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鄉助力

夜色下，王坤勇站在雙陽鎮的104國道旁看著熱鬧，馬壯等幾個人圍在他的身邊。馬壯問：

“老大，你說這事會怎麽收場？”

“雖然老板跑路後，這些工人很可憐，但這天上雷公，地上人工，這工人的工資，政府應該會出麵處理吧？”

“現在都已經臘月二十六了，政府裏頭的人還有心思處理這些破事嗎？”

“我看這裏的政府和我們那邊的政府不一樣，你看，現場不是有鎮裏的人在和工人們在對話嗎。欸，對了，這廠裏我們西南省的人大概有多少，你問了嗎？”

“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我們的人大概有400多號人在這個廠裏麵，其中有個車間主任的助理也是和我同個縣的。”

馬壯是南嶽州西和縣人，今年才23歲，是王坤勇的死黨和粉絲，他們的緣分是因為去年發生的一件事。

去年，馬壯和另一家鞋廠一個來自江南省的妹子好上了。一天晚上，他們兩個在一家火鍋店涮火鍋的時候，突然來了幾個染著黃頭發，身上紋著圖案的小夥子，其中一個指著馬壯的鼻子大罵，說馬壯泡了他的女朋友。不明就裏的馬壯想問那個江南妹子，卻發現她突然不見了。

看著對方幾個人氣勢洶洶，當時馬壯百口莫辯，隻好尷尬地笑著陪著不是，可對方卻不依不饒，要馬壯賠他一萬塊名譽損失費。馬壯明知這幾個人是敲詐，而且他甚至懷疑那個江南妹子和對方也是一夥的，但光棍不吃眼前虧，為了脫身，他就把對方的條件應承了下來，說過幾天把錢交給對方。

回到住處的馬壯越想越氣，就通過老鄉找到了王坤勇。王坤勇聽了馬壯倒的苦水，也沒說什麽，隻是到了門口打了幾個電話，然後進來笑著對馬壯說：

“馬壯，你這小子泡妞也要先弄清對方底細再下手，這麽猴急就和人家上床，不出事才怪呢。剛才我和江南那幫人說了，對方看在我的麵子上放你一馬，但你這個風流債還是要還的。”

“勇哥，這個風流債怎麽個還法？”

“這樣吧，你今天晚上在鞋都好漢酒樓裏擺上一桌，我請對方幾個大哥過來，你好好敬他們幾碗，賠個不是，這事就算過去了，你看，這樣的條件你還滿意吧？”

後來，王坤勇帶著他在好漢酒樓裏敬了幾碗酒，才花了千把塊，這事就輕輕鬆鬆地擺平了，馬壯自然也就成了王坤勇的小弟。

“馬壯，你馬上聯係你那個老鄉，問問他，這家廠到底欠了我們西南人多少工資，還有幾個人確實沒錢回老家的也要摸一下。”

“明白，大哥。”

馬壯趕緊掏出了手機。

104國道線上的人越聚越多，雙陽派出所和鎮裏的幾個工作人員被圍在人群中央，他們已經累得聲嘶力竭，有幾個好事的年輕人上來用手推著鎮裏的皮卡車，看樣子準備要掀翻它。

烏合之眾的特點就是在這個群體裏，每個人的智商都會嚴重降低，人群的疊加隻是愚蠢的疊加，個體的智慧被愚蠢的洪流淹沒，暴力成了他們表現自己最好的選項之一。其實在這數萬人中，飛躍鞋廠的工人隻有一千多號人，而且他們總體還是比較文明，反倒是那些旁觀者已經按捺不住他們的衝動，他們要趁這個機會來一場宣泄。

王坤勇感覺已到了山呼海嘯前的臨界點，如果有人掏出來振臂一呼，一場大的暴亂在所難免。

這時，王坤勇忽然發現一輛警車呼嘯而至，車上下來5、6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護衛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向人群集中的核心地帶靠近，他定睛一看，那個女子正是幾天前送他回到廠裏的餘區長。王坤勇心頭一熱，也慢慢地走向人群。

餘穗媛在警車上沒有接通王坤勇的電話，內心不禁湧過一陣無力感，但看著身邊幾個熊腰虎背的警察，底氣又有了些，便挺起胸膛，走進這群幾乎失控的人群。

“洪副局長，我該怎麽和他們對話？”

餘穗媛心裏沒底，就問大個子的洪副局長。

“餘區長，麻煩您站在前麵鎮裏那輛勞動執法皮卡車上，我給你拿個大喇叭，表明你的身份，然後勸告西南省那批人離開現場，您看可以嗎？”

洪副局長和幾個警察盡力隔開皮卡車邊上的人流，扶著餘穗媛站上了皮卡車。

洪副局長拿著大喇叭，對人群吼道：

“下麵的人聽著，我是圩江公安分局的副局長，我告訴你們，你們很多人今天的行為已經違法！”

洪副局長鐵塔一樣的個子站在皮卡車上，猶如猛張飛，不怒自威，現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安靜。他接著高聲說到：

“現在請你們克製一下，我們的餘區長就飛躍鞋廠的欠薪問題和你們講話。”

餘穗媛接過喇叭，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混亂的場麵，她頓時感到自己此刻心中一陣空虛，幾乎就要摔倒。她勉強定了定神，控製著自己緊張的情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叫道：

“工人朋友們，我是來自西南省嶺嶽縣的餘穗媛，現在在圩江區擔任副區長，我告訴大家，剛才我們區裏緊急會議研究了，飛躍鞋廠欠大家的工資政府會先行墊付，請你們先離開國道線這裏，推選代表到鎮裏結算工資，好不好？”

下麵的人卻仍是人聲鼎沸。

“你們政府就是會騙人，為什麽等我們鬧得這麽久了你才出來？”

“你叫我們派代表，是不是把代表抓起來啊？”

“你是一個副區長，你說了算數嗎？”

“你的模樣倒是挺俊的，你答應啥時陪咱哥們喝上幾杯，我們立馬走人，哈哈。”

“還我工資！還我血汗錢！！”

“……”

餘穗媛一看情況還得不到緩解，趕緊又叫道：

“西南省的人聽著，我是你們的老鄉，你們大家總該信得過我吧，你們放心先離開，如果明天你們還拿不到錢，就來找我要，這總可以了吧。”

餘穗媛又連續用南嶽州一帶的方言叫喊了幾次，可她的聲音在這麽嘈雜的環境下，幾乎都被淹沒了。

忽然，餘穗媛聽得後麵一陣爭吵，她回頭一看，心中不禁一喜，原來是王坤勇這時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要衝上皮卡車，卻被幾個警察死死攔住。

“洪局長，你讓這個人進來，他是我的朋友。”

餘穗媛趕緊讓洪副局長讓路。

王坤勇跳上皮卡車，也不客氣，從餘穗媛搶過大喇叭，左手一揮，右手拿著大喇叭，用方言對著喧嘩的人群吼道：

“西南省的兄弟姐妹們聽著，我是西南省的王坤勇，如果你們相信我，請大家跟著我先到洪大鞋廠暫時歇息，等會我和餘區長給大家發工資，信得過我就跟我走，信不過我，你們自己看著辦。”

然後又用普通話又連續叫了幾次，因為西南省是少數民族聚集地區，所謂十裏不同音，他必須要讓每個西南省的人都聽懂他的話。

然後，王坤勇揮了揮手，跳下皮卡車，帶頭向洪大鞋廠方向走去，馬壯跟在他後麵不停地大喊：

“西南省的兄弟姐妹們，跟著王大哥不吃虧，大家快走啊，快走啊，遲了就沒錢嘍。”

飛躍鞋廠的西南籍工人雖然大多數不認識王坤勇，但他們對王坤勇的大名卻早有耳聞，同鄉們口口相傳他是一個講義氣的好漢子，而且，這些工人們在國道線上站了3、4個小時，水米未進，早就累了，聽馬壯這麽跟著一喊，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王坤勇往洪大鞋廠走去。

洪副局長看著下麵西南省的工人們慢慢疏散，趕緊抓住時機吼道：

“下麵的人聽著，請其他還沒拿到錢的朋友，請你們到飛躍鞋廠集中，勞動局的人馬上過去幫你們結算工資。再不離開，我們公安馬上要清場了，請你們好自為之。”

由於飛躍鞋廠工人裏麵，西南省籍的員工占了將近一半，看著他們一離開，其他工人心就散了，再聽說自己的工資政府會保障，大家也就慢慢地往飛躍鞋廠走去。

可是，人群中有幾個平日裏對政府不滿的人，還企圖煽動圍觀的人群鬧事，大叫：

“他們都是騙人的，你們看到他們拿錢來了嗎？你們都是傻子！”

“傻子被騙嘍，傻子被騙嘍……”

殊不知這幾個企圖煽動鬧事的主，早被潛伏在人群中的便衣警察盯上了，當洪副局長宣布清場，這些便衣警察立刻動手，當場就拿下了幾名叫的最歡的家夥。

這些人本來就是看熱鬧的人居多，那些圍觀一看警察動了手，都怕惹禍上身，一呼隆都做鳥獸散，不一會，已經被阻攔3、4個小時的104國道線終於恢複了通車。

當曆局長陪著身穿迷彩服的金江河一行，來到剛才數萬人積聚的104國道現場時，人流已經散去，基本恢複了正常狀態，隻有幾名交警正在指揮著來往的車輛緩慢通行，雖然是臘月二十六了，104國道線上來往車輛較往常少了許多，但這麽長時間被堵著沒有通行，很多司機已經非常焦躁，所以，必須保證他們迅速正常通行，快到大過年的日子，大家都是歸心似箭啊。

金江河拿出手機，向上麵的有關領導一一作了溝通匯報，然後，轉身對曆局長說：

“剛才上級領導對我們這次這麽快速的處置，總體上還是比較滿意的，但是，他們也提出了意見，要求我們舉一反三，今後絕對要避免出現同類的事件，我看，我們馬上要連夜開個會，對今天這起群體事件的善後工作做個細致的研究，並對今天的事件進行全麵的複盤。”

飛躍鞋廠欠薪事件的善後複盤會議在雙陽鎮會議室舉行，雙陽鎮、勞動局、公安分局等單位領導正一一做著匯報，坐在主持人位置的金江河一臉嚴肅，邊聽匯報，邊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寫劃劃。

等與會的人員講得差不多了，金江河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說：

“同誌們，今天你們都很辛苦，很多人都可能已經好幾頓沒吃飯了，但仍然堅守崗位，為最後妥善處置飛躍鞋廠的欠薪事件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在這裏，我代表區委向你們表示感謝。”

這是金江河的一貫做派，他想對某件事進行批評的時候，總要先對基層的幹部表示一下肯定，顯示自己的親民作風，其實這也是官場的套路，領導者開始應當顯示自己的寬宏大量，這樣不會一下子引起大家的反感，不過聰明人不會被這些套話所迷惑，他們清楚領導後麵的講話才是關鍵。果不其然，金江河聲色俱厲地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對這事我還是要對相關單位的負責人提出嚴厲的批評。我問你雙陽鎮，飛躍鞋廠的工人多次向你們反映欠薪的問題，你們為什麽不采取有效措施進行化解？你們司法所、綜治辦幹什麽去了，你們的黨政班子幹什麽去了？還有總工會，保障工人的合法權益是你們的職責，這麽多工人過年還拿不到工資，你們情況掌握嗎，為什麽不會同勞動部門主動介入呢？還有其他部門，我就不一一點名了，這件事交給紀委好好調查，必須秋後算賬，嚴肅追責，引以為戒……

“接下來我說說善後工作，第一，飛躍鞋廠工人工資的發放，勞動局配合雙陽鎮對欠薪金額進行認真核算，明天下午之前必須全麵發放完畢，財政在資金方麵予以保證，然後法院在處理飛躍鞋廠破產案件時，優先保障政府墊付的工資追回。

“第二、請區委辦立刻通知各街道鄉鎮，針對類似的欠薪問題進行全麵的排摸，堅決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第三、請公安部門對今天晚上在現場抓捕的人員，認真做好談話，政法委和司法局要介入，你們三家要好好分析一下他們采取暴力手段的原因，為我們下一步社會治理能力大提升建設提供學習素材和樣本。

“第四、關於今天媒體的報道口徑問題，這個很關鍵，因為現場的信息已經被人通過文字、圖片、錄音、錄像的手段，在網站上傳播並形成關注，如果我們政府不發聲，就很容易造成謠言的傳播，給我們圩江和躍州帶來負麵影響。我的意見就是我們政府必須立刻發聲，請宣傳部門拿個通稿做好發布，然後，各部門把自己的處理的情況及時報告給宣傳部門，宣傳部門滾動發布，不讓謠言有可乘之機，如果有必要，也可以請中央和省裏的媒體，甚至一些流量大的自媒體，到現場采訪飛躍鞋廠的工人。

“第五、關於這起因欠薪引發群體性事件的複盤，請政法委牽頭，認真排查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及我們各個相關部門單位，在事發前後應對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和細節，形成一個詳盡的調查報告，供大家今後參考借鑒。

“……”

餘穗媛坐在會議室裏靜靜地聽著，腦子裏不斷閃過不久前那一幕幕人聲鼎沸的場景，心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