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救命恩人

黎萱回到家,邊換鞋邊朝屋內望,隨口喚了一聲:“老公。”

沒人回應,但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老公,你回來啦?”黎萱走到浴室門口,確定張文斌已經聽見她說話了,但就是不想回答,估計在生悶氣。

其實,他有什麽好生氣的呢?不就是她和姐妹喝酒,沒跟他說嗎?平時生活裏裏外外大多都是她在弄,偶爾在外麵放鬆一下怎麽了?

黎萱也一肚子牢騷,但她並沒有發作,而是靠在門外,好聲好氣地和張文斌說話:“老公,你睡衣拿了沒有?我去幫你拿。”

浴室裏的水聲停止了。

“拿了。”張文斌悶悶的聲音響起,隨後拉開門。

黎萱笑著道歉:“老公,我剛剛喝完酒回來。就一瓶雞尾酒,老公,”

張文斌往前臥室裏走,猶豫一下才說:“那你為什麽撒謊?”

“我也沒想撒謊……隻是懶得解釋嘛。”黎萱也沒說,我在加班什麽的,隻是張文斌以為她在加班,她隻是沒有反駁罷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麽想是在強詞奪理。但是,自從結了婚,她發現就沒了自由,好像她的身份不再是“黎萱”,更多的是“張嘉木的母親”,“張文斌的妻子”,然後甚至是女兒,兒媳……最後,才是她自己。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她下班後不去接孩子放學,心裏還生出了愧疚感。

所以,在張文斌問她是不是在加班時,她不想否定。這好像是一針安慰劑。

“怎麽懶得解釋了?”張文斌還是不滿,“你偶爾有聚餐,這沒問題呀,咱們好生商量,最好時間錯開。今天鬧鬧都沒接……”

“老公,別生氣了,我下次一定。”黎萱轉移話題,“老公,下午我又被老師叫學校去了,說鬧鬧上課不注意聽講,還影響別的同學上課。你說,會不會是老師不喜歡鬧鬧,所以怎麽看他都不順眼呀?”

“應該不至於吧?”張文斌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黎萱:“怎麽不至於?老師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的,我在網上看到過很多老師針對學生的事情……”

黎萱見張文斌不再追究她撒謊的事情,鬆了一口氣。她心中有委屈有埋怨,原本可以和張文斌吵幾句嘴,再指責他不懂體諒人,將問題都甩到對方身上去……但她沒有。

從小到大,她最煩的就是吵架,可能是聽慣黎舒和黎婭動不動就互懟幾句,她和事佬當慣了,遇到事情第一反應都是解決問題,而不是發泄情緒。

兩人聊了幾句關於鬧鬧的教育問題。張文斌對老師有著樸素的信任,黎萱則打了個問號,打算等慢慢回來後,再好好地問問他學校裏的事情。

一場家庭風波在黎萱的主動示弱下,悄無聲息地化解。她也去洗漱,出來看見床被已經鋪好,一個錦盒放在床中央,而屋子裏不見張文斌的人。

“老公?”

黎萱喊了一嗓子,將錦盒打開,隻見一條四葉草項鏈靜靜地躺著。

“喜歡嗎?”張文斌從門後出來,“我看這項鏈在你購物車裏放了一年了。老婆,你辛苦了。”

他知道黎萱平時事業家庭兩頭顧很累,別人都羨慕他娶了一個嫌棄,所以總想著做些什麽哄她開心。黎萱撒了一個小小的謊,也不想追究。

“浪費錢。”黎萱沒好氣地說,手腳誠實,已經在試戴了,“好看嗎?”

“好看。”張文斌傾身上去,摟著黎萱的腰肢。

自從生完孩子後,黎萱肚子上長了一圈贅肉。當年生鬧鬧時,把她折騰得不輕,疼了七八個小時,然後臍帶繞頸,又轉了剖。

她躺在手術台上,感受到了傳說中的瀕死體驗。打了麻藥後,雖然沒有痛感,卻並不是沒有知覺,她能感受到刀片在皮膚上劃拉的麻麻的感覺……

傷口恢複時,她又有增生,長出了多餘的肉,凹凸不平很難看。

“今天鬧鬧不在家,我們動作終於可以大一點了……”張文斌激動地搓搓手。

黎萱笑著用力捶他肩膀一下:“說什麽渾話!”

“我加把勁,爭取早日懷上二胎。”

窗外的月亮害羞地躲進雲層。

*

黎舒難得喝酒,一點低度數的雞尾酒就讓她頭腦發昏。

微醺後好似有一柄情緒放大鏡,讓她這些日子壓抑在心中的憤懣都如同泉水般冒出來。

還有從小到大的“乖孩子”的枷鎖,讓她有深深的無力感。

黎舒呆呆地看了烤盤裏僅剩的魚骨架,還有旁邊多出來的幾個瓶子一會兒,然後站起身往外走。

黎婭和黎萱走了之後,她情緒不佳,獨自一人坐著喝悶酒。老祖宗誠不欺我,借酒消愁愁更愁,她心情更加不好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黎舒覺得人活著很沒意思,特沒勁兒。每天像個可有可無的螺絲釘,做著枯燥乏味,周而複始的生活。

她每天都戴著麵具生活,要表現得很開心,不能讓父母擔心……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她來人世走一遭到底有什麽意義?

毫無意義。真的,個人的渺小和局限,讓每個人都顯得可有可無。毫無意義。

黎舒走在車水馬龍的街上,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變得模糊起來。她隻是一個被父母操控,掙脫不了枷鎖的提線木偶,她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塵埃……

不知不覺,黎舒走到長橋上,她站在欄杆邊,看著滔滔不絕流淌的河水。

河水在流淌,有船隻開過時水波粼粼,浪花拍打在岸邊有脆響……但它又是那樣深邃而沉默,宛若古老的枯井靜靜端坐。

黎舒凝視著河水,有些晃神。活著好沒意思,好沒勁兒呀。她心裏想。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小時候,她還會想想長大了想過什麽樣的人生,後來習慣性被父母安排,漸漸也就不想了。她現在就像一隻纏繞在蛛網上,掙紮的力氣即將要耗盡的飛蛾。

“下來吧,下來吧。”黎舒感覺河水在召喚她,讓她下去。

跳下去以後,一切都結束了吧?無聊透頂的人生也結束了吧?她不用再繼續活著混日子,湊數了吧?

黎舒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已經不受控製地往河邊的圍欄上挪動。

就在她想翻身跳下去時,一個陌生男人路過,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黎舒才乍然回神。

她望了望泛著漣漪的河水,又望向不知時有意還是無意,撞了她一下的男人。

正好此時,男人也回頭望她。男人的雙眸沉靜深邃,宛若幽潭,神色平淡,帶著深深的疲倦。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黎舒莫名就覺得,他並不是無意撞她的,好像看透了她生出的輕生的念頭,所以撞她一下,救她一命。

也確實救了她一命,因為黎舒在意識到,剛剛自己想從橋上跳下去自殺時,她應該比任何人都心驚。之前的自己,好像鬼使神差了似的……

黎舒望向已經走遠了的男人的背影,有些遺憾剛剛沒和他說話,如果將來還有緣分相遇,一定要跟他道謝,這可是救命之恩。

黎舒這麽想著。盡管就算她跳下去,在街頭還算熱鬧的時候,隻怕也死不掉,隻是到時候就會上社會新聞,成為她之後人生的一個汙點,或者是一個笑料。免她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個陌生男生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家這麽好麵子……如果事情發生,黎舒都不敢往後想。

之前有人跟她說過,如果真心想結束生命,可能會選擇三更半夜,或者窮鄉僻壤,絕對不會讓自己有獲救的機會……

她也在新聞裏看到過,有家庭主婦喝醉了酒,站在橋上要輕生,因為失去生活圈子,失去工作,每天就是圍繞家裏那點事情,同時對家庭的付出還不被認可……但是就醒了就覺得荒唐,完全沒有要自殺的意思。

黎舒開始往家裏走。她應該還沒有醉到借著酒勁宣泄情緒的地步,同時,她除了心驚自己居然有輕生的想法外,對覺得人生無趣,毫無意義絲毫不動搖。

她就是覺得個人的生命毫無意義。

“我可能生病了。”黎舒在心裏想。

幾乎每年學校裏都會有孩子因為心理疾病失去生命,有些是壓力過大,有些是抑鬱症,有些是考試成績不理想……

黎舒回到家,父母已經休息了。她輕手輕腳地洗漱,剛從客衛出來,看見楊英華披著睡衣站在門口,似乎正等著她。

“媽,你怎麽還沒休息?我把你吵醒了?”黎舒有些驚訝。

“沒有。有些事情想問問你,原本是已經睡了,聽見聲音又起來了。想問問你和施展相處得怎麽樣了。”楊英華倚靠在門框。這會兒,“罪魁禍首”黎強正在呼呼大睡,原本是他來問的,但因為需要早起,就把任務交給妻子。

楊英華眼神裏透露著關切,“你和施展相處得怎麽樣了?”

黎舒心中微微一顫,無力感蜂擁而來。

她知道父母對施展抱有很大的期望,也期待她早日成家。但她對施展確實沒有感覺,或者說他們倆並不相愛。

之前,黎舒從來沒有研究過,施展對自己到底是怎麽樣的感情,她也不在乎。

但是,在試圖認真和施展相處過後,她有了一個驚訝的發現——別看施展對她又周到體貼,對她父母又熱情討好,但他應該同樣不喜歡她,或者說,並不是真正地喜歡她,喜歡她這個人。

畢竟,黎舒和施展年紀都不算小了,恰逢適婚年齡。施展如果喜歡黎舒,應該喜歡的是“她要模樣有模樣,要學曆有學曆,方方麵麵都很滿意”,這是相親時,介紹人對她的描述。

施展對她的喜歡,僅限於“錯過了這樣的優質相親對象,往後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所以,在黎舒百般表達不合適後,他還要一廂情願的努力。

要如何向母親說出實情呢?黎舒不知道。

首先,在父母的觀念裏,“愛情”並不是婚姻裏的必需品,“麵包”才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也許他們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

其次,他們認為感情是相處出來的,往後都會變成親情,開局如何並不重要。也許大部分的婚姻都會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裏磨成親人,不再是愛人。也有無數例子。

黎舒忽然意識到,讓她變得如此優柔寡斷,糾結內耗的,竟然主要是因為她太沒有主心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才讓父母有機可乘,推著她做一些不甘不願的事情。

如果換成黎婭,她一定會說:“你說的有道理,但不適合我。”因為黎婭知道自己想要去往何方,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黎舒遲疑了一下,隻是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們……還好。”

楊英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閃爍其詞,問道:“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黎舒緘默不語,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不想讓母親擔心,但是內心的矛盾讓她感到無法開口。

楊英華見她沉默,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心事。從小到大,別人都隻看到小女兒乖巧懂事,但知子莫如母,她太清楚小女兒愛藏心事的性子,如果不願意說,是怎麽問都不會開口的。

她隻是溫柔地拍了拍黎舒的肩膀,說道:“如果你有什麽想法,一定要跟媽說,千萬不要勉強,知道嗎?”

黎舒抬起頭,對上母親關切的目光,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她心裏的疲憊感慢慢淡去了一些,勉強勾起嘴角:“知道了,媽,你快去休息吧。”

父母愛她,關心她,為她好;她也同樣愛父母,不願讓他們傷心失望。這些血緣牽絆,在有時候會變成一張密密織織的網,籠著所有人沉淪,溺死。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房間裏,投下斑駁的光影。

良辰美景,今夜無眠。

黎舒躺在**,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心裏亂糟糟的,怎麽也睡不著。

上半夜腦子還算清醒,走馬觀花地閃過無數畫麵。

下半夜腦子開始混沌,間或小睡一會兒,以為能是個整覺,她一看手機,不過過去十幾分鍾。

黎舒想,失眠真讓人痛苦,是一種慢性的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