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遠不近,你退我進

醫學院的課一向排得很滿,下午第一堂課,本是午睡時間,滿教室的學生在一堆器官名稱中昏昏欲睡,忽然老師提高了聲音:“我們要參加機械學院承辦的科技創新大賽,每個院都要參加,有沒有自願報名的?”

眾人在睡夢中被驚醒,反應過來後皆低頭做和自己無關狀。

老師在講台上笑:“既然這樣,我相信我們專業的學生都很優秀,我就隨機點名參加吧!”

“別叫我,別叫我,別叫我……”

隨憶聽著三寶在旁邊念咒,還是告訴她:“據說,你在祈禱別叫到你的時候其實是在對老師產生一種力,上帝辨別不出你的這種力是喜歡還是排斥,所以老師會收到這種力並且叫你的可能性很大。”

三寶思考了一下,換了咒語。

“叫隨憶,叫隨憶,叫隨憶……”

隨憶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聽到老師叫道:“隨憶!”

隨憶瞪了三寶一眼,緩緩站起來。

老師對這個女孩子印象深刻:“再找兩個,我看看啊,任申!”

三寶苦著臉站起來:“老師,你知道我的專業課很差勁的!”

老師一臉恨鐵不成鋼:“知道差勁還不好好聽課,你到底還想不想畢業了!”

三寶撓撓腦袋:“老師,我根本就不想畢業!”

“你……”

“老師,你不知道,我本來想學中醫的,以後回家把我們家的那塊地都種上中草藥,然後我就發啦!”三寶說著,一臉的向往。

“你給我坐下!”老師瞪了三寶一眼,看向她旁邊:“何文靜!”

何哥俯首稱臣:“老師,如果您想讓我幫忙搬個儀器買個水這個可以!其他的還是別找我了。”

老師一臉無奈地揮揮手讓她坐下,最後還是找了其他班的兩個男生。

老師終於滿意:“好了,一會兒下了課你們跟我去機械學院。”

隨憶沒來過機械學院的辦公室,看上去和醫學院差不多,辦公室裏有兩位老師正半真半假地寒暄。隨憶瞄了眼旁邊和她一樣的兩個倒黴蛋,也是滿臉的不情願,她默默歎口氣,同病相憐啊。

陸續又進來了幾位老師和學生,聽了幾句之後,隨憶才知道這是學校立的一個大項目,主題是創新醫療器械,團隊裏有醫學院的、機械學院的、電子係的,還包括負責寫開發方案和推銷該產品的營銷專業的學生。

隨憶越聽越複雜,好在她隻是負責醫療功能這一塊,不過負責人恐怕就得頭疼了,才這麽想著就聽到一位老師說:“對了,這次我特意找了張清教授的得意門生來作指導,他一會兒過來,你們互相認識一下。”

隨憶在聽到“張清”兩個字的時候眉頭就跳了一下,很快,她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另外一位老師附和道:“蕭子淵嗎?這位機械學院的蕭神名聲很響啊,聽說參加過幾次科技創新大賽,都是特等獎,還申請了專利。”

“真是個人才,怪不得張教授這麽寶貝。”

隨憶的腦子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哦,熟人啊,那很好啊。熟人好辦事嘛。

沒過一會兒,蕭子淵就出現在了他們麵前,聽完老師的介紹後,笑著跟他們打招呼,簡單地交談了幾句,約好明天早上在圖書館見麵詳談後,很快便離開了。

隨憶臨睡前收到蕭子淵的短信。

怎麽參加比賽也沒告訴我一聲。

蕭子淵看著短信發出去,他事先並不知道她也會參加,當院裏老師跟他說的時候,他差點推掉了。

隨憶舉著手機看了半天,蕭子淵從來沒因為私事給她發過短信,是不是發錯了?畢竟他們連朋友圈互相點讚的交情都沒有,他怎麽會給自己發閑聊的短信?

想了想,應該是發錯了吧。

隨憶沒回,關了手機便睡覺了。

第二天,隨憶吃過早飯直接去了圖書館,剛進圖書館就收到妖女的短信。

妖女近日閑來無事去旁聽一門課,叫“大學生戀愛與心理健康”,被那個心理學老師忽悠得昏頭昏腦,經常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阿憶啊,兩個人在一起什麽最重要啊?樣貌?性格?門當戶對?

隨憶想了想,言簡意賅地打了幾個字回過去。

三觀吻合最重要。

本以為她安生了,過了幾秒又進來條短信。

還有呢?

還有?這次隨憶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尺寸也要吻合。”

妖女又過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回了句:“阿憶,你流氓!”

隨憶笑著收起手機。

蕭子淵站在圖書館二樓的書架旁找書,不經意間一歪頭便看到隨憶。

她從一樓的扶梯上來,秋日的陽光透過屋頂的玻璃照在她身上,整個人都被罩在奪目光芒裏,輪廓有些不真實的模糊。她的嘴角噙著恬靜的笑,正低頭看著手機,帶著讓人不忍直視的光彩。

蕭子淵眯著眼睛,若有所思。

這個女孩子無疑是漂亮的,優雅獨立,靈動婉約,卻不張揚,這個年紀便知道如何恰當地掩蓋好這份美麗,安安靜靜地站著或坐著,柔軟纖細的身姿從容淡定。當她意識到你在看她的時候,得到的是莞爾一笑,可你再想靠近,卻是不可能了。

你進一步,她退一步,永遠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她永遠不會主動接近你,你也不要指望能走進她心裏。

她能一眼看出問題所在,然後不動聲色地避開或者解決。

林辰總是誇她聰明,而她,何止是聰明。

溫少卿說她和自己很像,一開始他並不覺得,可接觸得越久他自己竟然也會產生這種感覺,她好像就是另外一個自己。

不過,她有的時候似乎有些小迷糊。

隨憶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了蕭子淵,沒想到他來得這麽早,便走過去打招呼。

“蕭師兄。”

“早。”

蕭子淵正在紙上演算什麽,白紙上的字跡灑脫大氣,又隱約帶了些許他身上的氣勢。他直到算完最後一筆才抬起頭看她,表情有些嚴肅地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隨憶立刻緊張起來:“師兄昨天說的主題我有很認真地想過,一會兒就整理出來交給你。”

“……”蕭子淵默了一下,緩緩開口:“嗯……我想問的不是這個,你昨晚怎麽沒回短信?”

“呃……”隨憶頓了一下,“我以為你發錯了。”

蕭子淵極輕地歎了口氣,彎起食指抵了抵額頭,臉上的表情似乎……頗為無奈?

隨憶眨眨眼睛,她說錯什麽了嗎?

似乎安靜了點,隨憶找話題化解尷尬:“師兄的字好漂亮。”

蕭子淵也很給麵子地接話:“我記得你的字寫得更漂亮,去年學校書法比賽的時候見過一次,後來怎麽再也不見你寫了?”

隨憶笑著打哈哈:“蕭師兄又逗我,我都是亂寫的,就不拿出來丟人了。”

蕭子淵忽然很鄭重地說了句:“我很喜歡。”

隨憶一愣,下意識地抬眸看他。

他正微垂著頭看她,薄唇微抿,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裏此刻好像突然閃過一絲光芒。

正不知怎麽接話呢,就聽到有人叫蕭子淵的名字。

蕭子淵又看了她幾秒,視線才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緊接著他抬手打了個招呼,站起來走了過去。

“好久沒見了。”

那個人走近了便開始抱怨道:“哎呀,最近被折磨死了,對了,solidworks裏有幾個功能我不太會,你有時間教我一下吧!”

蕭子淵笑著答應:“好,今天下午你來找我吧,我會在寢室。”

“真的啊,那太好了,有你我也不用借這些書了。”那個男生往蕭子淵身後看了下:“咦,那不是……”話說到一半忽然笑出來:“不打擾了,我先走了。”

蕭子淵笑著道別,轉身回來看著正裝作很忙的那個人,心裏開始笑。

他不得不鄙視自己剛才的惡趣味,很久之前他就發現,這個看上去淡定的女孩子從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越不敢看,他就越發想逗她。

小組成員陸陸續續到了,眼看時間也快到了,他們便進了二樓的會議室。

點過名才發現少了兩個,蕭子淵坐在會議桌的中央,麵無表情地看著指針指到那個數字,又過了十分鍾那兩個人才姍姍來遲。

蕭子淵淡淡地掃了兩個人一眼,看上去沒什麽卻有種逼人的壓迫感。

隨憶覺得這個男人的氣場真不是一般的強大,她作為旁觀者都覺得冷颼颼的,更何況是當事人。

“我不喜歡不守時的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遲到的兩個人麵紅耳赤,站起來給大家道歉。

“對不起,我們錯了,再也不會了。”

蕭子淵點點頭,口氣緩和了點:“坐下吧,馬上開始了。”

隨憶垂著眼睛微笑,恩威並施,果然高明。

自由討論的時候,隨憶聽到旁邊兩個男生在小聲聊天。

“這個會議室不是說不借的嗎?上次我們係想借來用用都不給。”

“那你也不看看是誰借的。”

立刻有人湊過來:“誰借的啊?”

隨憶笑,原來男人也這麽八卦啊。

“蕭神啊。”

“哎,蕭神到底是誰啊?”

“機械學院的大神你都不認識?”

“不知道啊。”

“也是,蕭師兄平時挺低調的。”

“哎,他不是快畢業了嗎?”

“嗯,拿到了國外名校的全額獎學金,畢了業就出去。”

“真羨慕啊……”

“別羨慕了,沒得比,聽說他連發了好幾篇SCI,影響因子都很高……”

隨憶筆下一頓,要出國了啊,真好。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效率極高。隨憶本以為這麽多人不好合作,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蕭子淵不僅外貌和氣質出色,能力也同樣出色。

她磨蹭了一下,走的時候隻剩她和蕭子淵兩個人。

下樓時隨憶狀似無意地問了句:“蕭師兄畢了業是要出國嗎?”

蕭子淵點頭:“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

“哦,那恭喜了!”隨憶貌似雀躍地很快回答。

蕭子淵看了她一眼:“你呢,有什麽打算嗎?想出國的話可以找我。”

隨憶靜默了半晌,直到出了圖書館才出聲:“畢了業我要回家工作,也是很久之前就定下來的。”

“好。”蕭子淵淡淡應了句。

之後,兩個人一路無言。

隨憶若有所思地回到寢室,心情有些說不出來的沮喪。

三寶正在寫醫學報告,趴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邊打字邊抱怨著:“擦,學醫太苦了!早知道我就去學種地了!換一行,行不行?!”

隨憶途經她看了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行,敲一下回車鍵。”

何哥和妖女趴在電腦前悶笑,三寶立刻端坐好:“阿憶,我錯了!”

隨憶一臉茫然:“出什麽事了?”

三寶惶恐:“阿憶,你心情不好嗎?”

隨憶一頭栽到**,悶悶地回答:“沒有啊。”

何哥壓低聲音問:“她怎麽了?”

妖女和三寶紛紛搖頭。

在三個人眼裏,隨憶是那種很難得的豁達的女孩子,不管遇到什麽都會不慌不忙地笑著解決,即使沉默,也是笑意嫣然。

從沒見過她現在這樣愁眉苦臉。

隔了幾天,再次去開會的時候,隨憶依舊興致不高,坐在位置上異常沉默。

蕭子淵說到一半發現隨憶突然睜大眼睛,緊接著便開始皺眉,又滿臉不安地小幅度動了動。

他停下來問:“怎麽了?”

隨憶一驚:“沒什麽,師兄你繼續。”

蕭子淵看了她幾秒後,雖然覺得她奇怪但並沒有追問。

他哪裏知道隨憶的“隱疾”。

她隻感覺到小腹墜墜地痛,便有不好的預感,想了想覺得日子不太對,隻盼著自己預感錯了。

誰知沒過幾分鍾便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小腹流出,瞬間想死的心都有了。

蕭子淵似乎有意照顧她,會議提前結束了,但隨憶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褲子早已血染,濕濕的。

她坐著不敢動,給三寶發短信,輸入到一半才想起來,三個人去了市中心看電影,等她們趕回來天也黑了,不如等天黑了她自己跑回去。

旁邊陸續有人叫她:“隨憶,還不走啊?”

隨憶笑著應對:“你們先走,我馬上就走,再見!”

“那我們先走了啊,再見!”

蕭子淵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見她還在:“怎麽還沒走?”

隨憶坐得端正:“我……我再等會兒。”

蕭子淵看著她原本粉撲撲的小臉有些蒼白,走過去問:“怎麽,不舒服嗎?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隨憶苦笑,我肚子疼也不能告訴你啊。

“我真沒事,師兄,你們先走吧。”隨憶看到門口還有人在等蕭子淵,便笑著回答。

“你們先走吧,我還要找份資料。”蕭子淵看了她幾秒鍾,忽然轉身跟其他人說。

“那師兄我們先走了。”

“好。”

等會議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蕭子淵脫了身上的風衣遞給隨憶:“穿上吧,我送你回去。”

隨憶臉一紅,原來他看出來了啊。一抬頭便對上那雙深邃的眸子,唇角微揚似乎含著笑意。

正處在天漸黑而屋內沒開燈的時刻,室內光線有些昏暗,隨憶隻看了一眼,便覺得蕭子淵有勾魂攝魄的資質,或許是他總是一臉淡漠,而此刻狹長的眼睛因為帶了笑意斜飛入鬢,整張臉的線條清晰漂亮,竟讓她看得有些愣住,有些心動。

她一直以為男孩子不需要長得太好看,而且長得好看的男孩子也不過如此,現在她竟然對著蕭子淵臉紅心跳。她和蕭子淵不是第一天認識,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勢迫人,她無法駕馭,所以總是不敢仔細看他,現在不經意間的一眼,竟覺得驚豔,早知道就不看了。

蕭子淵竟也不叫她,薄唇微抿耐心頗好地等著她回神。

隨憶反應過來的時候臉更紅了,慌慌張張地穿上長風衣一下子站起來,因為站得太猛供血不足,她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下一秒,便跌進蕭子淵的懷裏。

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麽近。

隨憶緊緊握住蕭子淵的手臂,眼前一片漆黑,她隻能感覺到手下的手臂堅實而有力地支撐著自己,鼻間的薄荷味道清晰爽朗。

等眼前的黑暗漸漸消失隨憶才抬起頭,有些迷茫:“謝謝師兄。”

蕭子淵收起手臂順勢牽著她的手:“走吧。”

隨憶的手指緊貼著他的掌心,他的指尖搭在她的手背上,指腹微涼,手心卻是暖的。

“那個……凳子……”隨憶借著去包裏找濕巾的機會把手收了回來,翻出濕巾後狀似一心一意地擦拭著凳子上的汙跡,再也沒有抬過頭。

她身上穿著他的衣服,周圍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頭頂那道視線又絲毫不加遮掩,她的心忽然躁動起來。

傍晚起了風。他們出了圖書館,蕭子淵隻穿了件襯衣,在晚風中愈顯單薄,隨憶有些良心不安:“蕭師兄……你冷不冷?”

蕭子淵嘴角帶著笑,竟然有些戲謔地回答:“冷啊,難道你要把衣服還給我嗎?”

隨憶被噎住:“嗬嗬……”

隨憶在心裏檢討:你這個笨蛋,沒事兒多什麽嘴?!

途中蕭子淵給她買了杯熱牛奶,隨憶捧在手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視線時不時地從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糾纏在一起的兩隻手上掃過。

大概蕭子淵也注意到了,轉頭問道:“怎麽了?”

隨憶很是善解人意地回答:“這位師兄,你的手是沒有地方放嗎?”

所以要放到我的手上?

蕭子淵沒說話,繼續牽著她的手往前走。隨憶權當他是默認了。

秋日的傍晚,寒風乍起,他牽著她的手,一起走在滿是枯葉的校園裏。隨憶覺得口中溫熱香甜的牛奶一路流到了心裏,那種感覺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在樓下分別的時候,蕭子淵說了一句話,讓隨憶在之後的整個晚上都處在魂不守舍的狀態。

蕭子淵說:你太瘦了,以後多吃點,抱起來的感覺應該會更好。

隨憶在蕭子淵的微笑中機械地轉身,身體僵硬地上樓,似乎連再見都忘了說。

回到寢室,正在打遊戲的三寶百忙中抬頭看她一眼:“阿憶,你笑得好詭異啊!”

隨憶摸摸自己的臉:“我笑了嗎?”

正說著,何哥一臉糾結地從屋外走進來,若有所思。

隨憶照例問:“怎麽了?”

何哥皺著眉:“今天去上自習,結果那個教室有選修課,我就順便聽了一會兒,本來好好的,可老師後來說了一句話,我就開始自動腦補,補了兩節課,再也聽不進一句話。”

“老師說什麽了?”隨憶問。

“他說,梁啟超在十七歲娶妻之後,曾經以為歲月會就這麽平靜地過去了,直到他遇見了康有為……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隨憶點頭表示理解,看向三寶的方向:“靠得太近是會傳染的。”

妖女從**探出腦袋,給出評價:“何哥,你不能再和三寶混在一起了,都被她帶壞了。”

三寶忽然站起來振臂高呼:“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朋友有愛!”

喊過口號後又湊到電腦前繼續遊戲,嘴裏還嘰裏咕嚕的:“網上說得對,風蕭蕭兮易水寒,人生難覓是直男啊……”

眾人再次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