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要走,好不好?

幾天後,隨憶、三寶、何哥站在機場大廳裏送妖女。

三個人一臉依依不舍,不時轉頭看向機場門口,唯獨妖女一臉微笑地和她們說著話。

最後,妖女拉起行李箱:“好了,我該進去了。”

隨憶心裏清楚,喬裕是不會來了,如果要來的話早就來了。

三寶和何哥立刻抓住妖女:“別!”

三寶支支吾吾地開口問:“不等喬妹夫……哦,不,不等喬師兄了?”

妖女麵不改色,握緊手裏行李箱的拉杆:“我走了,記得常聯係哦。”說完笑著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機場監控室裏,一個穿著製服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問:“要不要攔下來?”

喬裕坐在沙發上擺擺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上那張朝思暮想的臉,繼續沉默,不自覺地點了支煙。

有人想上去阻攔,卻被剛才那個年輕男子攔住,衝他搖搖頭,然後,年輕男子坐到了喬裕旁邊。

喬裕轉過頭,聲音嘶啞:“我知道這裏不許抽煙,我隻抽一支,抽完就走。”

說完繼續盯著屏幕,直到飛機衝入天際的時候,喬裕手中已隻剩下了煙蒂,他卻一口都沒抽。指間的疼痛讓他回神,喬裕很快起身,神色也恢複了正常,對旁邊的年輕男子道謝:“謝謝你了,我走了。”

年輕男子拍拍他的肩:“多年兄弟,客氣什麽。”

年輕男子對於喬裕的反常隻字未問,而是問起了別的:“大哥的身體怎麽樣了?”

喬裕眉宇間的鬱色愈加遮不住了:“越來越不好了,你知道,但凡他挺得住,我也不用這樣。”

說完,又看了眼早已沒有那道窈窕身影的監控屏幕,果決地轉身離開:“你忙吧,我走了。”

雖然伊人已經離開,可腦海中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卻越來越清晰。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很早,一場大雨過後氣溫便降了下來,秋風、落葉,席卷著整座城市。

低調嚴肅的辦公大樓前,一輛黑色轎車緩緩滑行,停穩後蕭晉下了車,緊跟其後的是低眉斂目的蕭子淵,清傲盡收,看上去溫和無害。

一間辦公室裏,幾年前的中年人依舊眉開眼笑地迎接父子倆,他這次特意留心看了蕭子淵幾眼,溫文儒雅、沉穩幹練,怕是更勝幾年前了。

他不由得在心裏苦笑一聲,蕭家長孫的這塊墊腳石他是當定了。

蕭父並沒有多留,隻是寒暄了幾句,拍著蕭子淵的肩膀,微微笑著對旁邊的中年男人說:“徐部,子淵這孩子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希望你多教教他,趁這個機會好好鍛煉鍛煉他。”

徐飛笑嗬嗬地點著頭,蕭父卻忽然話鋒一轉,眉宇間也添了幾分厲色:“徐部,他,我就交給你了。”

徐飛心裏一驚:“哎喲喂,您放心好了,您回去轉告老爺子,他的意思我懂。”

蕭父笑著點了點頭,很快離開。

隨憶、三寶、何哥三個人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便看到蕭子淵靠在車邊等人,他正在接電話,視線落在別處。

涼爽的秋日正午,明媚的陽光在他身上灑下金色的光圈,眩目得不真實。

三寶驚呼了一聲,攔住隨憶、何哥,一臉神秘,問:“靠在車上等美眉,什麽角度最帥氣?”

三寶的腦子裏永遠充滿了奇奇怪怪的問題,隨憶此刻卻沒了興致,隻想飛奔過去,眼神都沒給三寶一個,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方向。

何哥被吹毛求疵的Boss虐了一上午,毒舌等級空前高漲:“那得看是誰吧,換作根號250的話……你還會向往嗎?”

當時何哥在學校網站上看了某吹毛求疵的Boss半身照後被其容顏所欺騙,興高采烈地報了他的研究生,見到本人後看著隻到她鼻子的老頭大呼上當,一怒之下便給Boss起了外號“根號250”,因為他的身高隻有一米五八。

隨憶點頭讚同:“有道理,而且還得看靠的是什麽車吧,如果是拖拉機呢?”

三寶幽怨地看著兩人,氣鼓鼓地不斷喘著粗氣。

隨憶和何哥不斷抖動雙肩,何哥笑著攬過三寶的肩膀,邊說邊走:“別喘了,我們走吧,別耽誤人家夫妻雙雙把家還了。我給你講故事啊,你知道嗎,有一種很可愛的小禽獸叫氣蛤蟆,如果你戳它一下,它就會像氣球一樣鼓起來,眼睛通紅,發出咕嚕咕嚕的呼吸聲,就和你現在一樣……”

蕭子淵掛了電話,一轉頭便看到隨憶就站在他身前,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欣喜,直直地盯著他看了半晌也沒臉紅,很久之後才笑著開口問:“還走嗎?”

蕭子淵笑著拉她入懷,在她頭頂輕聲回答:“不走了。”

隨憶本以為蕭子淵會很忙,可他卻清閑到不可思議。

隨憶讀了研究生後,大部分時間都是醫院、學校兩頭跑,便在醫院附近的小區租了房子。蕭子淵每天按時出現在她家樓下送她去上班,按時出現在醫院門口接她下班。

當她某天下午提前從醫院回來時,竟然看到蕭子淵圍著圍裙在廚房揮舞鍋鏟,她甚至有些懷疑蕭子淵是不是改到她家上班了。每當她拖著疲勞的身體從醫院回家,看到蕭子淵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收拾房間,她內心作為女朋友的愧疚就加重一分。

直到有一天,隨憶拉住站在玄關穿鞋準備離開的蕭子淵:“我這個女朋友是不是不太合格?”

蕭子淵微微歪頭看著她不說話,隨憶猶豫了半天,終於皺著眉問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問:“你是不是把工作丟了?”

蕭子淵好整以暇地笑著,等隨憶說完才問:“你就這麽見不得我清閑?”

隨憶有些不好意思:“不是……隻是這種感覺很奇怪……”

蕭子淵靠在門邊認真地聽完她亂七八糟的解釋後說:“你不用再奇怪了,我忘了告訴你,我的好日子到頭了,從明天起,我會很忙很忙。”

那天之後,蕭子淵就真的如他所說,很忙很忙。

有時候隨憶都準備睡覺了,他還在辦公室加班或在飯桌上應酬。隨憶第二天醒來,就會看到他衣衫整齊地半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

有一次隨憶在樓下看到一輛黑色轎車來接蕭子淵,她無意間瞄了一眼車牌才真正明白,蕭子淵為什麽會這麽忙。

蕭子淵來她這裏的時間也漸漸沒了規律,每次都是提前打電話來問她在不在,不在的話就會在隨憶臨睡前打電話過來;在的話,他就會上來坐一會兒,一般都是晚上來,坐一會兒就走。有時候是剛開完會過來,有時候是剛應酬完微醺。他似乎很累,每次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微微笑著,話也不多,再也不見以往逗她的情形,隨憶心疼之餘也感覺到了淡淡的失落,他們這是漸行漸遠了嗎?

學醫本就辛苦,再加上隨憶的導師許寒陽對學生一向要求嚴格,隨憶更是不敢有一點鬆懈,每天除了在醫院忙,還要複習準備考試,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倒也沒感覺到空虛。

隨憶跟著許寒陽坐了一天的門診,看完最後一個病號,跟著許寒陽幫忙的幾個學生同時鬆了口氣。

許寒陽看著幾個學生,笑著大手一揮:“行了,這段時間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周末,給你們放假!不用過來了。”

幾個穿著白袍的學生明明興奮得不得了,還裝模作樣地忍著笑回答:“不辛苦不辛苦。”

結果許寒陽前腳剛走,便有人哀號起來。

“這還是不是人過的日子啊,我昨天寫文章寫到淩晨,今天六點就起床過來了!”

“誰不是啊,我昨晚跟教授上手術台,站了整整六個小時!”

“好不容易今天早走,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吃完飯去唱歌,好好放鬆下!”

“好好好!”

這幾個人都是許寒陽這兩年帶的學生,有碩士有博士,年紀都差不多大,平時很能玩到一塊兒去。

收拾東西時有人招呼隨憶一起去:“阿憶,一起去吧!”

隨憶想了想,蕭子淵有好幾天沒過來了,她怕他今天過來自己又不在家,便笑著搖頭拒絕:“我今晚有事,就不去了。”

那人一臉遺憾:“那好吧。”

隨憶收拾好東西、換好衣服準備回家時,在走廊上碰到許寒陽,他正提著一個黑色袋子發愁,看到隨憶突然眉頭舒展。

隨憶心裏一顫,不會被抓去幹活吧?

心裏這麽想著,卻也隻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許教授。”

許寒陽笑著點頭:“還沒走呢,正好,一個病人非塞給我兩隻野鴨子,我也吃不了,喏,你拿回去一隻。”

邊說邊遞給隨憶,隨憶聽了一愣,沒接,反而有些疑惑地看著許寒陽。

許寒陽向來是不收病人半點好處的,隨憶跟著許寒陽一年多,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許寒陽看隨憶半天沒接,也沒說話,有些奇怪地看過來,一看她的神情便明白了,笑著開口解釋道:“15床病人的父母送過來的,老兩口家裏條件不好,為了打這兩隻野鴨子費了不少勁兒,年紀又那麽大了,我不收他們也不放心。我就收了,塞了點錢給他們,算我買的。”

隨憶這才明白,卻不好意思拿:“教授您帶回家吃吧,或者給別的師兄師姐。”

許寒陽笑:“我一個老頭子,哪兒吃得下這麽多?再說了,你師兄師姐一個個跑得那麽快,我去哪兒追。你這個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多吃點肉補補,不然以後上手術台手抖拿不住刀。”

老教授自嘲的話卻讓隨憶聽了心酸,老教授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醫學,沒結婚無子女,似乎永遠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她伸出手接過來,有些動容:“教授,您多注意身體。”

其實許寒陽一早就聽院裏的學生說起過隨憶,但一直對不上號。後來溫少卿又特意漂洋過海地打電話過來推薦她,隻有簡單的一句話:聰明卻不精明,是可以真正沉下來學東西的人。

許寒陽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女朋友?”

溫少卿輕聲笑起來,竟然回了兩個字:“不敢。”

隨憶他不了解,可他了解溫少卿,溫少卿眼光極高,很少誇人,他倒真想見見這個女孩子。

複試的時候他特意觀察了一下,在這個焦躁不安的社會,是個難得內心平靜的女孩子,是塊學醫的材料。後來接觸多了也漸漸了解,這個女孩子聰明漂亮又努力,跟著他坐門診上手術辛苦是自然的,可她從不抱怨一句,對病人也極有耐心。他嘴上不說,心裏卻很滿意,也願意多教教她,他手裏有個升博的名額,最想留給她,隻是一直沒找她談過。

許寒陽笑著點點頭:“好好,快回去休息吧!”

隨憶拎著野鴨子走到醫院門口才想起什麽,轉身去了中醫藥大樓找三寶,在三寶那裏蹭了點東西才出了醫院,從醫院出來又去超市買了點菜,一回家便鑽進廚房開始忙活。

加了料酒飛水後,隨憶又扔了點黃芪、淮山、黨參、紅棗進去,大火煮開後撒了點枸杞進去,轉小火慢慢地燉。

隨憶在一室香氣裏站在窗前往外看,似乎在等什麽,樓下不時有車燈由遠及近,可那輛熟悉的車子一直沒出現。

隨憶以為蕭子淵今天不會過來了,便拉上窗簾打算洗澡睡覺,誰知卻傳來了門鈴聲。

她這裏平時基本沒人來,這個時間更不會有人來。隨憶打開門,竟然看到蕭子淵站在門外。

她一臉驚喜:“沒看到你的車啊,怎麽過來的?”

蕭子淵看著隨憶的笑容也跟著笑了出來:“那輛車送去保養了,司機開別的車送我過來的。”

他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疲憊,進了門便慵懶地坐進沙發裏,半閉著眼睛,一隻手支著額頭,一句話也不說。

隨憶給他倒了杯茶,然後半蹲在他坐著的沙發旁,側頭看他,他的眼底帶著淡淡的青色,不知道又熬了幾個晚上。

蕭子淵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端起杯子喝了口,彎了眉眼,挑眉看她:“我記得你是學臨床的,什麽時候開始研究中藥了?”

隨憶展顏一笑,有些調皮:“我從三寶那裏蹭來的,她的導師對這個最感興趣,每天都讓她研究這些。金盞花、甜菊葉、馬鞭草、香蜂葉、橙皮再加上肉桂,我放了點蜂蜜,舒緩安神,很有效果,醫院裏很多西醫都找蘇教授開這些茶喝。”

蕭子淵嘴角噙著笑,靜靜地看著隨憶,邊說邊笑。

“累了?睡會兒?”隨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轉了話題。

蕭子淵慢慢撫上隨憶的臉,棱角分明的臉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笑意,拉著她坐在他的腿上,輕輕擁入懷裏,有些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阿憶,我每天最高興的時候就是能坐在你身邊,看著你笑。”

你若一笑,春暖花開。

隨憶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摩著他的頭頂,青蔥十指穿過他烏黑濃密的頭發。蕭子淵埋在她的懷裏重重地呼出口氣,似乎極為滿足。

後來醫院有急診,隨憶被叫過去幫忙,等再回來的時候蕭子淵已經睡著了。

隨憶站在門口愣住。

一室靜謐,房間裏隻留了壁燈,橘黃色的燈光給整間屋子籠上了一層溫馨的氣氛。他靜靜地靠坐在那裏,閉著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安安靜靜地趴在那裏,留下一片陰影。高挺的鼻梁此刻看起來格外誘人,那張看了無數次的側臉有些不真實的英挺,讓她想要伸手摸一摸。

他大概真的很累,以往隨憶一走近他就會醒來,可現在在他旁邊看了這麽久他都沒醒。隨憶去臥室抱了條薄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去了廚房,輕手輕腳地做飯。

後來隨憶隱隱聽到低沉嘶啞的聲音,便出去看,蕭子淵已經坐了起來,正在打電話。

匆匆交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然後愣愣地坐在那裏看著窗外,麵無表情,背影蕭索寂寞。

隨憶站在他背後,心裏忽然空了一塊,酸澀難忍,他肩上壓著的東西太多了。名利場裏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水那麽深,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他也厭煩了吧。

有人落馬,有人上位。權術、算計、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她想想就覺得累,最難算計的是人心。

隨憶心裏也有不安,可她卻一直記得,那個下午,他笑意盈盈地對她說過。

無論將來我變成什麽樣子,在你麵前都是你認識的那個蕭子淵。

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記得那個笑起來會要人命的少年。

隨憶正神遊,就看到蕭子淵掏出了一支煙,很快,猩紅的火星和煙霧便散開了。他吸了一口後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有些懊惱地摁滅,然後站起來想要去開窗戶,誰知一轉身就看到隨憶站在他身後。

隨憶好像什麽都沒看到,笑了下走過去,聲音輕快地問:“睡醒了?”

不知蕭子淵是太累了還是剛睡醒,抑或是心虛,他反應極慢地點了下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隨憶絲毫沒提之前的事情,歪著頭問:“那我們吃飯?我用野鴨湯煮了蝦肉小餛飩,要不要嚐嚐?”

蕭子淵洗了臉出來坐在飯桌前,可愛鮮嫩的小餛飩一個個臥在雪白的瓷碗裏,香氣四溢,上麵撒了紫菜和蛋絲。蕭子淵用筷子夾起來,咬開一口,清爽不膩,齒間都是清香。

他一天都沒吃飯,晚上的飯局滿桌子的菜,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現在卻覺得餓了。

隨憶煮了一鍋,她隻吃了一小碗,其他的全部都被蕭子淵吃光了。

隨憶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試探著開口:“如果你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

蕭子淵抬頭看她,無奈地笑了下:“庸人瑣事,肮髒不堪,不想讓你操這個心。”

他本是清高之人,這些凡世榮華他本看不上眼,可無奈生在了這樣一個家庭,又偏偏是這樣一個位置。

隨憶伸手去握他放在桌上的手,一臉鄭重地看著蕭子淵的眼睛:“可是我想知道。”

我不想躲在你身後,我想站在你身邊。

蕭子淵知道她的心意,坐過去撫著她的眉眼:“阿憶,你知道嗎?你經曆了那麽多事,可你的眼睛還是幹淨得像山間的泉水,我不想讓那些事髒了你的眼睛。”

隨憶繼續堅持,蕭子淵沉吟了一下:“這周末部裏有個圍棋比賽,我帶你一起去?”

隨憶坐在一旁看著蕭子淵落子,漸漸皺起了眉,不由得轉頭去看他,蕭子淵一臉的漫不經心。

直到分出了勝負,坐在蕭子淵對麵的那人才得意地大笑出聲,頗有嘲諷的意味:“枉那麽多人誇蕭秘書的棋藝多麽精湛,這麽看來也不過如此……哈哈哈。”

周圍圍了不少部裏的同事,多多少少都知道簡凡被蕭子淵壓著不服氣,聽了這句話皆粉飾太平地嗬嗬一樂。

蕭子淵依舊謙恭地笑著:“謠傳而已,當不得真。”

簡凡的眼裏夾雜著揚揚得意,看了蕭子淵一眼後便去了旁邊一桌觀棋。

隨憶一直安靜地坐著,直到旁邊沒人了,這才扯了下蕭子淵的衣袖,輕聲問:“你怎麽……”

蕭子淵的棋藝她是知道的,就算閉著眼睛也不至於下到剛才那個地步。

蕭子淵的手搭在隨憶的手上,傾身在她耳邊笑著說了一句什麽,隨憶隨即領悟,緊接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一旁的徐飛和陳老悠閑自在地品著茶,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陳老忽然一笑:“蕭家的這個孩子倒真是不一般,往日總聽別人說起,今天真是見識到了,果真是天生的政客。”

徐飛心裏清楚,自然知道蕭子淵的手段,臉上卻是一臉不解:“陳老這話怎麽說?”

陳老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某個背影,緩緩開口:“這盤棋輸贏早已定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蕭子淵能輸得這麽不動聲色,說明早已運籌帷幄。其實一盤棋不算什麽,有時間和耐心足矣,可貴的是他能看到除了棋局之外還有更大的天地在,輸和贏都掌握在他手裏。簡家的小子在部裏時間不長也不短,眼看就要爬上那個位置了,忽然有人空降過來,他心裏自然是有怨氣的。蕭子淵主動示弱,不過是哄著他玩兒,簡凡要是再這麽下去,也就隻能到這個位置了。蕭家這個孩子聰慧從容,他進來部裏這麽久了,殺伐果決,難得又收斂得了鋒芒,控製得了情緒,虛懷若穀,懂得適時地退讓,當年我在他這個年紀還真沒這份覺悟。”

徐飛冠冕堂皇地拍馬屁:“在您麵前,他還不是小巫見大巫?”

“可怕的是他還年輕啊。”陳老臉上笑容依舊,心裏卻開始深思。這樣一個年輕人,在舉手投足間,擁有了在巔峰和穀底之間回旋的韌性,擁有了知進退的智慧,最重要的是他擁有了掌握自己的能力,雖然年輕,已不容小覷。想起家裏那個差不多年紀的逆子,不由得皺起眉頭歎了口氣。

回去的時候時間還早,兩個人沒開車,漫步在兩旁種著銀杏樹的街道上。

深秋時節,飄落而下的銀杏樹葉肆無忌憚地鋪滿整條道路,陽光明媚,穿過枝頭金黃的樹葉灑在兩人身上,帶著金黃的**。周末的上午,這個時間大概很多人還在家中的**睡懶覺,從街頭到街尾竟然隻有他們兩個人,難得在這座喧鬧的城市中有這麽靜謐的一個角落。

一男一女十指相扣,悠閑地踏在滿地的金黃樹葉上,隨憶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蕭子淵難得被她笑得窘迫,停下來幫她理好被風吹亂的頭發:“好了,別笑了。”

隨憶輕咳一聲,努力繃起臉忍住笑意:“嗯,不笑了。”

蕭子淵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你該畢業了,什麽打算?”

隨憶拉著蕭子淵繼續往前走:“許教授找我談過,他那裏有個直博的名額要給我,我也和醫院簽了,邊工作邊讀博。”

蕭子淵為報剛才的一箭之仇,轉頭壞笑著特意重複了一遍:“女博士?”

隨憶揚著下巴反問:“你有意見嗎,蕭秘書?”

蕭子淵低頭笑起來:“不敢。”

隨憶笑得開心,卻聽到蕭子淵問她:“你什麽時候搬到我那兒去?”

隨憶臉一熱,開始找借口:“你那裏離醫院有點兒遠……”

蕭子淵揉捏著她的手建議:“那我搬去你那兒住?”

蕭子淵雖然經常去隨憶那裏,但每次一到時間她就開始趕人,連睡沙發這個建議都不被采納。

隨憶忽然有些心慌,她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忽然提起來她一點準備都沒有。她知道男人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如果她不答應,蕭子淵會不會生氣?

隨憶正低著頭左右為難的時候,感覺到牽著她的那隻手在震動,一抬頭就看到蕭子淵笑得不可抑製,看到她一臉茫然竟然還戲謔地問了一句:“你在想什麽呢?”

隨憶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收剛才的利息,惱羞成怒之下轉身就走,蕭子淵邊笑邊追了上去。

微風吹過,金黃色的落葉中,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街道盡頭。

隨憶畢業後正式進了醫院,轉科到神經外科時,竟然遇上了舊人。

那天主任在辦公室裏笑著把她介紹給科裏的其他同事,說到一半忽然叫住從門口匆匆而過的一道身影:“陳簇!”

那個身影很快回來,站在門口探頭進來問:“老師,什麽事?”

主任笑嗬嗬地指著隨憶:“這是咱們科新來的小姑娘隨憶,咱們科一向陽盛陰衰,我特意搶回來的,你以後多照顧點。”

說完又和顏悅色地對隨憶介紹:“這是我學生,你跟著他們叫大師兄就行。這小子手藝不錯,你跟著他多看多學。”

隨憶笑著點點頭。

陳簇衝隨憶點頭笑了下,又匆匆離開了。

隨憶這才看清楚門口的人,下一秒卻愣住。

這不是那個誰嗎,三寶念念不忘的那個?陳醋?人參?人參(生)和醋(何處)不相逢?她要不要馬上通知三寶?

隨憶在科裏轉了幾天之後,對這個大師兄由衷地佩服,思路清晰,專業知識過硬,為人也謙遜好學,很有醫者之風。

隻是不知道三寶那貨能不能鎮得住。

蕭子淵要去鄰省出差,隨憶特意看了天氣預報提醒他帶著厚點的衣服,以免感冒。誰知蕭子淵沒什麽事兒,倒是她,這天一起床就感覺到嗓子不舒服,渾身又酸又疼。

想起晚上還有夜班,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晚上隨憶值夜班的時候,腦子便開始昏昏沉沉的,靠著職業敏感性知道應該是發燒了,便找了兩片藥吞了下去。

終於熬到第二天一早交接班,她裹緊外套從醫院走出來,回到家便一頭紮進被子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睡得並不安穩,夢裏都是搶救的場景,各種醫療器械亂成一團,各種藥品的名字在她腦子裏一圈一圈地盤旋。

忽然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在隨家的日子,所有人看她的時候都帶著不屑和嘲諷,隨景堯站在旁邊一臉歉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緊接著,便看到年輕時候的母親一臉悲涼地笑著:“隨景堯,我再也不欠你們隨家什麽了。”

隨景堯的懷裏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他抬抬手想要挽留隨母,最後卻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隨憶很快跟上去,拉住母親的手:“媽媽,我跟你走。”

可她忽然摔倒了,沒有牽到母親的手,等她好不容易爬起來,周圍黑漆漆的,一個人都沒有……

忽然額上有了溫暖幹燥的觸覺,她一下子驚醒。

急促的呼吸後,隨憶慢慢睜開眼睛,眼前蕭子淵的笑顏清晰可見,可他在下一秒又皺起了眉:“發燒了?”

隨憶在蕭子淵的幫扶下昏昏沉沉地坐起來,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本能地伸出雙手想讓他抱:“你回來了?”

蕭子淵站在床邊彎著腰,看著隨憶難得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卻隻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清亮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寵溺,低聲誘哄著:“我剛從外麵回來,風沙太大,渾身都是塵土,一會兒換了衣服抱你啊。”

隨憶不依,使勁拉著他坐下,鑽進了他的懷裏。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隻覺得身心疲憊。

蕭子淵對於隨憶的主動有些受寵若驚,撫摸著她的頭發問:“你這是怎麽了?”

說完又抬手去摸她的額頭,滾燙,心裏一疼,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催促道:“快起來,帶你去看醫生。”

隨憶趴在他懷裏,耳邊是他平靜有力的心跳聲,鼻間縈繞著他清冽的氣息,這一切才是她想要的,隻有他才能驅散她心裏的難過和不安。

隨憶攥著蕭子淵的襯衣,像是怕他不相信一樣孩子氣地強調道:“我就是醫生。”

蕭子淵把她攬在懷裏笑起來:“是,隨醫生,可你有沒有聽過醫者不自醫呢?”

隨憶蔫了,她現在不想去醫院,至少今天不願意再去了。

“我吃過藥了,睡一會兒就好了。”

蕭子淵拗不過她:“那你先睡著,我去洗澡換衣服?”

隨憶立刻收緊手臂,猛地搖頭:“不要。”

蕭子淵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立刻緊張起來:“阿憶,你怎麽了?”

隨憶垂下眼簾,半晌才抬起頭看著他,聲音中帶著不易覺察的哀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蕭子淵一怔。

最近南方有個職位空了出來,那個職位舉足輕重,幾個派別爭得厲害,而蕭子淵誌在必得。在那個位置上幹幾年再調回來,到時候可以比別人少奮鬥至少五到十年。這也是為什麽那個位置向來是必爭之位。

蕭子淵知道,肯定是最近他打電話時的隻言片語,讓隨憶意識到了什麽,她這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到?

他本來打算等調令下來以後再跟隨憶說,雖然他們可能要分開一段時間,但等他回來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可是,這些似乎並不是她想要的?

他沉默了。

他們這一路走來,之前他說要出國,他告訴她等他回來,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她笑著看他走,笑著等他回來,知道他肩上的責任,沒開口挽留。現在他又說要去南方,本以為她還是會笑著接受,沒想到……

她貼心懂事,知道他身上背負著蕭家長輩的期望,她骨子裏也是驕傲的人,如果不是受不了了,定不會開口哀求。

她不想要金錢,看不上名利,就如林辰說的,她想要的隻是蕭子淵,和其他一切都無關。這些他早就清楚,是他太忙而忽略了嗎?他怎麽能以為她會再次笑著看他走?

蕭子淵心裏一緊,沉吟片刻:“好。”

低沉的聲音緩慢而堅定。

其實隨憶在開口以後就後悔了,她不該這麽任性讓他為難,她該大大方方地讓他走。可她一想起蕭子淵要離她那麽遠就煩躁不安,抓心撓肝,怎麽都平靜不下來,哪裏還是那個淡定的隨憶?

誰知他竟然真的應下來。轉念一想,或許他是看著她病了才答應哄她的,這麽一想便釋然了。

後來蕭子淵抱著隨憶躺下,她窩在他懷裏,他的手纏著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誰都沒有再說話。

隨憶難得那麽依戀他,緊緊地貼在他懷裏,漸漸又睡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體輕了不少,身邊也已經空了。

大概天也黑了,屋內沒開燈,一片昏暗。再往前麵一看,就看到蕭子淵背對著她坐在床尾,正對著電腦看著什麽,白色的燈光把他照亮。

他的背影挺拔溫暖,大概是怕她醒來看不到他,所以才會在這裏辦公吧。

她也不知在想什麽,就伸出腳去踢了他一下。

蕭子淵以為她是睡覺不老實,也沒回頭,隻是把手伸到身後握住她的腳塞進被子裏。

她的腳有點涼,蕭子淵便沒鬆手,握在手裏給她暖著。

他那樣一個人,在外麵從來都是被捧著的,現在卻在用手給她焐腳,竟然沒有絲毫的嫌棄。

隨憶鼻子一酸,從他手裏掙脫出來,又踢了一腳。

輕笑聲很快響起,蕭子淵依舊沒回頭,隻是再次把手伸到身後握住她的腳,聲音裏都帶著笑意:“馬上就好了啊。”

他就坐在她麵前,忙著工作還不忘哄她,他的手溫暖幹燥,毫無嫌隙地握著她的腳,暖流從腳底一直流到心底。

隨憶把腳縮回來,到床邊穿鞋的時候才發現腳背上畫著一隻小海豚。

靠在小腳趾的位置,腳上最軟的地方,簡單幹淨的黑色線條,細細勾勒著一隻小海豚。

她勾著唇笑起來。

這幾天她一直在看個無聊的泡沫劇,蕭子淵在電腦前忙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他偶爾也會瞄兩眼。

那部劇裏說,海豚是愛情的守護神,男生送女生海豚代表他會好好守護她,寸步不離。

雖然知道這是編劇編出來哄人的,可她還是很開心。晚上洗澡的時候特意在那個地方貼了防水創可貼,高興了好幾天。

高興了幾天之後,隨憶看新聞的時候被震住。

之前她一直以為南方那個沿海城市的位置必定是蕭子淵的,所以特別關注。誰知新聞裏提到那個職位時說出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而緊跟在那個名字後麵的蕭子淵竟然去了離這裏最近的一個山區縣城裏做什麽書記,之前比較熱門的幾個人選都沒有得到那個職位。

隨憶扭頭去看坐在旁邊看報紙的某人,他似乎沒有絲毫失意,隨憶不解地碰碰他:“這是什麽情況?”

蕭子淵瞄了眼電視屏幕:“本來是爭得厲害,可我忽然收了手,他們以為有問題,都不敢貿然再爭,所以就讓閑雜人等得了便宜。”

隨憶有些著急,她知道每一次洗牌對一個政客來說意味著什麽:“我不是說這個,你為什麽收手?”

蕭子淵一臉無辜地看向隨憶,被問得有些委屈:“不是你讓我別走的嗎?這是我能力範圍內可以選擇的最近的地方了。”

隨憶愣住,那個時候她病了,頗有恃寵而驕的意味,沒想到他……去那座縣城,雖然離得近了,卻意味著更多的艱辛。

“你……”

蕭子淵極快地接口,認真而鄭重:“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隨憶極快地抽氣,壓下眼底的熱意。

連她自己都沒有當真的一句話,他竟然真的當真了。

調令下來的第二天,蕭子淵正在隨憶家裏吃午飯,就接到了家裏的電話,被叫了回去。

進了家門,蕭奶奶指指不遠處的人,小聲叮囑了一句:“不要怕啊,你爺爺說什麽都別頂嘴,實在扛不住了就叫我。”

蕭子淵覺得自己的奶奶真是最可愛的人,便笑著點點頭。他此刻倒也不怕,甚至有些輕鬆自在,就像私下裏做了壞事的小孩子,終於被大人發現,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認錯了。

蕭老爺子背對著他,站在樹下一言不發。

蕭子淵安靜地站在他身後陪著。

良久後,蕭老爺子終於開口,卻也平靜:“你知不知道那個位置意味著什麽?”

雖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樣子總還是要裝一裝:“知道。”

簡單的兩個字就把蕭老爺子的怒火給勾了起來,他轉過身瞪著蕭子淵,一雙眼睛氣得冒火:“你知道還讓給別人!搶不到也認了,可已經到手了你竟然主動放棄!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我記得上次就在這裏,你跟我保證下不為例的!”

蕭子淵沉默地聽著,等著,直到老爺子的呼吸終於平複、看上去沒那麽激動時,才緩緩開口:“爺爺,那個位置看上去風光無限,前途無量,可真的就那麽好坐嗎?南邊那是薄家的地方,薄家最懂得權衡利弊了,表麵上不會有什麽,可真的會為了我一個,得罪那麽多家嗎?再說了,我資曆尚淺,也需要沉澱一下,避避鋒芒。”

“現在我依舊可以和您保證,殊途同歸。雖然我沒按照當初設定的計劃來走,但結果一定會是您要的那樣。我相信我很優秀,但並不一定一直要去最好的地方。優秀是為了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當我可以做選擇時,我會選擇我想要的。我這麽選擇,是因為隨憶在這裏。”

蕭子淵自信滿滿地在蕭老爺子麵前第一次提起那個女孩的名字,名正言順,字字鏗鏘。

蕭老爺子不由得看著蕭子淵發愣,短短的幾句話,有理有據,從容淡定,連自己瞪著他的時候,他都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地對視,不慌不忙地繼續。

或許這個孩子早已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長大,看得清形勢,分得清輕重,知進退,混沌複雜的局勢盡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爭或不爭都是一樣的。千錘百煉之後他已經強大到無所畏懼,再也不需要自己為他點燈指路了。

蕭子淵走後,蕭爺爺坐在書房裏沉思良久,緩緩吐出那個名字:“隨……憶?”

可能蕭子淵自己都沒發現,他在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眼睛是亮的。

蕭奶奶推門進來正好聽到:“什麽?”

蕭爺爺歎了口氣,像個普通的祖父一樣:“子淵喜歡的那個女孩子,你去看看吧,回來跟我說說。”

幾天之後,蕭子淵便走馬上任了。隨憶在醫院餐廳吃午飯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了一段極短的報道。

一名記者攔住正匆匆走過的蕭子淵問:“蕭書記,有不少人說,這次變動您其實是明升暗降,您自己怎麽看呢?”

鏡頭裏的蕭子淵一身西裝筆挺妥帖,氣宇軒昂地走在幾個助手前麵,聽到這句話後停了下來,對著鏡頭微微一笑,瞬間神采飛揚:“我隻想說,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說完之後,留下錯愕的女記者離開了。

隨憶盯著電視屏幕慢慢笑出來,小聲地重複了一遍:“桃花依舊……笑春風?”

坐在旁邊的陳簇沒聽清,問了一句:“什麽風?腦癲瘋?這個有點麻煩……”

隨憶一愣,大師兄真的是中毒已深了。

陳簇說了半天之後又問:“你下午不是休息嗎?”

隨憶點頭:“我等個人,馬上就走了。”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三寶一蹦一跳地過來了,隨憶揚揚下巴:“人來了。”

隨意看看那個似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離她越來越近笑哈哈的臉龐,勾唇一笑,是不是發生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隨憶和三寶邊說邊笑著從醫院走出來,不遠處的車內坐著蕭奶奶和蕭母,兩個人從半降的車窗看出去。

蕭奶奶點點頭:“五官沉靜,不錯。”

“我接觸過幾次,人也很不錯。”蕭母建議:“要不叫過來您再看看?”

蕭奶奶搖頭,催促司機開車回去:“不用了。”

她一輩子閱人無數,什麽樣的人她一眼就可以看個七八分,哪裏還需要再接觸?

沒過幾天,隨憶在醫院裏碰到了來檢查身體的蕭母,蕭母遞給她一個信封。

隨憶遲疑了下接過來:“這是什麽?”

蕭母笑起來:“打開看看。”

牛皮紙的信封,打開是淡黃色的豎排紅格信紙,遒勁中帶著柔美的毛筆字,除了開頭的寒暄,便談到了蕭子淵。最後一句寫著,他一向涼薄自持,卻唯獨對你情深不忘。希望你能等一等他,子淵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落款處“舒吟”兩個字清潤端方,流露出一種儒雅之氣,她算是明白蕭子淵為什麽會這麽優秀了。

蕭母看見隨憶發愣,便開口解釋道:“舒吟是子淵祖母出嫁前的閨名,她特意讓我帶給你的,她沒見過你,隻聽我和子淵談起過,便讓我帶封信給你。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隨憶送走了蕭母後,摸著信紙上的幾個字出神。

他一向涼薄自持,卻唯獨對你情深不忘。

隨憶想起蕭子淵走了好久,她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他?

冬天的第一場雪毫無預兆地來臨了,初雪過去沒幾天,蕭子淵正在辦公,有人跑過來:“蕭書記,市裏有家醫院到咱們這兒義務診療,您去看看吧。”

蕭子淵一笑:“這是好事兒啊,走,去看看。”

遠遠地就看到人群圍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醫療器械,十幾個穿著白袍的醫生在給老人小孩檢查身體。

蕭子淵掃了一眼後頓住,又重新看過去。

一位女醫生正在給小孩子打預防針,雖然她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但蕭子淵還是認出來了,那是隨憶。

這個時候蕭子淵看到她,隻覺得歡喜。

寒冬臘月,這裏溫度極低。隨憶不時把凍僵的手放在嘴邊輕嗬兩口氣,跺跺腳,不抱怨不撒嬌,很快又笑靨如花地給孩子們檢查。

不經意間一抬頭,看到蕭子淵正對著她笑,她也跟著彎了眉眼。

那一刻,蕭子淵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感動,當真是明媚如花。

傍晚,隨憶跟著蕭子淵去參觀他住的地方。

隨憶在房間裏轉著,看到蕭子淵的視線一直黏在她身上,有些調皮地問:“沒想到我會來吧?”

雖然已經過去半天,可蕭子淵還是覺得這不是真的:“想過,沒敢說。”

昨晚兩個人打電話的時候,隨憶突然問起蕭子淵今天會不會很忙,當時蕭子淵的第一反應是她要來看他,可等了半天她卻沒了下文,他便以為自己想多了。其實這裏條件有點艱苦,氣溫又比市裏低了很多,有一段路還不通車,隻能走路。雖然想她,但又心疼她也不願意讓她來,所以一直沒提,誰知她竟然真的跑來了。

隨憶疑惑:“為什麽?”

蕭子淵老老實實地承認:“怕你拒絕我。”

隨憶一惱,捶了蕭子淵一拳:“哪兒有!我什麽時候拒絕過你!”

蕭子淵一臉壞笑地抓住粉拳,說得曖昧:“就是上次啊……”

就在隨憶咬著唇馬上就要惱了的時候,蕭子淵順勢把她拉進懷裏,什麽也不說,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隨憶靠在他懷裏也不想離開,猶豫了一下:“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

誰知蕭子淵的聲音同時響起,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要不,你今晚別回去了。”

隨憶的臉一下子熱了,隨憶啊隨憶,你就不能矜持點等兩分鍾?

又引來蕭子淵低沉的悶笑聲。

隨憶幹脆直接裝死。

蕭子淵住的地方隻有一張床,那晚,蕭子淵抱著她睡,什麽也沒做。

夜深人靜,兩個人靜靜地躺著,蕭子淵從身後抱著她。

“有的時候真的就想留在這裏,安安靜靜的,沒有爾虞我詐,簡簡單單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好。”蕭子淵知道她沒有睡著便開了口。

隨憶忽然開始心疼他,轉過身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頸間。

他是蕭家的長子長孫,怕是從小就擔負著責任,雖然他一路走來順風順水,但其中必是付出了非比尋常的努力。他表麵上風輕雲淡,其實怕是早就厭倦了這一切,可是,卻沒有辦法擺脫。

隨憶把手指插入他的指縫裏,十指相扣,在萬籟俱寂的夜裏緩緩開口:“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人生如茶,初時爭相上浮,釋放精華,最後折戟沉沙,盡落杯底,一生須得靜過沉浮方顯精彩,怎麽能一開始就落到杯底呢?”

蕭子淵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緊了緊手臂:“我真是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