嫩身體的細膩。

似乎在夢中因為尋覓到這溫暖而滿足,薑禾微蹙的眉心展開,露出舒適的笑。她口中嘟囔了一句什麽,聽不清楚,隻覺得是在哼哼唧唧,莫名讓人失去睡意。

昨晚也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趙政聽到薑禾在夢囈。

“嬤嬤放心,輕哼……”

聲音百轉千回彎彎繞繞。

齊國公主在使館裏的事趙政都知道,但他沒想到教引嬤嬤教的,薑禾倒學得挺好。

而今夜更是過分,竟然敢把腳伸進他的被窩。

趙政一把掀開錦被,坐了起來。

薑禾被捆綁的手臂不自覺地動了動,右腳再往趙政懷裏一送。

趙政又疼又惱伸手捉住薑禾的腳踝,不假思索地把薑禾的腳丟回去。

“咚”的一聲悶響,她的腿從空中跌落到床板。

睡夢中的薑禾大喊一聲:“地動了!”

還未待趙政解釋,薑禾已經“嗖”地坐起身。因為動作太快,手臂被繩索勒得生痛。她彎下腰抖動著胳膊,徹底清醒。

薑禾左右看看,床帳低垂熏香嫋嫋,並沒有天崩地裂的動靜。

她明白自己做夢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又發現手臂疼得厲害,便扭頭狠狠瞪了趙政一眼。

趙政已經重新展開薄被蓋在身上,為了掩飾什麽,他不再平躺,而是翻過身去。

“鬆開我,我不睡了。”薑禾索性伸出胳膊,要趙政幫她解開細繩。

“隻要孤睡,你就得睡。”趙政的聲音在帳幔深處響起,平靜無波。

“我要起夜出恭,總可以吧?”

“喚婢女拿夜壺進來,孤不介意。”趙政說完便重新平躺過來,閉上眼睛,再也不理會薑禾。

薑禾在心裏把他罵過一遍,便伸出腳勾起錦被,胡亂蓋上。

翻身睡著前,她對趙政道:“早些查出奸細啊,別閑著。”

趙政並未應聲。

是應該早點查出來,好把這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趕出去。

薑禾醒來時趙政已經走了。

她的手臂被鬆開,薄薄的錦被隻裹著一條腿,因為冷,她蜷縮得像是一隻海蝦。

聽到薑禾起身的動靜,殿外有婢女輕手輕腳進來,跪地問安。

“陛下卯時便去上朝了,奴婢們等著伺候王後殿下。”

薑禾向她們看去,這些宮婢並沒有更換,還是昨日伺候她沐浴更衣的那些。相比每日都遇到陌生麵孔,她覺得熟悉的更好。

沐浴後用細布蘸取青鹽淨齒,再由宮婢根據今日的安排梳妝打扮擇選衣裳。

薑禾仍穿禮服,司禮女官解釋,說依例今日新王後要在太後宮中受命婦朝拜。薑禾默默在心中記下那些命婦的出身家族,夫家何職。

她確認這些命婦都沒有去過齊國,也都沒有在使館出現過。

這要得益於那時不管何人求見,齊國公主都不屑於見。

公主說她將要是大雍的王後,若一開始便與人親近,以後便不好以威儀服眾。

故而薑禾不必擔憂被拆穿身份,可以安心去見。

“需要恩賞嗎?”她開口問道。

女官屈膝施禮解釋,說王後的陪嫁已經安排進庫房,這是王後的私庫,可以動用。

“陛下的私庫呢?”薑禾看一眼銅鏡中她被描畫得高高揚起的眉,問道。

女官有些猶豫,思量一刻回答:“陛下的,一般是不許用的。”

“那本宮總可以看看陛下的私庫裏都有什麽吧?”薑禾神情含笑,緩緩起身。

齊國公主的陪嫁隻占用了一個五丈寬窄的庫房,而大雍皇帝趙政的庫房,是齊國公主的十倍還要多。

掌管庫房鑰匙的,是昨日用膳時給薑禾解釋蜀地鼎食燙魚的內侍。

薑禾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宗郡。”內侍垂首回答。

他約莫三十來歲,身形微胖,一臉和氣小心的樣子。眼睛不太大,卻透著洞悉世情的聰慧。

“宗郡,”薑禾看著他一笑道,“你看是現在把庫冊給本宮瞧瞧,還是你們去宣德殿確認過再說?”

趙政如今正在宣德殿與百官商議大事,宗郡就算跑一趟,也絕對見不到趙政的麵。

顯然宗郡也知道這個,他恭謹地笑著,便把庫冊中的一卷呈送到薑禾手裏。

“王後殿下您盡管用。”

薑禾的視線在密密麻麻的器物名稱上掠過。

“玉壺醉春扇、八寶琉璃樽、青銅三扇案屏、珍珠嵌貂毛大裘……”

宗郡在薑禾身邊解釋道:“陛下雖然常常賞賜寶物給文武百官,可這個庫裏的東西,卻不曾舍得動。”

“明白了。”薑禾了然道。

一個時辰後,薑禾在太後的寢宮中含笑麵對前來朝見的命婦,接受她們的敬獻,也送出身為王後的封賞。

“賞蒙夫人玉壺醉春扇,賞李夫人八寶琉璃樽,賞陳夫人青銅三扇案屏……賞韋夫人珍珠嵌貂毛大裘。”

因為賞賜豐厚,即便那些貴婦人見多識廣,還是忍不住相視而笑。從她們謝賞時歡快幾分的聲音裏,薑禾聽出了喜悅和激動。

王後慷慨溫厚,這是她們期待見到的。

其實薑禾的行事作風很簡單,餓狼嘴裏奪脆骨、旗杆子上插雞毛,膽(撣)子必須大!

趁著趙政在上朝,薅他的羊毛顯自己的大方!

而那些齊國陪嫁來的嫁妝,看在她冒著艱難險阻為齊國謀事的份上,薑禾準備找個可靠的人盡數賣掉,換成七國貴族通用的金餅,為以後的跑路早做打算。

隻不過,韋相國夫人的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小女也有樣器物敬獻王後,恐怕王後嫌棄,遲遲不敢拿出來。”

這聲音柔和纖細,像是林中受到驚嚇的小鹿,充滿了惹人愛憐的稚嫩。

誰呀?

薑禾向命婦中坐在上首處的韋夫人看去,她的身後,走出一名女子。

“喲!南絮來了?怎不早點坐到哀家身邊來?”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太後忽然開口道,聲音親昵溫暖,像是好不容易見到孫女的祖母。

韋南絮,韋相國唯一的女兒,相國府嫡女。

年十五歲,聽說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雍國貴族中的翹楚。

除了引人讚歎的才學,韋南絮的一副好相貌也是萬裏挑一。

挺拔的身材,纖細的腰,肩若削成,脖頸細長,再加上皮膚雪白,丹鳳眼望而含情,小鼻梁嬌俏可愛,紅唇貝齒,才情卓然,令人觀之難忘卻不敢褻玩。

太後姬蠻同韋家交好,也算是看著韋南絮長大的。

聽到太後這麽說,韋夫人笑著替女兒回答道:“送給王後的禮物,南絮在雍齊兩國決定聯姻時就在準備了。可準備了這麽久,還是不好意思拿出來,這才躲在臣妾身後,像個孩子一般不懂事。”

太後笑著擺手道:“南絮準備的什麽?你王後嫂嫂必然喜歡。”

韋南絮這才恭恭敬敬施禮,從身後跪地婢女高擎的銅盤裏,取出一個約有兩個巴掌大小的木盒。

清漆木盒上順著木紋天然的肌理,雕刻出山川雲霧的圖案,雕工精致,已然算是萬裏挑一的寶貝。然而韋南絮卻又打開木盒,從裏麵取出紅綢包裹的什麽東西,攤開在膝前。

那是一顆顆,黑白分明的棋子。

韋南絮跪在地上,柔聲道:“南絮聽聞王後的姓名大有深意,查閱典籍方知是什麽。敬佩震撼之下,用墨色和白色兩種玉,雕刻出三百六十一枚手談棋子,望王後不棄。”

原來是送對弈的棋子啊。

薑禾看著她淡然一笑,心道送棋子是假,引出別的事是真吧。

果然,聽到韋南絮的話,座中一婦人開口問道:“妾身孤陋寡聞,倒不知王後的姓名有何深意。”

命婦和太後的視線在薑禾身上凝聚。

薑玉衡的姓名嗎?

玉衡,廉貞星,北鬥七星中最亮的那顆。

以“玉衡”為名,意為測量天地的玉器,象征大齊王族想要一統天下的雄心壯誌。

多麽巧,和你們雍國一樣。

雍齊兩國即便聯姻,在大雍貴族心中,有資格執掌天下的,也隻有自己吧?韋南絮讓人注意到她的名字,是為了讓人警惕齊國,對新王後保留戒心。

殿內諸人都在等薑禾的回答,即便是知道她的名字,知道意思的,也要看看她怎麽說。

憑你如何舌燦蓮花,也無法掩飾齊國的居心吧?

薑禾微微含笑,對那詢問的婦人頷首,朗聲回答道:“‘玉衡’二字,乃測量天地之意。這正是我母族與雍國聯姻的誠意,以測量天地之器相贈,望雍國守土開疆,以測九州!”

殿內凝滯一瞬,接著聽到太後撫掌的聲音。

“好!哀家該贈禮以謝!”

命婦們這才喜笑顏開,紛紛上前施禮恭賀。而這一番熱鬧過後,神情有些不自在的韋南絮對薑禾再拜,溫聲道:“南絮聽聞齊國公主擅弈,不知王後今日可否賜教。”

齊國公主擅弈嗎?

薑禾想起來了,當時為了給齊國王室臉上貼金,送往雍國的婚帖裏,把薑玉衡誇得才情雙絕。

那時候怎麽沒有想到,你寫出來的才學,指不定就有人來切磋呢?

對弈之棋縱橫十九道,仿周天之度數,三尺之局如若九州沃土,黑白兩棋似千軍萬馬廝殺。誰勝,這天下便是誰的。

韋南絮冰雪般清澈的眸子看向薑禾。

你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