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泥足深陷
黎舒連忙拍拍黎萱的後背:“萱姐,我們心平氣和地聊這個事兒,你聲音不要這麽大,剛剛就把鬧鬧嚇著了。也不要著急打斷我,聽我說,好吧?”
此時,黎舒的手機又亮起來。
她日常靜音,隻是瞥了一眼,沒有接電話,反手把手機扣在桌麵上。
“萱姐,我們先來聊聊你舉報的後果吧。”
“不管你是實名舉報,還是匿名舉報,你總要提交證據,對吧?到時候教育局真的下來調查,是不是就知道舉報的人是你了?是不是就知道鬧鬧有個很麻煩、很要事情的母親?”
“當然,我不是要阻止你保護孩子,鬧鬧是我的親外甥,我肯定是為他著想的。長遠考慮,這麽大點事兒,真的犯不著。”
“你自己也在社區裏幹,那些老頭老太太,動不動就舉報你們,你心裏好受嗎?人不是聖賢,也不是機器,大家都有自己為難的地方。那些麻煩的,難搞的,要事情的,是不是都得繞著走?”
“鬧鬧是學生,以後需要老師傳道授業的。一旦你給老師留下麻煩難搞的印象,老師為了自保,心裏也怕的。我就打個比方,萬一以後鬧鬧不寫作業,老師肯定要批評他,對吧?但一想到你這樣,管教得嚴格一點,就被投訴說針對孩子,那老師哪裏還敢管教?可能就隻是說幾句,實在不寫,老師也就不管了,也不敢多管啊。到時候吃虧的是孩子,學習成績肯定下降的。”
“我工作中就有同事遇到過,學生課業跟不上,老師好意抽課餘時間,幫學生補補,結果被家長投訴到校長那裏,說老師搞針對,課業布置得多,孩子沒時間休息睡覺。老師一片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也是會寒心的……”
“你要知道,用錄音筆這件事,是很恐怖的,萱姐。”
黎舒苦口婆心,說得口水都要幹了,飯也沒顧得上吃。
她也不知道黎萱聽進去沒有,但見她若有所思,卻又不甘心的模樣,隻怕心裏還惦記著怎麽舉報這件事。
果然,黎萱沒打算放棄:“小舒,罰站難道不屬於體罰嗎?”
黎舒在心底幽幽地歎口氣:“有時間限製,稍微罰站一下不算的。超過一堂課,四十分鍾,就不符合規定了。”
黎萱沉默。老師隻罰了鬧鬧十幾分鍾,就又讓他坐回來了。
“那我想想吧。”黎萱有些失望。
“萱姐,聽我的,別折騰。”黎舒語重心長地說。
同時,她一直覺得鬧鬧好動得有些異常。之前也沒怎麽在意,覺得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頑皮很正常。
再加上她教的是高中,學生已經長大了,學生問題主要是叛逆、早戀,小學生的主要問題她也拿捏不準,敏感度就不高。
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她想象中這麽簡單。
不過,當下黎萱情緒不穩定,不宜談這些,等下次挑個合適的時機,再坐下來好好和她談一談。
之後,黎萱就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問:“小舒,那我現在怎麽辦?總不能鬧鬧除了這樣的事情,就忍氣吞聲,什麽都不做吧?”
“老師和家長之間,就是缺乏有效溝通。你抽空去學校,找班主任了解情況。但是,你千萬不要說自己錄音的事情,切記切記,老師聽了,估計會有心理陰影。”黎舒千叮嚀萬囑咐。
黎萱自己也知道,心機深重會讓人害怕,她自己工作中遇到喜歡錄音留各種證據的人,也是後背發涼。
所以在張文斌問起時,她也有意避開真實目的,也是想維護自己的形象。如果不是發現問題,這件事她會爛在肚子裏,壓根兒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我怎麽問老師?”黎萱問。
“就說給孩子洗澡的時候,發現頭發裏有白灰,好像是粉筆之類的。來學校關心關心,是不是小孩子之間打架鬧矛盾呀,或者別的事情……總之就是要含蓄一點,首先是把事情弄明白,而不是去鬧!”黎舒繼續出謀劃策。
雙方有效溝通,才是對孩子都好的。
黎萱冷靜下來後,總算從瘋癲的狀態恢複正常。
這會兒,屋裏燒幹的排骨湯的焦臭味散去,黎舒才聞到一個濃濃的中藥味,她擰著眉頭問:“萱姐,你家誰生病了?怎麽好像有股子中藥的怪味?”
黎萱有氣無力地回答:“那個啊,我的。”頓了頓,“不是二胎一直沒動靜嗎?喝點中藥調理調理。”
“哦。”黎舒應了一聲。
吃完飯後,她看見老爸又給自己打了個電話。他們催得越緊,她就越發的不想去。
反正也已經遲到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去了。這樣也就不用道歉,省得尷尬。
就對黎萱說:“那我帶鬧鬧去寫作業,你收拾收拾。”
黎萱應聲。
收拾碗筷時,黎萱腦子裏全是黎舒說的話。
倒是有一點,點醒了她,且不說她現在這些證據,能不能讓老師卷鋪蓋滾蛋,就算老師真的滾了,她的惡名也留下了。
如果鬧鬧將來想轉班級,估計也沒有哪個老師敢收。
黎萱時而希望手裏的證據能多一些,坐實老師的罪過,時而又希望這一次已經是最過分的了,不願兒子在學校裏受到不公平的對待。
她心裏亂糟糟,什麽也想不清楚,平時處理事務的耐心和邏輯,在冠上“母親”的名頭後,全都為負數。
沒一會兒,葉曉燕的電話就打過來,問她:“萱萱,鬧鬧出什麽事兒了?”
“什麽什麽事兒?”黎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葉曉燕:“你大伯母的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說小舒在你家弄鬧鬧的事情,電話也不接。我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黎萱思量片刻,覺得還是不要告訴父母的好。
人多意見就多,到時候處理起來更加麻煩。
當下就說:“已經弄得差不多了,沒什麽事兒,你放心,我現在就催小舒趕過去。”
她此時才又意識到,黎舒過來時,是有另外的事情在身上的。
趕忙到兒童房,催她趕緊走。
“小舒,你到底是什麽聚餐?你爸媽急得,都打電話到我媽那裏去了。你有事兒,就應該先走,怎麽在我這裏耗這麽久?”黎萱怕到時候落得黎強的埋怨。
轉念一想,黎舒如果真的著急,做什麽還帶鬧鬧寫作業?這分明就是在拖延時間。當下心裏就有譜了。
黎舒躲不過去,隻好先離開:“沒什麽事。”
“不會是和施家的聚餐吧?”
黎舒不置可否。
黎萱笑:“說別人的事情,一套一套的,全是道理。輪到自己的,也開始犯迷糊。你還是早做決定,別拖到最後身不由己了。”
黎舒無奈地點頭。
她現在已經泥足深陷,無藥可救了。
*
遠處的城市燈光點點,猶如星宿般閃爍。黎舒一想到要麵對施展一家,心情就莫名煩躁起來。
她將車窗落下些許,夜風掠過縫隙,帶來一絲清涼,卻沒能讓她心情變好。
黎舒凝望著窗外,無力感將她包裹。
她之前看到一句話,中國大齡文藝女青年,一般都落得四種結局:孤寡,後媽,拉拉,出家。
她和黎婭多少帶了點文藝屬性,黎強原本是想培養大家閨秀,誰知道培養出兩個怪咖。
黎婭的結局基本上已經注定了——注孤生。
她又會是什麽結局呢?她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詞,居然是:出家?
出家好,廟裏給養老。黎舒自嘲地笑了笑。
想到這裏,開車又無聊,她隨意給黎婭打了個語音電話。
黎婭語調還是一貫的單刀直入:“說事兒。”
“沒事。”黎舒。
換做往常,黎舒真有什麽事兒,黎婭聽幾句就能猜到往後的內容,會膩煩地掛斷電話。今天黎舒說“沒事兒”,她反倒是耐心起來,沉默不語,等著黎舒接下去說。
“姐,你在幹嘛?”黎舒問。
其實是有事兒,想找個人聊聊天。隻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麽說。隻像一團哽在喉嚨的濁氣。
她剛剛撥電話時,手指在微信列表扒拉來扒拉去,能談心的也就兩個姐姐。
現在黎萱自己一腦門煩惱,她不好去打攪,主要是說了也能猜到黎萱會說什麽。
她可能沒有意識到,她打給黎婭,早已有了取向,想要從姐姐那裏得到毅然決然的勇氣,將自己拯救出泥潭。
“出差。”黎婭答時,聽筒裏傳來鍵盤聲,似乎還有一個男聲。
“和祈和頌?”
“要你管。”
“誰要管你,我隨口問問。”黎舒忽然想到什麽,又問,“姐,你還打架子鼓嗎?”
“倉庫裏落灰。”
“我也很久沒有畫油畫了。”黎舒東拉西扯,車子開得很慢,陸續被後麵的車輛超過。
黎婭還真就磨磨唧唧地和她聊了半天,一直到飯館才掛斷。
等上了樓,找到666包廂。
黎舒一進門,看見父母抱著胸坐在桌邊,臉色鐵青。連手機都沒玩,一副等著興師問罪的模樣。
“爸,媽。”黎舒一邊道歉,一邊走到桌邊坐下,“對不起,我來晚了。”
桌上殘羹冷炙,一片狼藉。看來吃得還算開心,至少表麵上開心,她也不知道父母是怎麽幫她圓場的。
“你知不知道我們等了你多久?”黎強語氣嚴厲,他喝了酒,臉上通紅。
“鬧鬧的事情耽擱了!”
“我們打電話問過,你已經從她家出來快一個小時,這麽久,你幹嘛去了?”
“我……剛剛路上堵車。”黎舒支支吾吾的扯謊。
“堵車?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會堵車?”母親在一旁插嘴道。
黎舒低頭看了看時間,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現在已經九點多了,確實不太可能堵車,又圓謊,“前麵有車禍,所以就……”
“閉嘴吧。這些話騙騙外人還可以,騙自己人有用?”父親狠狠地瞪黎舒一眼,見她低眉垂眼,一副做錯了事的乖順模樣,頓時也就不忍心再訓斥,揮揮手站起身,“愣著幹嘛?回家去吧!場麵都幫你兜住了,還和你生什麽氣!回家回家。”
黎舒暗暗鬆了口氣,她是最知道怎麽拿捏父母的,隻要裝可憐,一定可以蒙混過去。
“小舒,你真的應該好好反省一下,從小到大你就是最乖巧懂事,不用我多操心的……”黎強的聲音再次響起,絮絮叨叨起來,“好在施展喜歡你,一直在幫你說好話,說肯定是鬧鬧那邊的事情把你絆住腳了。不然,就你今天這種態度,你倆的婚事不得黃了?”
黎舒心想:黃了才好,我巴不得!
但她沉默,靜靜聽訓。
楊英華冷眼瞅著女兒的神情,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你們結婚以後,生兩個孩子,一個跟我家姓,一個姓施……”
“爸,我和施展才認識多久啊,你們就想著結婚了,哪裏那麽快……不得多相處相處?”
“小舒啊,施展這小夥子真不錯。女孩子結婚,還是得找個對自己好,知冷知熱的,這樣以後才不會受委屈……”
黎舒隻是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
*
黎舒沒有參加家庭聚餐,雖然名義上是有正當理由的,但還是讓施家心裏不舒坦,頗有微詞。
回去的路上沉默良久,施母總算沒忍住,問:“兒子,你和小舒到底相處得怎麽樣?有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當然啊,媽。肯定很好的呀,你兒子又不傻,是不是互相喜歡還不懂啊?”
施父皺起了眉頭:“可是黎舒今天為什麽不來?怎麽也要露個麵吧。”
施展笑著道,“鬧鬧是她親外甥,她又是做老師的,肯定著急。”
施家父母還是有些擔憂。
施展沉默了一會兒,解釋:“爸媽,你們這麽想。小舒優不優秀?樣貌,學曆,性格,工作,哪個不好?”
“這個確實不錯。”
“你看,又是老師,往後孩子的教育就不用操心了。”
施家人點點頭,硬件是沒得挑的。
施母放下心來:“隻要你喜歡,我們肯定支持的。要不早點把婚事訂下來?”
雖然施展說得天花亂墜,施母也不會被輕易蒙騙,兩個人感情好不好,她還是看得明白的。
不過施展分析得也有道理,黎舒確實是個不錯的兒媳婦,如果能進門,再好不過。
隻是,心裏總覺得有些變數,想著早點訂婚,省得夜長夢多。
女人嘛,結了婚生了孩子,心就安定下來,哪怕婚前有些不滿意的,也會漸漸包容。
女人結婚,哪有嫁得十全十美,方方麵麵都滿意的?她是過來人,這麽一琢磨,也能接受黎舒的態度了。
施展聽說要訂婚,立馬接過話茬:“好的呀。爸媽,你們抽空和叔叔阿姨商量一下。訂婚宴,就我們這邊來操辦好了。”
“那肯定男方來。不過,第一個孩子必須得姓施。萬一小舒生一個,不想生了,豈不是麻煩,這點不能退讓……”
月光輕柔地灑在大地上,勾勒出行道樹高聳的枝椏。間或遇到一棵枯死,還沒來得及換掉的,那枯枝像伸出來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