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誘餌與枷鎖

十一月一日上午七點四十一分,刑警大隊羈押室內。

這是刑警隊用來扣押犯罪嫌疑人的地點所在,隔壁就是提審室。嫌疑人在接受審訊之前,一般會在這間屋子裏先關押一段時間。現在屋子裏孤零零地坐著一名男子。他的右手被一副手銬連在了特製的犯人椅上,看起來應該是一名剛剛被捕獲的嫌疑人。

不過他的衣著神態似乎又難以和嫌疑人的身份吻合起來。此人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紀,一身名牌穿戴,青春時尚。雖然是被銬在椅子上,但他仍然保持著一種非常瀟灑的坐姿:蹺著二郎腿,上身傾靠在椅背上,夾克拉鏈很自然地敞到了胸口以下,那副做派不像是被羈押,倒像是在咖啡館中等待和美女約會一般。

羈押室內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一套木質桌椅之外,最顯眼的就是西側牆上的一麵碩大的鏡子。那年輕男子正麵向鏡子,他看著鏡子裏自己英俊的容顏,頗有一種自戀般的欣賞感覺。

而在鏡子的背麵也站著兩個人。不過當他們看向鏡子的時候,目光卻能夠穿透鏡麵盡覽羈押室內的全貌。原來這是一麵特製的單透鏡,裝在這裏的目的正是為了讓室外的警察能夠觀察到室內嫌疑人的一舉一動。

“這小子真他媽的能裝。”鏡子後麵兩人中的那個瘦弱男子說道,“我看到他那副欠扁的樣子就想衝過去踹他兩腳。”

說話的人其貌不揚,和羈押室裏的男子比起來,他給人的感覺甚至有些猥瑣。不知是不是在容貌上自慚形穢的原因,他現在看著被銬在椅子上的那個帥哥,眼神中充滿了厭惡和敵視。

另一名男子看起來要年長一些,他對同伴的激烈情緒不為所動,隻顧用銳利的目光看向室內,在認真觀察了一兩分鍾之後,此人以結論般的口吻說道:“這家夥知道這是塊單麵玻璃。”

“哦?”瘦弱男子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怎麽知道的?”

“從他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來,他並不隻是在照鏡子,他的目光很明顯想要找出鏡子後麵的某些東西——當然他不可能看見,但這種下意識的動作表明他完全清楚這麵鏡子的玄機。這也能解釋他為什麽要擺出一副可惡的做派:他是在向我們挑釁示威呢。”

瘦弱男子按照同伴的指點研究了片刻,然後他無奈地搖著頭:“唉,我是看不出你說的那些名堂……研究人真是太複雜,像我這樣的人,看來就隻能和計算機打打交道——那個世界不是1就是0,簡單得很。”

說話者在計算機領域的成就倒是很難有人比得上,他正是省公安廳網監處的技術專家曾日華,而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中年人則是剛剛上任的省城公安局刑警隊長——羅飛。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羅飛此時問道。

曾日華咂咂嘴說:“那還真是費了一番周折呢。本來我想,像這樣的網絡記者,隻要找到他們的老板,那肯定就能把他揪出來了。可是沒想到這家夥根本沒有老板!我去了上傳那段視頻資料的網站,網站也不知道這家夥的身份。他們隻是在網上聯係,那家夥在收到網站付給他的大筆酬金後,就把相關資料發了過來。於是我又去查他收款的賬戶,居然是用假身份證辦理的。”

“哦?”羅飛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他的警惕性還挺高的?”

曾日華點頭道:“那可不。這家夥也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什麽好事。他在網上用的筆名叫作‘甄如風’,涉及好幾起無良采訪以及侵犯隱私權的報道,早已是臭名遠揚,甚至有當事人要雇傭黑道對他進行報複。所以他才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吧?”

“惡人自有惡人磨。”羅飛看了眼屋內的男子,話中有話地說道。

曾日華則繼續自己的思路往下講述:“後來我就鎖定了他經常上網的那幾個賬號,對全市的計算機網絡進行監控。大概淩晨四點多鍾的時候,他的QQ在市中心一家洗浴中心的休閑大廳內登錄上線。我立刻帶人趕過去,把他堵了個正著。”

羅飛注意到男子額頭上有些瘀青,便轉頭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打他了?”

曾日華尷尬地撓撓頭,然後擠著笑說:“這個王八蛋,誰不想揍他兩下呀?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推推搡搡要動手,我當然就沒客氣。嘿嘿,你別看他人高馬大的,要跟我打根本不是對手。”

羅飛笑著搖搖頭,他知道曾日華雖然是個文職,但論格鬥也是一把好手。當時慕劍雲被鄧驊的手下綁架,正是曾日華單槍匹馬救下的。屋子裏的那個家夥這次隻怕是沒少吃苦。這件事雖然違反了警方的紀律,但自己作為專案組長,也隻能一笑而過罷了。然後他又將話題引向正軌:“他的身份履曆查清楚了吧?”

“他叫杜明強,二十六歲。來自貴州山區。這是他的身份資料,已經核實過了,沒有問題。”曾日華一邊說,一邊將打印出來的一份戶籍資料遞交到羅飛手中。

羅飛快速而又認真地將那份資料掃了一遍,然後吩咐道:“把他帶到審訊室吧,我先給他做做鋪墊。”說話間,他又抬腕看看手表,“嗯,現在七點四十五分,你通知大家,八點半在會議室開會,我們討論一下詳細的計劃。”

“好的。”曾日華答應一聲,出了監控室。片刻後,羅飛便看到他的身影又進入了羈押室內,屋內的杜明強立刻轉頭瞪著來人,目光中充滿憤怒的意味。

這個曾日華,看來抓人的時候下手不輕。羅飛在心中暗暗掂量著:如果杜明強因此對警方產生嚴重的對立情緒,會不會對下麵的計劃帶來負麵影響?

無論如何,這個杜明強看起來都不是個容易控製的角色。一會兒和他交鋒的時候,可不能太過隨意了——帶著這樣的想法,羅飛也離開了監控室,到審訊室內先行等待起來。

沒過多久,曾日華就把杜明強帶到了審訊室內。這兩人的身高差了有多半頭,但曾日華一手扣住杜明強的胳膊,卻能令對方毫無反抗之力。不過杜明強嘴上可沒閑著,他一路憤憤不平地叫嚷著:“你們憑什麽抓人?憑什麽打人?我要投訴!”

“嚷什麽嚷,給我老實點!”曾日華手腕發力將他摁倒在審訊椅上,那椅子有個帶鎖的木板,橫亙在杜明強身前時,便形成了一個簡易的牢籠。

羅飛衝曾日華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轉身離去並且帶上了房門。

此刻屋內隻剩下羅飛和杜明強二人。羅飛也不急著說話,他凝起目光開始在更近的距離內觀察起對方來。

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個帥氣的小夥子。他留著一頭濃密的長發,臉龐消瘦有型,鼻梁尖俏挺拔,他的嘴角也有著剛毅的線條,微微輕挑起來的時候,便露出一絲驕傲而又不羈的神色。

當然,令羅飛印象最深的還是對方的眼睛。那雙眼睛不算大,但是黑白卻非常分明。現在那兩隻黝漆般的黑瞳孔正直直地對著羅飛——他的主人也在認真打量著自己麵前的對手。

這果然是個不好對付的家夥——羅飛印證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他不願再給對方過多的準備時間,於是開口問道:“你叫杜明強?”

“你是什麽人?”杜明強不答反問,同時他強調說,“我懂法律,你有義務首先向我表明你的身份。”

“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羅飛。”羅飛一邊說還一邊掏出證件來,“你需要看一下嗎?”

杜明強愣了一下,他的目光隻是停留在羅飛的臉上,對那證件卻沒有什麽興趣。

“刑警隊長?”片刻之後他困惑地問道,“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羅飛不說話,他拿出一支MP3按下了播放鍵。一個男子的聲音隨即響起:

“按照你的敘述,那個殺手饒過了最後的女生,是因為你終於砍下了自己的手,你找回了做人的勇氣,承擔起了做老師的責任,是這樣嗎?”

這正是在網上引發瘋狂點擊的吳寅午自殺前的訪談音頻。因為上傳者刻意對語音進行了變頻處理,所以那聲音聽起來多少有些怪異。

聽完一句話之後,羅飛便終止了MP3的播放,同時他問道:“這個說話的人就是你吧?”

雖然音頻已經停止,不過後續那些令人氣憤的對話內容早已被羅飛記在心中,現在他滿腔的憤怒情緒正通過目光滲透出來。

杜明強沒有立即回答,他那黑亮亮的眼珠在眼眶裏輕微而又快速地轉動了兩下。這個細節立刻被羅飛捕捉到,於是後者又冷笑著補充說:“你沒有必要想太多。已經到了這個地方了——你明白嗎?”

杜明強飛眼瞥了一下羅飛,雖然明白對方是有備而來,但他還不願輕易放棄。於是在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後,他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也許我該叫你的網名:甄如風,這能幫助你想起很多東西。”羅飛正色說道,“我們已經查到你上網用過的所有賬號,你接收網站酬金的銀行卡號等等……在你的住處我們還提取了一部手提電腦,我想那裏麵一定也保存著很多有趣的資料吧?”

羅飛說話的時候,杜明強便抬起頭看著對方,而他臉上無辜的表情則隨著羅飛言辭的深入而逐漸消退,當得知自己的手提電腦也已落入對方手中之後,他知道抵賴已毫無意義,於是咧嘴承認道:“好吧。那個人就是我……那段音頻文件也是我放到網上去的。”

羅飛應了句:“很好。”他把MP3收起,目光凜凜地盯著杜明強。後者卻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直到被對方的眼神逼得實在沒辦法了,他才嚷嚷起來:“是我又怎麽了?我犯法了嗎?你們憑什麽抓我?”

羅飛仍隻是看著對方。

“嘿嘿。”杜明強忽然笑了,“也許是我妨礙了你們破案?尊敬的刑警隊長,那個叫作Eumenides的殺手很不好抓吧?就算這樣,你們也不能把怨氣發泄在我身上啊!”

羅飛胸口有些發悶,怒火上湧。不過他很快明白對方說那些話的目的就是想要激怒自己,於是便又冷靜下來。他開始瞪視著對方,然後緩緩地說道:“你沒必要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因為真實的情況我們都很清楚,你逼死了一個教師,一個老人!”他的嗓門不大,但每一個字卻都擲地有聲。

小小的審訊室內氣氛變得凝重起來,杜明強的神情也因此收斂了一些。沉默片刻後,他搖著頭歎道:“吳寅午是自己自殺的……和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一個記者……”

“記者?”羅飛忽然插話問道,“你有記者證嗎?”

出乎羅飛的意料,這個問題似乎打中了杜明強的痛處。小夥子臉“騰”地一下漲紅了,某種情緒在他體內醞釀著,從最初的尷尬,漸漸轉化成憤懣,那憤懣繼續累積,最後又變成滿腔怒氣爆發出來。

“我沒有記者證,但這並不妨礙我成為一名優秀的記者!”他振振有詞地大聲說道,“證件算什麽?那隻是無能者的遮羞布而已!我是一個天才的記者,我根本不需要用證件來證明自己!”

看著對方激動的樣子,羅飛心有所動。他一直認為杜明強隻是一個販賣隱私的逐利者,沒想到這家夥竟還真的以記者自居。而沒有記者證看來就是他不齒於人的心病了。回過頭想想,當萬峰賓館血案發生之後,大批持有合法證件的記者曾蜂擁至醫院,想要采訪吳寅午但無一如願。而這個山寨貨色卻能蒙過現場的值班護士,搞出了那麽一份轟動網絡的訪談音頻。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倒的確具有成為記者的天賦。

可惜的是,一個人若想有所成就,天賦也隻能排在所需條件的第二位,最重要的還是品行——這是羅飛一貫以來的觀點。

就像眼前的這個小夥子,他即便真的具有成為記者的天才,但他肮髒的道德操守終究會讓其淪為人人唾棄的角色。

不管怎樣,現在總算找到這家夥的心理弱點了。羅飛收回思緒想到,他決定進一步去刺激刺激對方,於是他換上一種輕蔑的眼神看著對方:“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些沒用的東西。既然你沒有記者證,那麽你的行為便屬於無證采訪。”

“無證采訪,好吧好吧……”杜明強喃喃地念叨著,他的情緒在慢慢地平複,顯然沒有再受羅飛所激。片刻後他反而翻眼看著羅飛,怪聲怪氣地問道:“怎麽了,現在刑警隊隻能管這種檔次的案件嗎?”

“違法的事情我們都可以管。”羅飛用冷冷的話語反擊著對方,“而你不僅涉嫌無證采訪,還涉嫌假冒警察,同時,我們在你的手提電腦裏查到了非法瀏覽色情網站的記錄……你的這些行為都觸犯了法律,警方有權羈押你,並對你施行治安拘留的處罰。”

“治安拘留?”杜明強看著羅飛,他眨了眨眼睛問道,“幾天?”他的神態和語氣絲毫沒有慌亂的感覺,反而透出種如釋重負般的解脫。

羅飛很清楚對方的心態:被警方如臨大敵般擒獲,又是刑警隊長親自提審,這個家夥雖然表現得很強硬,但心裏難免發虛。可一番激烈的言語交鋒之後,自己麵臨的處罰原來僅是治安拘留而已,他此刻一定是長出了一口氣。

這也正是羅飛刻意要營造的效果:一個人的情緒出現波動的時候,他的思維能力和防禦本能肯定會大大地降低。

是時候引導對方去經曆下一個波峰了。

“事實上,我們並不準備拘留你。”羅飛眯起眼睛,目光因此而顯得更加精亮,而他陰沉的語氣似乎在預示著什麽可怕的事情。

杜明強感受到了那種非同一般的氣氛,他皺起眉頭問道:“那……你們想怎麽樣?”

羅飛沉著臉不說話。杜明強等待了片刻之後,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提高嗓門自己給自己打氣說:“現在是法製社會,你們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法律依據的!”

羅飛“嗤”地輕笑一聲,道:“現在你知道講法律了?可你自己違反法律的時候,為什麽不想想後果呢?你知不知道,你在逼死吳寅午的同時,也把自己拖進了一場危險的遊戲。”

杜明強看起來不太明白羅飛的意思,他躊躇著反問道:“你什麽意思?”

羅飛打開麵前的一個文件夾,那是曾日華交給他的資料,包括杜明強的身份履曆等等。在那些資料的最上方卻是一個信封,羅飛把那信封扔到杜明強麵前:“這是警方在你住處搜到的東西。”

杜明強拿起那個信封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卻愈發地莫名其妙:“這是建設銀行寄過來的信用卡對賬單,我每個月都會收到這樣的信件,有什麽問題嗎?”

“這封信你沒有打開看過?”羅飛認真地問道。

杜明強搖搖頭:“這樣的垃圾信件有什麽好看的?我每個月按時把透支的錢還上不就行了?”

“可警方找到這封信的時候,信封卻是被打開的。”羅飛蹙起眉頭似乎在想著什麽,然後他又喃喃自語,“不過如果是那個人打開的,倒也並不奇怪……”

“你到底在說什麽?”杜明強瞪大了眼睛,黑眼球因此而顯得更加明亮。

羅飛輕輕甩了甩下巴:“你自己看看吧——裏麵的東西。”

杜明強用左手把信封搓開,右手兩個手指探進去,取出了裏麵的信箋。他的眼神隨即凜然了一下,因為從紙質上來看,那信箋顯然不是銀行的對賬單,而是一張薄薄的書寫紙。當他進一步將那張書寫紙展開之後,他臉上的表情則愈發如定住了一般,震愕萬分。

因為他看到了紙上的內容,那上麵用極為工整的仿宋體筆跡寫著——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甄如風

罪行:無良采訪,逼人致死

執行人:Eumenides

良久之後,杜明強才從震諤中清醒過來,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問道:“這……這是什麽?”

“你不知道這是什麽?”羅飛冷冷反問,“像你這樣的網絡靈通人士,而且還麵對麵地采訪過吳寅午,你會不知道這是什麽?”

“死亡通知單?殺手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給我的死亡通知單?”杜明強一連問了三句,臉上仍充滿不可思議般的表情。

“不錯。”羅飛給予了肯定的答複。然後他鄭重其事地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這才是我們把你帶到刑警隊的真正目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杜明強連聲說道,“這,這真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真是太讓人興奮了!”

“什麽?”羅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在麵對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時說出“興奮”兩個字,難道那家夥是語無倫次了嗎?

杜明強看出了羅飛所想,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然後他看著羅飛。

“你很奇怪吧?我為什麽會興奮?你覺得我應該害怕才對——”說話的時候他握緊拳頭,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是的,我也害怕,可是這種害怕在另外一種情緒麵前卻變得不值一提。這份死亡通知單,在別人看來也許隻是一種死亡威脅。可是在我眼裏,它卻有著另外一種更加重要的意義!”

“什麽意義?”現在輪到羅飛糊塗了,對方此刻的表現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完全無法理解。

“這是一則新聞,轟動性的新聞!”杜明強亢奮地往前探著身體——如果不是審訊椅限製了他的行動,他此刻恐怕已經跳了起來,“而我,一個天才的記者,現在正是這則新聞中的主角,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激動的事情!我會寫出一篇偉大的報道,獨家報道!”

羅飛冷眼旁觀著對方的表演,心中湧起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終於明白,對於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沒有什麽比他的記者夢更加重要。為了一篇引人注目的報道,他不僅可以無視別人的情感,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能視之不顧!

或許……他其實並不清楚那個殺手有多麽可怕。想到這裏,羅飛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Eumenides已經殺了多少人?”

“那個寶馬車女車主,被炸死的飯店女老板,還有前兩天那兩個辱師的學生……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但是,一定還有其他的案子吧?”杜明強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羅飛,他似乎完全曲解了對方的語意,把一次警告當成了刺探案情隱秘的機會。

羅飛頗為無奈地搖搖頭。當他拋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之後,這場交談的氣氛就有些變味了,現在他必須把局麵引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略一斟酌之後,他回答說:“是的,還有很多案子是沒有向公眾披露的,包括鄧驊的死亡。”

杜明強的瞳孔再次因興奮而放大:“鄧驊?他也是被Eumenides殺死的?官方的新聞上說,他是在機場突發心髒病身亡……”

羅飛“嘿”了一聲問道:“你相信官方的新聞嗎?”

“當然不信。”杜明強笑道,“官方新聞從來不告訴人們事情的真相,所以這個社會需要我這樣的人。”

對方那洋洋自得的樣子令羅飛頗為反感,再想想他的所作所為,居然還有臉自詡為被“社會需要”的人?羅飛盯著對方的麵龐——那英俊的容貌配上笑容應該令人賞心悅目才對,可他此刻卻隻有反胃的感覺。

也許真該讓Eumenides完成他的執行。羅飛在心中暗暗地想道,這個想法顯然與他的身份大相抵觸,所以他很快又搖了搖頭,像是在自我否定一樣。然後他對杜明強說道:“還有一個情況,也許你更應該注意一下。”

“什麽?”杜明強興致勃勃地追問,這場審訊在他眼中似乎已經成了精彩的新聞發布會。

羅飛神色鄭重:“Eumenides發出的死亡通知單,到目前為止還從沒有落空過。”

“哦?從未落空的死亡通知單……這會成為報道中的一個亮點。”杜明強翻著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道,隨後他似乎想到些別的東西,在默然愣了片刻之後,反問羅飛,“如果這個情況延續下去的話,那麽我很快也會成為一個死人?”

羅飛點點頭,同時暗舒了一口氣:這個家夥總算還有點理智,終於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螻蟻尚且偷生,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完全置自己的生命於不顧呢。更何況像杜明強這樣的家夥,他在本質上應該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對於某件事情有著近乎瘋狂的追求,這種瘋狂會在短時間內令他的大腦失去正常的思維能力。

不過在可怕的事實麵前,他總該清醒過來了。

羅飛一邊這麽揣摩一邊冷眼觀察著杜明強,用對方的表現印證著自己的分析。

的確,先前那種興奮的表情已經凝固在杜明強的臉上。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然後他再一次展開那張書寫紙,遞送到自己的眼前。

“這個日期是……十一月幾號?”他突然抬頭問羅飛。因為在那張死亡通知單上,標明具體“幾號”的地方恰好出現了一些汙損,所以那個數字已經難以分辨了。

羅飛卻反問他:“這裏的汙漬是怎麽搞的?”

“應該是我自己弄髒的。”杜明強聳聳肩膀,“這種信件我從來不看,當然就不會注意保護什麽的。昨天晚上我給鋼筆吸墨水,隨手拿起這封信墊在下麵。所以有幾滴墨水灑出來,正好落在了這個數字上。”

的確,造成汙損的正是藍黑色的墨水,因為那張書寫紙本來就比較薄,所以墨水完全滲透了紙張,將表明具體執行日期的數字完全掩蓋了。

“我們找到這封信的時候,字跡已經被破壞。所以如果你不知道這個日期,那麽能給出答案的,就隻有Eumenides一個人了。”羅飛頗帶著些無奈的語氣說道。

杜明強把眼睛湊到那張紙上,想要努力看清那個被汙損的數字。不過他的舉動是徒勞的,因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本身也是用藍黑色的鋼筆書寫,所以被相同的墨水浸染之後,原本的字跡就完全看不出了。他隻能搖搖頭以示放棄。

卻聽羅飛又問道:“你昨天用這封信墊墨水瓶的時候,信封已經被打開了嗎?”

杜明強蹙眉想了會兒,再次搖頭:“我不記得了。誰會去注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普通人來說,這樣的細節的確是無關緊要的。所以羅飛想要從信件本身尋得線索的奢求似乎要落空了。不過他並不因此而覺得沮喪。因為他知道,即使杜明強能提供某些信息,這種信息也未必就具有價值。Eumenides在這方麵是個絕對的高手,如果他連遞送死亡通知單的過程都會被當事人找到破綻,那他根本就沒資格成為令警方頭疼的致命殺手。

杜明強把那封信重新裝好,扔回給羅飛,同時他用一種頗帶自嘲的語氣說道:“看起來我的情況比以前的那些受刑人更加糟糕,是嗎?他們至少還知道殺手行動的具體日期,而我卻連這最基本的準備都無法做到。”

“是這樣的。”羅飛淡淡地瞥了杜明強一眼,“不過與那遺失的日期相比,你更應該想想,自己的名字為什麽會出現在受刑人的名單上。”

麵對羅飛如此直白的言語問責,杜明強卻隻是不以為意地咧了咧嘴:“我知道你是怎麽看我……你自詡為道德高尚的人士,對我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在你眼裏,我甚至夠得上死亡通知單上的罪名。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我現在為什麽坐在這裏?原因在很簡單,法律上並不會給我相應的製裁,同時法律也不允許一個殺手來踐踏其他人的生命。而你是為法律服務的,所以你要保護我,不管你心裏是多麽討厭我,這都是你現在必須完成的任務——我說的對嗎?”

“是的。”羅飛也隻能點頭承認,“你對局勢的判斷倒是很準。”

“我說過,我是一個天才。不管是窺探隱秘還是分析人的心理活動,這都是我的拿手好戲。”杜明強挑著眉頭,越說越自得,他甚至拿羅飛和自己做起了對比,“如果我得到和你一樣的機會,也許我也能成為一個刑警隊長呢。嘿,隻可惜我有另外的人生軌跡,注定我隻能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記者。你們不理解我,我毫不在意——天才都是不被人所理解的。”

幾個回合交鋒下來,羅飛似已習慣了這個家夥的自戀風格。而對方的自戀也並非毫無本錢,事實上,他將吳寅午逼至崩潰的那段訪談,從心理攻擊的角度來說就是一個經典的案例。可是,即使是天才又怎麽樣?鄧驊算不算一個天才?以他的能力和勢力都無法躲過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那杜明強又能如何呢?

再了不起的家夥在死後也就隻是一具屍體而已,到了那一步,他與任何人都沒有分別。

前案中當鄧驊在重重嚴防之下鑽進賓利車,向著機場而去的時候,羅飛就曾有過類似的感慨。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洋洋自得的年輕人,臉上又禁不住浮現出五味雜陳的複雜神色。此刻在他眼中,對方其實已經離死人不遠了。

杜明強感受到了羅飛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收回情緒去麵對自己所處的危險境地。他衝羅飛笑了笑算是歉意,然後主動說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沒用的東西。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對於Eumenides這一次的死亡預告,警方有什麽打算呢?”

羅飛正色回答:“我們會保護你。”

“保護我——那是當然的,我關心的是,怎樣保護?”杜明強又追問。

“我們會派出專門的警力對你進行全天候的跟隨。”

杜明強點點頭,不過他似乎又有些其他的擔憂:“你們不會限製我的行動自由吧?”

“不會的。”羅飛答道,“隻要你不走出警方的視線就行。除此之外,你完全可以自由安排你的活動。”

杜明強輕輕地籲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們要把我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裏——就像現在這樣。”

“從保護你的角度來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我們並沒有這麽做的權力。”說到這裏羅飛停頓了片刻,然後又道,“不過如果你自己要求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類似的安全措施。”

杜明強“嘿”地笑了一聲,揶揄著說道:“何必呢?何必要做一件讓所有人都不爽的事情?”

羅飛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而杜明強看到對方這樣的表情便更加得意,他咧開嘴,端著一副自作聰明的姿態說道:“如果我被限製自由,困在一個保衛嚴密的地方,最不爽的人肯定就是Eumenides,因為他要接近我就變得很難,說不定會被迫放棄原先的計劃;如果Eumenides放棄計劃,警方也會不爽,因為你們手中的這條線索會變得沒有意義;而對我來說呢?我躲避Eumenides就是在躲避有史以來最具新聞價值的殺手,一個真正的記者是絕不會這麽做的。所以說呢,讓我恢複自由,為我和Eumenides的接觸提供良好條件,這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局麵。”

羅飛並不反駁對方的這番言論,他仍然保持著自己一貫的平穩作風,淡淡地問道:“這麽說的話,你願意接受警方的安排了?”

“接受安排?”杜明強搖搖頭,“這麽說的話似乎不準確。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合作。”

“合作?”羅飛看著對方,不知道這家夥又在耍弄什麽玄虛。

“是的,合作!”杜明強加重語氣強調說,“事實上,你們警方是想利用我來引出Eumenides,而我願意與你們配合。這對我來說會承受相當的風險,所以我也要享受和風險相對應的收益才行。”

居然在這個時候和警方講條件,真是個狂妄而又不自量力的家夥。羅飛對這樣的人素來反感,不過他並沒有把這種情緒顯在臉上,隻是問道:“那你想要些什麽?”

“新聞素材。和Eumenides有關的新聞素材。”

“這不可能。”羅飛斷然拒絕,“這些都是警方的絕密資料,絕不會外泄。”

杜明強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他並不甘心,又透出要挾的口吻說道:“那我也不能保證完全按照你們的計劃行動。也許我會自己躲起來,或者,我會自己去找和Eumenides有關的資料。”

“這是你的自由。”羅飛冷冷回答,“不過我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脫離了警方的監控,那麽警方下次找到你的時候,多半就要帶著法醫給你收屍了。”

杜明強似乎沒料到對方的態度如此強硬,他愣了一下,然後悻悻地搖著頭,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而羅飛也沒有興趣再將這場交談進行下去,他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要做。見杜明強不再說什麽,他便站起了身:“好了。情況已經說得很明白。請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會派出專門的警力對你進行保護,然後你就可以離開了。”

說完這些話之後,羅飛便離開了提審室。他招來兩個值班的幹警,囑咐他們把住門口,不讓任何人出入。這裏是刑警大隊的核心地盤,他並不相信Eumenides敢來這裏撒野。不過一如他素來的性格,不論做什麽事情,總要滴水不漏才好。

上午八點半,刑警大隊會議室。

那張發給杜明強的死亡通知單經過掃描後,被投影儀打在了會議室前方的顯示屏幕上。“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們此刻都在盯著那屏幕,神情專注嚴肅。

曾日華正在向眾人介紹這張死亡通知單的來曆。

“昨天傍晚,從射擊俱樂部撤離之後,羅隊就給我下了一道命令,要我去尋找那個采訪吳寅午的冒牌記者。到昨天淩晨四時許,我通過網絡追蹤的方法,在本市一家洗浴中心的大廳內抓到了這個家夥。他叫杜明強,貴州人,無業,現在正關押在刑警大隊裏。這張死亡通知單則是我們在他的暫住地裏找到的。”

“因為這個家夥的訪談造成了吳寅午的自殺,所以激怒了Eumenides,才領到這樣一張死亡通知單吧?”聽完這段介紹後,尹劍分析道。

“顯然是的。”曾日華點著頭,頗有些感慨地說,“羅隊考慮問題,確實比我們周全,思維跟得也快。昨天要我盡快找到那個記者,我還不太明白其中的用意,直到搜出這份死亡通知單之後才恍然大悟呢。”

“是嗎?不過我倒覺得你並沒有完全明白。”一個柔美的女聲接住曾日華的話茬兒說道。

說話的人正是慕劍雲,她微微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曾日華。

曾日華一邊撓頭一邊眨著眼睛,露出費解的神情。

慕劍雲問他:“你有沒有想過,Eumenides怎麽會這麽快就知道吳寅午接受訪談後自殺的事情?”

“是從網上看來的吧?”曾日華猜測。

慕劍雲立刻搖頭:“Eumenides現在關注的焦點是生父的死亡真相,根本不會像警方一樣繼續關注吳寅午的動態。他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昨天下午羅隊通過網絡給他播放了那段采訪音頻。那段音頻讓Eumenides覺得,自己的行動第一次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所以他異常惱火。”

“是嗎?羅隊把那段音頻放給他聽了?”曾日華若有所悟地點著頭。昨天羅飛與Eumenides網絡交談的時候他正在省城東奔西跑追蹤Eumenides的所在,因此對羅飛播放采訪音頻的舉動並不知曉。現在慕劍雲點明之後,他很快就回過味來,愈發感慨地說道,“原來Eumenides盯上杜明強,從根本上就是出於羅隊的精心設計呢!”

一邊說,他還一邊用求證的眼神看著羅飛。而羅飛也沒有必要否認,微微頷首道:“做事情總要有多手準備才好。昨天我們定下方案,想用特警隊員作為誘捕Eumenides的誘餌,而我在和Eumenides網絡交談的時候,已經發現了裝在耳機中的測謊裝備,所以我預感到這次布餌行動可能要失敗。作為應變的方案之一,我給Eumenides播放了那段采訪音頻,並且刻意去激怒對方,這樣我們雖然失去了一個誘餌,但是又可以有一個新的誘餌作為候補。”

“基本的情況就是這樣——”羅飛引導著眾人的思路回歸案件本身,“對於這個新出現的情況,大家看看有什麽想法?”

“那個日期是怎麽回事?”柳鬆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慕劍雲等人也跟著點頭,顯然這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

“這份死亡通知單夾在一份銀行對賬的信箋中。而杜明強昨天晚上把墨水滴在了信箋上,所以造成這一部分內容無法分辨。”羅飛解釋著,他的語氣透著一絲惋惜,“大家也都看到了,墨水滴正好覆蓋了具體的死刑執行日。對這個日期,我們隻能知道是‘十一月’”。

“今天是十一月一號。”柳鬆皺起眉頭說,“那豈不是意味著,從今天開始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裏,Eumenides都有可能對杜明強下手?”

“是的。”羅飛坐實了柳鬆的分析。而眾人也都意識到警方會因此而麵臨一種尷尬的局麵:他們雖然給Eumenides成功布下了一顆餌料,可卻無法知道Eumenides究竟何時會前來大快朵頤。

柳鬆搖著頭輕歎一聲:“這就麻煩了。布置一個誘捕Eumenides的陷阱也許不難,但我們怎麽可能把這個陷阱保持一個月的時間?”

在座者都參與過保護韓少虹的市民廣場之戰,深知要對付Eumenides這樣的殺手,警方要投入多大的人力和精力。要將類似的狀態保持一個月的時間,那簡直就是一樁不可完成的任務。

“我們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分散太多的精力。”羅飛也說道,“因為我們同時還麵臨著很多更重要的戰場。”

的確,對於“一三○”案件的真相追查,這才是Eumenides此時最為關注的焦點。警方如果為了保護杜明強而忽略了這條線索,那顯然就會得不償失了。

慕劍雲忽然抬眼看著羅飛,她似乎想到些什麽。在斟酌了片刻之後,她開口道:“這個具體日期的遺失,也許並不是一個意外!”

眾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來,同時揣摩著她言語中的潛台詞。隻有曾日華已耐不住性子追問:“不是意外?這是什麽意思?”

慕劍雲娓娓分析道:“死亡通知單是在對賬信箋中找到的,但是誰也不知道這份死亡通知單是什麽時候被放進信箋裏麵去的。也許墨水浸染信箋是發生在死亡通知單投遞之前。而Eumenides到來後發現了這封被汙染的信箋,所以他便利用這個元素,造成執行日期被無意間染沒的假象。而事實上,根本就是他自己要隱藏這個日期!”

柳鬆“嘿”地冷笑了一聲:“那就是Eumenides並不敢把具體的日期告訴警方,可又要保持住他一貫的驕傲派頭,所以就做出這番故弄玄虛的把戲。”

慕劍雲卻又搖搖頭:“不,情況恐怕不是那麽簡單。”說話間,她的目光重又看向羅飛,似在等待著後者的分析定論。

羅飛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把雙手交叉在一起,苦笑著說道:“他識破了。”

慕劍雲輕輕地歎了口氣,羅飛的猜測正與她的想法相呼應。曾日華等人則還是麵麵相覷,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Eumenides已經知道這是我故意扔給他的誘餌。”羅飛又繼續解釋說,“所以他便將計就計使出了這樣的招數。現在警方在一個月的時間內需要兩線作戰,而Eumenides卻隻要在十一月的任何一天執行對杜明強的刺殺。其餘的時間,他就可以專心去追查生父死亡的真相。”

這下眾人全都明白了。柳鬆先前就覺得頗為被動,但並未想到這種被動是Eumenides故意套在警方身上的枷鎖。愕然愣了片刻後,他也輕歎道:“是的。因為警方已經盯死了‘一三○’案件的線索,這讓Eumenides繼續追查變得非常困難。如果我是Eumenides,我此刻也要想方設法去分散警方的警力。嘿嘿,一個杜明強就可以牽製警方一個月的時間,這步棋確實厲害呢。”

正如柳鬆所感,羅飛和Eumenides之間確實如對弈的高手一般,兩人正麵的交鋒雖然還沒有完全展開,但你來我往,在布局之間便已經殺得難解難分了。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尹劍看著羅飛問道。作為羅飛的副手,他承擔著做會議記錄的工作,而此刻正是要書寫下步計劃的時候。

羅飛心中早已有了盤算,他輕咳一聲清清嗓子,然後環視著眾人說:“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按照對手設計的節奏來走,所以我們原先設定好的工作方向不能因為杜明強的出現而改變。緊盯‘一三○’案件的線索仍然是我們工作的重點。現在看來,知道當年文紅兵死亡真相的隻有丁科和陳天譙兩人了,我們必須趕在Eumenides之前找到他們。慕老師,我們倆負責追尋丁科的下落;曾日華,你和尹劍負責尋找陳天譙。”

羅飛如此分解這項最重要的任務顯然是有所考慮的。丁科退隱前是警界的重要角色,所以要尋找他的下落隻怕要多多動用警方高層的力量,而在專案組中,與警方高層交往最為便利的自然就屬羅飛和有著警校講師背景的慕劍雲了。

另一方麵,陳天譙已負債隱匿多年。要想查訪他的下落則必須動用更多的社會力量,在獲得大量的信息之後再細細地篩選。要完成這樣的任務,尹劍和曾日華便成了一對最好的搭檔。曾日華控製的信息儲量不用多說,而尹劍身為省城刑警隊長的助手,不僅掌控著市內三教九流的“線人”資源,並且與其他兄弟省市的刑警部門也很熟絡,這兩人的眼線和網絡撒開之後,真的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就算是大海裏的針尖也能淘篩出來。

“柳鬆——”羅飛也終於提到了他的名字,“你目前的任務,就是保護杜明強。”

柳鬆用手揉了揉鼻子,現出些不理解的神色:“羅隊,你剛才不都說了,這張死亡通知單隻是Eumenides虛晃一槍的詭計,怎麽還要我去……”

羅飛明白柳鬆的感覺:既然主戰場並不在杜明強這邊,那麽被委派去保護杜明強便多少有些不被重用的意思。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夥子臉上,正色說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你的任務。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單還從未落空過,所以他一定會在這個月對杜明強動手。他想用杜明強來分散警方的精力,其用意已非常明顯。而我們要破解他的陰謀,關鍵就在你身上。如果你能獨立完成保護杜明強的任務,那我們就可以全力投入到主戰場上,不受對手的牽製。同時,當Eumenides執行刺殺行動的時候,你可能會麵臨著與他單打獨鬥的局麵,到時候的情形不僅艱難,而且勢必凶險無比!”

聽羅飛這麽一說,柳鬆似乎品出了些滋味,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如果正麵戰場提前發生交鋒,那怎麽辦?那時我還在保護杜明強,不就正遂了Eumenides分散我方力量的心願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羅飛微笑著說道,“正麵戰場的交鋒不會那麽快打響的——我們還在尋找丁科和陳天譙的下落,在發現線索之前,你就算跟著我們也沒有用武之地。而一旦我們有了線索,我一定會及時把你召回來,你們特警方麵的力量是和Eumenides交手時必不可少的主力。”

這番回答總算讓柳鬆滿意了,小夥子點頭沉吟著,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任務。片刻後他又問羅飛:“那我該怎麽保護那個家夥呢?”

“你帶著你的人,分班二十四小時對杜明強進行監控。不管他走到哪裏,哪怕是拉屎睡覺,也不能讓他脫離開你們的視線。”

“好的。”小夥子領命的同時也咧了咧嘴,自嘲般地揶揄了一句,“聽起來像個保姆似的。”

而此刻在場的另一個人卻似乎有些疑慮。

“等一等。”慕劍雲看著羅飛插話問道,“你的意思是:對杜明強的行動不進行任何限製嗎?”

羅飛聳聳肩膀,似乎有些無奈:“杜明強並沒有任何行為觸犯刑法,所以作為刑警部門,我們沒有權力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內限製他的行動自由。”

“可是這樣的話,我們怎麽能夠保證他的安全?”慕劍雲禁不住連連搖頭,然後她轉眼看著柳鬆,“柳警官,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可是在此前保護韓少虹的戰役中,警方一共投入了數十名警力,刑特兩隊的隊長都親自上陣,都沒能保住目標的性命。如果這次還不對目標的行動進行限製,就憑你手下有限的幾名特警,真的能完成保護杜明強的任務嗎?”

“嗯。那就針對吳寅午死亡的事件,讓他隨時等候警方調查,這樣可以禁止他離開本市。”羅飛伸出手指在尹劍麵前點了點,“這件事情由你負責,把相關手續辦一下,盡快!”

尹劍點頭道:“明白。”吳寅午雖然是自殺死亡,但刑警隊要對相關人員進行限製調查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慕劍雲卻仍然覺得不妥。

“即使這樣也不夠的。”她再次看向羅飛,“最好是能把杜明強留置在刑警隊中。最不濟的話,也要把他限製在某個特定的地點,在一個月的時間內不要外出。”

羅飛沉默了片刻,再次重申:“可我們沒有權力這麽做。”

“為什麽要用權力?”慕劍雲不解地搖著頭,“難道杜明強自己不知道正身處險境嗎?他應該主動配合警方的安排才對啊。”

羅飛露出一絲苦笑:“你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那個杜明強並不是正常人。你知道嗎,他恨不得馬上就見到Eumenides,以自己的親身經曆寫出一篇轟動性的新聞稿。所以他絕不會像你想的那樣,老老實實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月足不出戶。”

是這樣?慕劍雲略微明白了一些:那個家夥,為了新聞可以漠視他人的生命,現在對自己的生命也同樣漠視嗎?

不過她並不完全甘心,想了一會兒後,她對羅飛說道:“我想見見這個家夥。”

羅飛點點頭:“可以,一會你就跟著柳鬆到羈押室去。如果你能說服他,那我可以改變相應的計劃,但如果你說服不了他,我們就隻能放人了。要知道,在開不出逮捕證的情況下,我們最多強行留置他二十四小時。”

“好的。說實話,不正常的家夥我見過很多,我想我至少可以試一試。”慕劍雲一邊說一邊看向柳鬆,急切地想要盡快動身。

柳鬆卻不著急,他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麽重要的事情。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目光卻看向了尹劍。

尹劍被他直直地盯得頗不舒服,便尷尬地笑問:“怎麽了?”

“我想知道,韓灝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柳鬆忽然拋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因為熊原直接死於韓灝之手,所以柳鬆對韓灝的憎恨比其他人都要強烈。現在韓灝已經潛逃多日,而對他的追捕正是由尹劍直接負責的。

“一直在查。”尹劍回答說,“但自從那天地鐵追蹤之後,就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柳鬆又繼續追問道:“韓灝逃跑的時候身無分文。就憑後來搶得的那幾百塊錢,他能跑到哪裏去?他的所有聯絡關係,出城的各種通道,都監控起來了嗎?”

“那他還能跑到哪裏?難道憑空蒸發了嗎?”柳鬆加大了音量,已不像正常的詢問,倒似在逼問一般。

尹劍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僵在座椅上,臉色有些難看。他曾是韓灝的得力下屬,而韓灝脫逃也與他監管不力有關。現在柳鬆的這番問話顯然是對他的工作頗有疑慮。

羅飛不得不為自己的助手解圍了。

“柳警官。對韓灝的搜捕工作也是我的職責範圍,你如果有什麽疑問可以直接向我提,或者你有什麽可行性的建議?”他很委婉地說道,把柳鬆指向尹劍的矛頭撥在了自己身上。

柳鬆沉沉地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尹劍卻又不願繼續沉默,他忽然握起右拳,重重地砸在了會議桌上。

“我一定會抓住他的!一定!”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帶著一種恥辱般的堅定。

羅飛的目光轉過去,他看到尹劍文質彬彬的外表下正孕育著一種逼人的力量,蓬勃欲出。這種力量讓他也深受感染。於是他同樣從牙縫中擠出那個鏗鏘的詞語:

“一定!”