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婚主義
下來的人多了，都集中在山腳閑談。小山下方是曠野，太陽升起來，灑在新抽的嫩芽上，裹著一圈金燦燦的光暈。
黎舒黑發，頭頂被陽光烤得發燙，完全沒有早晨出發時的寒涼露重。
施展下來後，問黎舒有沒有哪裏需要幫忙。
黎舒立馬拒絕：“沒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去前麵休息一下，再等等就吃午飯了。”轉念一想，對黎婭說，“姐，要不你把飯店的定位發一下，沒事的客人可以先過去。”
昨天是黎婭負責訂酒店，她神色淡淡，瞄了施展一眼。不遠處有客人送完老太太上山，有事準備離開，被施家的人留下，說已經這時候了，怎麽也要吃完飯再走……儼然一副和黎家很親密，當家做主的模樣。
黎婭又看了看妹妹，放下提溜著的塑料袋，徑直往前走：“施展是吧？你跟著我走，我帶你們先去飯店。”
“好的，姐。”施展客氣的叫。
黎婭挑眉：“我看起來比你大？”
“聽奶奶說起過，咱倆同年，但你月份比我大點。”
“你還是加個姓，叫王奶奶比較好。另外，也別叫我姐。”
施展一怔，連忙說：“好的好的。”早就聽說黎家的大女兒不好搞，往後得避開點。
見兩人走遠，黎舒重重地舒了口氣，扶額擦擦並不存在的汗水。
“和他接觸，就這麽讓你為難？”黎萱感到不解。施展雖然談不上玉樹臨風，但也算是一表人才，這樣的條件黎舒都看不上，真不知道她要找個什麽樣的。
黎舒打了個寒噤，搖頭道：“我可能不是針對他這個人。”
“排斥相親啊？其實相親也沒什麽呀，不要有抵觸心理，有父母把關，找到的反而是適合過日子的。我在社區裏見得多了，自己找的可能愛得死去活來，結了婚不見得幸福。”
“我知道。但你不覺得相親太刻意了嗎？聊的話題都一板一眼的，目的性太強。”現在為止，黎舒和施展接觸還不多，但肉眼可見的難受。
“相親麽，可不就是奔著結婚去的？不然呢，和你做朋友呀？”
“但也不用這麽明顯吧？微信上問我的就是，在忙嗎？晚上要不要出來吃個夜宵？你平時沒事的時候，喜歡幹嘛？這種說出來還有什麽意思，慢慢接觸，自然就了解了。要不要我把小時候的同學錄拿來給他看看？”黎舒心裏委屈，沒有感情基礎，就跟買賣一樣。
“所以，他約你，你都不去？”
“去幹嘛？腳指頭都能摳出三室一廳，自找罪受。”
“剛開始是有些不自在，等熟悉了相處就舒服了。你也別悶在心裏，主動和他溝通呀。”
“我不要。”黎舒一口回絕，她對他又沒興趣，一點精力都不想花。
等到黎強等人和老太太說過話，從山上下來，一行人也驅車趕往飯店。
黎舒開車，老爺子坐在副駕駛，老爸和老媽坐在後排。老爸用詢問的語調，其實已經做了決定：“小舒，一會兒讓施展和我們一起，在小包廂裏吃飯，好不啦？”
“不太好吧。”客人在大包廂裏吃飯，可以擺下四五桌。親人在小包廂裏，隻有一桌，更加私密。
“怎麽不好啦？”
“不合禮數呀。”
“往後就是一家人了，一起吃飯正好加深了解。”
楊英華看出女兒不樂意，幫著說話：“小孩子的事情，你讓他們自己慢慢來，盯得這麽緊做什麽啦。”
“我今天看著施展這孩子挺不錯的，又周到。他家裏人也不是要事情的，將來你嫁過去不會受委屈。”黎鵬程接過話茬，“老婆子幫你選的人，總不會錯的。”
好家夥，真是一刻也沒忘記要承襲奶奶的遺誌——催婚。
事已至此，黎舒還能說什麽？再反駁幾句，恐怕爺爺還要再把奶奶搬出來，死不瞑目的高帽往她腦袋上扣。惹不起惹不起，她隻能三緘其口，認認真真地開車。
到飯店，上大包廂一看，由黎婭招待著，菜式也上了些，有客人已經開始動筷子了。
施展一家人早已落座，也不好再調換位置，黎舒逃過一劫。
飯吃到一半時，黎凱黎強兩兄弟要挨桌敬酒，當然是以飲料代酒。出去一圈後回來，黎強臉色都變了，頗為感慨：“婭婭，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和你一起玩的……”
“不記得。”
“我話還沒說完，和你們一起在少年宮練硬筆的那丫頭，聽說二胎都生好了，你還不知道抓緊。”
“就不能好好吃飯嗎？怎麽還沒完沒了。”黎婭擰著眉頭，沒好氣地說。
黎婭服軟還好，這一強嘴，立馬就讓黎強直冒火氣，在座的又都是一家人，說話絲毫不客氣：“你以為我想催？不是看著你這樣著急嗎？心一點都不安定，男朋友找了多少個都不知道，談是一直在談，談了也沒個結果，有什麽用？”
“人還終歸要死呢，怎麽，就不好好活著了？”黎婭繼續回懟。
“你在瞎說八道什麽？也不看看今天什麽日子，能死死死的說嗎？”
黎婭沉默。
見女兒沒嘴硬，黎強氣消了些，又開始苦口婆心地說：“不以結婚為目的地談戀愛，是耍流氓，曉得伐？”
“我們還說，以結婚為目的地談戀愛，是功利主義呢。時代都不一樣，能同日而語嗎？”黎婭實在是沒忍住，反駁道。
黎強：“你最會歪理正說。過程重要，但結果也同樣重要呀！你就不能好好地談一個，談到開花結果嗎？”
葉曉燕見勢頭不妙，圓場道：“婭婭最有出息，現在忙著賺錢啊，人生大事往後挪挪，來得及。”
“賺錢也不能耽誤婚姻大事。你看人家萱萱，結婚早，孩子都上小學了。小舒馬上也要定下來，家裏就隻剩下你。三十幾歲的老姑娘，你就不知道著急？”
黎舒忽然被老爸cue到，心裏直打鼓。什麽叫“小舒馬上也要定下來”，她和施展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就成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她小聲反駁：“我還早。”說完就有些後悔，嘴快了，這是往槍口上撞呀。
她原本還擔心會被老爸抓到小辮子，數落幾句，誰知道黎婭迎難而上，正麵硬剛：“我又不打算結婚，急什麽？”頓時就化解黎舒的危機。
果然，黎強氣呼呼地訓斥：“你不結婚，周圍鄰居要說閑話的，我和你媽走在路上都抬不起頭來！”
黎婭似笑非笑，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那就低著頭走路唄。邊走邊刷抖音，還豐富業餘生活呢。”
楊英華也在跟著勸：“婭婭，別鑽牛角尖，總是要結婚的。結完婚生個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女人，人生也才完整。”
黎婭啼笑皆非：“什麽叫真正的女人啊？我現在沒結婚，難道還是條狗嗎？”
黎強實在是聽不下去，氣急敗壞，說話都不利索：“你！你！你不結婚不生孩子，以後老了，進養老院都要別人欺負，死了都沒人扶棺材！”
黎婭：“現在人死都興火化了，哪來的棺材，最多就一個骨灰盒。”
黎萱見這把火越燒越旺，拽著黎婭的手腕，低聲說：“婭婭，你別氣二叔！”
黎婭低語：“我隻是在就事論事。”
黎婭心想，我又不是閑得慌，專門氣他！？是他不來找我麻煩好不啦。我還沒怪他揪著結婚的事不放，來給我添堵呢！好端端的，非要鬧得大家都不開心。
黎鵬程沉著臉，嚴肅地問：“婭婭，我在葬禮上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啊？奶奶也就這點願望，你都不肯努努力？”
黎婭知道老爺子又要開始扣高帽了，裝模作樣地看看手機，放下碗筷站起身：“我下午還有個會，就先走一步。各位慢慢吃啊。”說著，她提著包，頭也不回地離開。
黎強猛地把碗撂桌上，米粒濺得四處飛，指著大女兒的背影高聲訓斥：“黎婭，你給我站住！一家子長輩都還在吃飯，你甩臉給誰看？”
黎婭權當沒聽見，頭也不回地朝外走。
開了門，隔著一條窄窄的走廊就是大包廂，黎強聲音本來就洪亮，又因生氣著急，讓鬧哄哄在吃飯的客人也都聽見了，不時有人偷偷朝包廂裏瞄。
黎鵬程氣惱：“今天給老婆子辦喪事，吵什麽吵？有什麽不能回家去說？平白讓人看笑話。還不快把門關上！”
黎舒心說，這事兒不就是老爺子您挑起來的嗎？還當著那麽多客人在告別儀式上說，這會兒知道黎萱不好掌控，又來怪罪別人。
不說別的，就黎婭忤逆長輩時毫不猶豫的魄力，黎舒心裏是又佩服又嫉妒的，她隻恨自己沒這個膽子。
黎萱坐得離包廂近，順手一甩門。
黎強心裏還不舒坦，罵罵咧咧：“我怎麽生了這麽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孽障！”
楊英華幫他把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放好，不鹹不淡地說：“這還不是你自己慣出來的？”
“怎麽是我慣的？這也能賴在我頭上？”
黎凱：“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吃飯。”
*
黎婭坐上車，對著鏡子補口紅。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好一會兒，瞳孔似有瞬間的鬆動，隨後緊縮，目光變得堅毅，哼著歌去公司。
最開始，家裏催婚催得緊，她也不是完全不受父母影響，也急過一段時間，甚至還動了相親的念頭，想著隨便找個合適的人湊合算了。
忙中出錯，反而打亂了她原有的生活節奏，立馬就幡然醒悟：幹嘛呀，被人牽著鼻子走。
世界上人這麽多，也不是人人都非得結婚。喜歡結的盡管去結好了，不想結的，給點尊重不好嘛。她當然有嚐試和父母溝通她的想法，真的是雞同鴨講，完全說不通。
她說：“我不知道結婚有什麽意義，找不到動力去做這件事。”
可能很多人習慣盲從，並不需要理由，在什麽年紀就做什麽事情，從來不問為什麽。
但她不行，婚姻是很苦的，她要生育，承受生育損傷，還要分出時間精力照顧家庭，影響她的事業。生了孩子可沒有後悔藥，要對孩子負責任的，那可是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事情……
她是幹金融的，結婚生子的杠杆率可太高了，怎麽看都不是一樁劃算的買賣。在沒有想明白並且有承擔一切風險的勇氣之前，她是不可能稀裏糊塗地去做這件事的。
她的父母就是結婚生子是一件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類型，說：“結了婚，有人照顧你呀。老了生了病，才有個人在床前伺候。”
她嘀咕：“別是我伺候別人哦……”
父母說：“你看誰不結婚？人人都要結婚的呀。”
她說：“那誰誰誰就沒結婚呀。還有很多名人，達芬奇牛頓伏爾泰，都不結婚！”
父母說：“你跟別人比什麽？”
她說：“你說人人都要結婚，不就是拿我和所謂‘人人’做比較？我舉出反例，你又不讓我比了？怎麽滴，規則都由你定，正話反話都讓你說了，那我說什麽？”
……
溝通不了，真的溝通不了！
最後，黎婭幹脆就擺爛。父母同不同意的，也拿她沒辦法，反正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想結婚。隻想談談戀愛，賺賺小錢，做個有錢有閑自由瀟灑的小富婆。
時間久了，黎婭還練就一身本領，不僅能張弛有度的應付父母，還生出一種抬杠的樂趣，看著老爸被氣的吹胡子瞪眼，心裏還暗搓搓的覺得怪爽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