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
一束晨光從雲霧背後穿透,暖風徐徐而起,吹醒了冰封一冬的花樹,千萬枝丫抖幹淨身上的殘餘雪水,冒出一朵又一朵鮮嫩花蕾。
又一個隆中的春天到來了!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涉彼南畝,執我耒耜。開我田疇,同我婦子。有雨霏霏,去塵**滌。延我嘉賓,共賀農喜。”
婉轉歌聲灑滿山坡,起早的農夫趕了耕牛下田,聽見遍野放歌,也忍不住佇足一聽。
吟歌之人且行且唱,手中揮舞著一根春草,草葉飄飛,隨著節拍上下起伏,身後兩人款款相隨,聽著歌曲動聽,不免也相視而笑。
三人行到一段虹橋上,橋下溪水冰澌溶泄,水流一路歡暢,樹影人影倒映水中,隨水流轉無休,像在絹帛上洇出去的水墨。
“這一個諸葛亮是真諸葛亮,還是影子諸葛亮?我與他,哪一個才是真的?”諸葛亮瞧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道。
黃月英一笑:“莊周夢蝶,夢邪,非邪?君也欲做莊子否?”
諸葛亮對妻子破顏一笑,唏噓道:“能似莊子般逍遙無為,天不拘,地不管,背負青天,莫可禦攝,乃人生至樂,隻可惜,諸葛亮這一生怕是做不了莊子了!”
“終於到家了!”諸葛均興奮地喊了一聲,急急撲向門口。
草廬柴扉上的積雪已化,殘餘的水珠在陽光中熠熠閃光,諸葛均掏出鑰匙,插入掛在柴扉上的銅鎖眼裏,哢的一聲推開門。
“咦?這是什麽?”諸葛均忽地疑問,那柴扉旁的木柵欄上吊著一管竹筒,竹筒係了一根紅繩,似掛的時間頗長,紅繩曾被雪水浸濕,敗了顏色。
“什麽?”諸葛亮快步走來取下竹筒,那竹筒封了口,蓋子長時間被水滴縮住,擰得很緊,顯是從沒打開過。鄉間民風淳樸,路不拾遺,見著人家門口有了新物,若不得允許,不會有人多手拿走。
諸葛亮滿心疑惑,一邊慢慢踱進草廬,一邊用力擰開竹筒,從筒中取出一方疊得齊整的手巾,他展開手巾,那巾上落了幾行墨字,因有水自筒蓋縫隙滲入,讓字有些漫漶不清。
“是誰寫的?”諸葛均好奇地問。
諸葛亮輕輕道:“是元直。”
“徐家阿兄幹嗎掛書在門口?”諸葛均撓撓腦袋。
諸葛亮不知該怎麽跟弟弟解釋,隻好說道:“他找仲兄有事,我們去了江東,隻好留書一封。”
諸葛均“哦”了一聲,他知道仲兄和徐庶是摯交好友,這個徐家阿兄秉性豪邁直爽,不拘小節,滿肚子的壞主意,最愛拖著仲兄去惡作劇,如今在大門邊留書一封,太肖他一貫的闊達作風。諸葛均於是不問了,因兩個多月沒有回隆中,心中格外念家,急跑著衝進了屋。
諸葛亮步子放緩,眉目微微一蹙,待走入屋裏,還陷入沉沉思索中。
“孔明!”黃月英呼他,“一路風塵,褪去外衣吧。”
他啞然失笑:“想事出神了!”
黃月英為他換了衣服,見他兀自捏著那手巾發呆:“有什麽難解之事嗎?”
諸葛亮緩緩坐於窗前,手巾輕放案上:“元直去做良媒了!”
“良媒?”黃月英莫名。
“阿醜啊!”諸葛亮輕輕呼喚妻子的乳名,他轉頭凝視著她,目光中陡地深溺了許多的複雜情緒。
黃月英行至他身邊,在他麵前坐下:“你有什麽心事嗎?”
諸葛亮對她柔軟一笑,舉目眺望虹橋下那纏綿溪流,歎聲道:“或許,我們要離開隆中了!”
黃月英甚是訝異,但她沒有著急追問,不過片刻,慢慢明白過來,低聲道:“你已經決定出山了嗎?”
諸葛亮撫上她的肩:“你到底是了解我!”
黃月英悠然一歎:“隆中褊小,怎能困住諸葛亮,臥龍隻是酣睡,負龍之名而不得龍威,你要做真龍,必得遊入大海!”
諸葛亮微笑:“隻怕龍遊入海,其間之路坎坷艱辛,艱難重重,再不得今日半分閑暇,任重道遠,苦楚萬端!”
“我知你越遇險難越是強毅果敢,若因艱辛而萌生退意,那還是諸葛亮麽?”黃月英話語裏滿是肯定。
刹那感動,諸葛亮握住妻子的手,笑著在她額上一吻。
“過幾日我要出趟遠門,你好生在家,替我照顧均兒!”
“你去哪裏?”黃月英一怔。
諸葛亮含笑:“元直做了一半良媒,我去尋另一半!”
他長聲笑了起來,窗外春風習習,新生的花樹在風裏婆娑起舞,金色的陽光碎片落入他的眼睛裏,便似融入深邃廣闊的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