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的方式

事實上,黎舒回到家,也沒能和父母攤牌。因為一進門,父母望向她的眼神曖昧不明,仿若烙鐵一般落在皮膚上,讓她頭皮發麻:“你……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黎強:“剛剛約會回來?”

黎舒???

楊英華:“怎麽不再去看個電影?回來這麽早幹嘛?”

黎舒???

還有這樣做父母的?女兒回家早還嫌棄。

黎舒:“爸媽,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黎強:“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萱萱都跟我們說了,你晚上和小施約會,還托她去買了領帶。下回禮物還是要自己買,小施才能感受到你的用心。”

不是禮物,是回禮!黎舒悔不當初,昨天就不應該讓黎萱代勞,就算讓她代勞,也應該說清楚事情緣由,不然也不會鬧出烏龍。

“爸媽,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這樣。我已經和施展說清楚,兩人不合適的。”

黎強一愣:“哪裏不合適?我剛剛還問過,說你們相處得很好的呀!小舒,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眼高手低,挑三揀四。再挑到最後什麽也剩不下。”

楊英華也跟著勸道:“是啊小舒,你爸說得有道理。你要知道,好男人在市場上是不流通的,一被人逮到,就不肯鬆手對呀!小施不錯嘞。”

黎舒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逃回房間。

她想著,既然已經和施展說明白,應該是他還沒來得及和家裏人攤牌,所以才會造成如今的誤會。

當下也不適宜和父母對麵對抗,得用上緩兵之計。等施展那頭說明白,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

淩晨三點,黎強睡得迷迷糊糊就起床,去了蝦塘。這些蝦塘原本是稻田,挖深後改成蝦塘養蝦的。

蝦塘籠罩在一抹寂靜的黑暗中,沉寂如同眺望寒山,擾動令人深思的空洞。星光點點,猶如破碎的夢痕灑在塘麵,舉目望去,塘麵反射零零星光,蝦塘一望無際,間或看到幾個和他一樣早起的養蝦人在勞作,形成了一幅蒼茫的畫卷。

塘邊,佝僂的身影投在長滿青苔的舊石上,是養蝦人辛勤與希望的剪影。他們以一汪水為牢,以月色為伴,守著賴以為生的一方天地。

蝦塘邊田埂交叉的地方比較寬敞,會有人修建幾平米的小房子,偶或累了,躺在裏頭修整,也可以放點工具。

黎強把電三輪停在路邊,腦門上的頭燈照出暖黃的光柱,一甩腦袋,在漆黑空曠的田野掃出幾道激光。

他熟練麻利地把蝦籠從蝦塘裏扯出來,倒進半人高的大水桶裏。蝦籠裏有格子,有過濾的功效,大蝦留在籠子裏,小蝦米能漏出去。這青蝦又嬌氣,上了岸就容易死,他將蝦收上來後,得趕緊去菜市場外麵的三岔路口,讓蝦販子收走。

“水草也長了,要割了。”黎強將蝦籠放回塘裏,卯足了勁兒提著大水桶往路邊的電三輪走去。

平時蝦塘是他和大哥黎凱一起打理,還租了幾塊稻田,能夠多養些。兩個人輪流幹活,才有時間休息。不然他現在一把年紀,再起早貪黑的,身體實在是熬不住。

黎強開車到三岔路口算是晚的,已經停滿各式各樣的車子。三輪車,麵包車,電瓶車。有賣魚的,賣黃鱔的,賣甲魚的……都是些當地的養殖戶。半夜十二點一過,早市就要開場了,來一撥走一撥,陸陸續續要到四五點才會結束。

收上來的青蝦不會全部賣給蝦販子,要留夠妻子在菜市場散賣的分量。散賣價格要貴得多,但麻煩費事兒。收蝦的販子有幾個熟識的,沒多久就賣掉。他收拾收拾回家吃飯。換做往常,他還能有時間睡個回籠覺,但今天得去看看老爺子。

放下碗筷,黎強帶上早飯,騎著小電驢去老小區。平時老爺子起得早,他敲了敲門:“爸,你起了沒?吃早飯了。”

但屋裏沒聲音。

黎強像是驚弓之鳥,生怕他出什麽事,連忙拿出鑰匙開門,掃視一圈,屋子裏哪裏還有人影兒。

沒洗的碗筷全部堆在水池裏,平時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也亂糟糟地甩到床尾。

“嘿。”黎強心中頓時解除警報,這看起來不像是有事兒的樣子,反倒像是被放出籠子的野狗。

這點上,他倒是有幾分共鳴。如果不是楊英華整天念叨,又愛幹淨,誰願意天天換襪子換**;反正都是自己的碗,他可以不用洗,下一頓接著吃。

到底是沒看到老爺子人,他將碗筷洗好後,準備再出去找找。

下樓遇見熟人,隨口問了一句:“大爺,看見我爸了沒?”

“河濱公園跳廣場舞呢。”

黎強隻能再去找他。到河濱公園隻見老爺子摟著一個穿著紅色小短裙,燙著小卷發的老太太跳交誼舞,小手一拉,那圈轉得不要太圓溜。

他站了好一會兒,老爺子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一曲跳完,老爺子滿麵紅光地走過來,還和老太太約下次。

“爸。”黎強叫。

黎鵬程揉揉肚子說:“你怎麽有空來找我?”

“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別擔心。婭婭也怕我……”他沒說後麵的話,估摸著是怕他傷心,給他找點事情做,“還給我定了短途旅行的團,明天一早就走。”

“婭婭?什麽時候?”

“就昨天啊。怎麽,沒跟你提?”

“我現在和她得個把月才見得上一麵,平時電話也沒有一個,去哪裏提。”

“她從小就獨立。我回家吃飯了,你也回去吧。”

黎強見老爺子確實沒什麽事兒,加上瞌睡,眼皮重若千斤,就沒跟過去:“我給你買了早點,放在桌上,你回去記得吃。還有,平時吃完飯,碗筷得洗洗,堆水池裏不衛生。還有,隔夜飯菜也不要都放冰箱,吃了致癌的。”

他說這些話不見得是真心的,隻是平時聽楊英華嘮叨慣了,張嘴就來。

“這都是女人的活,我不愛幹。”

黎強心裏咯噔一響,老爺子這是什麽意思?是想找個保姆照料,還是想續弦?

母親屍骨未寒,他還不敢多問,隻另說:“那你要自己學會呀,總不能我天天去幫你洗碗吧。”

“不用不用,你回去吧,我現在身體還硬朗,輪不到你們天天盯梢似的盯著。”黎鵬程把兒子攆走了。

黎強回家後,楊英華正在洗漱。

他這一路都還在琢磨老爺子的話,一時間也沒琢磨出味兒來,倚靠著洗手間的門框,忍不住牢騷:“你說,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你會怎麽樣?會不會跑廣場上去拉著個老頭跳廣場舞?”

楊英華一臉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問這個幹嘛?”

“我就問問,你回答。”

“我覺得是個好主意,等你走了以後,我考慮考慮。”楊英華笑起來。

“你都不傷心?”

楊英華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回到家還有有做不完的家務,辛勞一輩子。你一走,我難得有自己的時間,還有機會為自己活,高興都來不及。

做夫妻這幾十年來,心裏多少是有點怨的。但這話既不能說出口,也不能深思,多半是氣話。隻是訕訕道:“傷心又能怎麽樣,也不能把人從棺材裏拉起來。日子得繼續往下過,你也不希望我天天對著你的遺像以淚洗麵吧?”

黎強好似恍然大悟,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怎麽忽然問這個?”

“我不是去看爸嗎?你猜他怎麽著,摟著老太太廣場舞跳得歡。還跟我說,洗碗做飯這些事兒,是女人幹的,他不愛做。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能有什麽意思,大男子主義唄。回家大爺當習慣了,媽一身勤勞,這一走,他肯定不適應。”

“真這麽簡單?”

“不然,你以為呢?”

“你說,爸會不會是暗示,讓我們給他找保姆。或者,以後要領個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回來,做我後媽吧?”黎強已經是可以抱孫子的年紀,忽然要喊人“後媽”,還真說不出的別扭。

楊英華無語,斜斜地睥睨他一眼。

黎強還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英華,咱爸咱媽感情沒問題吧?他背地裏,沒偷偷摸摸地找過別人吧?”

“你瞎說什麽!”楊英華狠狠地拍黎強臂膀一下,“媽剛走的時候,爸偷偷哭得眼睛都紅了。有個說法,越是傷心,就越是不表現出來。剛剛那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可不要當著別人說,多難聽。”

“那當然,我也就在你麵前說說。”

“我真的發現,黎強,你這人有時候比菜市場的大媽還要八婆哦,怎麽會這麽想爸呢?”

“那我這不是為了提前做好準備?要是他真要另找,我做兒子的,也不能攔著。但我得幫忙把關呀。”

楊英華越發無語。她收拾好去菜市場開攤,黎強回房間裏睡回籠覺。

此時,黎舒稍稍有點動靜,準備起床了。

一家人雖然同住,但因為生活作息完全不同,能湊到一起吃早飯的機會並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