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寂寞春節

除夕的晚上,餘穗媛根據躍州當地的風俗,在住處動手炒了一盤年糕,準備好好品嚐一下這躍州年糕的口味。

前幾天,她偶然向吳皓然問起躍州人過年的風俗,吳皓然說躍州人每逢新年,必定要吃年糕,寓意是事業生活一年更比一年高。

當時,餘穗媛聽了心中掠過一絲苦笑,她感到自己的生活目前是一團糟,婚姻的挫折讓她失去了對感情的信心,到躍州來掛職隻不過勉強給了她一年的心理修複時間,這年年高又是從何說起呢。雖然吳皓然對她也比較關心,但也僅是同事之間情誼,並沒有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她也不能隨隨便便把自己的一些狀況說出來。況且,吳皓然也是出於一片好心,這入鄉隨俗,新年討個彩頭也並無不妥。於是,她就把這海鮮炒年糕的做法認真記下了,然後,按圖索驥,到菜市場采購了食材,一絲不苟的按照吳皓然指點的步驟做了出來,還沒出鍋,她就聞到一絲絲海鮮的香味,不斷挑動著她的味蕾,令她不禁有一種迫不及待的衝動。

躍州年糕是糯米粉再加部分晚梗米粉製成,質地細膩且富有彈性,而且還不黏牙。而海鮮炒年糕則是把年糕切成薄片,下油鍋爆炒,然後放入牡蠣、白蝦、小跳魚及鰻鯗幹絲等海鮮食材,加生薑料酒等佐料,再加少許水收汁,撒上蔥花即可。

這躍州炒年糕看似做法簡單,但由於躍州本地小海鮮在收汁過程中,內在的鮮味和著湯汁,浸潤著切成薄片的年糕,吃在口裏的時候,既有嚼勁,又有海鮮的香甜,讓人欲罷不能。

而且這躍州人過年的筵席,第一道菜就是海鮮炒年糕,如果主人家那天這海鮮炒年糕的分量夠足且味道夠好,其他菜就有可能成為雞肋。

雖然,餘穗媛是初次做海鮮炒年糕,但她今天確實用了心,因此,整體上這道菜的口感比那些大廚做的差不了多少,她的味蕾立刻就被自己的作品淪陷了,在心裏也有了些許的成就感。

餘穗媛慢慢享用過海鮮炒年糕這道美食後,站在窗前,看外麵已是萬家燈火,眼前不時閃過朵朵煙花,耳中隱約傳來鄰居家中的歡聲笑語,好一個萬家團圓的美好時刻。

她想著自己孤身一人,剛才的成就感頓時煙消雲散,心裏不禁湧過一絲悲切。寂寞籠罩著她的身心,她在此時覺得要有人傾聽她的傾訴甚至擁抱,假如此刻有人推門進來,隻要是她熟悉的人,不管性別,她可能都毫不猶豫地會給對方一個擁抱。盡管,她在平時工作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不苟言笑,端著所謂領導的架子,可她畢竟是一個女人,一個情感豐富年輕的女人,也需要情感的交流和宣泄。但她明白,這隻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在這個城市裏不可能會有人在此時會想著她。

她突然想起了那書上說的一個人忍受孤獨的十重境界,她發覺作者其實沒有真正體驗過形單影隻,一個人過年的孤獨,這種孤獨如果不加壓抑,任由它在一個人心中滋長的話,那種感覺簡直真是令人絕望。

餘穗媛趕緊調整思緒,打開了電視,撲麵而來的是春節聯歡晚會的載歌載舞,以前,她每年都會和家人守在電視機前,看著春晚度除夕,可今天卻沒有一絲想看下去的欲望。她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她母親的電話:

“媛媛,你年夜飯吃了嗎,吃了什麽,是自己做的嗎?”

兒行千裏母擔憂,她母親第一句話就是問她吃得怎樣。

“媽,我都好,我今天做了躍州人當地吃的海鮮炒年糕,這味道真好呢,下回我回家也做這道菜,讓你和爸也嚐嚐。”

“媛媛,難得你有這份心,但我和你爸最擔心還是你個人的事,這小錢好好的,你為什麽突然就和他分開了呢?”

因為餘穗媛在家從沒有和她父母親說起和錢畢勝離婚的原因,所以,她母親忍不住又問這件事,人一旦上了年紀,最關心的就是小輩們的婚姻。

“媽,你怎麽又和我說這個了,有些事,你不懂……”

“我和你爸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怎麽會不懂你們小年輕的心思,小倆口拌拌嘴,吵吵架很正常,我和你爸就是這麽過來的,但千萬不能當真要鬧離婚,這藕斷絲還連著呢,不說別的,就說圖圖……”

“媽,圖圖在幹嘛?”

“他和你爸在看春晚,笑的還挺開心,不過,有時他會向我們要爸爸媽媽,我隻好哄著他,說你們出遠門去了,哎。”

“媽,真難為你和爸了,這回打電話給你也沒什麽事,就向你們問個新年好,祝你們新的一年開心快樂。”

“你過得好,我和你爸才會開心快樂,你一個人在外地,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餘穗媛放下電話,看見手機裏已經有了許多新年祝福的短信,她一一做了回複,然後,又向自己嶺嶽縣的書記、縣長等一批領導發了新年祝福短信。這時,她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給她發來短信的是王坤勇,幾天前還多虧他的振臂一呼,勸離了那一撥來自西南省的工人們,才使混亂的局麵逐步得以控製。

後來,金江河還在四套班子的年前碰頭會上,公開表揚過她,說她處亂不驚,用鄉情化解了這場風波,但她內心明白,王坤勇的及時出現才是破局的關鍵。

王坤勇的信息是:

“在這除夕之夜,祝來自家鄉的餘區長新的一年幸福快樂!”

她回複:

“感謝坤勇那天的支持鼎力相助,也祝你新年快樂!”

她以為在這除夕之夜的特殊日子,這種禮節性的問候不會再繼續互動下去,可是,不一會,王坤勇的信息又來了:

“餘區長在躍州還是回老家過年了?”

“我在躍州。”

“那我冒昧地邀請您出席明天中午的同鄉聚會,您方便參加嗎?”

餘穗媛猶豫了,雖然她對這個王坤勇目前的感覺還不錯,但自己畢竟是政府機關的領導,而他僅僅是一個鞋廠的打工仔,即便是同鄉,在老家的話,他們絕對是兩個不相往來的社會群體,不是她戴有色眼鏡看不上打工仔,事實上,這兩個群體裏的人地位的懸殊,造成了他們之間認知不同,互相交流的障礙,這就是客觀參在的社會階層差異。因此,她的猶豫在所難免。

可是,人是社會性動物,此刻的餘穗媛正飽受孤獨的煎熬,她需要和其他人的互動來排遣這寂寞和孤獨,於是,她回複:

“好,接受你的邀請。”

“那實在太好了,明天中午的時候會有人來聯係接您,不見不散。”

這一夜,餘穗媛在期待中進入了夢境。

第二天中午時分,她的手機響了,早已梳妝打扮完畢,正坐在陽台上享受暖陽滋潤的她,迫不及待地接聽了電話:

“您是餘區長嗎,我是坤勇大哥的朋友馬壯,現在來接您,您在什麽位置?”

“好的好的,謝謝你,我住在圩江區政府邊上,你過來就可以了。”

不一會,一輛7、8成新的廣州本田停在了餘穗媛的身邊,從副駕駛位置上跳下一個年輕人,笑容可掬地對著她說:

“您是餘區長吧,我是馬壯,請上車吧。”

說罷,他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餘穗媛坐上車後,馬壯就迫不及待地說:

“餘區長,我們坤勇大哥一直念著你的好,說那天多虧了你,他才被公安放出來。”

“哪裏哪裏,都是老鄉,再說他也不是犯了什麽大錯,公安就應該放他出來的。你們今天這個聚會是什麽情況?”

餘穗媛對自己參加這樣的聚會還有些不太放心,趕緊就問馬壯。

“噢,餘區長,您還不知道吧,坤勇大哥呢是我們大夥在躍州的頭,躍州西南同鄉會的會長,今年他的老板廠子裏效益好,給他發了紅包,他就想著在新年請大家聚聚。”

“他經常請老鄉們聚的嗎?”

“是啊,坤勇大哥做人很爽氣,平時除了經常請我們老鄉聚會外,老鄉們碰到什麽困難,如果需要他幫襯,他也經常八百、一千地慷慨解囊,當車間主任拿來的錢,大部分倒是用在了老鄉身上。”

“他一個打工的,這麽做真是難得。”

“所以,我們的老鄉都服他,有幾個老鄉在這裏已經幹上了小老板,也是聽他的。”

馬壯指了指駕駛員,說:

“他也是咱們老鄉,叫柳江湧,是一個飯店的小老板,今天中午就到他飯店吃飯。早上坤勇哥打電話叫我接您,江湧知道我沒車,他就非要一起過來不可。”

柳江湧在後視鏡裏看著餘穗媛笑了笑,說:

“餘區長是我們西南省人的光榮,能一起過來接她是我的榮幸。”

大年初一,躍州市區大街上的車輛很少,他們三個說不了幾句,就到了一家飯店門口,門楣上掛著“西南飯店”的招牌,餘穗媛看見王坤勇帶著好幾個人已在門口等候了。

還沒等車子停穩,王坤勇就搶上來,替餘穗媛打開了車門,說:

“感謝餘區長大駕光臨,我們大夥真是臉上有光,新的一年,我們幹活都有勁了。”

餘穗媛趕緊答道:

“坤勇,你這是哪裏的話,感謝你們這幫老鄉記得我,不然,我一個人呆在住處,不知道這時光該怎麽打發呢。”

王坤勇不急著把餘穗媛迎進飯店大門,卻向她介紹起了站在他身邊的這幾位:

“餘區長,我給您介紹幾位老鄉,這位是陳達東,飛躍皮鞋廠的車間主任助理,這位是林飛虎,傑曼皮鞋廠的鞋樣設計,還有這位是朱祖光,鞋材市場的小老板……”

餘穗媛一聽陳達東是飛躍皮鞋廠的,就趕緊問道:

“達東,後來你們鞋廠工人的工資都拿到了吧?”

“餘區長,說起這工資,我們大家還真要感謝您呢,鎮裏根據您的承諾,第二天下午就給我們大夥結算了工資。如果那天我們不聽您的話,可能現在很多人都可能要蹲監獄呢。餘區長,您知道嗎,後來公安把幾個挑頭鬧事的都抓了,聽說總共抓了30多個。”

“是啊,後來我也在區裏聽說了,周邊有幾家雜貨店的東西都被搶了,汽車都被掀翻了好幾輛,這已經是暴力犯罪了。”

“對對對,如果您沒勸我們及時離開,說不定我們也要被抓呢,今天我要代表飛躍鞋廠的老鄉們好好敬您幾杯。”

陳達東也是20多歲,個子不高卻目光炯炯,看上去精力旺盛。

王坤勇突然在旁邊插話道:

“嗨,說起那天晚上的事,我今天該向餘區長賠罪呢。”

餘穗媛一驚,回頭看著王坤勇,看他一本正經,看樣子不是說笑的樣子。由於她和這幫人雖是西南省的老鄉,但並不熟識,她聽王坤勇這麽說,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所以一時也不便搭話,隻是微笑地看著王坤勇。

“餘區長,那天您給我打了好多電話,我都沒接上,您那時心裏一定很急,肯定會罵我辦事不牢靠吧。”

餘穗媛聽他說這件事,心裏一寬,笑著答道:

“哈哈,坤勇心裏還惦記著這件事,真是難得,說實話,那時區裏領導讓我要和咱們西南省的老鄉們對話,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所以想到了要給你打電話,當時打不通,說實話,心裏還真是有點急,不過,後來還是多虧了你,你跳上來振臂一呼,情況就緩解了很多,看不出你還真有號召力呢。”

“餘區長見笑了,那天我也是出來看熱鬧的,剛好手機沒電,就放在寢室充電了,哪知竟然錯過了餘區長的重要電話,今天我要好好向餘區長賠罪。”

這時,柳江湧在旁邊叫道:

“各位兄弟,大家也不要光在門口站著說話了,酒菜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還是先開始吧,大家有什麽話,咱們邊吃邊說。”

說罷,他左拉右扯,把大夥都拉進了飯店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