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九九八十一
當紀思璿的耐心槽被清空,把翻到底的雜誌“啪”一聲甩到桌子上時,隨憶的手機電量僅剩37%,而三寶剛剛消滅了第二份甜品,饑餓值正在慢慢回升。
紀思璿抿了口咖啡問:“何哥怎麽回事兒啊,約了我們,自己卻遲到這麽久。”
三寶正準備把勺子伸向第三份甜品:“你說那個老妖婆啊。”
紀思璿一愣:“什麽?”
隨憶笑著解釋:“何哥最近在醫院逢人便宣傳,說自己已經相到第七十二個相親對象了,再來一輪,就能湊夠九九八十一男,終於修成正果,可以立地成佛了,讓各個科室有資源的趕緊介紹給她,所以就得了這麽個外號。”
話音剛落,旁邊的沙發上就飄過來一個人影:“說我嗎?”
三個人同時看過去,紀思璿輕佻地吹了聲口哨:“何英俊,帥氣啊!”
前兩年何文靜被導師扔到國外進修了兩年,不知道醫術進修得怎麽樣了,整個人倒是像回爐重造了。她本就長得高高瘦瘦的,上學那會兒便走中性風,進修回來後穿衣打扮更是簡潔大氣,加上一頭參差的短發,隨便勾勾手指都能把醫院裏的小護士們迷得臉紅心跳。簡而言之,就是應了那句話,女人帥起來就沒男人什麽事兒了,因而得了個外號,何帥。
何帥的身材和臉是帥了,可其他方麵依舊還是跟上學那會兒差不多,整天和三寶配合默契,插科打諢,賣萌耍寶,不著四六。娃是好娃,隻是太過率性而為,對象是越來越難找了,相親大業未成,爾等還需多努力。
何文靜態度良好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臨時被醫院叫回去看了個急診,來晚了,你們隨便點,我請哈。”
三人異口同聲:“本來就你請!”
何文靜被震了一下,心有餘悸地看著三人:“我請就我請嘛。”
隨憶喝了口果汁:“叫我們來幹什麽啊?”
一說起這個,何文靜激動得眼睛都紅了:“來見證我渡劫飛升啊。”
三人靜默了會兒才明白她在說什麽,再次異口同聲:“這麽快?!”
何文靜得意地點頭。
紀思璿鼓掌:“可以啊,你是白天上班晚上相親,兩不耽誤啊。”
三寶邊啃蛋糕邊含糊不清地開口:“上學那會兒複習考試都沒見你這麽積極。”
隨憶則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你是要現原形了嗎,情勢所迫?”
何文靜一哂,自嘲道:“哪是我積極啊,你們這些已婚婦女理解不了,我這個年紀,沒個男朋友就是個定時炸彈,擾得家裏的親戚寢食難安。”
三個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何文靜伸出兩根手指:“今天下午是兩場,正好湊齊八十一。”
三人齊齊抱拳:“恭喜恭喜。”
何文靜回禮:“同喜同喜。”
她看了眼時間:“時間差不多了,我坐過去了啊。”
很快一個高大頎長的男人踩著雙軍靴從一輛黑色越野車上下來,深吸了一口煙後,把煙按到旁邊的垃圾桶上,這才身姿筆挺地走進來,視線在咖啡廳裏掃了一圈後,很快鎖定何文靜,大步走過來,聲音冷冽低沉:“請問是來相親的嗎?”
何文靜抬頭。
天氣雖說不冷,可也不暖和了,可這人就隻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
薄薄的布料緊貼著身上結實硬朗的肌肉,線條分明,渾身上下散發著野性和力量。何文靜從肱二頭肌看到胸肌,從胸肌看到腹肌,還想再往下看,被桌子擋住了,不用看也知道,腿上的肌肉也很發達。
她開始苦惱,這以後萬一動起手來,她根本就不是對手啊……
那個男人等了會兒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句,隱隱帶著不耐煩:“是嗎?”
何文靜回神,連忙回答:“是是是!請坐請坐。”
男人大概是被逼著來的,坐下後便冷著一張臉不怎麽開口。
何帥對相親流程熟得不能再熟,積極發揚前輩帶動後輩的精神,主動活躍尷尬的氣氛:“你沒相過幾次親吧?不用緊張,相那麽百八十個的就好了。”
男人一聽,倒是樂了,勾著唇角意味不明地回:“聽上去,你很有經驗啊。”
何文靜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頭幹淨利落的板寸,看上去就很硬,臉部線條冷厲,五官深邃,那雙眼睛又黑又亮,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關鍵是那一身正氣,壓都壓不住,雖然渾身肌肉健壯,倒也不會讓人覺得他不是好人。雖然不是當下流行的帥哥類型,但扔到大街上也是可以吸引眼球的,她相過那麽多男人,皆是文文弱弱的,還沒有這種類型的。
隻是……不笑的時候倒是一身正氣,怎麽笑起來又痞痞的?
她忽然開始後悔沒問介紹人這人是幹什麽的了。
緊接著又安慰自己,反正就是走個過場,別人是正是痞和她也沒什麽關係。
她開口做自我介紹:“我叫何文靜。”
對方比她還簡潔,看著飲品單,頭也沒抬:“周世勳。”
何文靜秉承艱苦樸素能省則省的優良傳統,趁著他還沒選出來喝什麽時便開口詢問:“你看我們見過麵了,互相知道名字了,也算認識了,各自回家也有了交代,是不是可以結束了?”
周世勳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他根本就不想找什麽女朋友,被逼得沒辦法了才答應來相親,本來打算速戰速決半個小時結束,沒想到對方比他還著急,抬手看了眼時間,從進門到現在,唔,七分三十九秒。
他這才重新看向何文靜。
她穿了件黑色V領羊絨衫,露出頸部到鎖骨一片白淨的肌膚,什麽飾物都沒有,就是一片雪白。外麵一件機車小皮衣,下身一條寬鬆的工裝褲,塞在馬丁靴裏,兩腿交疊隨性地搭在一邊,再加上頭上一頂鴨舌帽壓住一頭短發,配上那張帶著骨感英氣的臉,帥氣十足。
看上去倒不像會相親的女孩子,不知道她那百八十個的經曆是不是都是這麽速戰速決。
何文靜還在等他的答複,敲了敲桌子:“周先生?”
周世勳回神,這麽著急趕他,他反而不想走了,身體放鬆靠進沙發裏:“我連你是幹什麽的都不知道,怎麽能算有交代了呢?”
何文靜揉揉脖子,一改剛才的熱絡,有些不耐煩:“你想知道什麽快問!”
她相了那麽多次親,基本上都是出師未捷,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回家,所以每次都是以回家有交代作為相親目的,沒想到這次居然遇到個磨嘰的。
“你是幹什麽的?”
“牙醫。”
“哪個醫院?”
“X大附屬。”
“今年多大了?”
何文靜看了周世勳一眼,冷冷開口:“過分了啊。”
周世勳被炸飛:“好,女人的年齡是雷區,換一個,你是喜歡男人的吧?”
“滾!”何文靜徹底翻臉:“就這樣吧,你先走吧,我還有一場相親。”
她最討厭別人問她這個問題,就差滿臉寫著老娘性取向正常了。
周世勳坐得雷打不動:“這麽巧,我也是。”
何文靜懷疑這人是不是來找茬的,瞪他一眼:“那你去旁邊坐。”
周世勳挑眉:“時間還早。”
何文靜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悄悄轉頭跟角落裏坐著的三個人使眼色。
三個人看了半天熱鬧,笑得東倒西歪。
隨憶遠遠看著,忽然開口:“你們覺不覺得,何哥其實特別漂亮,眉眼間透著股讓人著迷的帥勁兒。乍看硬朗,再看就覺得有女人味兒,有一種帥帥的美。以前在我們麵前總跟個男人似的,現在站在男人旁邊,也挺女人的。當真是進可攻退可撩,怪不得把小護士們迷得一個個不要不要的。”
三寶看了眼同學同居加同事若幹年的人,點頭:“是啊是啊,胸還特別大。前兩天還當選了‘院民老公’。”
紀思璿懶洋洋地眯了眯眼睛:“以前就是個假小子,這兩年是越來越有味道了,安能辨我是雌雄啊。難怪馬家輝說,臉上剛柔相濟、陰陽相攜、女生男相的多半是美女。上次她來找我,我們事務所的幾個小姑娘見了,腰都彎了。”
三寶眨著眼睛問:“馬家輝是誰?”
紀思璿隨口回答:“是個廚師。”
“哦。”三寶點點頭繼續吃。
隨憶撫額。
三十分鍾以後,何文靜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時間後,終於皺著眉看向對麵:“沒那麽狗血吧?”
周世勳左右看了看,沒發現目標:“好像就是那麽狗血。”
何文靜撫額,她的九九八十一男啊!
周世勳倒是看上去心情很好,痞痞地笑著:“要不我們再重頭來一遍?”
何文靜咬牙切齒地瞪他:“滾滾滾!”
周世勳湊近了點兒:“你看咱們這麽有緣,就再聊會兒唄,你就沒有問題問我嗎?回去家裏人問起來,你怎麽答?”
何文靜不開心了,聲音敷衍低落:“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會編。”
“……”周世勳一時沒忍住笑出聲,這姑娘有點意思。
何文靜煩躁地站起來:“你不走我走!”
她一站起來,周世勳才發現,這姑娘挺高,能到他下巴,淨身高差不多175。
她低頭翻錢包:“消費就AA吧!”
周世勳睨她一眼:“別,和女人AA這種事兒,我周世勳幹不出來。”
臨走之前,周世勳看著何文靜若有所思:“我再冒昧地問一句。”
何文靜收回踏出去的腳:“問。”
他摸著下巴:“你真的不是喜歡女生的?”
何文靜暴走:“滾滾滾!”
回去後,何文靜在八十號這個數字上狠狠打了兩個紅叉,又在八十一號那裏畫了個紅圈。
何文靜的第八十難過得相當艱辛,這次她修整了半個月才重整旗鼓,去挑戰第八十一難。
約的是周三晚上,下午病人有點兒多,她下了班飯都沒來得及吃,換了衣服就往約好的地方趕。
從科室出來,遇到不少認識的人。
“何帥,去相親啊?”
“何帥,又去相親啊?”
“何帥,還沒湊夠九九八十一男啊?”
……
何文靜敷衍地笑了一路,上了車捏捏臉,笑得臉都僵了。
她到的時候對方還沒到,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拿出手機照了照,還好,形象還過得去。
她一低頭發現鞋帶鬆了,便彎腰去係鞋帶,忽然眼前出現一雙沙漠靴,再往上是寬鬆的工裝褲,罩住裏麵充滿力量的長腿。
這長腿主人的聲音有點熟悉。
“兄弟,這麽巧?”
何文靜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張陰魂不散的臉。
她直起身來:“你再叫我一聲兄弟試試?我哪裏像男人了,我頭發那麽長呢!”
周世勳笑了笑,沒說話,坐到了她對麵,薄唇輕啟,字正腔圓地叫了聲:“兄弟。”
何文靜挫敗,無精打采地看著他:“不會又是你吧?”
她本就煩躁,偏偏這人還惡人先告狀:“我說兄弟,這可就過分了啊,再一再二不再三,聽過沒有?”
何文靜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想啊,你還耽誤我的九九大業呢!”
周世勳手裏把玩著打火機:“你相親都不問對方是幹嗎的啊,問一問不就躲過去了嗎?”
何文靜一肚子火,語氣也不好:“我費那事幹嗎啊,我……”
周世勳替她說了下半句:“你自己能編是吧?”
何文靜又翻了個白眼:“那你怎麽沒問問對方是幹嗎的?”
“我問了。”周世勳蹙眉:“可我不信邪,不信這世上就你一個牙醫。哎,你真的是醫生啊?看著倒不大像。”
何文靜一臉無奈:“老娘辛辛苦苦讀了八年,你一句不像就抹殺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過猙獰,周世勳一愣:“那就當你是吧。”
何文靜直接拎包走人:“那就散了啊,各回各家。”
她還趕著去吃晚飯呢。
周世勳歪著頭看她:“別啊,相了那麽多回,也算有緣分,請你吃頓飯吧!”
何文靜不客氣地要去拿菜單,周世勳已經站起來了。
“這兒能有什麽好吃的啊,走吧,我帶你去別地兒吃去。”
周世勳帶路,何文靜開車在後麵跟著,兜兜轉轉才到了一條巷子。
巷子裏的路燈昏暗,但幾家小吃店倒是生意火爆,桌子都擺了出來,也沒見有個空位。
熙熙攘攘的人聲,混雜的油煙味和飯菜味,倒是給蕭瑟的冬夜帶來一絲溫情。
周世勳走在前麵,黑色的外套隨意搭在肩上,轉頭問:“想吃什麽?”
這種地方,隨便一家都好吃。
何文靜左右看看:“你定吧。”
周世勳也沒多話,帶她徑直走到巷子最裏麵一家店,找了張桌子坐下,很快老板便過來收拾桌子。
桌子用得久了,上麵的油漬泛著黑色的光,根本就擦不幹淨。
周世勳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何文靜,他是覺得這裏好吃才帶她來的,現在忽然意識到這裏的衛生條件對女孩子來說,或許有點不堪入目,特別還是個女醫生。
不過她好像並不在意,至少他沒看出嫌棄來,擼起袖子露出白淨的胳膊,隨意地搭在桌沿上,比他還爺們。
看樣子他經常來,老板邊收拾邊和他閑聊,聊了幾句,老板又去收拾其他桌。
周世勳轉頭問何文靜:“吃什麽?”
何文靜看著牆上貼的菜單,隨口道:“你點吧。”
周世勳便揚著聲音衝廚房喊:“老板,一份肥腸飯,一份排骨飯,一盤豬頭肉,兩瓶啤酒,啤酒我自己拿了啊。”
老板遠遠地應了一聲:“好嘞!”
他站起來去飲料櫃裏拿了兩瓶啤酒,還給她帶了一瓶橘子汽水。
何文靜提醒他:“你不是開車嗎,別喝酒了。”
不知道他是怎麽弄的,拿起酒瓶在桌邊蹭了一下,她還沒看清,瓶蓋就滾落到了地上,白色的泡沫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仰頭灌了幾口,才擦著嘴角問:“啤酒也算酒?”
何文靜看他一眼不再說話,拿了汽水瓶學他的樣子在桌子邊沿蹭,桌子都快被她蹭翻了,瓶蓋還好好的。
周世勳眯著眼睛看她折騰,看著看著便勾起唇角,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了,手伸了過去,何文靜自覺遞過去。
等他再遞回來的時候,瓶蓋就不見了,還多了根吸管。
何文靜撓撓鼻頭:“謝謝啊。”
周世勳一哂,摸了支煙咬在嘴裏,轉著打火機問:“介意嗎?”
她連忙搖頭。
她看出來剛才在咖啡廳他就想抽了,一直忍著。
她不介意,可他也沒點,過了會兒把煙從嘴裏拿下來塞到了耳邊。
何文靜對他有了一絲絲好感,還挺講究的。
飯菜上得很快,何文靜選了排骨飯,吃了沒幾口,抬頭看他一眼:“以前上學那會兒練習縫合傷口,也會去菜市場買豬腸回來練習,不過味兒太大,萬一不小心那豬便秘,就更……”
她就是存心惡心他,誰知他低頭照吃不誤。
何文靜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你不惡心啊?”
周世勳頭都沒抬:“你是不是沒挨過餓啊?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我連蟲子都生吞過。”
更別說這些了。
何文靜又打量了下周世勳。
整個人線條冷硬完美,肌肉健碩堅硬,隨便穿一件T恤都很有型。五官硬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肩膀寬闊而結實,腰上看上去也硬邦邦的,極有力量感,一雙長腿修長有力,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氣息,精神滿滿,似乎身體裏時時刻刻都蘊藏著力量和火熱。他還沒吃幾口,額頭上便冒了汗,人高馬大地坐在馬紮上,長腿大開,有點兒施展不開,可看上去又挺愜意。
隨意卷起的袖子下是結實的小臂,上麵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大概是時間久了,有些看不太清楚,有些看上去還是有些猙獰,他握著酒瓶的手指幹燥粗糙。
要不是他一身無法忽視的正氣,何文靜都要以為他是混社會的了。
何文靜吸了口橘子汽水:“哎,你到底是幹什麽的啊?”
周世勳抬頭:“介紹人沒說?”
“說你之前是坐辦公室的,現在自己創業。”
“哦,那我就是坐辦公室的。”
“騙鬼去吧!”
“這不正騙著呢。”
“滾滾滾!”
此後兩人都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吃飯。
來這裏吃飯的多是體力工作者,所以飯菜分量很足,一份飯周世勳都吃不完,可他一抬頭發現何文靜已經吃光了,那盤豬頭肉也見了底,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然後看著他。
周世勳詫異:“沒吃飽?”
何文靜點頭。
周世勳無言,他剛想再給她叫點兒別的,就聽到她問:“你還吃嗎?”
“怎麽著?”
“你不吃的話,就給我,別浪費。”
周世勳沒說吃,也沒說不吃,她就自顧自地端了過來,沒有半點嫌棄地吃起來。
此刻周世勳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輩子還沒人吃過他的剩飯,他有過那麽多兄弟,還真沒有誰吃過,這人還真是不拘小節。
“吃得還挺多。”周世勳低聲念了句,又揚聲衝廚房喊:“老板,加份肥腸,再加個鹵蛋和鹵豆腐幹。”
這下何文靜終於吃飽了,今天病人多,她午飯就隨便扒了兩口,現在終於舒坦了。
周世勳嘖嘖稱奇:“文靜,你爸媽給你起這個名字,真的不是為了打擊報複你嗎?”
何文靜瞪他。
周世勳喝完最後一口啤酒,隨口道:“給張紙。”
何文靜回答得理直氣壯:“沒有。”
“你一個女人出門不帶紙啊?”
“你是女人行了吧,你帶了嗎?”何文靜指指廚房門口:“那邊不是有嗎?自己去拿。”
這下周世勳真的要把她當兄弟看了。
酒足飯飽,兩人站起來往外走,周世勳自然地搭上何文靜的肩膀:“兄弟,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何文靜甩開他的手:“如果你不叫我兄弟,可以勉強吧。”
“那行,我以後就不叫了,我叫你名字。”周世勳說完忽然一頓:“……你大名叫什麽來著,兄弟?”
“滾滾滾!”
何文靜大步走到車邊,導航回家,沒再管周世勳。
周世勳靠在車門上點了支煙,看著她的車燈融入夜色,眯著眼睛又抽了支煙才離開。
那頓飯老板給打了折,一共花了周世勳八十七塊五毛,他沒請過女孩子吃飯,所以不知道請女孩子吃頓飯要花多少錢,可他知道何文靜還挺好養活。
當天晚上,何文靜在她的“九九八十一男”花名冊上的八十號那裏又補上一個紅叉。
第二天,何文靜和隨憶、三寶在醫院食堂吃午飯,隨憶隨口問:“何哥,你的九九八十一男怎麽樣了啊?”
三寶一聽八卦就來精神:“對啊對啊,你最近怎麽不飛升了?”
何文靜長長歎了口氣:“別提了。”
隨憶頓了一頓:“怎麽,沒資源啊?”
何文靜搖頭,一臉高深莫測:“不是,相來相去都是八十號那個男人,這一難我看我是過不去了。”
三寶建議道:“要不去請觀音菩薩來幫忙?”
何文靜搖頭:“別了,我信基督教,我是有主的人。”
隨憶讚同:“是啊,畢竟南海爭端加劇,觀音菩薩的住宿問題還沒解決呢,她也挺忙的。”
“……”
三個人胡鬧完,隨憶正經地問:“你這一路磨難過來,什麽感受啊?”
何文靜挑著菜裏的肥肉:“能什麽感受啊,對象是找不著了,找我看牙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院裏得給我頒個獎,最佳創收獎。”
三寶樂了:“哈哈哈,真沒合適的啊?”
何文靜漫不經心地回答:“咳,壓根沒認真過,就是哄我們家老佛爺開心。那麽大年紀了,更年期,能少惹她生氣就少惹一回吧。”
何文靜每每想到那個湊不齊的八十一男,總覺得別扭,不信邪地想要再試一次,可又怕那個八十號陰魂不散的功力太深厚,很是糾結。
等他們再見麵,已經進入隆冬,天上還飄著雪花。
何文靜遠遠看著周世勳走近,隻覺得邪門。
他脫了衝鋒衣,露出裏麵軍綠色的圓領短袖T恤,隨手蹭了兩把頭發上的落雪,衝何文靜壞壞地笑:“兄弟,又相親呢?”
何文靜支著下巴,呆呆看著窗外:“別告訴我又是你。”
“應該是吧。”他大剌剌地坐下,喝光杯子裏的水才開口:“不是告訴你了嗎,相親之前問一問,又沒問啊?”
何文靜有種認命的無奈感:“這次是我不信邪,我不信都三回了,這回還是你。”
周世勳挑了挑眉:“現在信了?”
“信了,下回我肯定問好姓名性別年齡職業愛好,照片我也看!”
“那你就不問問我是幹嘛的?”
“上次不是問了嗎?你說你是坐辦公室的。”
“那……我帶你去我的辦公室看看?”
何文靜想了下,點頭。
天氣不好,她沒開車,第一次坐到了周世勳的車內,底盤高,車裏視野很好,車內也很幹淨,什麽雜物都沒有,一點兒車主人的氣味和痕跡都沒有。
何文靜用餘光偷偷瞄了周世勳一眼,忽然開始對他的辦公室期待起來。
下雪天路況不好,開了四十多分鍾才到,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俱樂部的標誌。
周世勳把車停進車位,招呼她下車:“到了。”
何文靜跟在他身後進了俱樂部,邊走邊看,射擊、攀岩、卡丁車、球類很多項目,占了很大一片地,看上去生意很不錯。這種天氣,還有一群一群的人在裏麵瘋。
他沒主動介紹,何文靜也沒多問,就當是踩點了,下次院裏組織活動,可以來這兒。
“勳哥。”
“勳哥。”
一路不時有工作人員跟他打招呼,周世勳拍拍對方的肩膀算是回應。
何文靜跟著周世勳上了二樓,剛走幾步就看到一個穿著休閑西裝的年輕男人站在樓下往上看:“老周!”
周世勳停下腳步,雙手撐在欄杆上跟他打招呼:“唐少,來玩兒啊?”
他的手臂微微用力,背部的肌肉越發挺括有力。
唐恪手裏夾了支煙:“是啊,一會兒下來打兩槍?”
周世勳笑了笑:“行啊,我輸了給你免單。”
“別啊。”唐恪吐了個煙圈:“輸了你把這俱樂部抵給我算了,不過先說好了啊,你得讓我一槍。”
周世勳指指他:“這回我讓你兩槍!”
唐恪滿意了,這才發現周世勳旁邊還站了個人,他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這誰啊?”
周世勳轉過身,大大咧咧地搭上何文靜的肩膀:“我兄弟。”
唐恪又吹了聲口哨,轉頭問:“那我算不算你兄弟?”
“要我讓兩槍還贏不了的兄弟,我嫌丟人。你不是兄弟,你是上帝!”
唐恪“切”了一聲轉身走了。
何文靜垂頭盯著那隻在她胸前無意識亂晃的手,想把它剁下來鹵了,最好再來點辣椒,她還沒吃過鹵熊掌呢。
鹵熊掌絲毫不自知,半抬起手,虛指著正對著的那間辦公室:“就是那兒。”
何文靜歪了歪肩:“把你的爪子拿開。”
鹵熊掌絲毫沒費勁就壓製住了她,上下翻著手掌:“我這不是爪子。”
“那是什麽?”
“我兄弟啊。”
何文靜想也沒想,直接上撒手鐧,一個回旋踢過去,她大學到研究生混了那麽多年跆拳道協會也不是白混的。
周世勳迅速退後抬手擋了:“喲,兄弟,還練過呢,踢得還挺穩。”
何文靜沒理他,徑直走進那間辦公室,周世勳站在原地歪著嘴笑,很快跟了上去。
偌大的房間,幹淨整潔,就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旁邊還有張行軍床,**的軍被疊成完美的豆腐塊,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想亂也沒那條件。
何文靜忍不住好奇:“這是你的辦公室?”
周世勳點頭。
何文靜小心翼翼地問:“最近生意不好?”
周世勳揚揚眉骨:“怎麽說?”
“東西都拿去抵押了?”
“本來就這樣!”
“這兒什麽都沒有,怎麽工作?”
“那不是有椅子嗎,就坐在那裏啊。”
何文靜受教了,原來坐辦公室的就是坐在辦公室裏,這個工作真好。
何文靜隨便找話題:“剛才那個人是誰啊?”
周世勳想了下:“一個玩褲子的。”
“啊?”
“一個紈絝子弟。”
“哦。”
周世勳曲起手指敲敲桌子:“辦公室也看完了,我帶你去射擊場看看。”
何文靜又掃了一圈:“行啊。”
換了軍靴和迷彩褲,上身依舊一件黑T恤。
“實彈?”
“假的有什麽意思。”
“有沒有興趣打兩槍,我教你?”
“別,我有陰影,軍訓那會兒,打靶訓練時,我隔壁那個二貨打了一槍以後太興奮,要和我分享,直接把槍口衝向我了,我現在偶爾還會做噩夢。再說了,我是用刀的,我怕明天上班手抖,萬一給病人拔錯了牙,我要被主任請去喝茶的。”
周世勳被逗笑,樂得不行。
不遠處有一群人正玩得熱鬧,忽然一個人轉頭看過來,眼睛一亮,一步三搖地晃了過來:“老周你笑什麽呢,跟朵**似的,快給我講講,我也想像朵**。”
“滾蛋!”
“怎麽對人家姑娘笑得那麽**浪**,對我那麽凶。”
“等你半天了。”
防護耳罩卡在何文靜腦袋上。
他自己什麽裝備都沒有,就握著手槍開始打,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槍槍中靶,有種舉重若輕的從容。
“你打槍是誰教的啊?”
他迅速地拆裝著手裏的手槍,回答得漫不經心:“黨和人民啊。”
“你是軍人?”
“準確地說,是退役軍人。”
“服役的時候是幹什麽的?”
“坐辦公室的啊,哈哈哈!”
“又來……”
那天參觀了周世勳的“辦公室”後,他又送她回去。
那天過後,一直到過年,他們也沒再見麵。
何文靜放假回家第二天就被自家老佛爺罵了個狗血噴頭,原因是她這個歲數了還沒結婚。導火索是何母說某某阿姨給她介紹了個對象,讓她去見見,她拒絕了。經過是她單方麵挨罵,結果是她趴在**裝死,影響是這個年她大概是別想過好了。
門外何父還在勸何母。
“孩子一年忙到頭,好不容易過年回來,你就讓她歇歇,不願意去就不去了。”
“我是為了誰!我是為我自己嗎?”
“你以前哪次讓她去,她沒去啊?這次可能真累了,以後再說吧!”
“你就護著她吧!你看看她什麽年紀了!真嫁不出去,我看你養她一輩子!”
“我養我養。”
何父揚著聲音衝她房門喊:“靜靜啊,我和你媽出去遛彎兒,你自己在家玩兒啊。”
在家玩兒,玩兒毛線啊!
何文靜躺在**煩躁地翻著手機,腦子裏卻忽然浮現出周世勳的臉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心裏罵了句髒話,趕緊抱起床頭一本厚厚的病理學,看會兒書冷靜一下。
除夕夜的時候,何文靜鬼使神差地想要給周世勳拜年,忽然想起來自己沒他手機號、沒他qq號、沒他微信,所有的聯係方式都沒有,唯一的聯係方式就是相親偶遇。
這概率……說高也高,說渺茫也渺茫,他倆這緣分也是夠隨機的。
這邊周世勳正窩在姥姥家的單人沙發上看無聊的春晚,沙發的尺寸對他來說有點兒小,手腳都伸出來一大截,周姥姥看著就別扭:“小勳啊,你和何醫生怎麽樣了啊?”
他心不在焉地問:“何醫生誰?”
“就是你那個相親對象啊!”
“哦。”
一片靜默。
過了會兒周姥姥又問:“你給何醫生發短信拜年了嗎?”
周世勳“嗤”了一聲:“叫什麽何醫生,就是個丫頭片子,比我還小呢,叫她名字得了。”
“你到底發沒發!”老人發起火來中氣十足。
“發發發。”周世勳拿起手機又擱下。
“怎麽了?”
“我沒她手機號。”
“你們年輕人不是都使啥信的嗎,你也沒有?”
“沒有。不過我可以給她寫信,寄到她們醫院去。”
“就你這笨樣,連討好女孩子都不會,我什麽時候能有孫媳婦?”
周世勳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經地回答:“不知道。”
話還沒說完,擀麵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這個時候的周世勳大概還不知道,討好女孩子這種事,是長在男人骨血裏的本能,就看他願不願意。
過完年何文靜回來上班,登錄醫院的在線醫生谘詢係統,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忽然在一堆正經問題裏看到一行字,很簡單的幾個字:
兄弟,新年快樂啊。
時間顯示的是除夕夜十二點整。
字裏行間依舊帶著吊兒郎當的痞氣,她卻忍不住笑起來。
一顆心就像那晚的橘子汽水,歡快地冒著甜滋滋的氣泡。
再有人給她介紹對象相親,她也學會問對方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了,可對方不是周世勳,她也不想去了。
她偶爾看到八十號那裏的四個紅叉也會想起那個痞裏痞氣的漢子。
那天她心血**去了那個巷子吃飯,沒想到老板還記得她:“姑娘自己啊,勳哥呢?”
這個老板明明比他大,還叫他勳哥,聽上去有點搞笑。
她低頭吸著橘子汽水:“我也不知道啊。”
老板是老實本分的人,憨厚地笑了笑:“吃什麽?”
何文靜頭也沒抬:“一份肥腸飯,一份排骨飯,一盤豬頭肉,兩瓶啤酒,嗯……再加份肥腸,一個鹵蛋,一個鹵豆腐。”
“……”老板看著她:“這些都要嗎?”
何文靜回神:“啊,不要……隻要一份肥腸飯,一盤豬頭肉,別的不要了。”
老板笑著應下來,轉身進了廚房,心裏還嘀咕,勳哥的朋友怎麽看上去傻乎乎的。
她吃完從巷子裏出來,倒車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然後就出了事。
何文靜看著對方無賴的樣子,知道自己是遇上碰瓷的了。
躺在地上的人不依不饒,圍觀的人指指點點,何文靜掃了一圈,不知道有沒有同夥,再說了,就算有人看到了,估計也不會出來幫她證明那人是主動撞上來的。
她打電話報完警,蹲下來好聲好氣地解釋:“我是醫生,如果你傷到哪裏了,我可以帶你去醫院做檢查。”
那人躺在地上耍無賴:“你說你是醫生,我就信啊!我怎麽知道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說完又開始哎喲哎喲地呻吟。
不知道警察要多久才能過來,這個地方也沒有監控,來了估計也解決不了問題,她直截了當地問:“要多少?”
“你把我撞成這樣,醫藥費加精神損失費,至少也得兩萬吧。”
還真敢要。
何文靜腹誹,麵上不動聲色:“我沒帶那麽多。”
很快不知從哪裏躥出來兩個“正義之士”。
“怎麽回事兒,你這姑娘撞了人還不趕快賠錢!”
“就是啊,還想賴啊。”
說著還要上來推搡她,何文靜側身躲了一下,兩人很快跟上來,還想再動手,忽然一輛車急刹車停在她身邊,輪胎和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車窗降下來,露出周世勳的臉,他摘下墨鏡,抵著下巴笑著問:“喂,兄弟,幹嗎呢?”
大中午的太陽能晃瞎人的眼,何文靜就在這晃瞎人眼的陽光裏看到了周世勳一口白得發亮的牙。
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覺得這聲“兄弟”那麽親切。
周世勳嘴角扯得更大了,扔了墨鏡,打開車門下來,那麽冷的天,他隻穿了件夾克,裏麵又是件黑色T恤,頭發比之前短了些,顯得很精神,痞帥痞帥的。
“就這破地兒你能開多快,還能傷人,這人是沒長眼吧?”他掃了眼地上:“我看看撞哪兒了?”
他還沒走近,一直躺在地上呻吟的人忽然利索地爬了起來,唯唯諾諾地看著周世勳:“勳、勳哥。”
周世勳低頭點了支煙,吸了一大口才扯了扯嘴角:“喲,認識我呢,你誰啊?”
那人立正站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上、上次你和我們老大一起擼串來著。”
周世勳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老大誰啊?”
那人說了個名字,周世勳了然:“先說你的事兒吧,怎麽著,撞哪兒了?還要賠錢啊?”
男人看看何文靜,又看看周世勳:“沒、沒事兒。”
周世勳抬腳踹過去:“沒事兒還不趕緊滾,在這兒等著挨碾呢!”
男人被踹倒在地,臉上還賠著笑,爬起來就跑,又被周世勳叫住。他用夾著煙的手指指那人,眼神裏帶著一股狠勁兒:“還有,跟你那些弟兄們說一聲,這是我兄弟,以後看著點兒。”
他難得露出凶狠的神色,何哥也被嚇了一跳。
“哎哎哎,記住了,勳哥。”剛才還哎喲哎喲叫喚的人現在跑得比兔子還快。
周世勳滅了煙,轉身對著眾人招呼:“行了,沒事兒了,大夥都散了吧!”
說完才看向何文靜。
何文靜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一下:“那個……謝謝你啊。”
他雙手插在兜裏,咬著煙笑:“客氣什麽啊,不過下回再遇上這種事兒啊,待車裏反鎖好車門,警察來之前別出來,或者給我打電話也成,畢竟我說你是男人,你也不是真男人,這男女在武力方麵實力懸殊。當然了,遇不上最好。”
說完兩人便沒話說了,安靜得很尷尬,一個低頭抽煙,一個抬頭望天。
過了會兒,周世勳開口打破沉默:“走了。”
說完轉身往車邊走。
“哎。”何文靜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忽然叫住他。
他回頭,何文靜不知道說什麽,忽然問:“你牙疼嗎?可以來找我,我給你打折。”
周世勳沒忍住,笑起來,還一本正經地搖頭:“不疼。”
“那你回去多吃糖。”
“你說什麽?”
“我說如果你以後有別的地方不舒服了,也可以來找我,我在醫院有熟人。”
周世勳拿下嘴裏的煙,眼神輕佻,滿臉玩兒味地問:“換句話說,就是我想舒服了,就去找你,是這個意思嗎?”
“流氓!”
何文靜狠狠瞪了他一眼,上車走了。回到家了,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她壓根就沒他的手機號!打個屁電話!
何文靜正在給人做根管治療,快結束的時候聽到外麵有人叫她:“何帥,有人找!”
她應了一聲:“你讓他等一下。”
送走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病人她才往外走,遠遠就看到周世勳坐在一位老太太旁邊,不知道在說什麽,兩人都眉開眼笑的,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周世勳看上去有點乖,笑得很乖。
她走過去,摘下口罩:“找我啊?”
剛才很乖的周世勳不見了,吊兒郎當的周世勳上線,蹺著二郎腿問:“剛才那個大男人怎麽哭得那麽慘,你踢人家了?下手夠狠的啊。”
他第一次見她穿白大褂的樣子,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何文靜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到底找我幹嘛?”
周世勳勾著唇角,痞痞地笑著:“不是你說的嗎?想舒服了就來找你嘛。”
何文靜皺眉:“怎麽那麽貧呢!”
旁邊的老太太打了周世勳一下,笑眯眯地看著何文靜:“不貧不貧,他平時可嚴肅了,小孩兒見了他都害怕,就對你這樣。”
何文靜覺得臉有點熱,清了清嗓子。
“我姥。”周世勳伸腿虛晃著踢了踢她:“叫人啊。”
何文靜條件反射地叫了聲:“姥姥。”叫完之後才發現是個坑,趕快爬出來,改口:“周世勳姥姥。”
“哎哎哎。”胖胖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麵前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怎麽看怎麽滿意,一連應了好幾聲:“真好。”
何文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彎下腰問:“您哪裏不舒服啊?”
老太太指指嘴:“本來就沒剩幾顆牙了,有一顆還疼。”
“那進去我給您看看吧。”何文靜扶著老太太往裏走,轉頭踢周世勳:“你去買個病曆本。”
“去哪兒買啊?”
“一樓大廳。”
“貴不貴啊,我怕錢沒帶夠。”
“一塊錢,有嗎?!”
“那麽貴啊,不就是幾張紙嗎,怎麽那麽貴?”
“你怎麽那麽貧呢!又不是我定的價。”
“好好好,還是醫院好,沒人敢討價還價,要多少就得給多少,還上趕著。”
何文靜磨牙:“你到底還看不看病了?”
周世勳站起來拍拍屁股:“看啊,我現在就去買。”
“姥姥,您這牙啊,沒事兒,不用拔,就是有點炎症,我給您開點藥,您吃兩天就好了。”
何文靜正說著,周世勳回來了,扔給她一個嶄新的病曆本,連姓名電話都沒填。
何文靜秉著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拿過來替他寫。
她低頭握筆:“姓名。”
周世勳說了個名字。
“電話。”
“電話留我的吧。”
何文靜握著筆的手一顫,強裝鎮定地官方回答:“可以,說一下。”
周世勳半天沒說話,等何文靜抬頭看他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開口:“你不知道我電話?”
“不知道你之前怎麽不問。”
何文靜真的要摔筆了:“我現在問晚了嗎?!”
“不晚,何醫生,注意你的態度。”周世勳這下老實了,報了一串數字。
何文靜寫完又看了一眼病曆本封麵,默默記了一遍,確定記住了,才掀過去準備寫病曆。
說完把病曆本還給他。
周世勳搖著手裏的病曆本:“哎,我都告訴你,我的手機號碼了,禮尚往來,你不告訴我一下你的嗎?”
何文靜咬牙:“不是我要知道,是病曆本要填的,方便聯係病人。”
周世勳歪著頭:“那病人也要方便聯係醫生。”
何文靜抿了抿唇,報了一串數字。
周老太太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直到這會兒才開口:“對對對,就該早點互相留個電話,小勳過年想給你打電話拜年都沒辦法。”
一提拜年,兩人都是神色一僵,然後一個低頭看病曆,一個轉頭看窗外。
過了會兒周世勳看著她:“我姥還說,眼睛這兩天看不清楚東西。”
老太太給了周世勳一巴掌:“你這孩子,哪兒那麽多事兒啊!”
“眼科啊……眼科……”何文靜邊想著邊嘀咕著,忽然轉頭問:“甜甜啊,你眼科有沒有熟人啊,最好今天上班的。”
“眼科啊,那你找女媧娘娘啊,他不是在眼科嗎?”
“哦,對,我怎麽把他忘了。”
周世勳湊過去問:“女媧娘娘是誰?”
何文靜低頭翻手機,隨口回答:“哦,我一同學,叫趙子軒,仙劍看過沒,裏麵紫萱不是女媧後人嗎,就有了這個外號。”
“女的?”
“男的。”她一抬頭就看到周世勳的臉,離得很近,鼻尖差一點就擦過他的臉,她仰著身子往後撤了撤,站起來:“你們先坐會兒,我去打個電話啊。”
何文靜擦著他的衣角走出去,周世勳深吸了口氣,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就算麵上再怎麽爺們兒,骨子裏還是個女人,是香的。
他不動聲色地也起身往外走,跟老太太交代一聲:“我去抽根煙。”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少抽點!”
幾分鍾後,周世勳站在廁所門口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正大光明地偷聽何文靜在樓道裏跟人打電話。
“是我姥姥,這幾天看東西模糊,你能不能幫忙找你們教授給看下。”
“……”
“不是,不是說你看得不好,這不是正好你們教授難得在,幫幫忙,回頭我請你吃飯。”
“……”
“你這人怎麽這麽記仇,怎麽說都是好幾年同學了,娘兒們唧唧的。”
“……”
“好好好,那我一會兒帶她過去找你,謝謝了啊。”
周世勳邊聽心裏邊笑,求人辦事兒也是這麽硬邦邦的口氣,撒嬌都不會,真是半點都不像個女孩子。
她皺眉:“別抽煙!”
周世勳順手把煙按在垃圾桶上:“好,不抽了。”
何文靜回去扶著老太太去眼科門診,邊走邊解釋:“正好今天有個特別厲害的專家看門診,您過去讓他給看看,很快的。”
周老太太挺不好意思的:“給你添麻煩了,孩子。”
何文靜笑了笑:“沒事兒,我跟周世勳是朋友,朋友之間不是應該互相幫助嗎?”
不大的房間裏擠滿了人,水泄不通的,半白頭發的老教授被圍在桌前,他們三個好不容易才擠進去。
周世勳眯了眯眼睛:“這教授靠譜嗎,你看他還戴著眼鏡呢,怎麽不給自己治治?”
何文靜給他一巴掌,壓低聲音訓他:“不懂就別亂說話!拿國家津貼的好嗎!”
剛說完就聽到叫周老太太的名字,她趕快扶著老太太過去。
過了會兒又帶著周老太太去排隊做檢查,周世勳倒是沒再多話,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麵,期間遞了瓶水給她,也是沒說一個字。
拿到報告後又回到眼科門診,周世勳慢慢退到門口,靜靜看著。
她就擠在一堆人那裏,半彎著腰,艱難地指著報告上的內容還在問教授問題,別人撞了她一下,她也沒在意,隻是又往旁邊讓了讓,認真仔細的模樣倒真像是她親姥姥的事兒。
再三確認沒事兒之後,何文靜鬆了口氣,又陪著去拿了藥,跟老太太解釋了半天,哪個藥怎麽吃。
周世勳雙手插在褲兜裏靜靜聽著看著。
“孩子,麻煩你了,一會兒去姥姥家吃飯啊,姥姥給你做好吃的。”
“不麻煩,吃飯就不用了,我這還上班呢。”
“那下了班去,說好了啊,下了班,我讓這個渾小子來接你。”
老人太誠懇,何文靜不好使勁拒絕,隻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周世勳。
周世勳嘴裏叼著支沒點的煙,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絲毫沒有幫忙的打算。
老太太大概誤會了,給了周世勳一巴掌:“幹什麽呢!說句話啊!”
周世勳立刻拿下煙,站直,特別真誠地看著何文靜:“去吧去吧,我姥做飯可好吃了,我平時都吃不著,下午我來接你。”
老太太笑眯眯地又問:“你喜歡吃什麽啊?”
周世勳想起上次遇上的那天,她走了之後他去老地方吃飯,老板跟他說,他朋友剛走,自己吃了一大盤豬頭肉。
想到這裏他忍著笑,不知出於什麽目的脫口而出:“她喜歡吃豬頭肉。”
何文靜頗為尷尬地瞪了周世勳一眼。
胖胖的老太太依舊笑眯眯的:“喜歡吃豬頭肉好啊,姥姥做的豬頭肉燉粉條可好吃了,一會兒回去路上,割上二斤豬頭肉,晚上給你做啊。”
老太太不樂意了:“喜歡吃豬頭肉怎麽了,你倒是跟我說說,你見過幾個女人啊?你這輩子見過的女人還沒我見過的豬多呢!姥姥現在是消化不行了,年輕那會兒,我和你姥爺兩個人一頓能吃二斤豬頭肉呢!”
周世勳笑得肩膀直抖:“她自己一頓就能吃二斤。”
老太太一頓:“……那是有點兒多。”
何文靜都快待不下去了:“那個……我先去忙了。”
周世勳扶著老太太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轉頭叫她:“何文靜。”
“啊?”猛一叫她名字,她還不習慣。
周世勳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別人找你幫忙,你都這麽好說話嗎?”
何文靜有點懵:“什麽意思?”
周世勳笑了笑,沒說話就走了。
何文靜問旁邊路過的護士長:“他什麽意思啊?”
護士長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笑著給她一巴掌:“什麽意思?心疼你了唄!”
“心疼我什麽啊……”何文靜皺眉,想不明白。
她回到科室就有小護士湊過來:“何帥何帥,剛才那人是誰啊?哎呀,腿好長,肌肉好發達,多有男人味兒啊,簡直就是行走的荷爾蒙啊!”
何文靜挑著人家的下巴輕佻地笑:“你不是說喜歡我這樣白淨的嗎,怎麽這麽快就變口味了?我沒喂飽你嗎?”
“何帥其實你也挺好的,就是看久了,看到這種糙糙的老爺們兒就心跳加速。”
然後何文靜就插不上話了,她左擁右抱地被幾個小姑娘圍在中間,聽她們討論周世勳。
“他是當兵的吧?看他走路那架勢就像!還是製服**,哇哢哢。”
“是啊,正經站那兒筆直得像棵小白楊,不,是大白楊。”邊說還邊唱起來:“一棵呀大白楊,長在哨所旁……”
“剛才我還偷拍了一張他低頭抽煙的照片,要嗎要嗎?”
“要要要!”
“我也要我也要!”
何文靜拍拍手準備走了:“你們就鬧吧,小心我告訴護士長,挨個收拾你們!”
醫院永遠都那麽擁擠,停車場水泄不通的,周世勳好不容易排隊出了停車場,還沒出醫院就從後視鏡看到一個人影衝過來,他降下車窗:“這麽客氣,還來送我。”
何文靜扶著車門氣喘籲籲的:“有……有錢沒?”
周世勳把胳膊壓在車窗上,挑眉看她:“幹嗎,搶劫啊?”
“借我點,最好是現金。”
周世勳掀開眼簾看她:“咱倆也沒見過幾回,你這和我姥第一回見,就當著她的麵兒問我借錢,你覺得好嗎?”
何文靜扒拉了下頭發,不好意思地看了副駕駛一眼,臉一下子就紅了,硬著頭皮小聲解釋:“我真的有急用……”
周世勳賤兮兮地逗她,還想再說什麽,就被副駕駛的老太太打了一巴掌,打在了腦袋上。他轉頭抗議:“姥,我都那麽大的人了,能不能別打我頭了!”
老太太伸手搗他:“沒聽說人家急用嗎?不急誰願意張這個嘴,快給她!”
周世勳轉著打火機:“要多少?”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你當你是ATM啊?”
“借錢幹嗎?”
“回頭跟你說。”
“什麽時候還?”
“盡快。”
“利息怎麽算?”
“你定。”
何文靜的手機一直在響,她低頭看了一眼,伸手:“先給我。”
“你廢話那麽多,快給她!”
老太太又不樂意了,準備再次伸手打他,被周世勳躲過去,他彎腰從儲物箱裏拿出兩遝錢遞給何文靜:“剛取了想給員工發紅包的,夠嗎?”
何文靜拿了就往回跑:“夠了夠了,一發工資我就還你。謝謝姥姥!”
周世勳看她一會兒就跑得沒影了,轉頭問老太太:“我借給她的,她謝你幹什麽?”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前方:“她剛才叫我姥姥了。”
說完也不理周世勳,自顧自地拿出手機來指揮家裏的“留守老人”幹活:“老頭子,你現在去老張家割二斤豬頭肉,不,三斤,四斤!就四斤!割點好的哈,別怕花錢。”
“什麽零花錢,昨天不是剛給你200,又花完了?”
“……”
“行行行,你先去買,等我回去給你報銷。”
周世勳歎了口氣,認命地開車。
回到家,老爺子一把揪住他:“大孫子啊,給姥爺點兒零花錢吧。”
周世勳看著進了廚房的老太太,低聲問“……要多少。”
老爺子也不貪心:“給200就行,多了,你姥又要收走了。”
周世勳看看老爺子,歎口氣,再看看老爺子,又歎口氣,最後搖著頭掏出200塊錢放在他手裏:“藏好了啊,被我姥發現別出賣我。”
老爺子樂嗬嗬地點頭收錢。
快六點的時候,周世勳被老太太催著去醫院接何文靜,他到了醫院門口給何文靜打電話,沒人接。
他等了會兒何文靜也沒回來,那支煙被他拿出來放回去,放回去拿出來,來回折騰了好幾次,最後他煩躁地把煙盒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直接去了口腔科找她。
他到了口腔科,還沒說話就有個小護士問:“你是來找何帥的吧?”
“何帥?”
“哦,何文靜醫生。”
“對,她在嗎?”
“這會兒她應該在兒科病房那邊了,你去那兒找她吧。”小護士很殷勤地告訴他怎麽走,在哪間病房。
周世勳又去了兒科,找到那間病房,隔著玻璃看到何文靜懷裏抱著個小娃娃,正低眉淺笑地逗她玩兒。
他還沒見她這麽笑過,其實她穿白大褂很好看,整個人都很幹淨。
何文靜一抬頭看到他,便招手讓他進來,抱著懷裏的小娃娃給他看:“我女兒,長得漂亮嗎?”
周世勳腳步一頓,徹底懵了,看著她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比較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答:“漂、漂亮,什、什麽時候的事兒啊?”
“就今天啊,你剛走沒多會兒。”何文靜還是沒忍住,被他的樣子逗樂了:“開玩笑的,是個棄嬰,今天剛撿的,跟我特別有緣分,一看見我就笑。”
周世勳低頭去看,白白嫩嫩的,眼睛大大亮亮的,確實很漂亮。
她也很白,小孩兒的手軟軟地搭在她脖子上,那片肌膚和嬰兒比起來一點兒也不遜色,白得發亮,看得他喉嚨一緊,想抽煙,一摸兜才想起來煙被他扔了。
周世勳硬生生地收回視線,開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你借錢就是為了她?”
“是啊,交了押金,讓她先住進來,其他的慢慢再說。”
“得了什麽病啊?”
“檢查結果還沒出,兒科主任說有可能是先天性心髒病。”
“治得好嗎?”
“不知道啊,不過治不好也要治啊。”何文靜倒是挺樂觀的,邊說邊低頭去逗小姑娘:“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怎麽狠得下心不要了呢,是吧?我們要給治好,然後快快樂樂長大,肯定有很多小男生喜歡的,是不是啊?”
說完忽然想起什麽:“哎,錢是你借的,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周世勳自嘲地哼笑了一聲:“我哪會取名字,你自己取吧。”
何文靜瞪他:“不行,就要你取,你回去好好想想。”
周世勳也沒當回事兒,隨口問:“剛才給你打電話怎麽沒接。”
“哦,我手機靜音了。”何文靜邊說邊換了隻手抱小姑娘,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你抱下,我去回個電話。”
周世勳躲之不及:“我不會。你放**吧。”
何文靜塞到他手裏:“放下她會哭的,你快抱著。你就抱著走就行,她很乖,不會亂動的。”
周世勳渾身僵硬,就這麽攤開雙臂抱著,一動都不敢動地叫何文靜:“我真不會抱!你快回來!”
何文靜沒理他,直接出去回電話了。
他一低頭,就看到小姑娘眨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周世勳汗都快下來了,當新兵第一次握槍的時候都沒這麽緊張。
過了會兒,小姑娘忽然咧嘴對他笑了一下,周世勳好像也沒那麽僵硬了,試著吹了聲口哨哄她,小姑娘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何文靜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站在一旁笑:“鐵漢柔情啊。”
周世勳看到她立刻鬆了口氣:“快拿過去,我胳膊都抽筋了!”
兩人又閑聊了兩句,便有個護士推門進來:“何帥,我回來了,你快下班吧。”
何文靜把小姑娘給她,道了別,才帶著周世勳出來。
周世勳抬手看了眼時間:“走吧,去我家吃飯。”
“你等我會兒,我去換下衣服。你去停車場等我吧。”
何文靜動作很快,五分鍾不到就過來了,手裏還拎著兩袋水果,放到後座上,然後又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邊係安全帶邊開口:“好了,走吧。”
周世勳手裏轉著打火機,勾起一邊嘴角:“兄弟,這麽講究啊?”
何文靜白他一眼:“又不是給你的。”
周世勳“嗤”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周世勳把車停在巷子前,熄火下車:“車進不去了,下來走兩步吧。”
何文靜自覺地拎起水果,周世勳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麵,何文靜小跑了幾步才追上。
遠遠地就聞到飯菜的香味,周世勳一推開院門就嚷嚷開來:“姥,我餓了!”
老太太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中氣十足地回他:“何醫生接回來沒有啊?”
周世勳歪歪斜斜地站著,揚著下巴點點何文靜:“噥。”
何文靜笑著打招呼:“姥姥。”
老太太一看到她就眉開眼笑的:“來了啊,快去屋裏坐,小勳去支桌子準備吃飯!”
說完又一頭鑽進廚房。
老爺子正蹲在院子中央洗菜去皮,被幾盆菜圍在中間,抬眼看到兩人進來,也是笑眯眯的模樣:“何醫生來了?餓了吧,馬上就好!小勳啊,去倒茶。”
何文靜看了周世勳一眼,周世勳作介紹:“我姥爺。”
何文靜跟著叫:“姥爺好,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麽,就隨便買了點兒水果。”
老爺子擦了擦手,接過來:“好好好,下次來不用帶東西啊。”
周世勳把腳邊的馬紮踢到何文靜那邊,讓她坐下,自己蹲在老爺子旁邊玩兒蘿卜:“老爺子,您忙活什麽呢?”
老爺子繼續手邊的活兒:“醃鹹菜啊,你媽說下個月要回來一趟,想吃這口了,我提前醃上,等你媽回來正好能吃。”
周世勳興致缺缺地咬了口蘿卜:“那到時候您提前給我說聲,我好回我自己那兒住,免得撞上了。”
老爺子歎口氣:“你這孩子……和自己親媽還有隔夜仇啊,有時間了多去看看她。”
“不是我不想見她,是她不想看見我。每次去都冷著一張臉,杯子都不知道摔多少個了,我還是省省吧。”周世勳說完,遞了根胡蘿卜給何文靜:“吃吧。”
何文靜聽八卦聽到一半,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胡蘿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看上去像隻兔子?
當著老人的麵,何文靜不好意思動手,咬了咬牙,忍住了。
周老爺子抬手指著周世勳,對何文靜說:“揍他!這小兔崽子嘴就是欠!使勁兒揍他!”
何文靜笑著抬手輕拍了周世勳一下,也就那麽回事兒,就周世勳那身銅筋鐵骨,估計就跟撓癢癢差不多。
誰知周世勳卻打了回來。
何文靜瞪他,又拍了他一下,周世勳又還回來。
兩人一來一往,鬧得不亦樂乎,卻把周老爺子逗樂了,樂嗬嗬地看著她:“姥爺醃的鹹菜可好吃了,醃好了叫你來吃。”
兩人還在玩兒著幼稚的你打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的遊戲,就聽到廚房裏傳來周老太太的聲音:“桌子支好了嗎?”
周世勳從地上站起來:“好了好了。”
圓圓的桌子立在牆角,周世勳搬過來支起來,又搬了幾把椅子擺好,何文靜幫忙的時候隨口問:“你平時住在這裏?”
桌子不太穩,周世勳正抬頭搜尋著東西墊桌腳,隨口答道:“是啊,我從小就住這兒。”
何文靜點點頭沒再問,從小和姥姥姥爺住在一起,要麽父母工作忙,要麽父母感情不好,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孩子來說都是種傷害。
周老爺子進了廚房端菜,小聲和周老太太嘀咕:“我看咱們小勳和這姑娘啊,有戲!倆人都小孩兒似的在那兒,咱們小勳什麽時候跟女孩兒玩兒了。”
周老太太一聽,心裏更高興了:“我也覺得有戲。”
“兩人今年結婚,明年啊屬相好,爭取明年咱們抱上重外孫!”
“對對對!”
兩人對未來憧憬得熱火朝天,被周世勳掀開布簾走進來打斷:“咳咳咳,我說你們老頭老太太的沒事兒別瞎想,她就是我兄弟,跟順子、小白他們一樣,沒你們想的那關係。”
老爺子不樂意了:“人家一姑娘怎麽就是你兄弟了?”
周世勳揚眉:“你看她渾身上下哪點兒像姑娘?”
老太太反駁:“怎麽不像姑娘,她衝我笑的時候可甜了。”
“您老啊,小心點兒血糖,還可甜了,我怎麽沒發現啊……”周世勳端著菜走出去幾步才想起來,何文靜壓根就沒衝他笑過,忽然有點鬱悶。
何文靜坐在圓桌前,看著滿桌子的菜,有些反應不過來。最讓她驚掉下巴的莫過於桌子中央那滿滿一盆豬頭肉燉粉條了,這也就算了,旁邊放著的一大盤涼拌豬頭肉,這周世勳到底是怎麽敗壞她名聲的。
周世勳拿著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了,看到豬頭肉開心成這樣?吃吧,豬頭肉管夠!”
“吃點兒雞蛋,這個雞蛋可好吃了,自己家喂的雞下的蛋。”
“吃菜吃菜,這菜也是自己家後院種的,綠色無汙染。”
周老太太的手藝很不錯,何文靜整天在外麵吃,很久沒嚐過家常菜的味道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是直率爽朗的性子,真的放開了吃。周世勳見識過她的飯量,老頭老太太倒是被驚著了。
周世勳忍著笑,撓撓眉毛,衝老頭老太太使眼色:“還甜嗎?”
老太太瞪他:“能吃好,能吃是福,要跟你小時候似的那麽挑嘴就麻煩了!”
何文靜好奇:“他小時候很挑嗎?”
老太太笑眯眯地回憶:“挑!長個子那會兒瘦得跟猴似的!”
何文靜咬了口饅頭:“看著不像啊,後來怎麽願意吃了?”
老頭老太太忽然不吱聲了。
還是周世勳一臉無所謂地回答她:“扔到部隊上誰管你吃不吃,餓了就知道搶了。”
何文靜覺得當兵也挺正常的,再看老爺子老太太一臉諱莫如深,也就沒多問,低頭吃飯。
過了會兒,老太太起身去了廚房,沒一會兒又回來。
“長壽麵來嘍!”
老太太端著青花大海碗回來,碗裏的麵條盤得整整齊齊,臥了個荷包蛋,點綴著蔥花香菜,周世勳用筷子一挑開,香味就散開來,他低頭吃了一大口:“還是那個味兒!”
老爺子笑嗬嗬地拿了個紅包出來:“又長了一歲,姥姥姥爺給你的。”
周世勳接過來塞兜裏,低頭吃著麵:“每年這時候我就想我姥給我做的生日麵。”
何文靜詫異地看著周世勳:“你過生日嗎?”
周世勳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是啊。”
何文靜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也沒準備禮物,要不我出去給你買個蛋糕吧?”
周世勳痞痞地看她,一副耍無賴看你怎麽辦的樣子:“大老爺們誰吃那玩意兒。”
何文靜手足無措:“那……”
老太太解圍:“沒事兒沒事兒,吃碗麵就得了,那麽大了哪能跟小孩兒一樣還收禮物。”
“要不,我把這個送給你吧。”何文靜摘掉鑰匙扣上的飾物:“這是我從實驗室順出來的骨頭,自己磨的鑰匙扣,挺有意義的,現在管得嚴,都順不出來了。”
周世勳捏在手裏看了會兒,挑著眉骨問:“狼牙棒?”
何文靜看了老爺子老太太一眼,瞪他:“亂說什麽,你怎麽那麽流氓!”
周世勳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反問她:“哪裏流氓了?”
何文靜懶得理他,越理他,他越來勁。
吃完飯,收拾了桌子,周世勳叼著支沒點的煙,蹲在院子裏的壓水井前洗碗,還挺像模像樣的。
何文靜沒玩兒過壓水井,新奇地玩兒了半天,濺了周世勳一身的水,她不好意思地停下來補救:“有打火機嗎,我給你點上?”
周世勳咬著煙抬眼看她:“不用。”
他也沒想真抽,隻是飯後一支煙,已經形成習慣了,猛地一斷他有點兒難受。
周世勳一臉不樂意地吐了煙:“好好的說話怎麽罵人呢,還醫生呢,一點兒都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